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去蓬塔阿雷纳斯
10月5日,星期二
晚上9时44分
范纳依斯机场在他们下面退去。喷气式飞机掉头向南,越过平坦宽阔、生机勃勃的洛杉矶盆地。乘务员给埃文斯端来咖啡。小小的屏幕上面写着:到达目的地6204英里。飞行时间将近十二小时。
乘务员问他们是否想用餐,然后就准备去了。
“好了,”埃文斯说,“三个小时之前,我来帮助莎拉处理被盗案。现在我正飞往南极。现在是不是该有个人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啊?”
科内尔点点头。“你听说过环境解放阵线吗?
“ELE?”
“没有。”埃文斯摇了摇头。
“我也没听说。”莎拉说。
“它是一个地下极端主义者集团。大概由以前的‘绿色和平与地球为先’等组织的成员组成!他们认为那些组织太温和了。环境解放阵线以环保事业的名义进行暴力行为。他们焚毁科罗拉多的宾馆,长岛的房屋,用长钉钉密执安的树木,烧毁加利福尼亚的汽车。”
埃文斯点了点头:“我读到过这些……由于该组织很松散,从不互相联系,美国联邦调查局和其他一些执法机构无法渗透进去。”
“是的。”科内尔说,“也许是这样。但我们录下了他们手机通话的情况。一段时间以来,我们了解到这个集团正走向全球,计划在世界各地制造一系列事件,几天后就要开始了。”
“什么样的事件?”
科内尔摇摇头:“这个。我们不知道。但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些都是大事件——具有毁灭性的事件。”
莎拉说:“与乔治·莫顿有什么关系,”
“钱。”科内尔说。“如果环境解放阵线准备在世界各地活动,他们就需要一大笔钱。问题是,他们从哪儿搞到这笔钱?”
“你是说乔治为一个极我分子集团提供了资金支持?”
“不是故意的。环境解放阵线是一个犯罪组织,但即使如此,像激进的‘善待动物者组织’仍然给他们提供了资金援助。坦白地说,这是一件丢脸的事情。但现在的问题是,那些众所周知的环保组织是否也在资助他们。”
“‘众所周知的组织’?举个例子?”
“每个都是。”科内尔说;
“等一等。”莎拉说,“你是说奥特朋协会和西埃拉俱乐部为恐怖组织提供了资助?”
“不是,”科内尔说。“我说的是,没有人确切地知道这些组织拿着他们的钱干了些什么。因为政府对基金和慈善事业的监管特别松。也不对他们进行审计。他们的账本也不查。美国环保组织每年得到的资助有五亿美元之多。他们用这些钱干什么,无人监督。”
埃文斯皱起眉头:“乔治知道这些吗?”
“我遇见他时,”科内尔说,“他已经在担心国家环境资源基金会。他们用他的钱干了些什么。他每年给这个组织四千四百万美元。”
埃文斯说,“你不是告诉我国家环境资源基金会——”
“不是直接的,”科内尔说,“但该组织几乎把募集来的资金的百分之六十都花掉了。当然,他们不承认。这好像不好。他们用这百分之六十的资金把差不多所有的工作外包给外面的直接邮寄组织,并给它们一一打电话募集资金。这些组织的名字本身就容易让人产生误解,什么国际野生动植物保护基金组织——那是一个设在奥马哈的直接邮寄广告的组织,但这个组织反过来又把这项工作转包给哥斯达黎加。”
“你在开玩笑吧?”埃文斯说。
“没有。我没有开玩笑。去年国际野生动植物保护基金组织花六十五万美元收集环境问题方面的信息,其中三十万用于收集热带雨林行动与支持联盟的信息。后来发现,这个组织是别人在纽约埃尔迈拉市租用的一个邮件信箱。另外三十万给了卡尔加里的地震服务公司,该公司也是一个邮件信箱。”
“你的意思是……”
“一个租用的邮件信箱。一条死胡同。这是莫顿和德雷克意见不和的根本所在。莫顿觉得德雷克没有看好自己的铺子。这就是为什么他想对这个组织进行独立审计的原因。德雷克的拒绝让莫顿忧心忡忡。莫顿是国家环境资源基金会董事会的成员;他负有责任。于是他请了一帮人对国家环境资源基金会进行秘密调查。”
“他请人调查?”埃文斯说。
科内尔点点头:“两个星期前。”
埃文斯转向莎拉:“你知道这个情况吗?”
她将视线移开,然后又收了回来:“他告诉我不要告诉任何人。”
“乔治告诉你的?”
“我告诉她的。”科内尔说。
“所以你是幕后指挥?”
“不是,我只是给乔治提供咨询。这都是他的决定。但要命的是,你一旦把钱捐出去,你就再也控制不住它的用途。或者说,它怎么用别人可以不听你的。”
“天啊,”埃文斯说。“我一直以为乔治担心的是瓦努图诉讼案。”
“不是,”科内尔说,“这个案子可能毫无指望了。开庭审理非常不可能。”
“但贝尔德说他弄到了有利的海平面的数据时——”
“贝尔德已经弄到了有利数据。弄到好几个月了。”
“什么?”
“数据表明,在过去三十年中,南太平洋的海平面并没有上升。”
“什么?”
科内尔转向莎拉:“他总是这样吗?”
乘务员摆好盘子、餐巾和银餐具。“我们准备了意大利鸡丝面条、芦笋、晒干的西红柿,”她说,“和一个混合的绿色沙拉。有人要酒吗?”
“白酒。”埃文斯说。
“有普利格尼特蒙特拉契特。我不知道是哪一年的,我想是1998年的吧。莫顿通常把1998年的放在飞机上。”
“把一瓶都给我,”埃文斯想开个玩笑,这样说道。科内尔使他身心交痒。在那天晚上的早些时候,科内尔一直兴奋不已,几乎紧张得抽搐起来。可是现在,他坐在飞机上,一动不动。难以平息。他的言行举止表明他说的都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不过,对彼得来说,一点儿也不明显。
“我完全搞错了,”埃文斯最后说道。“如果你所说的是真的……”
科内尔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埃文斯想:他是让我自己整理出个头绪来。他转向莎拉,“你也知道这个吗?”
“不,”她说。“但我知道出了事。上两个星期乔治非常不安。”
“你觉得这就是他那番演讲之后自杀的原因?”
