第一部 阿卡迈(下)

 

  21 去旧金山

  10月4日,星期一

  下午1时38分

  莫顿的“湾流”私人飞机腾空而起,这一次,莫顿邀请了几位最为知名的人物,这些人都是国家环境资源基金会的支持者。其中两位是摇滚明星,一位是喜剧演员的夫人,一位是在电视剧中扮演过总统的演员,一位是最近竞选过州长的作家,还有两位是来自其他事务所的环保律师。他们喝着白酒,吃着熏鱼烤面包,围绕着主导世界经济的美国应该如何促进环境保护这个话题,热烈讨论着。

  非常例外地,莫顿没有加入这场讨论。他瘫坐在机舱后部,看起来焦躁不安,阴郁消沉。埃文斯坐在旁边陪着他。莫顿喝着未经稀释的伏特加。这已经是第二瓶了。

  “我把你取消捐款的文件带来了,”埃文斯说着,把文件从公文包里取出来。“如果你仍然想这么做的话。”

  “我仍然想。”莫顿几乎看也设看,就笔迹潦草地签了字。他说,“好好把它保存到明天。”他向身后看了看自己的客人。

  客人们正在谈论着随着世界上热带雨林的砍伐。多少物种已经灭绝了。

  在另一边较远的地方,特德·布拉德利,那个演过总统的演员,正在谈论着他是多么喜欢他的电动汽车——他说他拥有这部车已经很多年了——而不喜欢那部现在非常流行的混合型汽车。“没法比较,”他说,“混合型虽然不错,但它们并不是真正的汽车。”

  在中间那张桌边,坐着环保基金会董事,安·加内儿,她说洛杉矶应该提供更多的公共交通设施,这样人们才有可能走出他们的小汽车。美国人。她说,释放出的二氧化碳比其他任何国家的人都多,这是很丢人的。安是一位著名律师的漂亮夫人,对什么事情都非常热心,尤其是环保。

  莫顿叹了一口气。他转向埃文斯:“你知道就在这一分钟我们制造了多少污染吗?十二个人飞往旧金山要燃烧四百五十加仑的航空燃料。仅仅这一趟,每个人平均制造的污染就多于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一年制造的污染。”

  他喝完伏特加,愤然地把杯子里的冰块摇得哗啦哗啦响。他把杯子递给埃文斯,埃文斯把这个信号理解为再来一杯。

  “如果有比高级轿车自由主义者更糟糕的人的话,”莫顿说,“那就是‘湾流’环保主义者。”

  “但是乔治,”埃文斯说,“你是‘湾流’环保主义者。”

  “我知道,”莫顿说。“我希望它让我更加不安。但是你知道吗?我没有不安。我喜欢坐着自己的飞机满世界地飞。”

  埃文斯说:“我听说你在北达科他州和芝加哥呆过。”

  “对,呆过。”

  “在那儿干什么?”

  “花钱。花了很多钱,很多。”

  埃文斯说:“你买了一些艺术品,”

  “没有。我买了一些比艺术品贵得多的东西。我买了诚实。”

  “你一惯正直诚实。”埃文斯说。

  “噢,不是我自己的诚实。”莫顿说。“我把别人的诚实买来了。”

  埃文斯不知如何回答。片刻之后,他想莫顿是在开玩笑。

  “让我慢慢道来,”莫顿继续说道,“我搞到了一串数字,孩子,我想让你把它给科内尔。它非常——呆会儿再说。你好,安!”

  安·加内儿向他们走来:“乔治,你回来一会儿了吗,我们现在需要你。瓦努图诉讼案,谢天谢地,得到你的支持,关于气候变化的会议时间,尼克已经确定,这次会议非常重要——天啊,乔治。关键的时刻到了。”

  埃文斯准备站起来让安坐在他的位置上,可莫顿把他推回到座位上。

  “安,”他说,“我必须说,你看起来比以前更加可爱,可彼得正跟我谈一桩小买卖儿。”

  她瞅了一眼那份文件和埃文斯打开的公文包,“噢,我不知道打搅你们了。”

  “哪里,哪里,给我们一分钟时间。”

  “当然。对不起。”但她仍徘徊在侧,“这不像你,乔治,在飞机上谈生意。”

  “我知道,”莫顿说,“但是,你应该知道,这些天来,我觉得自己相当不像自己。”

  她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如何接话,于是笑了笑,点点头,走开了。

  莫顿说,“她看起来不错。我在想是谁给她做的手术。”

  “给她做手术?”

  “她在过去几个月中做了整容手术。我想是眼睛。也许是下巴。反正做过。”他说着,挥了挥手,“关于这些数字,不要告诉任何人,彼得。任何人都不要告诉。不要告诉律师事务所的人,特别是不要告诉——”

  “乔治,该死的,你为什么躲在这里?”埃文斯从自己的肩上看去,看见特德·布拉德利正向他们走来。

  特德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即使在中午也是这样。“没有你,乔治,这世界还是一样的。天啊,这个世界要是没有布拉德利那就枯燥无味了。啊呀,我是说,没有乔治·莫顿,这个世界就枯燥乏味了。来吧,乔治。别缩在那儿了。那个人只不过是个律师而已。来喝一杯吧。”

  莫顿让他们领着走了。他回头瞥了埃文斯一眼。“以后再说。”他说。

  22 旧金山

  1O月4日,星期一

  晚上9时02分

  晚宴后,马克·霍普金斯宾馆的豪华舞厅暗了下来,演讲马上就要开始了。观众们个个优雅端庄,男士们穿着晚礼服,女士们穿着参加舞会的盛装。在华丽的枝形装饰灯下,尼古拉斯·德雷克的声音从讲坛上响了起来。

  “女士们,先生们,毫不夸张地说,我们正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环境危机。我们的森林正在消失。我们的湖泊河流受到了污染。构成我们生物圈的植物和动物正以史无前例的速度消失。每年灭绝的物种多达四万种。就是说,每天有上百种。按照这样的速度,在今后的几十年中,我们这个星球将失去一半的物种。这是地球史上物种灭绝最严重的时期。

  “构成我们生命的东西是什么’我们吃的东西受到了致命的杀虫剂的污染。我们的庄稼因为全球变暖而颗粒无收。我们的气候越来越糟。形势越来越严峻。水灾、旱灾、飓风和龙卷风,殃及全球。我们的海平面正在上升——下个世纪中将上升二十五英尺,也许更多。最为可怕的是,新的科学研究指出,由于我们的毁灭行为,出现了气候突变这个幽灵。总而言之,女士们,先生们,我们这个星球正面临一场真正的全球性灾难。”

  彼得·埃文斯坐在中间的那张桌边,环视四周的观众们。他们有的低头盯着自己的盘子,有的打着哈欠,有的向前敲着身子窃窃私语。德雷克没有引起大多人的注意。

  “他们以前听他讲过这些。”莫顿抱怨道。他挪了挪自己笨重的身子,打了一个饱嗝。他整个晚上都在不停地喝酒,现在已满是醉意。

  “……生物多样性的丧失,动物栖息地的萎缩,臭氧层的破坏……”

  尼古拉斯·德雷克一副趾高气扬、笨拙难看的模样,晚礼服也不合身。衬衣领在他骨瘦如柴的脖子周围聚成一束。他给人的印象总是那种虽贫穷但热心学术的现代伊卡波德·克莱恩①的形象。埃文斯想,没有人会猜得到有人每年给德雷克捐助三十多万美元,带头设立这个基金会,还捐助十万美元供他开支。也没人猜得到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学术背景。尼克·德雷克是一个出庭律师,是多年前五个创立国家环境资源基金会的人之一。跟其他所有的出庭律师一样,他对不要在穿着上刻意修饰自己的重要性非常清楚。

  【① 美国小说家华盛顿·欧文(1783—1859)小说《睡谷的传说》中的人物,小说主人公伊卡波德·克莱恩是个乡下穷教师,迷信而贪吃。——译者注。】

  “……对生物圈的侵蚀,外来而致命的疾病的增加……”

  “我希望他快一点。”莫顿说。他用手指敲打着桌子。

  埃文斯沉默不语。这样的仪式他参加得太多了,他知道莫顿在演讲前总是太紧张。

  讲台上,德雷克还在说:“……带来一线希望,一丝微弱的力量,没有什么比那个一直奉献的人更加激励人,更加让人充满信心,今晚我们要在这里向他表示敬意……”

  “能给我再来一杯吗?”莫顿说道,喝干了杯中的马提尼。这是第六杯了。他砰的一声把杯子放在桌上。埃文斯转身去找服务员,然后挥了挥手。他希望服务员不要立即过来。乔治已经喝得够多了。

  “……三十年来,为了把我们这个世界建设成为一个更加美好,更加健康,更加健全的地方,他贡献了大量的资金和精力。女士们,先生们,国家环境资源基金会为……”

  “啊,吝啬鬼。别在意。”莫顿说。他集中精神,准备从桌子后面站起来。“我讨厌被欺骗,即使是出于好心。”

  “你为什么要欺骗——”埃文斯说。

  “……我的好朋友,好同事,本年度最关心公共事务的公民……乔治·莫顿先生!”

  会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莫顿站起来走向讲台时,聚光灯一直照着他,照着这位虎背熊腰、一脸严肃、头颅低垂的人。埃文斯感到惊慌不已。莫顿迈出第一步时就踉跄了一下,有那么一会儿,他担心他的老板会向后倒下去。但莫顿恢复了平衡,走向讲台时,似乎恢复了常态。他跟德雷克握了握手,然后走向讲台,用他的两只大手抓住讲台的两边。然后,抬头望去,从一边到另一边,把所有观众扫视了一遍。他没有开口说话。

  他站在那儿,一言不发。

  坐在埃文斯旁边的安·加内儿用胳膊捅了捅他:“他没事吧?”

  “噢,没事。绝对没事。”埃文斯说着,点了点头。但说实话,他也没底。

  终于,乔治·莫顿开口说话了:“我要感谢尼克·德雷克和国家环境资源基金会给我这个殊荣,但我觉得自己不配这个殊荣。还有很多工作等着我去做。我的朋友,你们知道我们对月球的了解比我们对地球上的海洋的了解还要多吗?环境问题确实存在。我们对赖以生存的这个星球没有足够的了解。但正如蒙田在三百年前所说,‘我们越不了解的东西,我们越相信。’”

  埃文斯想:蒙田?乔治·莫顿引用蒙田的话?