“他想让国家环境资源基金会感到难堪,”科内尔说,“他强烈希望媒体对该组织进行仔细审查。因为他想阻止即将发生的事情。”
酒端了进来,装在刻花玻璃水晶杯里。埃文斯一口就喝完了,伸出杯子还要。“即将发生什么?”他说。
“按照那份清单,可能发生四件大事,”科内尔说,“在世界上的四个地方。大致相隔一天。”
“什么大事?”
科内尔摇了摇头:“现在我们有三条可靠的线索。”
三泳用手指拨弄着餐巾。“这是真正的亚麻布。”他以一种令人肃然起敬的口吻说道,“真正的水晶杯。”
“不错,哈?”埃文斯说着,又把杯子里的酒喝得一滴不剩。
莎拉说:“什么线索?”
“第一个线索就是时间安排不确定。你想,一个恐怖事件会经过精心策划,精确到分钟。而这些事件不是。”
“也许这个组织不是那么井井有条。”
“我对这个解释表示怀疑。第二条线索我们今晚才搞到,非常重要,”科内尔说,“正如你在这份清单上所见,有几个地点可供选择。你认为恐怖组织会选中一个地点抓住不放。但这个组织没有这么做。”
“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我猜想这反映了这些事件的性质。这些事件本身一定存在着某种固有的不确定性,或者需要一些条件才能发生。”
“非常模糊。”
“比我们十二小时之前掌握的情况多多了。”
“第三条线索呢?”埃文斯一边说着,一边示意乘务员把他的杯子加满。
“第三条线索我们已掌握了一段时间了。某些政府机构追踪一切可以用于核武器生产的东西——离心机、某些金属等等。他们追踪常规烈性炸药的销售情况。他们追踪某些关键的生物技术。他们追踪可能用于干扰通信网络的设备——比如,这种设备会产生电磁脉冲,或者高强度的无线电频率。”
“然后呢……”
“他们用神经网络模式识别计算机,在大量的数据中寻找规律性的东西——在这种情况下,主要是大量的销售发票。大约在八个月前,计算机探测出一个非常模糊的模式,似乎指出了某种广泛销售的野外电子设备的共同来源。”
“这些计算机是怎么确定的?”
“计算机不会告诉你这些的。它只把那种模式报告给你,然后代理人要到实地去调查。”
“然后呢?”
“这个模式得到了证实:环境解放阵线从温哥华、伦敦、大阪、赫尔辛基和首尔的公司购买了非常尖端的高科技设备。”
“什么设备?”埃文斯说。
科内尔用手指列举着。“氨氮氧化菌发酵罐。中级微粒驱散装置,军用级。构造脉冲发生器。便携式磁流体力学装置。极超音速气穴发电机;共鸣效果处理器。”
“这些设备我一样都不知道。”埃文斯说。
“几乎没有人知道,”科内尔说,“有的是相当标准的环保技术,比如氨氮氧化菌发酵罐。他们主要用于工业污水处理。有的是军用品,但在市场上公开有售。还处于实验阶段旭都价值不菲。”
莎拉说:“他们会怎样使用这些东西呢?”
科内尔摇了摇头:“没有人知道。这正是我们要搞清楚的。”
“你认为他们会怎样使用这些东西?”
“我讨厌胡乱猜想,”科内尔说。他拿起一篮子面包卷,“有人要面包吗?”
2 去蓬塔阿雷纳斯
10月6日,星期三
凌晨3时01分
喷气式飞机在黑暗中穿行。
前机舱暗了下来;莎拉和三泳在临时搭好的床上睡下了,但埃文斯无法入睡。他坐在后面,望着窗外月光下闪着银光的云层。
科内尔坐在他对面。“这是一个美丽的世界,不是吗?”他说,“水蒸气是我们这个星球不同于其他星球的特征之一。让这个世界如此美丽。可令人吃惊的是,对于水蒸气,科学对它的解释是如此之少。”
“是吗?”
“大气层之谜远比人们想像的要深奥。举个简单的例子:没有人敢肯定地说全球变暖是会导致云层增加呢,还是云层减少。”
“等一等,”埃文斯说。“全球变暖会使得温度升高,使海水蒸发后形成更多的湿气,湿气多了就意味着云层多了。”
“这是一种观点。但是较高的气温也会使更多的水被蒸发掉,因而云更少了。”
“那到底是增加,还是减少?”
“没有人知道。”
“那他们怎么用计算机设计气候模式?”埃文斯说。
科内尔笑了笑:“就云层来说,他们只好靠猜。”
“靠猜?”
“嗯,他们不叫‘猜’。他们叫估计,或者叫找到参量,或者近似值。你真的只能靠猜。”
埃文斯感到头痛起来。他说:“我想我该睡一会儿了。”
“好主意,”科内尔说着,看了一眼手表,“我们还要飞行八个小时。”
乘务员给埃文斯拿来几件睡衣。他走进浴室把衣服换上。出来的时候,科内尔还坐在那儿,盯着窗外月光中的云层。
埃文斯觉得自己最好不要说这些,但他还是说了:“顺便问一句。你早些时候说瓦努图诉讼案不会开庭审理。”
“对。”
“为什么不?因为海平面的数据?”
“某种程度上是的。很难说,如果海平面没有上升,而你们国家的气温普遍上升了。”
“海平面没有上升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埃文斯说,“你见到的所有资料都说海平面上升了。电视里的所有报道……”
科内尔说:“记得非洲的蜜蜂杀手吗?人们议论它议论了多年。这些杀手现在到了这里,但很明显没有任何问题。记得千僖虫危机吗,你见到的所有资料都说灾难即将来临。议论长达数月之久。但最终,只不过是谣传。”
埃文斯认为千僖虫危机不能证明海平面的任何东西。他觉得迫切需要澄清这一点,但他抑制不住地打了一个哈欠。
“太晚了。”科内尔说,“上午我们再好好聊一聊。”
“你不打算睡觉吗?”
“还没呢,我还有事要做。”
埃文斯走到其他人睡觉的地方,在与莎拉相对的走道的另一边躺下来。毯子盖到了下巴处,这时他的双脚露了出来。他坐起来,用毡子裹住脚趾,然后躺下来。但这时毡子连他的肩膀都盖不住了,他想起床找乘务员再要一条。
然而他却睡着了。
醒来时,外面阳光刺目。他听见银餐具发出的叮当声,闻到了咖啡的味道。埃文斯揉揉眼睛,坐了起来。在后机舱,其他人正在吃早餐。
他看了看表。他睡了六个多小时。
他走到后机舱。
“最好吃一点东西,”莎拉说,“我们一小时后着陆。”
他们下了飞机,走在马索德尔玛机场的跑道上,刺骨的海风冻得他们浑身哆嗦。周围是一片充满绿色的寒冷湿软的低地。埃文斯看见远处智利南部埃尔·福加山山脉参差不齐、冰雪覆盖的尖顶。
“我以为这里是夏天。”他说。
“是夏天,”科内尔说,“至少是暮春。”
机场的候机楼很小,用木头搭成,一排起伏不平的铁皮飞机棚,就像超大号的匡西特拱形活动房屋。除了他们乘座的那架飞机之外,停机坪上还有七八架飞机,全是四引擎螺旋桨飞机。装了滑雪板的飞机都把滑雪板收回到轮子上面。
“很准时。”科内尔说着,指着远处的小山。一辆“陆虎”越野车向他们颠簸而来。“我们走吧。”
这间小小的候机楼,只不过比一间单人间稍大一点,贴在墙上的风向图已经褪色,他们穿上皮制大衣,长统靴,带上“陆虎”带来的工具。皮制大衣全是鲜艳的红色或橙色。
“我尽力让每个人的衣服都合身,”科内尔说。“一定还要带上长内衣内裤和紧身羊毛衣物。”
埃文斯扫了一眼莎拉。她坐在地板上,正朝脚上套着厚重的袜子和靴子。然后自然地把上身脱得只剩下了胸罩。接着把一件羊毛大衣从头上套下去。动作很快,仿佛在办一件公事似的。那些男人,她连看也没有看一眼。
三泳盯着墙上的图表,似乎对其中一张特别感兴趣。
埃文斯走过去:“这是什么?”
“是附近蓬塔阿雷纳斯气象站的记录。它是世界上离南极最近的城市。”他轻轻拍打着那张图表笑着,“它显示的是全球变暖的趋势。”
埃文斯面对图表皱起眉头。
“大家最后再检查一下,”科内尔说着,看了看手表,“我们的飞机十分钟后起飞。”
埃文斯说:“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去离恐怖山最近的那个基地,叫做威德尔站。新西兰人设的。”
“那儿有什么?”
“没什么东西,伙计。”越野车的司机一边说,一边笑了起来,“就最近的天气来看的话,这是很幸运的了。”
3 去威德尔站
10月6日,星期三
早上8时04分
埃文斯从“大力神”飞机狭窄的窗户里望着外面。螺旋桨飞机的振动使他昏昏欲睡,但他被迷住了——那绵延千里的灰白色冰川,尽管偶尔被云遮雾罩,时不时被露出地面的岩层所阻隔,但确实是一道狭长的风景。虽然这里色彩单调,阳光照射不到。但它广裹无垠。
“太大了。”科内尔说,“人们对南极没有多少印象,因为它在地图的底部,好像是地图的边缘似的。但事实上,南极是地球表面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影响我们气候的一个重要因素。这个大陆很大,是欧洲或者美国的一点五倍,地球上百分之九十的冰川都在这里。”
“百分之九十,”莎拉说,“你的意思是别的地方只有百分之十?”
“实际上。由于格陵兰占了百分之四,世界上的其他冰川——乞力马扎罗山、阿尔卑斯山、喜马拉雅山、瑞典、挪威、加拿大西伯利亚——所有这些只占整个冰川的百分之六。我们这个星球的绝大多数冰川在南极洲。在许多地方,冰川达五六英里厚。”
“难怪他们关心这里冰川的融化。”埃文斯说。
科内尔沉默不语。
三泳摇了摇头。
埃文斯说:“快点,伙计们。南极正在融化。”
“实际上,没有,”三泳说,“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些参考资料。”
科内尔说:“你睡觉以后,三泳和我在商量怎样给你解释,因为你似乎消息太不灵通。”
“消息不灵通?”埃文斯僵硬地说。 ’
“我不知道还可以叫别的什么,”科内尔说,“你也许是严肃认真的,彼得,但你就是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嘿,”他控制住自己的愤怒,说道,“南极洲正在融化。”
“你以为重复就可以让某些东西变成真理?数据显示,一个相对较小的地方——南极半岛正在融化,正在使巨大的冰川崩解。这是每年都报道的情况。但是这个大陆作为一个整体正变得越来越冷,而冰也变得越来越厚。”
“南极越来越冷吗?”
三泳拿出一台手提电脑,与一台小型手提喷墨打印机联接。他轻轻打开电脑屏幕。
“我们决定,”科内尔说,“从现在开始,给你一些参考资料。因为想方设法给你解释每件事情太让人心烦了。”
从打印机里嗡嗡地出来了一张纸。三泳把它递给埃文斯。
“好的。嗯,我看见这里提到了气温有所下降的情况,”埃文斯说,“我也看见半岛的气温上升了几虚。这似乎更为重要。那个半岛占去了这个大陆很大一部分,不是吗?”他把那张纸扔在一边,“坦白地说,我没有什么印象?”
三泳说:“这个半岛只占南极的百分之二。坦白地说,你没有对给你的数据中那些最重要的事实进行评论我感到吃惊。”
“哪个事实?”
“你早些时候说南极正在融化,”三泳说,“你有没有意识到在过去六千年中它一直在融化?”
“不是特别明确。”
“但你大体明确吗?”
“不明确,”埃文斯说,“我没有意识到。”
“你以为南极的融化是刚刚才开始的吗?”
“我认为融化速度比以前快多了。”埃文斯说。
“我们不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科内尔说。
三泳点点头,把电脑收了起来。
“不,不,”埃文斯说,“我对你要说的话有兴趣。我并不是头脑闭塞之人。我对新东西随时洗耳恭听。”
“你刚才就是这样。”科内尔说。
埃文斯再次捡起那张纸小心翼翼地折起来,轻轻地放进口袋,“这些研究可能是煤炭工业出资的。”他说。
“可能吧。”科内尔说,“我相信它已说来了这一点。但是每个人都是有人支付工资的。谁给你付工资?”