  炫目的聚光灯下,莫顿明显地前后摇晃。他抓住讲台以保持平衡。舞厅里鸦雀无声。大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甚至连服务员都停止了在桌子间的走动。埃文斯屏住呼吸。

  “我们所有参与环保运动的人,”莫顿说,“都看见近年来取得了了不起的胜利。我们见证了环保署的诞生。我们看到空气和水得到了净化,污水处理技术有了提高,有毒垃圾得到了清理,为了大家的健康,我们对有毒物质,比如铅进行了管制。朋友们,这些是实实在在的胜利。我们有理由为这些胜利感到自豪。我们也知道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们去做。”

  观众们松弛下来。莫顿进入了自己熟悉的领域。

  “但这项工作可以做好吗?我不敢说。我知道自己一贯比较悲观。原因是我亲爱的夫人多萝西的去世。”

  埃文斯坐得直直的。在邻近的一张桌边,洛文斯坦目瞪口呆。好像震惊不已。乔治·莫顿没有妻子。或者更确切地说,他有六个前妻——可没有一个叫多萝西的。

  “多萝西劝我花钱要慎重。我一直认为自己是比较谨慎的。但现在我没有那么自信了。以前我说我们知道得不够多。但是今天,我担心国家环境资源基金会的口号变了,我们起诉的人还不够多。”

  你可以听见整个屋子的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国家环境资源基金会是一个律师事务所。我不知道你们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这家律师事务所由律师创办并且由律师管理。但是现在,我想很多钱都花在了研究上,而不是案子上。所以,我要从国家环境资源基金会撤销我的捐款,我——”

  就在这一瞬间,莫顿的声音被人群的吵闹声所淹没。所有的人都在大声喧哗。到处嘘声一片;有些人离席而去。

  莫顿继续侃侃而谈,似乎忘了他刚才掀起的轩然大波。埃文斯听见了几个孤立的句子:“……联邦调查局正在对一家环境慈善机构进行调查……完全缺乏监督……”

  安·加内儿身体前倾,嘘声不止:“把他轰出去。”

  “你想让我怎么做?”埃文斯低声道。

  “去把他弄走。他明显喝醉了。”

  “也许,但我不能——”

  “你必须阻止他。”

  而在讲台上,德雷克已经走上前去,说,“好的,谢谢你,乔治——”

  “因为刚才把真相告拆了大家——”

  “谢谢你,乔治,”德雷克重复着,向他走得更近了。实际上,他正推着莫顿,企图把他推离讲台。

  “好的,好的,”莫顿一边说着,一边紧紧抓住讲台。“我把我为妻子做的事情说出来了。我亲爱的已经去世的妻子……”

  “谢谢你,乔治。”这时德雷克已把双手举至跟头部一样高的地方,开始鼓掌,并向观众点头示意跟他一起鼓掌。“谢谢你。”

  “……我极度思念的人……”

  “女士们,先生们,让我们一起来感谢——”

  “好的,我走了。”

  掌声停息之后,莫顿摇摇晃晃地走下讲台。德雷克立即走上讲台,向乐队做了个手势。乐队热情地奏起了比利·乔的《你也许是对的》,乐队曾被告知,它是莫顿最喜爱的一首歌曲。确实是,但在现在这种气氛中,这似乎是个拙劣的选择。

  赫贝·洛文斯坦坐在邻近的那张桌边。身体前倾,他抓住埃文斯的肩膀,把他拉到跟前。“听着,”他语气严厉地低声道,“把他弄走。”

  “我会的,”埃文斯说,“不要担心。”

  “你不知道会发生这一幕吗?”

  “不知道,我对天发誓。”

  乔治·莫顿回到座位上时,洛文斯坦放开了埃文斯。观众们瞠目结舌。但是莫顿却和着音乐轻快地唱着:“你也许是对的,我也许疯了……”

  “来吧,乔治,”埃史新说着,站了起来,“我们离开这儿吧。”

  莫顿对他不理不睬:“这也许就是你正在寻找的那种疯子……”

  “乔治,你说什么?”埃文斯抓住他的手臂,“我们走吧。”

  “……关掉灯,不要救我……”

  “我没有救你。”埃文斯说道。

  “再来一杯该死的马提尼怎么样?”莫顿说道,口中不再哼唱。他目光冷漠,冷漠的目光中有少许怨恨,“我想我他妈的这杯酒还是赚回来了的。”

  “哈利会在车里给你准备一杯的,”埃文斯说着,扶着莫顿离席而去,“如果你呆在这儿,你就必须等着。而你这会儿并不想等着喝酒……”埃文斯口中说个不停。莫顿被人领着走出了舞厅。

  “……要战斗,为时已晚,”他唱道,“要改变我也为时已晚……”

  在他们走出房间之前,一架电视摄像机上的灯光照在他们脸上,两个记者把小巧的磁带录音机猛地伸到莫顿面前,并大呼小叫地问着问题。

  埃文斯低下头,说,“请原谅,对不起,让一让,请原谅……”

  莫顿一直没有停止口中的吟唱。他们在人群中挤过酒店大堂。记者们在他们前面跑着,企图跟他们拉开一段距离,这样他们就可以拍下他们向前走的照片。莫顿唱歌的时候,埃文斯紧紧地抓着他的肘部。

  “我只想玩得开心,不想伤害任何人,我们都喜欢周末,可以改变……”

  “这边。”埃文斯说着,朝门口走去。

  “我陷进了战区作战地带……”

  终于他们穿过了旋转门,来到外边的夜色之中。冷风吹着莫顿,他突然停止了哼唱。他们等着他的豪华轿车开来。莎拉从车里走出来,站在莫顿旁边。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

  接着,记者们出来了,灯光再次跟上来。随即,德雷克的声音也从旋转门里进发而出:“老天要惩罚你的。乔治——”

  看见摄像机时,他突然停住不说话了。他瞪了一眼莫顿,然后转身,回到屋里。摄像机仍然开着,但他们三个人只是站在那儿。等待是让人难堪的。仿佛等待了一生一世之后,他的车子来了。哈利走过来,为乔治打开车门。

  “还行吧,乔治。”埃文斯说。

  “不行,今晚不行。”

  “哈利在等着,乔治。”

  “我说过,今晚不行。”

  黑暗中传来一声仿佛从喉头发出的低沉的咆哮,一辆银灰色的法拉利敞篷车停在了那辆豪华轿车的旁边。

  “我的车……”莫顿说。他走下阶梯,步履蹒跚。

  莎拉说:“乔治,我认为你不……”

  然而他又唱了起来:“你让我不要开车,但是我活着回到了家,所以你说这只能证明我已疯疯疯狂狂狂。”

  其中一个记者喃喃自语道,“他确实疯了。”

  埃文斯跟在莫顿后面满腹忧虑。

  莫顿给了车场管理员张一百美元的票子,说,“给你二十元,我的好伙计。”他摸索着打开法拉利的车门。“这些便宜的意大利进口货。”接着他坐上驾驶座,开大油门,面带微笑,“啊,这声音真是充满了阳刚之气。”

  埃文斯趴在车上:“乔治,让哈利开吧。再说,”他补充道,“难道我们不需要谈一谈吗?”

  “不需要。”

  “我认为——”

  “孩子,让开。”摄像机的灯光仍然照着他们。但莫顿移开了,站在埃文斯的身体投下的阴影里。“你知道,佛教徒们有一句谚语。”

  “什么谚语?”

  “记住了,孩子。是这样说的:一切重要的东西都离菩萨端坐的位置不远。”

  “乔治,我真的认为你不应该开车。”

  “记住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了吗?”

  “记住了。”

  “这些都是人类的智慧。再见,孩子。”

  他一加速,埃文斯向后一跳,汽车吼叫着开出了停车场。法拉利无视“停车”的标志,在转弯处发出又长又尖的叫声,很快便消失了。

  “彼得,来吧。”

  埃文斯转过身来,看见莎拉站在那辆豪华轿车旁。哈利坐上驾驶座。埃文斯和莎拉坐进后座,他们尾随莫顿而去。

  法拉利在山脚下左转,消失在转弯处。

  哈利加大油门,熟练地操纵着那辆巨大的豪华轿车。

  埃文斯说:“你知道他去哪儿吗?”

  “不知道。”她说。

  “他的讲话稿是谁写的?”

  “他自己写的。”

  “是吗?”

  “他昨天一整天都在屋里工作,他不让我知道他在干些什么……”

  “天啊,”埃文斯说,“蒙田?”

  “他曾拿出过一本名言成语书。”

  “多萝西是从哪儿来的?”

  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们驶过金门公园。路上车辆不多;法拉利开得很快,在车辆中间弯来拐去。前面就是金门大桥,在夜色中一片灯火辉煌。莫顿加足马力。法拉利的时速差不多到了九十英里。

  “他要去马瑞因。”莎拉说。

  埃文斯的手机响了。是德雷克打来的。“请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他妈的怎么回事?”

  “对不起,尼克。我不知道。”

  “他是当真的吗,撤销他的捐款?”

  “我想他是当真的。”

  “真是不可思议。很显然他的神经崩溃了。”

  “我不知道。”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德雷克说,“我担心的就是发生这类事情。你记得吗,在从冰岛回来的飞机上,我对你说的话,而你却告诉我不要担心。你现在还是这么想的吗?我不用担心?”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的问题,尼克。”

  “安·加内儿说他在飞机上签了一些文件。”

  “对。他是签了一些文件。”

  “这些文件与他突然从他热爱和珍惜的组织中撤销捐款有关吗?”

  “他好像改变了想法。”埃文斯说。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交待我不要告诉你。”

  “滚你妈的,埃文斯。”

  “对不起。”埃文斯说。

  “你会后悔的。”

  电话断了。德雷克把电话挂了。埃文斯轻轻地合上手机。

  莎拉说:“德雷克发火了吗?”

  “勃然大怒。”

  下了金门大桥,莫顿向西行驶。离开灯火通明的高速公路之后,车子开上了悬崖绝壁上一条黑黢黢的路。但速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

  埃文斯对哈利说,“你知道我们在哪儿吗?”