“我的律师事务所。”
“谁给事务所出钱?
“当事人。我们的当事人有好几百人。”
“你给所有这些人干活吗?”
“我,我个人?不。”
“事实上,你的大部分工作是为环保方面的当事人做的。”科内尔说,“是事实吗?”
“大部分。是的。”
“是环保方面的当事人给你支付工资,这样合适吗?”科内尔说。
“你可以这样说。”
“我只是在问你,彼得。你的工资是环境保护论者支付的,这样说合适吗?”
“合适。”
“好的。那么你之所以持这样的观点,是因为你替环境保护论者干活,这样说合适吗?”
“当然不合适。”
“你的意思是,你不是为环保运动工作的拿薪水的走狗?”
“不是。事实是——”
“你不是环保论者的同伙?一部以募捐为要务的强大的媒体机器——一个几十亿美元的行当的一个代言人——日程表上全是公众不一定感兴趣的其他私人事务。”
“他妈的——”
“这些话是不是让你很生气,”科内尔说。
“你他妈的说得对!”
“好。”科内尔说,“当那些正统的科学家们的正直与诚实受到你刚才令人时厌的描述的打击时,你知道他们是什么感受了。三泳和我就这些数据向你进行了仔细的回顾与诠释。这些数据由几个国家几组不同的科学家共同得出。而你的第一反应是不理不睬,接着是从个人偏好出发进行攻击。你没有对这些数据作出回应。你没有提出反证。你只是含沙射影地进行诽谤。”
“噢,滚你的!”埃文斯说,“你以为对所有事情都有一个答案。但是,只有一个问题:没有人同意你的观点。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认为南极越来越冷。”
“这些科学家同意,”科内尔说,“他们把这些数据公之于众了。”
埃文斯猛地举起双手。“见鬼。”他说。“我再也不想谈这个了。”
他走到机舱前面坐下来,交叉双臂,望着窗外。
科内尔看着三泳和莎拉:“有人要咖啡吗?”
莎拉不安地看着科内尔和埃文斯。即便她已为莫顿工作了两年,但她从来没有分享过她的老板对环保问题的热情。在这两年间,莎拉一直跟一个年轻潇洒的男演员处于一种急风暴雨式的激动人心的关系之中。他们在一起的时光既有绵绵不绝的充满激情的夜晚,也有愤怒的争吵,甩门,流着泪妥协,嫉妒和不贞的行为——消耗的时间与精力超乎他们的想像。说实话,她只是完成本职工作,对国家环境资源基金会或莫顿环保方面的兴趣没有给予太多的注意。直到那个狗娘养的演员和他电视剧中一个年轻的女演员双双出现在《人物》杂志里,莎拉终于决定,她已经受够了,把他的号码从自己的手机中删掉了,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之中。
但是她对于世界现状的总的看法,无疑与埃文斯一致。也许埃文斯在陈述自己的观点时,具有更多的进攻性,更多地相信自己的设想,但她基本上同意他的观点。而科内尔,却抛来一个又一个疑问。
这些让她不得不想,是不是科内尔说的话都对,也使她不得不想,他跟莫顿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她问科内尔:“你跟乔治讨论过这些问题吗?”
“在他活着的最后几个星期里,讨论过。”
“他也像埃文斯那样跟你辩论吗?”
“不,”科内尔摇了摇头,“因为到那时,他已经明白了。”
“明白什么?”
对讲机里飞行员的话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好消息,”他说,“威德尔的云雾散了,我们十分钟后着陆。从未到过冰川的人,安全带应该系得低一点,紧一点,保管好自己的用具。请一定按我们的要求去做。”
飞机开始缓慢地成曲线下降。莎拉看着窗外粗犷的冰雪覆盖的白色冰川。她看见远处一排鲜艳夺目的建筑物——红的,蓝的,绿的,耸立于悬崖之上,俯视着波浪起伏的灰暗的大海。
“那是威德尔站。”科内尔说。
4 威德尔站
10月6日,星期三
上午11时04分
他们朝着那排看起来像特大号儿童积木的建筑物爬去时,埃文斯把一块冰踢出了路面。他特别烦躁。他觉得科内尔不留情面地欺侮了他。此时在他看来,科内尔是一个顽固的反对者,他反对所有大家接受的东西,因为它是大家接受的。
由于埃文斯被这个疯子缠上了——至少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是这样——他决定尽量回避科内尔。当然是不要跟他说任何话。跟极端分子说什么也没有用。
他看着莎拉,莎拉正跟自己一起走过冰天雪地的机场。她的双颊在寒风中冻得通红。她看起来非常漂亮。
“我觉得那个家伙是个疯子。”埃文斯说。
“科内尔?”
“是的。你怎么看,”
她耸了耸肩:“也许吧。”
“我敢打赌,他给我的那些资料都是假的。”他说。
“要查也很容易,”她说。
他们跺了跺脚,走进了第一栋楼。
威德尔研究站里有三十几位科学家、研究生、技师和后勤人员。埃文斯惊奇地发现里面居然相当舒适。有一间让人愉快的自助餐厅,一间游戏室,一间很大的体育馆,里面有一排踏车。有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波浪起伏、波涛汹涌的大海。另外一些窗户外是一望无垠的白色罗斯冰架,一直向西伸展开去。
站长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他是一个体格魁伟,留着胡须的科学家,名叫麦克·格雷戈尔,看起来就像一个穿着巴塔哥尼亚背心的圣诞老人。埃文斯感到苦恼的是,麦克·格雷戈尔似乎认识科内尔,至少知道他大名在外。这两个人立即友好地交谈起来。
埃文斯借口想去查看电子邮件离开了。他被带到一间放有几个电脑终端的房间里,在一台电脑上注册之后,直接上了《科学》杂志的网站。
没过多久他就断定三泳给他的那些资料完全属实。埃文斯先读了摘要,然后通读了全文。他感觉好了一点。科内尔准确无误地把那些原始数据归纳起来,但他作出了不同于那些作者的诠释。文章的作者坚定地相信全球变暖的观点——在文本中也是这么说的。
或者至少,大部分作者是这幺说的。
情况有点复杂了。在一篇文章中,尽管作者们口头上说正在受到全球变暖的威胁,但他们提供的数据似乎跟他们文章中说的正好相反。但埃文斯怀疑这种明显的混乱,很可能是由于五六名科学家共同撰写一篇文章所致。他们说他们支持全球变暖的观点。那才是至关重要的。
更烦人的是那篇论述罗斯冰架冰川增厚的论文。在这篇文章中,埃文斯发现了几处颇为费神的地方。首先,作者确实说了在过去六千年里,甚至从全新世时期开始冰架一直在融化。(虽然埃文斯不记得在哪篇论述南极冰川正在融化的文章中读到过,在过去六千年中它一直在融化。)如果真是这样,那它绝不是新闻了。相反,作者提出,真正的新闻是这种长期的融化现象的结束和冰层增厚的第一批证据。作者暗示,这也许是下一个冰川世纪开始的最初征兆。
天啊!
下一个冰川世纪?
他身后响起了敲门声。莎拉走了进来。“科内尔在找我们,”她说,“他发现了什么东西。好像我们要出去一趟。”
地图把整个一面墙都遮住了,地图上是那块巨大的、呈星形的大陆。右下角是威德尔研究站和呈弧形的罗斯冰架。
“我们了解到,”科内尔说,“五天前,一艘补给船给一位来自密执安大学的名叫詹姆斯·布鲁斯特的美国科学家带来了几箱野外工作时所需的物资。布鲁斯特是最近才来的,他之所以被允许最后一刻来这里,是因为他的科研经费异乎寻常的充足——表明研究站会得到一些急需的维持运转的资金。”
“这么说来,他是用钱买进来的?”埃文斯说。
“本来就是这样。”
“他什么时候到这儿的?”
“上个星期。”
“他现在在哪里?”
“野外。”科内尔指着地图,“恐怖山斜坡南面的某个地方。我们正要去那儿。”
“你说这个人是密执安的一个科学家,”莎拉说。
“不是,”科内尔说,“我们刚刚跟大学核实过。他们有一个叫詹姆斯·布鲁斯特的教授,没错。他是密执安大学的地球物理学家,现在正在安阿伯等着他妻子临盆。”
“那这个人是谁?”
“没有人知道。”
“卸下的这些设备是干什么的?”埃文斯说。
“也没人知道。是用直升机运到野外去的,还装在原来的板条箱里。那个人和两个号称是研究生的人到那儿已经一个星期了。不管他在做什么,很明显,他工作的跨度很大,所以他的营地频繁地移动。这里没有人确切知道他在哪里。”科内尔把声音降低,“昨天一个研究生回来做了一些电脑工作。但我们不能让他带我们去那儿,原因很明显。我们要用威德尔研究站的一个工作人员,吉米·波尔顿。他知识非常渊博。这个天气乘直升机太冒险了,所以我们必须坐雪地车。到营地有十七英里。坐雪地车要花两个小时。在南极的春天。室外的温度无可挑剔——零下二十五华氏度。所以打点行李吧。有什么问题吗?”
埃文斯看了看表:“天会不会很快就黑呢?”
“既然这里是春天了,那么,晚上的时间就很短。我们到那儿后全是白天。惟一的问题在这里。”科内尔说着,指了指地图,“我们必须穿过剪切区域。”
5 剪切区域
10月6日,星期三
中午12时09分
“剪切区域?”当他们向工具棚爬去时,吉米·波尔顿说,“没什么。只不过要小心,别的没有什么。”
“什么是剪切区域?”莎拉说。
“剪切区域是一个受到侧力,即剪切力作用的地带,有点像加利福尼亚州的情形。但这里没有地震,只有冰隙。很多冰隙。很深的冰隙。”
“我们必须要穿过这些冰隙吗?”
“这不成问题,”波尔顿说,“两年前他们修了一条平安穿越这个区域的公路,把路上所有的冰隙都填平了。”
他们走进起伏不平的铁皮工棚。埃文斯看见一排四四方方的交通工具,红色的驾驶室和拖拉机上的那种踏板。
“这些是雪地车,”波尔顿说,“你和莎拉坐一辆,科内尔博士坐一辆,我坐一辆,给你们带路。”
“为什么我们不能都坐一辆车?”
“为慎重起见。为控制重量。你们不希望自己的车掉进冰隙里吧。”
“我记得你说过修了一条路,把路上的冰隙都填平了?”
“是有一条路。但这条路在冰川上,而冰川每天都会移动一两英寸。这就意味着这条路也在移动。别担心,已用旗帜做了明确的记号。”波尔顿爬上踏板,“让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个雪地车的特点。就跟开一般的汽车一样:抓住那儿,手闸,加速器,方向盘。这个开关是加热器——”他指了指一个开关。一直开着。它会让驾驶室里的温度一直保持在十度左右。档板上这个凸出来的橙色的信号灯是你的无线电发射机应答器。按下这个键就打开了。如果车子与水平面处于三十度角时,它也会自动打开。”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掉进冰隙的时候。”莎拉说。
“相信我,这是不会发生的。”波尔顿说,“我只是给你们介绍一下它的功能。无线电发射机应答器会发出一个惟一的车辆代码,这样我们就能找到你了。如果由于什么原因你需要营救,你应该知道通常的营救时间是两个小时。吃的东西在这里;水在这里;十天的都够了。药箱在这里,有吗啡,抗生素。灭火器在这里。远征的设备在这个盒子里——攀登用的鞋底钉、绳子、竖钩等。保温毯在这里,上面装有微型加热器;有了它,你一周都可以保持在零度以上。这是关于保温毯的说明。我们通过无线电联系。喇叭在驾驶室。麦克风在挡风玻璃上。是声控的——只讲就行了。明白了吗?”
“明白了。”莎拉说着,爬上了车子。
“那么我们就出发吧。教授,你都清楚了吗?”