  “我想是在一个野生植物园里。”

  哈利想紧跟不放,但在这条狭窄弯曲的路上,豪华轿车根本不是法拉利的对手。法拉利跑得越来越远。很快他们就只能看见它的尾灯了,接着它消失在前方四分之一英里的转弯处。

  “我们跟不上了。”埃文斯说。

  豪华轿车落在了后面。哈利在一个拐弯处转得太快了,车子巨大的尾部失去牵引力,向悬崖边大幅度地摆去——他们只好把速度放得更慢些。

  现在他们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周围只有漆黑的夜色,荒芜的绝壁。冉冉升起的明月在下面远处黑色的海面上铺上了一条条银色的光芒。

  正前方,再也看不见尾灯,他们好像是这条黑漆漆的路上仅有的几个人。

  他们转过一道弯,看见前方一百码远的转弯处——翻腾着灰色的烟雾,模糊了他们的视线。

  “啊,不要。”莎拉说着,用手捂住嘴巴。

  法拉利抛锚撞在了一棵树上,翻了。它正好翻了个,成了一团弯曲变形、冒着灰烟的一堆东西。车子几乎就要从悬崖上冲出去了。车头已经悬在了绝壁的边缘。

  埃文斯和莎拉跑上前去。埃文斯四肢着地沿着悬崖边爬着,他想看清驾驶室里的情况。里面很难看清——前挡风玻璃已经压扁了,法拉利差不多跟人行道一样高了。哈利拿来一只手电简,埃文斯用手电筒照着朝里面看。

  驾驶室是空的。莫顿的黑色蝴蝶结领结挂在门把上,人去车空。

  “他一定是被抛出去了。”

  埃文斯用手电筒向悬崖下照了照。在离海面八十英尺的绝壁上全是碎裂的黄色岩石。他未见莫顿的踪迹。

  莎拉轻轻地抽泣起来。哈利回到车上取下一只灭火器。埃文斯用手电筒在峭壁上来来回回地照着。没有发现莫顿的尸体。事实上,他根本没有见到莫顿的任何踪迹。没有骚乱,没有滚下的痕迹,没有衣服的碎片,什么也没有。

  在他身后,他听见灭火器嗖嗖的声音。他从悬崖边爬回来。

  “你看见他了吗,先生?”哈利满脸痛苦地说。

  “没有。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也许……在那边。”哈利指着那棵树。

  他是对的:如果车子一撞在树上莫顿就被抛出来的话,他也许应该在后面二十码的位置,也就是说,在路上。

  埃文斯走回去,再次用手电筒朝悬崖下照了照。电池快用完了,光线开始减弱。然而,几乎在这,他看见水边的石缝里卡着一只男人的黑漆皮拖鞋,正泛着光。

  他坐在路上,双手抱头,哭了。

  23 忧郁角

  10月5日,星期二

  凌晨3时10分

  警察跟他们谈完话之后,一支救援队套着绳索下到悬崖下找回了那只拖鞋,此时是凌晨三点。他们没有发现尸体的痕迹,警察们交谈了一阵儿之后,一致同意,他的尸体很可能被水流冲到了皮斯莫海滩的岸边。“我们会找到他的,”一个人说,“一个星期左右。或者至少可以找到鲨鱼吃剩的东西。”

  现在残骸已清理完毕,装上了一辆平板车。埃文斯想离开了,可那位接到埃文斯报告的公路巡逻员不断地来问一些细节。他年纪很轻,二十出头,这些表格他以前似乎填的不多。

  他第一次回来的时候,问道:“事故发生之后,你说你过了多久才到达现场?”

  埃文斯说:“我不知道。法拉利大约我们前面半英里处,也许更远。我们的时速大概是四十英里,所以……也许是一分钟以后?”

  年轻警察看起来惊诧不已:“你那部车开四十英里?在这种路上?”

  “唔,别逼我说出一定是多少。”

  后来他又回来说:“你说你最先到达现场。你告诉我你在路边爬来爬去?”

  “没错。”

  “那就是说,你脚下踩的全是碎玻璃?路上的碎玻璃?”

  “是的,挡风玻璃全碎了。我爬的时候,手上也全是碎玻璃。”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地上的碎玻璃全乱了的缘故。”

  “是的。”

  “你很走运,没有伤着手。”

  “对。”

  他第三次回来时说道:“据你估计,车祸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什么时候?”埃文斯看了看手表,“我不知道。让我想想……”他设法朝前推算。演讲一定是八点三十分开始的。莫顿应该是九点离开酒店的。穿进旧金山,然后上了大桥……“也许是晚上九点四十五分,或十点。”

  “那就是说,五个小时以前了?大概?”

  “对。”

  年轻警察说道,“哈。”他好像很吃惊。

  埃文斯看了一眼大卡车,车上装满了法拉利的残骸。一个警察站在小车旁的卡车上。三个警察站在路上,正在兴奋地交谈。站在那儿的还有一个穿着晚礼服的人,他正跟警察说话,那个人转过身来,埃文斯惊奇地发现,那个人是约翰·科内尔。

  “怎么回事?”埃文斯问那个年轻警察。

  “我不知道。他们只要我核实一下车祸发生的时间。”

  接着,司机坐进了大卡车,把引擎发动起来。一个警察对那个年轻警察大声喊道:“算了吧,埃迪!”

  “不用担心,”那个年轻警察对埃文斯说,“我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埃文斯看着莎拉,看她是否注意到了科内尔。

  她正靠在那辆豪华轿车上打电话,埃文斯回过头来时,看见科内尔钻进那个尼泊尔人的私人轿车里,走了。

  警察们正准备离开。平板卡车掉转头,朝大桥方向开去。

  哈利说:“好像该走了。”

  埃文斯钻进豪华轿车,朝灯火阑珊的旧金山开去。

  24 去洛杉矶

  10月5日,星期二

  中午12时02分

  中午,莫顿的喷气式飞机飞回洛杉矶。大家心情郁闷。飞机上除了来时的那些人之外,还有几个人,他们都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

  最新出版的报纸报道说,太富翁慈善家乔治·莫顿,因不堪他至爱妻子的去世,发表了一通前言不搭后语的演说(《旧金山记事》的用词是“东扯西拉”和“不合逻辑”),几个小时之后,他在试驾崭新的法拉利时惨死于车祸。

  在第三段,记者提到,这类发生在一辆车上的车祸,常常是由于无法查明的抑郁所引起的,通常被当做自杀。报纸援引一个精神病学家的观点说,这可能就是莫顿死亡的原因。

  飞机大约飞行了十分钟,演员特德·布拉德利说:“我认为我们应该用举杯来怀念乔治。并静默一分钟。”

  大家异口同声,“好哇,好哇,”便举起了盛满香槟的酒杯。

  “为乔治·莫顿干杯,”特德说,“一位伟大的美国人,一位伟大的朋友,一位伟大的环保支持者。我们,以及这个星球,将会怀念他。”

  接下来的十分钟时间里,飞机上的名流们仍然保持沉默,但静静地,话匣打开,终于,他们开始交谈、争辩如初了。

  埃文斯坐在后面他去时的座位上,他观察着中间那张桌子上的动静。

  布拉德利正在解释美国只利用了百分之二的可持续发展的资源,需要制定一个应急计划,修建成千上万座面海风力农场,像英国和丹麦那样。话题转到了燃料电池、氢汽车、高压输电网的光电家庭。有的人说他们是多么喜欢自己的混合型汽车,他们给自己的员工配的就是这样的车。

  听着他们的谈话,埃文斯感觉好多了。尽管失去了乔治·莫顿,但还有这么多像他们这样的人——大名鼎鼎,举足轻重的公众人物,以改革为己任——这些人将引领下一代奔向更加辉煌的未来。

  他正要走开去睡一会儿,尼古拉斯·德雷克坐到了他旁边的位置上。德雷克从过道那边把身子探过来。“喂,”他说,“昨晚的事,我要向你道歉。”

  “没关系。”埃文斯说。

  “我错了。我想让你知道我正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抱歉。我非常不安,而且忧心忡忡。你知道,过去一两个星期以来,乔治的举止非常怪异。说话也怪怪的,还寻衅滋事。我现在回想起来,他那时神经就崩溃了。”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神经崩溃。”

  “一定是,”德雷克说。“否则的话会是什么呢?天啊,那个人否认了自己一生的事业,然后出走自杀了;顺便说一句,你可以忘记他昨天签署的所有文件了。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他明显地不正常。我知道,”他补充道,“你对此不会有异议。你已经够难的,既为他又为我们工作。你真的应该让一个保持中立的律师来替你签署这些文件。我不会因你玩忽职守而告你,但是你的判断已很成问题。”

  埃文斯什么也没有说。这是再明白不过的威胁了。

  “嗯,不管怎么说,”德雷克说着,把手搭在埃文斯膝盖上,“我只想道歉。我知道你在一种困难的情形下尽了自己所能。彼得……我认为我们会平安地度过这一段的。”

  飞机在范纳依斯降落。十几部新款黑色多功能越野车排列在跑道上,等待乘客。这些名流互相拥抱,互进着飞吻告别。

  埃文斯最后一个离开。他不配享有这种车和专职司机。他钻进自己前一天停在那里的小巧的混合动力汽车“先驱”,穿过重重大门,开上了高速公路。他想他应该去办公室,但在穿越正午的行人和车辆时,不期然地,他眼中蓄满了泪水。他擦去眼泪,决定不去办公室了,他太累了。他想回公寓睡上一觉。

  快到家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瓦努图诉讼组的詹尼弗·海恩斯。

  “我为乔治感到难过。”她说。“太可怕了。你能想像得出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很不安,他收回了捐款,是吗?”

  “是的,但尼克会努力争取的。你们会得到那笔捐款的。”

  “我们一起吃午饭吧。”她说。

  “嗯,我想——”

  “今天怎么样?”

  他鬼使神差地说道:“我尽力吧。”

  “到这里后给我打个电话。”

  他挂了电话。几乎在挂断电话的同时,电话又响了起来。是莫顿的夫人玛格·莱恩,她非常生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指什么?”埃文斯说。

  “他妈的会有人给我打个电话吗?”

  “对不起,玛格——”

  “我刚刚从电视上看到。他在旧金山消失了,据推测已经死了。他们还拍了那部车的照片。”

  “我到办公室后,”埃文斯说,“就给你打电话。”实际情况是,他已把她忘到九霄云外了。

  “什么时候到办公室,下个星期吗?你跟你那个令人厌恶的助手一样糟糕。你是他的律师,彼得。好好干你这该死的活吧。因为你知道,我们只有面对它,这不是意外。我知道它迟早会发生。我们都知道。我想让你来我这儿一趟。”

  “我今天很忙。”

  “就一会儿。”

  “好吧,”他说。“就一会儿。”

  25 西洛杉矶

  10月5日,星期二

  下午3时04分

  玛格·莱思住在维尔雪走廊大厦的十五楼。看门的人坚持要先打个电话才能让埃文斯进电梯。

  玛格知道是他来了,去开门时仍然裹着毛巾。“噢!我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进来吧,我刚刚洗完澡。”她常常这样炫耀她的身体。

  埃文斯走进屋里,坐在沙发上。她坐在他的对面。那条毛巾几乎遮不住她的身体。

  “告诉我,”她说,“乔治怎么了?”

  “对不起,”埃文斯说。“乔治开着法拉利,高速行驶出了车祸,从车里抛出去了。他从悬崖上掉下去了——他们在下面找到了一只鞋子——掉进了水里。他的尸体还没有找到,不过,他们认为一周左右就会浮出。”

  凭着她对戏剧的酷爱,他肯定玛格会哭起来,然而她没有。她只是盯着他。

  “那是胡说八道。”她说。

  “为什么这么说,玛格?”

  “因为,他是躲起来了或者什么的。你知道的。”

  “躲起来了?躲谁?”

  “也许什么也不躲。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偏执狂。你知道这一点。”

  她一边说话,一边把双腿交叉在一起。

  埃文斯小心翼翼地只把视线放在她的脸上。

  “偏执狂?”他问道。

  “别好像你不知道,彼得。这显而易见。”

  埃文斯摇了摇头:“我看不出来。”

  “他最后一次来这里是两天前,”她说,“他走到窗前,站在窗帘后面,俯视着大街。他深信有人跟踪他。”

  “他以前也这样吗?”

  “我不知道。我最近没怎么见到他;他四处旅行。但无论我什么时候给他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来,他都说来这里不安全。”

  埃文斯站起来,走到窗户边。他站在窗户的一边,俯视下面的大街。

  “你也被跟踪了吗?”她说。

  “我想没有。”

  维尔雪大道的交通租拥挤,正是下午高峰期即将来临的时候。三条道上的车向着各自不同的方向疾驰着。他能听见来往车辆的喧嚣声。一辆蓝色的混合动力车“先驱”停在街边,阻塞了后面的交通,喇叭声四起。过了一会儿,那辆“先驱”又起步了。

  没地方停车。

  “你看见了什么可疑之处吗?”她问道。

  “没有。”

  “我也从来没有。但乔治看见了——或者自认为看见了。”

  “他说过谁在跟踪他吗?”

  “没有。”她又把话题转移开,“我认为他应该吃点药。我告诉过他。”

  “他怎么说?”

  “他说我也有危险。他要我离开这里一段时间。去俄勒冈州看我的姐姐。但我不想去。”

  她的毛巾松了。玛格把它降到她那坚挺、扩充过的胸脯上,紧了紧。“所以,我告诉你,乔治躲起来了。”她说;“我想你最好快点找到他,因为他需要帮助。”

  “我明白了,”埃文斯说,“但我想他不可能藏起来,他是真的出了车祸 不管是哪种情况,你现在需要做一些事情。玛格。”

  他向她解释道,如果乔治一直这样失踪下去,他的财产可能会被命令冻结。那就意味着她应该从银行账户上取出他每月给她存进去的所有的钱。这样她的生活才有保障。

  “但那样做是很愚蠢的,”她抗议道,“我知道他过几天就会回来的。”

  “以防万一吧。”埃文斯说。

  她皱了皱眉:“你知道什么事,是不是没有告诉我?”

  “没有,”埃文斯说道,“我只是这么说说而已,这件事要彻底了断可能还要一段时间。”

  “喂,”她说,“他病了。你是他的朋友。找找他。”

  埃文斯说他去试试看。

  他走以后,玛格跳起来冲进卧室,穿好衣服,直奔银行而去。

  外面,在午后乳白色的阳光里,疲倦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他袭来。此时他惟一渴望做的事情就是回家睡上一觉。他钻进汽车,把车发动起来。他的公寓出现在视线里之时,手机再一次响了起来。

  是詹尼弗。问他在哪里。

  “对不起,”他说,“我今天不能来。”

  “事关重大,彼得。真的。”

  他说他很抱歉,以后会给她打电话的。

  后来,赫贝·洛文斯坦的秘书,利萨,给他打来电话说,尼古拉斯·德雷克一下午都在找他。“他真的想跟你谈一谈。”

  “好的。”埃文斯说,“我给他打电话。”

  “他好像很生气。”

  “知道了。”

  “但你最好先给莎拉打个电话。”

  “为什么?”

  他的手机没有信号了。他公寓后面的那条巷子总是这样,这里是手机网络中的盲点。他将手机轻轻放进衬衣口袋;过会儿再打过去。他沿着那条巷子一直开下去,把车停进了车库。

  他从公寓楼梯上楼,把门打开。

  他惊呆了。

  公寓里乱七八糟。家具七零八落,沙发靠垫被撕开,纸张遍地都是,书架上的书摔在地上,一片狼藉。

  他站在门口,瞠目结舌。过了一会儿,他走进房间,扶起一把翻倒的椅子,坐下来。他突然想起来必须报警。他站起来,看见地板上的电话,拨了报警电话。但几乎就在同时,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挂断报警电话,接了手机。“是。”

  是利萨:“我们的电话切断了,”她说,“你最好立即给莎拉打个电话。”

  “为什么?”

  “她在莫顿家里。莫顿家被盗了。”

  “什么?”

  “我知道。你最好给她打个电话,”她说,“她好像很烦躁。”

  埃文斯轻轻地把手机关掉。他站起来,走进厨房。厨房里也是一团糟。他看了一眼卧室,卧室也是如此。他此时能够想到的事情是,他那个女仆要下周二才能来。他怎样才能把这一切清理干净?

  他拨了电话。

  “莎拉?”

  “是你吗,彼得?”

  “是的。怎么了?”

  “别在电话里说这些。你还没回家吗?”

  “刚刚到。”

  “就是说……你也被盗了。”

  “是的。我也是。”

  “你能来这儿吗?”

  “好。”

  “要多久?”她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很害怕。

  “十分钟。”

  “好。再见。”她挂了电话。

  埃文斯转动“先驱”的点火装置,汽车嗡嗡地发动起来。买到过辆混合动力车他已心满意足,在洛衫矶等待购买这种车的人已经排到了六个月以后。尽管他只买到了一辆浅灰色的,这种颜色不是他是喜欢的,但他喜欢这种车。当他注意到近来在大街小巷里这种车越来越多时,他的心情既平静又满足。

  他顺奥林匹克街而下。在街道对边,他看见一辆蓝色的“先驱”,跟他在玛格楼下看见的一模一样。俗艳的铁蓝色。他觉得自己更喜欢灰色。他右转之后,接着又左转,穿过贝弗利山向北驶去。他知道一天中的高峰期就要来临,他要拐上日落大街,那里的变通要好一些。

  在维尔雪等信号灯时,他看见另一辆蓝色“先驱”尾随其后。颜色跟刚才耶辆车一样,奇丑无比。车上坐着两个人,都不年轻了。当他朝着日落大街的万家灯火一路向前时,这辆车一直跟在他后面。离他有两部车的距离。

  他向左一转,前方是霍尔姆比山。

  “先驱”也左转。紧跟不舍。

  埃文斯在莫顿的门前停下来,按了门铃。盒子上方的监控器闪烁着。“谁呀?”

  “我是彼得·埃文斯,找莎拉·琼斯。”

  片刻的停顿之后,嗡地响了一声。大门轻轻打开,面前出现一条弯曲的车道。视线所及仍不见房子。

  等待开门的时候,埃文斯向他左边下面的路上瞥了一眼。在一个街区之外,他看见那辆蓝色的“先驱”朝着他向上驶来,从他车旁经过时并未减速,转了一个弯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下好了。他毕竟没有被人跟踪。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把气吐出来。

  大门打开,他开了进去。

  26 霍尔姆比山

  1O月5日,星期二

  下午3时54分

  埃文斯开上莫顿房子前的车道时差不多四点了。这里到处是保安人员。有几个正在大门附近的树林间搜索着,更多的人站在车道上,聚在几辆写有“安傅森安全服务”几个字的有篷货车周围。

  埃文斯把车停在莎拉的保时捷旁。他走到前门。一个保安把门打开。“琼斯女士在客厅里。”

  他穿过宽大的入口通道。爬上通向二楼的弧形楼拂。他朝客厅里窥视着,以为会看到跟自己公寓里一样的杂乱无序,然而这里的一切好像都井井有条。房间的一切跟他记忆中的毫无二致。

  莫顿的客厅展示着他广泛收集来的亚洲古董。在壁炉上方是一面宽大的中国式屏壁,屏壁上有微微发亮的镀金云朵;一块硕大的柬埔寨吴哥石制头像,厚厚的嘴唇,似笑非笑,置于沙发旁的一个底座上;在一面墙边,立着一个17世纪的日本衣橱,闪着华丽的光芒。极为罕见的是,在后面的那面墙上,悬挂着一只著名雕刻家广重的具有两百年历史的木刻。在通向隔壁多媒体室的入口处有一尊已经退色的缅甸坐佛木刻。

  莎拉垂头丧气地坐在屋于中央的沙发上,两眼茫然地望着窗外,她的四周全是古董。她看着埃文斯进来。“你家被盗了吗?”

  “是的。一团糟。”

  “这里也有人破门而入。一定是昨晚发生的。这里所有的保安人员正在设法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看看这里。”

  她站起来,推开放置来埔寨石制头像的底座。就头像的重量来说,底座的移动显得太轻而易举了。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安全槽。安全槽门仍然开着。埃文斯看见里面整齐地堆放着文件夹。

  “拿走了什么东西吗,”他说。

  “就我知道的而言,没有拿走什么东西,”她说。“似乎都在原来的位置。但我不知道乔治在这些保险槽里故了些什么东西。这里是他的保险箱。我几乎不进来。”

  她走到衣橱前,拉开中央一张滑动面板,又拉开后面一张假面板,墙上出现了一个保险柜。也是打开的。“这幢房子里有六个保险柜,”她说。“三个在这层楼,一个在二楼的书房里,一个在地下室,一个在他卧室的衣柜里。每个都被他们打开了。”

  “弄坏了吗?”