“清楚了。”科内尔说着,爬上了邻近的那辆雪地车的驾驶室。
“好的,”波尔顿说,“记住,车外的温度任何时候都在零下三十度。盖住你的手和脸。暴露在外的皮肤不到一分钟就会冻伤。五分钟,你就有可能失去一根手指或一根脚趾。我不希望你们回到家时手指和脚趾都没了。或者鼻子没了。”
波尔顿钻进第三辆车的驾驶室。“我们排成一路纵队前进。”他说,“三辆车间距一致。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太近,也不要太远,如果遇上暴风雪,能见对降低,我们保持同样的间距,但速度要放慢,明白吗?” ’
大家点点头。
“那么,我们走吧。”
在车棚最远的那一我,一扇波纹门卷了起来,被冰雪覆盖的金属发出刺耳的声响。外面阳光灿烂。
‘看起来今天天气不错,”波尔顿说。随着柴油机排气装置发出啪的一声,他第一个将雪地车开出了大门。
一路上颠簸起伏。连骨头都要散架了。从远处看,冰原看起来非常平坦,而且平淡无奇,然而当走近亲身经历时,它是那样的崎岖不平,长长的波谷,陡峭的小丘。埃文斯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叶小舟,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劈波斩浪,当然这大海是凝固的大海,他们在大海上缓缓地前行。
莎拉开车,双手自信地握着方向盘。埃文斯坐在他旁边的乘客位上,紧紧抓住仪表板以保持身体的平衡。
“时速是多少,”
“好像是十四英里。”
他们朝一条浅沟里冲去,随即又爬上坡,埃文斯咕哝着:“我们要像这样走两个小时?”
“他是这么说的。顺便说一句,你查过科内尔给你的资料了吗?”
“查了。”埃文斯阎闷不乐地说。
“是瞎编的吗?”
“不是。”
他们的车位列第三。他们前面是科内尔的车,领头的是波尔顿。
无线电中传来嘶嘶声。“好的,”他们听见波尔顿在喇叭中说,“现在我们进入了剪切区域。保持车距。在旗帜内行驶。”
埃文斯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冰原更多,在太阳下闪闪发亮——但在这里,路的两边插着红旗。红旗挂在六英尺高的杆子上。
随着他们的深入,他注意到离道路较远的冰川上还有没有填上的冰隙,深蓝色,仿佛发出鲜艳夺目的光芒。
“有多深?”埃文斯说。
“我们发现最深的地方有一公里。”波尔顿在无线电中说,“有的有一千英尺。大多数都只有几百英尺或者更浅。”
“都是那种颜色吗?”
“都是。但你别想凑近看。”
尽管说起来可怕,但他们还是平安地穿过了冰原,把那些旗帜抛在了身后。现在他们看见左边有一座山,山上有白色的云朵。
“那是阳间与阴间之间的黑暗界,”波尔顿说。“它是一座活火山。那些是从山顶冒出来的蒸气。有时候从上面缓缓落下大块大块的火山岩,但绝不会掉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恐怖山是一座休眠火山。你们看看前面,那个小小的斜坡。”
埃文斯感到失望。恐怖山这个名字向他暗示着某种可怕的东西——而眼前这座小山,非常和缓,山顶是露出地面的岩层。如果他们不指出来,他也许根本就注意不到这座山。
“为什么叫恐怖山?”他说,“它并不恐怖。”
“跟恐怖没有关系。南极的第一批地界标是根据发现它们的船只命名的。”波尔顿说,“显然,恐怖是一艘19世纪的船的名字。”
“布鲁斯特的营地在哪儿?”莎拉说。
“很快就可以见到了,”波尔顿说,“你们是来考察的?”
“我们是国际检查署的,奉命调查美国的研究计划是否违反了关于南极的国际协定。”
“啊哈……”
“布鲁斯特博士这么快就出现了,”科内尔继续说道,“他从来不把自己的科研补助建议书提交给国际检查署。所以我们要来实地核实。这是例行公事而已。”
他们又向前嘎吱嘎吱地颠簸了几分钟,谁也不说话。仍然不见营地。
“哈,”波尔顿说,“也许他搬走了。”
“他从事什么研究?”科内尔说。
“我不知道,”波尔顿说,“但我听说他正在研究裂冰力学。你知道吗?就是冰川如何移到边缘,然后与冰架脱离。布鲁斯特正在冰川中安装全球定位系统,以便记录下冰川是怎样移向大海的。”
“这里离海近吗?”埃文斯说。
“大约十或十一英里远。”波尔顿说,“在北面。”
莎拉说:“如果他是在研究冰山的形成的话,那为什么要离海边那么远,”
“实际上并不远。”科内尔说,“两年前一块脱离罗斯冰架的冰川有四英里宽,四十英里长。跟罗得岛一样太,是曾经见过的最大的一块了。”
“不过,不是因为全球变暖,”埃文斯鼻子里厌恶地哼了一声,对莎拉说。
“不应该把责任推给全球变暖。噢,不应该。”
“实际上,不应归咎于全球变暖,”科内尔说,“它是由于当地的气候条件引起的。”
埃文斯叹了一口气:“我对你的说法感到吃惊。”
科内尔说:“当地的气候条件这个说法并没什么铺。这是一个大陆。不管全球趋势是否存在,如果它没有自己特殊的气候模式,倒是令人惊讶的。”
“的确如此。”波尔顿说,“肯定有当地的气候模式。比如下吹风系。”
“什么?”
“下吹风。它们是重力风。你也许注意到了,这里比内陆多风。内陆相对平静一些。”
“什么是重力风?”埃文斯说。
“南极洲基本上是个程大的被冰雪覆盖的圆屋顶,”波尔顿说。“内陆比措海地势高。比沿海冷。从内陆吹来的冷空气,速度越来越快,到达海边时时这可达到五十到八十英里。不过,今天天气还不错。”
“这是个安慰。”埃文斯说。
波尔顿接着说:“看那儿,正前方,那是布鲁斯特教授的研究营地。”
6 布鲁斯特营地
10月6日,星期三
下午2时04分
没有太多可看的东西:一大一小两个橙色的圆顶帐篷在风中瑟瑟发抖。大的那个好像是放设备的,他们可以看见压着帐篷的盒子的边缘。从营地望去,埃文斯看见每隔几百码就有一面橙色的小旗,插在冰雪之中,一直延伸到远方。
“我们停下来吧,”波尔顿说,“恐怕布鲁斯特这会儿不在这里;他的雪地车不见了。”
“我只是看一看。”科内尔说。
他们关掉引擎下车。埃文斯以为车里冷,当他来到冰天雪地之中凛冽的寒风鞭打着他时,他受到了不小的震动。他喘息着,咳嗽着。科内尔好像没有什么反应;他径直向补给帐篷走去,消失在帐篷里。
波尔顿指着那排旗:“你看见跟传感器平行的那些车辙了吗?布鲁斯特博士一定去检查他的那排传感器了。这排传感器一直向西延伸了差不多一百英里。”
莎拉说:“一百英里?”