  “没有。有人知道密码。”

  埃文斯说:“你报警了吗?”

  “没有。”

  “为什么没有?”

  “我想首先跟你谈一谈。”

  她的头离他很近。埃文斯可以闻到一淡淡的香味,他说:“为什么?”

  “因为,”她说。“有人知道密码,彼得。”

  “你的意思是监守自盗?”

  “一定是这样。”

  “昨晚谁在这里过夜。”

  “两个女管家睡在侧楼。但是她们昨晚不上班,所以她们不在。”

  “所以没有人在这里?”

  “对。”

  “报警装置呢?”

  “我昨天去旧金山之前亲自设定的。”

  “报警器没响?”

  她摇了摇头。

  “所以,有人知道密码,”埃文斯说,“或者知道回避它。监控器呢?”

  “房子周围到处都有,”她说,“包括里面和外面。他们把摄下的情况录在地下室的一个硬盘上。”

  “你看过吗?”

  她点了点头。“除了静电噪声,什么也没有。被洗掉了。保安人员正设法恢复一些东西,但……”她耸了耸肩,“我认为他们查不出什么结果。”

  知道怎样删除硬盘上的东西的贼也是非常厉害的贼。“谁知道报警器和保险柜的密码,”

  “据我所知,只有乔治和我。但显然还有人知道。”

  “我认为你应该报警。”他说。

  “他们在找一件东西,”她说,“乔治的一件东西。他们认为这件东西现在在我们中间的一个人手上。他们认为乔治把它给了我们其中一个人。”

  埃文斯皱起眉头。“如果那是真的,”他说,“他们为什么还做得那么明显。捣毁了我住的地方,我肯定会发现。即使在这里,他们也让保险柜门开着,让你知道你被盗了……”

  “一点儿没错,”她说,“他们想让我们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她咬着嘴唇,“他们想让我们发慌,急匆一匆地找回那件东西,不管那是什么。然后他们就跟踪我们,夺走它。”

  埃文斯沉思着:“你知道那可能是什么呢,”

  “不知道,”她说,“你知道吗?”

  埃文斯想起乔治在飞机上跟他提起过的那份数据清单。那份清单他从来没有做过任何解释。但毫无疑问,其背后的含义是莫顿为这份清单付出了大量的钱财。但某种东西使他犹豫着没有提起这份数据清单。

  “没有。”他说。

  “乔治给过你什么东西吗?”

  “没有。”他说。

  “也没有给我。”她再次咬紧嘴唇,“我想我们应该离开了。”

  “离开?”

  “离开城里一段时间。”

  “被盗之后有这样的想法是自然的,”他说,“但我认为当务之急是报警。”

  “乔治不喜欢这样做。”

  “乔治不在了,莎拉。”

  “乔治痛恨贝弗利山的警察。”

  “莎拉……”

  “他从来没有给他们打过电话。他总是雇私人保镖。”

  “那也许,但……”

  “你报过警吗?你的屋里被盗了?”

  “还没有。但是我会的。”

  “好的,最好报警。任凭事态发展是浪费时间。”

  他的电话嘟嘟响了一下。是一条短信。他看着屏幕,上面写道:N·德雷克来到办公室,有急事。

  “喂,”他说,“我要去见尼克了。”

  “没事儿。”

  “我会回来的,”他说,“尽快回来。”

  “我没事儿的。”她重复道。

  他站起来,她也站起来。冲动之下他拥抱了她。

  她很高,差不多跟他肩并庸了。

  “都会过去的,”他说,“别担心。会过去的。”

  她也抱了他,他松开时,她说,“再也别这样了,彼得。我并没有失控。你回来后我去看你。”

  他匆匆离开了,感觉自己愚不可及。在门口,她说:“顺便说一句,彼得,你有枪吗?”

  “没有,”他说,“你有吗?”

  “只有一支九毫来的美式贝雷塔,但也好过没有吧。”

  “噢,好的。”走出前门时,他心想,这个现代女人并不需要男人的安慰。

  他钻进汽车,朝德雷克的办公室开去。

  他停好车,正要走进办公室的前门时,才注意到那辆蓝色的“先驱”停在一个街区的边上,里面坐着两个人。

  看着他。

  27 贝弗利山

  10月5日,星期二

  下午4时45分

  “不,不,不!”尼吉拉斯·德雷克站在国家环境资源基金会的媒体室,被五六个目瞪口呆的平面设计师围着。墙上、桌上全是海报、旗帜、传单、咖啡杯、一摞一摞的新闻稿和媒体用具。全都以一面从绿变红的旗帜作装饰,旗帜上写着:“气候突变,我们面临的威胁。”

  “我讨厌它,”德雷克说,“我他妈的讨厌它。”

  “为什么?”

  “因为它枯燥无味,就像该死的美国公共广播公司的特别节目。我们需要吸引别人的注意。需要一些刺激性的东西。”

  “嗯,先生,”一个设计师说道,“如果你还记得的话,你原来是想避免任何看起来过分夸张的东西的。”

  “是吗?不,我没有。亨利想避免夸张。亨利认为应该把它办得跟一个正式学术会议一样。但如果我们真把它办成一个学术会议的话,媒体就不会宣传我们。我的意思是,你知道每年有多少关于气候变化的会议吗?全世界?”

  “不知道,先生,有多少?”

  “嗯,四十七次。无论如何,问题不在这里。”德雷克用指关节敲打着标语旗,“我的意思是,看看这个,‘威胁’这个词,非常模糊;它可以指任何东西。”

  “我认为这正是你想要的——它可以指任何东西。”

  “不,我想要的是‘危机’或‘灾难’。‘面临的危机’或‘面临的灾难’,会更好一些。‘面临的灾难’会好很多。”

  “在上次会议上,也就是关于物种灭绝的那次会议上,你已使用过‘灾难’这个词。”

  “我不管。我使用这个词是因为它有用。这次会议必须指明灾难。”

  “呃,先生,〔换个人说道。“恕我冒犯,气候变化是不是真的会带来一场灾难?因为给我们的背景材料——”  ’

  “是的,该死的,”德雷克咬牙切齿道,“气候突变会带来灾难,相信我吧,会的!现在给我把它改过来!”

  平面艺术家们看着桌上装好的材料。“德雷克先生,研讨会四天后就要开始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德雷克说。“你以为我他妈的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们可以完成多少——”

  “灾难!去掉‘威胁’加上‘灾难’,这是我的要求。很难吗?”

  “德雷克先生,视觉材料和用于媒体宣传的旗帜我们可以重做,但是咖啡杯是个问题。”

  “为什么是个问题?”

  “这些杯子是在中国做的,而且——”

  “中国做的?这是谁的主意?”

  “我们的咖啡杯一直是在中国做的——”

  “我们是肯定不能用这些杯子的。这是国家环境资源基金会,天啊,我们有多少杯子?”

  “三百个。它们和宣传资料袋一起是送给负责宣传这次会议的媒体的。”

  “那就弄一些环保型杯子,”德雷克说。“加拿大生产这种杯子吗?买些加拿大的杯子,在上面印上‘灾难’字样,就完事了。”

  那些艺术家面面相觑。一个艺术家说:“温哥华有个供应商……”

  “可他们的杯子是奶油色……”

  “我不管是不是黄绿色,”德雷克提高嗓门道。“这样做就行了,新闻稿怎么样?”

  另一个设计师举起一张纸:“新闻稿是用生物所能分解的墨水印在可循环使用的纸上。”

  德雷克拿起一张纸:“这是可循环利用的吗?看起来挺不错的。”

  “实际上是不能循环使用的。”那个设计师看起来有点不安,“但没有人会知道。”

  “你没有告诉过我这个,”德雷克说,“循环材料看起来赏心悦目,这是基本的。”

  “我们的新闻稿也是如此,先生。不用担心。”

  “那就让我们继续吧。”他转向负责公关的人,“这次宣传活动的时间安排是怎么样的?”

  “让公众意识到气候突变是设计的一个起码的标准。”第一个代表站起来说,“星期天早上的谈话节目和星期天报纸的副刊上。他们会谈到在星期三举行的开幕式,同时,采访几位重要人物。如斯坦福、列文以及其他一些经常在电视上露面的人物。全世界所有的周刊《时代》、《新闻周刊》、《明镜》、《巴黎竞赛》、《今日风采》、《经济学家》都给了我们充足的交稿时间。一共有五十家新闻杂志会登载这些人物的观点。他们还要我们写封面故事。我们有望登上至少二十家杂志的封面。”

  “好。”德雷克点点头,说道。

  “星期三,研讨会开幕。那些来自工业化国家的知名的具有超凡魅力的环境学家和重要政治家将按计划出席。代表团来自世界各地,通过剪辑可以把各种不同肤色的听众圆满地糅合在一起。当然,这些工业化国家包括印度、韩国和日本。中国只派代表团参会,不作大会发言。”

  “我们邀请的两百位电视新闻记者将下榻希尔顿饭店,在那儿和会议大厅,我都准备了采访设备。所以大会发言可以传遍世界各地。我们还有许多专门从事印刷媒体的人会把这些信息送到那些有影响的人那里,那些只阅读而不看电视的人那里。”

  “好的。”德雷克说。他看起来非常满意。

  “每天的主题将用一枚独特的图标加以区分,强调水灾、火灾、海平面上升、干旱、冰山、台风和飓风等。每天我们都有一支来自世界各地的不同的政治家队伍与会,并接受采访,讲述他们高层对这一新问题的投入和关注。”

  “很好,很好。”德雷克点点头。

  “那些政治家们在这里只呆一天——有些只有几个小时——除了坐在观众中照个相以外,他们设有时间参加会议。但我们会简要地向他们汇报,通过他们说出来,这样才会给人们留下深刻的印象。然后,当地的小学生们,从四年级到七年级的小学生们,每天来这里了解他们将来面临的威胁—一对不起,灾难——我们为学校的老师们准备了教育材料,以便他们把气候突变带来的危机教给这些孩子们。”

  “这些宣传品什么时候发出去?”

  “原定今天,但现在要重新制作标旗。”

  “行,”德雷克说,“中学怎么样?”

  “有一些麻烦,”一个公关先生说,“我们把宣传品拿给几位高中的科学教师,呃……”

  “怎么样?”德雷克说。

  “我们得到的反馈是这些宣传品不是那么受欢迎。”

  德雷克的表情有些不快:“为什么不受欢迎?”