“对。沿途安装了全球定位系统的无线电装置。它们把信息给他发回去,他便记下它们跟冰川一起移动的情况。”
“但移动不会太大……”
“在几天之内,不会太大。但这些传感器会在这儿放一年或几年,通过无线电将数据传给威德尔。”
“布鲁斯特博士会在这儿呆这么久吗?”
“噢,不会。我相信他会回去的。呆在这儿费用太高了。他的补助允许他这次在这里呆二十一天,然后每隔几个月来这里呆一个星期。但是我们会把数据传给他。实际上,我们只是把数据放在网上;他无论在哪儿都可以收到。”
“这么说来,你们给了他一个安全网页?”
“对。”
埃文斯跺了跺脚:“那么,布鲁斯特要回来了吗?”
“应该要回来了。但我无法告诉你们什么时候。”
科内尔在帐篷里大声喊道:“埃文斯!”
“我想他在叫我。”
埃文斯走进帐篷。波尔顿对莎拉说:“如果你想跟他去的话,就去吧。”他向乌云密布的南边指了指,“我们不能在这儿呆得太久。好像变天了。我们还要赶两个小时的路,如果被隔在这儿就一点也不好玩了。届时能见度会降到十英尺或者更低。我们就只好呆在原地直到天气好起来。而那也许是两三天以后了。”
“我去告诉他们。”她说。
埃文斯撩开帐篷的帘子。帐篷里反射着帐篷橘红色的光。地上摞着一堆垮掉的板条箱。在这些破烂的板条箱上堆着十来个纸盒子。都是清一色用模板印刷出来的。每个箱子上面都印有密执安大学的校徽和绿色的文字:
密执安大学
环境科学系
内容:研究材料
极易破碎
小心轻放
该面朝上
“看起来是那么回事。”埃文斯说。“你肯定这个人不是真正的科学家?”
“你自己看吧,”科内尔说着,打开一个硬纸盒。
埃文斯看见里面有一堆塑料锥形物,太小跟高速公路的锥形物差不多。只不过颜色是黑色,而不是橙色。
“你知道这些是什么吗?”
“不知道。”埃文斯摇了摇头。
莎拉走进帐篷:“波尔顿说变天了,我们不能再呆在这儿。”
“别担心,我们不会呆在这儿的,”科内尔说。
“莎拉,你到另一个帐篷去一下。看看能不能在那儿找到一台电脑。不管什么样的——手提电脑、实验控制器、掌上宝——只要里面有个微处理器的。还看看能否找到什么无线电设备。”
“你是指发报机,还是收音机?”
“凡是有天线的东西。”
“好的。”她转身走了出去。
埃文斯还在检查这些硬纸盒。他打开了三个,又打开了第四个,都装着同样的黑色锥形物。
“我不明白。”
科内尔拿了一个锥形物,对着光看着。
凸起的文字是这样的:“精确定时炸弹保护箱-XX-904/8776-AW203 美国国防部。”
埃文斯说,“这些是军用品?”
“对。”科内尔说。
“但到底是什么?”
“它们是锥形PTB的保护箱。”
“PTB?”
“就是精确定时炸弹。它们是一种为了达到共鸣的效果,由计算机设定、精确到毫秒引爆的炸弹。单个冲击波的毁灭性不是特别大,但是通过定时,可以使周围的物质中产生驻波。毁灭性的力量就来自于——驻波。”
“什么是驻波?”埃文斯说。
“你见过女孩子跳绳,是吗?嗯,如果她们不是旋转绳子,而是上下摇动,那么就会沿着这根绳子,来来回回地产生圈波。”
“明白……”
“如果女孩子们配合得好的话,似乎没有前后移动的波浪。绳子呈现出一条单一的弧形。你见过这种情形吗,那就是驻波。无可挑剔的同步性使绳子似乎没有移动。”
“这些炸药就是起这个作用的?”
“是的。在自然界,驻波威力难以置信。它们可以使一座吊桥成为齑粉。它们可以将一幢摩天大楼炸得粉碎。地震带来的最具毁灭性的打击就是由于地球中产生的驻波引起的。”
“所以,布鲁斯特把这些炸药……放成一排……一百英里?波尔顿是这么说的吗,一百英里?”
“对。我认为他的目的毋庸置疑了。我们的朋友布鲁斯特希望把一百英里的冰川炸裂,将地球史上这块最大的冰炸断。”
莎拉埋着头走了进来。
科内尔说:“找到计算机了吗,”
“没有,”她说。“那儿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没有睡袋,没有吃的,没有私人物品。除了一个空落落的帐篷,什么也没有。那家伙走了。”
科内尔像发誓一般的,“好了,”他说,“仔细听着。下一步我们将这么办。”
7 去威德尔站
10月6日,星期三
下午2时22分
“噢,不。”吉米·波尔顿说着,摇了摇头,“对不起,但我不允许那样做,科内尔博士。太危险了。”
“何危险之有?”科内尔说,“你把这两个人带回去,我沿着布鲁斯特的车辙去追他。”
“不,先生,我们要在一起,先生。”
“吉米,”科内尔斩钉截铁地说,“我们不能那样做。”
“恕我冒犯,先生,你对这个地方不熟悉……”
“你忘了,我是国际检查署的检查员,”科内尔说,“1999年冬天,我在东方站呆了六个月。1991年我在莫沃尔住了三个月。我很清楚我在干什么。”
“哎呀,我不知道……”
“给威德尔站打个电话。站里会证明这一点。”
“先生,如果你那样说……”
“我就这样说,”科内尔坚定地说,“把这两个人带回基地。别浪费时间了。”
“好吧,如果你没事……”波尔顿转向埃文斯和莎拉,“那么我想我们还是走吧。上车吧,朋友们,我们回去。”
旋即,埃文斯和莎拉跟在波尔顿车后,在冰面上颠簸起来。在他们身后,科内尔沿着那排旗帜,一路向东。埃文斯回头时,正看见科内尔停下车,简单地查看了一面旗,然后上车,向前开去。
波尔顿也看见了。“他在干什么,”他焦急地说道。
“看看那些装置而已,我想。”
“他不应该下车,”波尔顿说,“他不能一个人留在冰架上。这是不合规定的。”
莎拉感到波尔顿大概会掉头,便说,“我告诉你一些关于科内尔博士的事情,吉米。”
“什么事情?”