  “嗯,高中的课程都是为考大学而设的,不可能安排选修课程……”

  “它绝不是选修课……”

  “呃,他们觉得这完全是在搞投机,根本未经事实证明。他们反复说的一句话是,‘证据在哪儿?’我只是在向你报告,先生。”

  “该死的,”德雷克说。“这不是投机。而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

  “呃,也许我们的材料不对,没有说明你要说的……”

  “他妈的。现在没关系了。”德雷克说,“相信我好了,这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绝对可靠。”他转过身来,吃惊地说道:“埃文斯,你来这里多久了?”

  彼得·埃文斯一直站在门口,至步有两分钟之久,他们的很多谈话他都听到了,“刚到,德雷克先生。”

  “好。”德雷克转向其他人。“我想我们讨论完了。埃文斯,跟我来。”

  德雷克把办公室的门关上。“我想听听你的建议,彼得。”他平静地说道。他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拿起几张纸,递给埃文斯,“这是他妈的什么?

  埃文斯看了看:“这是乔治收回资助的文件。”

  “你起草的?”

  “是我起草的。”

  “3a这一段是谁的主意p

  “3a那一段?”

  “是的。里面有没有你的一点聪明才智?”

  “我不太记得——”

  “那就让我帮你回忆回忆。”德雷克说。他拿起文件,开始念道。“倘若有人说我不正常,意欲废除这份文件中的一些条款。那么本文件允许在等待判决的同时每周向国家环境资源基金会支付五万美元。该笔费用应已足以支付该基金会每周发生的费用,不再支付另行要求的费用。’这是你起草的吗,埃文斯?”

  “是我起草的。”

  “谁的主意?”

  “乔治的。”

  “乔治不是律师。他需要别人帮助。”

  “我没帮他。”埃文斯说,“基本上是他口述的。我想不到这些。”

  德雷克对此嗤之以鼻。“一周五万,”他说。“那样的话,要四年的时间才能得到那一千万美元的捐款。”

  “那正是乔治希望在这份文件中表达的意思。”埃文斯说。

  “是谁的主意,”德雷克说。“如果不是你的,是谁的?”

  “我不知道。”

  “查一查。”

  “我不知道我能否查得出来,”埃文斯说,“我的意思是,乔治已经死了,我不知道他咨询过谁——”

  德雷克瞪着埃文斯:“你是站在我们这一边,彼得,还是不站在我们这一边?”他开始踱来踱去,“因为,毫无疑问,这个瓦努图讼诉案是我们最为重要的讼诉案。”他慢慢进入了自己的演讲模式,“这事关重大,彼得。全球变暖是人类面临的最大危机。你清楚。我清楚。大多数工业化国家清楚。我们应该行动起来拯救这个星球,否则为时已晚。”

  “是的,”埃文斯说,“我清楚。”

  “你清楚吗?”德雷克说。“我们正在打一场官司,一场非常重要的官司。这场官司需要我们的帮助。每周五万美元会让我们输掉这场官司。”

  埃文斯知道这不是事实。“五万美元是很大一笔钱,”他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输掉这场官司——”

  “因为它会!”蒋雷克不耐烦地说,“因为我告诉你它会!”他对自己的突然发作似乎很吃惊。他抓住桌子,控制住自己。“瞧,”他说。“我们决不能忘了我们的对手。工业的力量是强大的,难以置信的强大。工业制造污染,不希望有人去管。它想污染这里,污染墨西哥,污染中国,凡是有生意的地方它都污染。事关重大啊。”

  “我明白。”埃文斯说。

  “许多强大的力量都对这个案子感兴趣,彼得。”

  “是的,我相信。”

  “为了打赢这场官司,他们会不择手段。”

  埃文斯皱起眉头。德雷克想说什么,

  “他们的影响无处不和,彼得。他们甚至已影响到你们律师事务所的人。或者影响到你认识的其他人。邢些你认为你可以信任的人——但你不能信任他们。因为他们站在另一边,这一点甚至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埃文斯不说话,只是看着德雷克。

  “小心点,彼得。注意你后面。不要跟任何人讨论你正在做的事情——任何人——除了我。不要用手机。不要发电子邮件。万一有人跟踪。要警惕。”

  “好的……但实际上我已经被人跟踪了。”埃文斯说,“有一辆蓝色的‘先驱’——”

  “那是我们的人。我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几天前我要他们别跟了。”

  “你们的人?”

  “对,是我们一直在试用的新的保安公司。很显然,他们不太能干。”

  “我被搞糊涂了,”埃文斯说,“国家环境资源基金会还有一个保安公司。”

  “当然。有很多年了。因为我们面临危险。请理解我:我们都处于危险之中,彼得。如果这个案子我们赢了。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在未来几年中,工业界将付给我们上百亿美元,来治理他们释放出来的导致全球变暖的物质。上百亿啊。有这些赌注,几条生命算什么。所以:一定要非常非常小心。”

  埃文斯说他会的。德雷克握了握他的手。

  “我想知道那段话的内容是谁告诉乔治的,”德雷克说,“我想让那笔钱解冻,以便我们认为在合适的时候使用它。这件事现在就全靠你了,”他说。“祝你好运,彼得。”

  下楼的时候,埃文斯迎面碰上一个急匆匆上楼的年轻人。他们撞了个满怀,埃文斯差点儿被他撞倒。年轻人匆匆道完歉,继续赶路。他好像是研讨会的工作人员之一。埃文斯不知道此时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来到外面,看看街上,那辆蓝色的“先驱”不见了。

  他钻进汽车,朝莫顿家开去,去见莎拉。

  28 霍尔姆比山

  10月5日,星期二

  下午5时57分

  此时的交通十分拥挤。他沿着日落大街蜗行着;这样反而有许多时间思考。与德雷克的谈话使他感到奇怪。这场会面本身就有些反常。好像没有真正的必要,好像德雷克只是想证实他有能力把埃文斯召来,而埃文斯不得不来。好像他在维护自己的权威,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

  埃文斯觉得,无论如何,有些东西已离他远去。

  对于保安公司,埃文斯也感到有点奇怪。好像就是不对劲。毕竟,国家环境资源基金会是一个慈善机构。他们不应该偷偷摸摸地跟踪别人。德雷克类似妄想狂的警告,不知何故没有任何说服力。德雷克做得有点过分了,他常常这样。

  从本性上来说,德雷克是容易激动的。他自己也控制不住。所有的事情都是一场危机,所有的事情都让人绝望,所有的事情都极其重要。他生活在一个极度紧迫的世界之中,但这个世界不一定是真实的世界。

  埃文斯给他的办公室打了个电话,但希瑟今天请假了。他又给洛文斯坦的办公室打了个电话,跟利萨通了话。

  “喂,”他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她的声音很低,像搞阴谋似的:“当然,彼得。”

  “我被盗了。”

  “不——你,也被盗了,”

  “是的,我,也被盗了。我真的想报警——”

  “唔,对,你当然应该报警——我的天啊——他们拿走了什么东西吗?”

  “我想没有,”他说,“但也只是提交一份报告,如此而已——我这会儿有点儿忙,处理莎拉……也许要到深夜……”

  “唔,当然,你想我找警察处理你家被盗的事儿吗?”

  “你可以吗?”他说。“那样就帮了我的大忙了。”

  “当然可以。彼得,”她说。“把它交给我吧。”她停住了。等她再次开口时,声音几乎成了耳语:“有没有,啊,你不想警察看见的东西?”

  “没有。”他说。

  “我的意思是,我没问题,洛杉矶的每个人都有几种坏习惯,否则的话,我们不会来这里——”

  “不是,利萨,”他说。“事实上,我没有任何毒品,如果你是指这个的话。”

  “噢,不是,”她连忙说道。“我没有假设任何东西。没有照片之类的?”

  “没有,利萨。”

  “什么也没有?少儿不宜的?”

  “恐怕没有。”

  “好的,我只是想搞清楚。”

  “谢谢你帮我。要进门的话——”

  “我知道,”她说,“钥匙在门前的小地毯下。”

  “是的。”他停下来。“你怎么知道?”

  “彼得,”她说,声音听起来有点不快。“我知道的事情,你尽可以放心。”

  “好的。谢谢。”

  “别客气。玛格怎么样了?她还好吗,”利萨说。

  “她很好。”

  “你去看过她吗?”

  “今天早上,看过,而且——”

  “不,我指的是医院。你没有听说吗?玛格今天从银行回来,进家门的时候,有人正在偷她家的东西。一天之内,三起盗窃案!你家,玛格家,莎拉家!现在怎么样?你知道吗?”

  “不知道,”埃文斯说。“太神秘莫测了。”

  “是。”

  “但玛格……”

  “噢,是的。我猜她是想与那些家伙抗争,这是错误的。他们把她打了一顿。也许把她打得人事不省了。我听说她的眼睛被打得乌青,警察在询问她的时侯,她昏了过去。她完全瘫痪了,不能动。甚至还停止了呼吸。”

  “你在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我与那里的侦探谈了很久。他告诉我这事突然发生在她身上,她连动都不能动,医护人员把她送到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校区之前,她的心情一直不好。整整一下午,她都处在重症特别护理之中。医生们等着询问她关于蓝色环状物的事情。”

  “什么蓝色环状物?”

  “在她瘫痪之前,她已口齿不清,但她含含糊糊地说到了蓝色环状物,或者死亡的蓝色环状物。”

  “死亡的蓝色环状物,”埃文斯说。“什么意思?”

  “他们不知道。她还不能说话。她吸毒吗?”

  “她是个健康至上的人。”埃文斯说。

  “嗯,我听医生说她会没事儿的。她是暂时瘫痪。”

  “我呆会儿去看她。”他说。

  “你去看她以后,能不能给我打个电话?我会处理好你家的被盗案的,不要担心。”

  他到达莫顿家时,天色已黑。保安人员已经走了;惟一一辆停在前面的车是莎拉的保时捷。他按门铃。她把门打开。她已经换上了一套运动服。“还好吗?”他说。

  “还好,”她说。他们穿过走廊,来到客厅。屋里开着灯,温暖诱人。

  “保安去哪里了?”

  “吃晚饭去了。他们还会回来的。”

  “都走了?

  “他们会回来的。我给你看一样东西,”她说。她拿出一根带有一个电子仪的短棒,在他的身上扫了一遍,就像飞机场的安检那样。她轻轻拍着他的左衣袋,“把东西都拿出来。”

  他衣袋里惟一的一件东西就是车钥匙。他把车钥匙放在咖啡桌上。莎拉用短棒扫过他的胸脯、夹克。她摸了摸他央克右边的口袋,示意他把里面的东西全拿出来。

  “这是干什么?”他说。

  她摇了摇头,不说话。

  他掏出一便士,放在柜台上。

  她挥挥手:还有吗?

  他又摸了摸。什么也没有了。

  她用短棒扫过他的车钥匙。那串钥匙上有一个长方形的塑料,她用袖珍刀把它撬开。

  “嘿,看……”

  那个长方形的东西砰的打开。埃文斯看见里面的电子线路,和一块手表电池。

  莎拉拿出一小块跟铅笔头差不多大小的电子元件。“瞧。”

  “跟我猜的一样吗?”

  她把那个电子元件拿出来,放进一杯水里。然后她转身去取那枚便士。她仔细检查了一番,又在手指间捻来捻去。使埃文斯感到吃惊的是,这枚便士一分为二,里面出觋了一个小小的电子核。

  她业难它丢进了水里。“你的车在哪里?她说。

  “在前面。”

  ‘我们呆会儿去查一查。”

  他说:“这是怎么回事,”

  “保安在我身上发现了窃听器,”她说,“房子里到处都有窃听器。最恰当的猜测就是,这就是入室盗窃的原因——安装窃听器。你知道吗,你也有窃听器。”

  他看了看四周:“房子里没问题了吧?”

  “房子里已用电子仪器扫了一遍,清除了。保安找到了十来只窃听器。大概清理完了吧。”

  他们两人坐在沙发上。

  “这一切无论是谁干的,他们都以为我们知道什么事情,”她说。“我开始相信他们是对的。”

  埃文斯把莫顿对那份数据清单的意见告诉了她。

  “他买了一份数据清单?”她说。

  埃文斯点点头:“他是那么说的。”

  “他说是一份什么样的清单?”

  “没有。他想告诉我更多的东西,可他从来没有抽出时间做这件事情。”

  “你跟他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没有告诉你?”

  “我记不清楚。”

  “上飞机的时候?”

  “没有……”

  “在餐桌上,吃晚饭的时候?”

  “我想没有。”

  “你跟他一起向汽车走击的时候?”

  “没有,他一直在唱歌。说老实话,有点丢人。然后他就进了汽车……等一等。”埃文斯坐起来。“他确实讲过一件有趣的事情。”

  “是什么?”

  “是一句充满哲理的佛教格言。他要我记住这句话。”

  “是什么?”

  “我记不清楚,”埃文斯说,“至少不太准确了。好像是‘一切重要的东西都离菩萨端坐的位置不远。’?”

  “乔治对佛教不感兴趣,”莎拉说,“他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

  “一切重要的东西都离菩萨端坐的位置不远。”埃文斯又重复了一遍。

  他目视前方,看见了那间与客厅相邻的媒体室。

  “莎拉……”

  在他们正前方,在那只引人注目的顶灯下面,有一尊巨大的用木头雕刻出来的坐佛,来自14世纪的缅甸。

  埃文斯站起来,走进媒体室。莎拉紧随其后。

  这尊木刻高四英尺,放在一个高高的底座上。

  埃文斯绕到木刻后面。

  “你觉得?”莎拉说。

  “也许。”

  他用手指在木刻的底座周围摸了摸。交叉的双腿下面缝隙很窄,他什么也没有摸到。他蹲下来,寻找着,什么也没有。在这尊木刻的木头上面有一些较大的缝隙,但里面什么也没有。

  “也许应该移一移底座。”埃文斯说。

  “它下面装有滑轮。”莎拉说。

  他们将它滑向一边,下面除了白色的地毯,什么也没有。

  埃文斯叹了一口气。

  “这里还有别的佛像吗?”他朝房间四周看了看,说道。

  莎拉双手着地,双膝跪地地趴了下来。

  “彼得。”她说。

  “什么?”

  “快看。”

  他蹲下来。在底座和地板之间有一条大约一英寸的缝隙,从这道缝隙只能勉强看见信封的一角,粘附在底座上面。

  “我要受到诅咒了。”

  “那是个信封。”

  她轻轻地把手伸进去。

  “能拿到吗?”

  我……想可以……拿到了!”

  她把信拖出来。这是一种公务上人们常用的那种信封,口是封起来的,但未做任何记号。

  “可能就是它了。”她说道,十分兴奋,“彼得,我认为我们已经找到了。”

  这时,灯光灭了。整个房子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他们爬着站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埃文斯说。

  “没事儿,”她说。“应急发电机随时都可以接进来。”

  “事实上,不会了。”黑暗中一个声音说道。

  两道强光直直地照在他们的脸上。埃文斯斜视着刺目的光线;莎拉用双手蒙住自己的眼睛。

  “请把信封给我。”那个声音说。

  莎拉说:“不。”

  一声机械的咔嗒声,好像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我们要拿走信封,”那个声音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

  “不,你别想。”莎拉说。

  埃文斯站在她旁边,耳语道:“莎……拉……”

  “住嘴,彼得。他们不能拿到它。”

  “如果迫不得已,我们就要开枪了。”那个声音说。

  “莎拉,把他妈的那个信封给他们。”埃文斯说。

  “让他们来拿。”莎拉挑衅地说道。

  “莎莎……拉……”

  “贱货!”一个声音吼叫道,随即传来一声枪响。

  埃文斯陷入了混乱与黑暗之中。

  又是一声嚎叫声。

  一只手电筒指向屋子的一角,光线在地板上跳跃滚动着。

  在阴影处,埃文斯看见一个高大的黑影正在袭击莎拉,莎拉尖叫着踢打着。埃文斯想也没想,便向那个袭击者猛扑过去,抓住他穿着皮夹克的手臂。他闻到那个人的呼吸中有一股啤酒的味道,听见他在咕哝着什么。接着另一个人把他拉开,猛地将他摔在地上,踢打着他的肋骨。

  他翻滚着,砰地撞在了家具上,紧接着一个握着手电筒、从未说过话的人用低沉的声音说,“马上给我滚开。”立即,那个袭击者停止了与他们的厮打,转向这个新的声音。

  埃文斯回头看看莎拉,莎拉正躺在地上。另一个人站起来,转身面对手电筒的方向。

  在一连串的爆裂声中,那个男人嚎叫着向后倒下。手电筒此时正照着那个一直在踢打彼得的人。

  “你,趴下!”

  那个人立即躺在了地毯上。

  “脸朝下。”

  那个人翻身朝下。

  “这样好多了。”这个新的声音说,“你们两个人没事吧?”

  “没事,”莎拉凝视着前方的光亮,一边说一边喘息着,“你到底是谁?”

  “莎拉,”那个声音说,“你连我我都认不出来,我很失望。”

  正在这时,屋子里的灯亮了起来。

  莎拉说:“约翰!”

  令埃文斯感到吃惊的是,她跨过那具袭击者的身体,感激地拥抱了一下约翰·科内尔,那位麻省理工学院环境工程系的教授。

  29 霍尔姆比山

  10月5日,星期二

  晚上8时03分

  “我认为应该给我解释一下,”埃文斯说。科内尔蹲下来给躺在地上的两个人戴上手铐。第一个人仍然毫无知觉。

  “这是一种经过改装的泰瑟枪。”科内尔说,“射出五百兆赫标枪可释放出四毫米抑制小脑正常活动的震摇。马上就会倒下。虽然失去了知觉,但它强能持续几分钟时间。”

  “不,”埃文斯说。“我的意思是——”

  “我为什么在这里?”科内尔说着,抬起头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对。”埃文斯说。

  “他是乔治的好朋友。”莎拉说。

  “是吗?”埃文斯说。“从什么时候成为好朋友的?”

  “自从我们见面的时候,有一阵儿了,”科内尔说。“我相信你还记得我的同事,三泳·塔帕。”

  一个身体结实、肌肉发达、皮肤黝黑、剪着平头的年轻人走了进来。跟以前一样,这个人给他留下的印象是他与部队不清不楚的关系和他的英国口音。

  “灯都打开了,教授。”三泳·塔帕说,“要报警吗?”

  “还不用。”科内尔说,“帮帮忙,三泳。”

  科内尔和他的朋友搜了一遍那两个戴着手铐的人的口袋。

  “不出我所料,”科内尔终于直起腰来,说道,“他们身上没有身份证明。”

  “他们是谁?”

  “那是警察要问的问题,”他说。

  那两个人咳嗽了几声,苏醒过来。

  “三泳,把他们带到前门去。”

  他们用力把那两个人扶起来,半扶半拖地弄出了房间。

  只剩下埃文斯和莎拉了。“科内尔是怎么进来的?”

  “他在地下室里。他在房子里几乎搜索了一个下午。”

  “你为什么没告诉我?”

  “我要她不要告诉你的,”科内尔说着,回到了屋里,“我对你不放心。这是一件复杂的事情。”他搓了搓手。“现在,我们可以看一下那个信封了吗,”

  “可以。”莎拉在沙发上坐下来,把信拆开。里面只有一张纸,整整齐齐地折着。她怀疑地看着那封信。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是什么?”埃文斯说。

  她一言不发地把信递给他。

  这是一张加利福尼亚托兰斯的爱德华兹艺术品展示公司的账单,当时订做了一个放置佛像的木头底座。时间是三年前。

  埃文斯感到心灰意冷,他挨着莎拉在沙发上坐下来。

  “什么?”科内尔说,“已经放弃了?”

  “我不明白还能做什么?”

  “首先,你可以确切地告诉我乔治·莫顿是怎么跟你说的。”

  “我记得不太确切了。”

  “把你记得的告诉我。”

  “他说了一句克满哲理的格言。好像是‘一切重要的东西都离菩萨端坐的位置不远。’”

  “不,不可能。”科内尔果断地说道。

  “为什么?”

  “他不会那样说。”

  “为什么?”

  科内尔叹了一口气。“我认为这是不言自明的。如果他是在下达一道指令——我们权且以为他是——他不会这么不确切。所以他一定说了别的话。”

  “我记得的就这些。”埃文斯自卫地说道。埃文斯发现科内尔急躁的言谈举止有些无礼,甚至是对他的侮辱。他开始不喜欢这个人。

  “你记得的就这些吗?”科内尔说,“让我们再试试。乔治是在哪儿跟你说造句话的?一定是在你离开大堂以后。”

  起初埃文斯感到迷惑不解。接着他想起来了:“你在那儿吗?”