“你不要让他发疯。”
“是吗?”
“不要,吉米。不要。”
“那么……好吧。”
他们继续前行,爬上一个长长的坡,又从坡的另一边下来。布鲁斯特的营地不见了,科内尔的车也不见了。前面是罗斯冰架一望无际的白色冰原,一直延伸到灰色的地平线。
“两个小时之后,朋友们,”波尔顿说,“就可洗个热水澡了。”
第一个小时是漫长难熬的。埃文斯开始昏昏欲睡,只是在车子剧烈颠簸时才被摇醒。然后又渐渐睡去,头不停地点着,直到下一次剧烈颠簸时醒来。
莎拉开着车。他对她说:“你不累吗?”
“不累,一点也不累。”她说。
太阳低低地挂在地平线上,被雾遮得朦胧不清。眼前的景色全是灰白的暗影,几乎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
“要我来替你一下吗?”
“我还行,谢谢。”
“我是个优秀司机。”
“找知道你是。”
他想她尽管漂亮,妩媚,但无疑也有专横的一面。她是那种总想握着遥控器的女人。
“你肯定是想握着遥控器的那个人。”他说。
“你这么认为?”她微笑着。
让他有点生气的是。她并不把他当做一个男人看。至少,不是她感兴趣的那种男人。说实话,就他的欣赏眼光来看,她太冷漠了些。一个过于冷漠的冷美人。一个在美丽的外表之下过于克制的人。
无线电发出咔嗒声。波尔顿说:“我不想碰上坏天气。我们最好抄近路。”
“什么样的近路?”
“虽然只短半英里路程,但可以节约二十分钟时间。跟我来吧。”他把车转向左边,驶离了那条平整的公路,向冰原驶去。
“好的,”莎拉说,“我们紧跟着你。”
“太棒了,”波尔顿说,“我们离威德尔站还有一个小时。我知道这条路,小菜一碟。紧跟着我就行了。不要靠左也不要靠右,跟在我后面,明白吗?”
“明白了。”莎拉说。
“好。”
只不过几分钟时间,他们就离开了公路几百码远。这里的冰无遮无挡,坚硬无比,他们经过时,轮胎与地面因磨擦而发出吱吱的声响。
“你们在真正的冰上了。”波尔顿说。
“我注意到了。”
“不会太远了。”
埃文斯望着窗外。他再也看不见那条大道。事实上,他搞不清正驶向何方。现在,周围的一切看起来一模一样。他突然感到焦虑不安。
“我们真的不知道身在何处了。”
车子在冰面上侧滑了一下。他紧紧抓住仪表板。莎拉立刻恢复了对车子的控制。
“哎呀!”埃文斯紧紧抓住仪表板说道。
“你坐车时总是紧张兮兮的吗?”她说。
“也许有一点。”
“太糟糕了,我们没有什么音乐可听。有什么办法弄点音乐吗?”她问波尔顿。
“有。”波尔顿说。“威德尔站二十四小时都有广播。等一等。”他停下车,走到他们的车后。他在一阵寒风中爬上踏板,打开车门。“有时会有干扰,”他从车上取下异频雷达接收机,“好了。现在试一试你的收音机。”
莎拉摆弄着接收器,旋转着按钮。波尔顿带著异频雷达接收机回到他的红色驾驶室,重新上路,这时,他的柴油机引擎喷射出乌云般的黑色废气。
“我本认为他们的环保意识会强一些。”波尔顿的车子轧轧前行时,埃文斯看着那些废气说道。
“我调不出音乐。”莎拉说。
“不要紧,”埃文斯说,“我不是那么在意。”
他们又开了一百码。波尔顿又停了下来。
“又怎么了?”埃文斯说。
波尔顿从车里出来,走到车后,查看车胎。
莎拉还在摆弄着收音机。她用力摁着不同传输频率的按钮,她按下一个按钮,便爆发出一阵静电干扰声。
“我不认为会有什么改善,”埃文斯说,“随它去吧。我们为什么停下来?”
“我不知道。”莎拉说。“他好像在检查什么东西。”
这时,波尔顿转过身来看着他们。一动不动。只是站在那儿盯着他们。
“我们要下来吗?”埃文斯说。
无线电中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他们听见“——威德尔呼叫——401。你在那儿吗,科内尔博士?威德尔呼叫——科内尔。你能听见——?”
“嘿,”莎拉微笑着说。“我想我们终于明白了一些事情。”
无线电中充斥着嘶嘶声和噼啪声。
“——刚刚发现吉米·波尔顿在维修间——昏迷不醒。我们不知道谁——在外面和——但不是——”
“噢,见鬼,”埃文斯盯着他们前面的那个人说。“那个人不是波尔顿?那他是准?”
“我不知道,他拦住了我们的路,”莎拉说,“他正等着。”
“等什么?”
从他们下面发出一声巨大的爆裂声。这声音在车里产生的回响仿佛枪炮的声音。他们的车子稍稍动了一下。
“他妈的。”莎拉说,“即使一定要撞上那个家伙,我们也要离开这里。”她开动车子,倒车,这样可吼离前面那辆车子远点儿。她调转方向,正要向前开去。
又是一次爆裂声。
“我们走吧!”埃文斯说。“我们走吧!”
劈啪!劈啪!突然,他们的车子在他们身下开始倾斜,侧向了一边。埃文斯看着外面那个冒充波尔顿的人。
“是冰,”莎拉说,“他正等着我们的重量让冰裂开。”
“撞他!”埃文斯指着前方,说道,那个家伙正对着他们打手势。埃文斯很快就明白了这个手势的含义。
那个人正在挥手告别。
莎拉猛踩油门,引擎吼叫着向前冲去。但紧接着他们身下的冰面完全裂开了,他们的车子冲了下去,埃文斯看见冰隙中蓝色的冰墙。车子翻着筋斗掉了下去。瞬间他们便置身于一个怪诞的蓝色世界,然后栽进了一片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