  “是的,我也在。我在停车场,当时离得很远。”

  “为什么?”埃文斯说。

  “我们以后再讨论这个问题。”科内尔说,“你告诉我,你和乔治出去了…“”

  “是的。”埃文斯说,“我们走了出去。外面很冷,乔治感到冷之后就不唱歌了。我们站在宾馆的台阶上等车。”

  “啊哈……”

  “车到之后,他坐进了法拉利,我对他开车表示担忧,所以就问他,乔治开始说,‘这使我想起一句哲理格言。’我说,‘是什么?’他说,‘一切重要的东西都离菩萨端坐的位置不远。’。”

  “不远?”科内尔说。

  “他就是那么说的。”

  “好的,”科内尔说,“这时,你……”

  “身体趴在车上。”

  “趴在法拉利上?”

  “对。”

  “弯下身子。这时乔治告诉你这个格言,你是我么回答的?”

  “我只是要他别开车。”

  “你重复了这句话吗?”

  “没有。”埃文斯说。

  “为什么没有?”

  “因为我替他担心。他不应该开车。不管怎么说,我记得我曾想过这句话说得很别扭。‘离菩萨端坐的位置不远。’”

  “不远?”科内尔说。

  “对。”埃文斯说。

  “他跟你说‘不远’?”

  “对。”

  “清楚多了。”科内尔说。他在房间里不安地走着,目光从一件物品移向另一件物品。这里摸摸,那里摸摸,拿起又放下,然后继续走着。

  “为什么清楚多了?”埃文斯性急地说。

  科内尔做了个手势。“看看你周围,彼得,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媒体室。”

  “对了。”

  “嗯,我不明白——”

  “在沙发上坐下来,彼得。”

  埃文斯坐下,余怒未消。他双臂交又放在胸前,对科内尔怒目而视。

  这时门铃响了。警察的到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科内尔说:“让我来应付。他们没看见你,事情会好办一点。”他再次走出了房间。

  他们听到走廊上几个声音引在低声说着两个被抓的入侵者的事。好像非常亲密。

  埃文斯说:“科内尔与执法部门有关系吗?”

  “有点。”

  “什么意思?”

  “他好像认识不少人。”

  埃文斯盯着她。“他认识不少人。”他重复道。

  “各种各样的人。是的。很多人他都让乔治见过。科内尔的联系极为广泛。特别是环保界。”

  “风险分析中心就干这个吗?环保风险?”

  “我不知道。”

  “他为什么在休假?”

  “这些事情你应该问他。”

  “好的。”

  “你不喜欢他,是不是?”她说。

  “还行。我只是觉得他是个自负的家伙。”

  “他对自己非常自信。”她说。

  “自负的人通常都是如此。”

  埃文斯站起来,走到看得见走廊的地方。科内尔正在跟警察交谈。在一些文件上签字,移交那两个入侵者。警方跟他开着玩笑。站在一旁的是那黑皮肤的人,名叫三泳。

  “跟他在一起的那个人是谁?”

  “三泳·塔帕,”她说。“科内尔在尼泊尔爬山的时候与他相遇。三泳是尼泊尔的一名军官,受命为一群在喜马拉雅山脉研究土壤侵蚀的科学家提供帮助。科内尔邀请他来美国跟他一块儿干。”

  “我记起来了。科内尔也是一个登山队员。他差点儿加入了奥林匹克滑雪队。”埃文斯掩饰不住他的烦恼。

  莎拉说,“即使你小喜晃没,他也很优秀。彼得。”

  埃文斯回到沙发旁,坐下来,双臂交叉。“呃,你是对的,”他说。“我不喜欢他。”

  “我觉得不喜欢他的人不止你一个,”她说。“不喜欢约翰·科内尔的人可以列出一长串。”

  埃文斯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科内尔回到房间时,他们还坐在沙发上。他搓着双手。“好吧,”他说,“那两个人说要跟律师谈一谈,他们好像认识一个。你知道吗,几个小时后我们会掌握更多的情况。”他转向彼得,“这下好了:谜团解开了?关于菩萨的谜团?”

  埃文斯盯着他:“没有。”

  “真的吗?非常简单。”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们。”埃文斯说。

  “把你的右手伸到茶几上。”科内尔说。

  埃文斯把手伸过去。茶几上有五个遥控器。

  “这样对吗?”他说,“然后呢?”

  “这些遥控器是干什么用的?”

  “这是媒体室,”埃文斯说,“我想这一点我们已经搞清楚了。”

  “是的,”科内尔说,“但它们是干什么用的?

  “很显然,”埃文斯说,“是控制电视、卫星、DVD、家用录像机的开关。”

  “哪个控制哪个?”科内尔说。

  埃文斯目不转睛地盯着茶几。突然,他明白了。“噢,天啊,”他说,“你绝对正确。”

  他轻轻地将它们一个接一个地打开。

  “这个是平板……DVD……卫星……高清……”他停下来。还有一个。“好像有两个DVD的遥控器。”第二个遥控器虽短但较宽,黑色,虽然按钮跟其他遥控器没有什么不同,但比其他的要轻一点。

  埃文斯把电池盖打开。里面只有一只电池。在放另一只电池的地方是一张卷得很紧的纸。

  “嘿。”他说。

  他把纸拿出来。

  “一切重要的东西都离菩萨端坐的位置不远。”这是乔治的话。意思是这张纸是走最重要的东西。

  小心翼翼地,埃文斯把那张纸条展开,在咖啡桌上用手掌压平,除去皱褶。

  然后他盯着那张纸条。纸上除了几栏数字和一栏文字之外,什么也没有。

  埃文斯说:“大家要找的就是这个东西?”

  莎拉从他的肩头看着那张纸:“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埃文斯把那张纸递给科内尔。他几乎连看也没有看一眼就说道,“难怪他们拼死拼活地要拿到它。”

  “你知道是什么吗?”

  “当然知道,”科内尔说,把纸递给三泳。“它是一张地理位置清单。”

  “地理位置?在哪里?”

  “我们会搞清楚的,”三泳说,“他们是采用通用横轴墨卡托投影栅格的办法记录下来的,这些数字也许是为飞行员准备的。”科内尔见其他人一脸茫然。“这个世界是圆的,”他说,“但地图是扁的。因此,所有的地图就是把一个球体投射到一个扁平的表面。其中一种投影就是通用横轴墨卡托投影栅格,它把地球分为六级。这种投影最早用于军事上,但也用于飞行员用的一些图表中。”

  埃文斯说:“所以,这些数字是用不同形式表达出来的经度和纬度。”

  “正确。这是部队中用的方法。”科内尔的手指从纸的上我向下移动,“它们好像是用不同方式表示出来的四个位置。但几个组的第一个位置是相同的,第四个也是相同的。无论是什么原因……”他皱起眉头,把视线移向空白处。

  “很糟糕吗?”莎拉说。

  “我不知道,”科内尔说,“可能很糟糕,是的。”他看着三泳。

  三泳严肃地点点头。“今天是星期几?”他说。

  “星期二。”

  “那么……时间非常紧。”

  科内尔说,“莎拉,我们要用乔治的飞机。他有多少飞行员?”

  “两个,通常。”

  “我们至少需要四个。你找到四个人要多长时间?”

  “我不知道。你想去哪里?”她说。

  “智利。”

  “智利!什么时候动身?”

  “尽快。不能晚于午夜。”

  “我要花点时间准备——”

  “那就马上准备吧,”科内尔说。“时间紧迫,莎拉。非常紧迫。”

  埃文斯看着莎拉走出房间。他转身面对科内尔。“好吧,”他说,“我认输了。智利那儿有什么?”

  “我姑且认为,那儿有一个合适的机场,足够的航空燃油。”科内尔打了一个响指。“说得好,彼得。莎拉,”他对隔壁叫道,“是什么飞机?”

  “G-5”她太声回答道。

  科内尔转向三泳·塔帕,三泳·塔帕拿出一台小型手提电脑,轻轻打开。“你跟阿卡迈联系上了吗?”

  “联系上了。”

  “我是对的吗?”

  “到现在为止我只查了第一个位置,”三泳说。“确实,我们需要去智利。”

  “那恐怖就是恐怖了?”科内尔说。

  “我想是的。”

  埃文斯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恐怖就是恐怖?”他迷惑不解地说道。

  “对。”科内尔说。

  三泳说:“你知道,彼得有点儿明白了。”

  埃文斯说:“你们这些人到底想不想告诉我发生 !了什么事?”

  “会告诉你的。”科内尔说,“但首先一点,你有护照吗?”

  “我是随身带着护照的。”

  “好样的。”科内尔转向三泳,“明白什么了?”

  “就是通用横轴墨卡托投影栅格,教授。它是一个六级栅格。”

  “当然!”科内尔又打了个响指,说道,“我怎么了?”

  “我认输。”埃文斯说,“你怎么了?”

  但科内尔没有答话;他现在似乎活跃得有点反常,他拿起彼得旁边茶几上的遥控器时,手指一阵抽搐,他仔细端详着遥控器,在亮处翻过来翻过去地看。终于,他开口说话了。

  “一个六级栅格,”科内尔说,“意味着这些位置只能精确到一千米。也就是大约半英里。这自然是不够好的。”

  “啊,那应该精确到多少?”

  “三米。”三泳说,“大约十英尺。”

  “假定他们使用投影机保护系统,”科内尔仍然斜视着那个遥控器。“无论在什么情况下 啊。我是这么想的。这是书里的老把戏了。”

  他把遥控器的整个后盖打开,线路板露了出来。他把线路板拿开,第二张卷纸露了出来。纸很薄,差不多跟餐巾纸一样薄。纸上是几排数字和符号。

  “好了,”科内尔说,“这就更像那么回事了。”

  “这些是?”埃文斯说。

  “真正的坐标。大概是同样的地址。”

  “恐怖是恐怖吗?”埃文斯说。他开始觉得有些愚蠢。

  科内尔说:“是的。我们谈论的是恐怖山,彼得。一座休眠火山。你听说过吗?”

  “没有。”

  “那我们就去那儿。”

  “在哪里?”

  “我想,到现在为止你已经猜列了,”科内尔说。“在南极洲,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