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蛇丘(上)

 

  1 底阿布罗

  10月10日,星期日

  下午2时43分

  直升机隆隆地飞过弗拉格斯塔夫以东二十英里离底阿布罗峡谷不远的亚利桑那上空。

  在后座上,三泳把一些图片和计算机打印出来的东西交给埃文斯。谈到环境解放阵线时,他说:“我们假定他们的网络在正常运转,我们的网络也在正常运转。我们所有的网络都在正常运转。我们从其中一个网络中获取了一条意外的线索,就是西南公园管理协会。”

  “它是一个什么样的协会?”

  “是一个由西部各州国家公园的管理人员成立的组织。他们发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这个周末,犹他、亚利桑那以及新墨西哥州的大部分国家公园都被预订并且预付了费用;有的是公司野餐,有的是学校庆祝会,要不就是某机构人员的生日晚会,等等。这些又都是家庭聚会,参加者有父母和孩子,有的还有祖父母。”

  真的,这个三天的周末真是漫长。几乎所有人预订的日期都是星期一。只有极少数订的是星期六或者星期天。公园管理人员以前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埃文斯说。

  “他们也不明白。”三泳说,“他们认为这可能是某种邪教。因为公园不能用于宗教活动,所以他们拨通了有关部门的电话。他们发现所有的部门都收到了一笔特殊的捐款,赞助这个特别的周末。”

  “是谁捐的款?”

  “慈普机构。所有参加者的情形如出一辙。他们都收到过这样一封信,信中说‘谢谢你们最近需要资助的请求。我们很高兴地告诉你们,我们支持你们十月十一日星期一在某某公园的聚会。支票已经以你们的名义寄去。预祝你们玩得愉快’。”

  “可是,那些单位从未说过要预订?”

  “可不是吗。所以他们打电话给慈善机构询问此事,有人告诉他们说这一定是弄错了,但是又说既然支票已经寄出了,他们最好还是在那天前往预订的公园。许多人便决定践约。”

  “那么这些慈善机构是?”

  “你闻所未闻。艾来·罗塞特基金会、新美国基金会、罗杰·V与埃莉诺·T·马尔金基金会、活跃分子基金会。总共大约有十一二个慈善机构。”

  “是真正的慈善机构吗?”

  三泳耸了耸肩说:“我们认为不是。不过我们正在查。”

  埃文斯说:“我还是不明白。”

  “有人想在这个周末让大家都去那些公园。”

  “是的,可是为什么呢?”

  三泳递给他一张照片。这是一张航拍的颜色失真的照片,上面是一片森林,深蓝色的林地上映衬出鲜红的树木。三泳指了指照片的中间。那里是林中的一片空地。埃文斯注意到地上有一种似乎是蜘蛛网的东西——一根根同心线连接在固定的点上。好像是蜘蛛网。

  “那是什么?”

  “那是火箭列阵。那些固定点是火箭发射器。那些线条是控制发射的电线。”他的手指在照片上移动着。“你看,这里还有另一个列阵。这里是第三个列阵。三个列阵形成一个三角形,每两个列阵之间大约相隔五英里。”

  埃文斯看见了。三个分开的蜘蛛网,分布在林间的空地上。

  “三个火箭列阵……”

  “是的。我们了解到他们已经购买了五百枚固态火箭。火箭本身非常小。通过对照片的仔细分析,结果表明火箭发射器直径有四至六英寸,这意味着这些火箭的射程大约是一千英尺左右。每个火箭列阵有大约五十枚火箭,是用电线连在一起的。可能不会同时点火。你注意到没有,这些火箭发射器都离得很远……”

  “可是目的何在呀?”埃文斯说。“把这些东西放在荒郊野外,发射到一千英尺的高度,然后又落回原地,是这样的吗?到底是什么目的呢,”

  “我们还不知道,”三泳说,“不过我们还有一条线索。你手里的照片是昨天拍的。这里还有一张今天上午低空拍摄的。”他又递给埃文斯一张照片,上面显示的是同一个地方。

  蜘蛛网不见了。

  “怎么回事?”埃文斯说。

  “他们收起来离开了。在第一张照片里,你看到在空地边缘停着一些大货车。显然,他们刚刚把东西搬到货车里运走了。”

  “是因为他们被发现了吗?”

  “他们还不可能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

  “那是为什么?”

  “我们认为他们必须移到一个更为有利的地方。”

  “更有利于什么?”埃文斯说,“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时候他们购买了火箭,”三泳说,“同时也购买了一百五十公里的微型电线,这一点也许意义重大。”

  他对埃文斯点点头,好像已经对他解释了一切。

  “一百五十公里……”

  三泳朝飞机驾驶员眨眨眼睛,又摇摇头,说:“彼得,这事咱们以后再细谈。”

  然后他朝窗外望去。

  埃文斯从另一边的窗户望出去。他望见了一望无际绵延的贫瘠沙漠,望见了带有橘红色条纹的褐色悬崖峭壁。直升飞机正朝北飞行。他看见飞机的影子掠过沙漠,时而扭曲变形,时而又恢复正常。

  火箭,他思忖着。三泳跟他说这些,好像他应该明白这一切似的。一共有五百枚火箭。由每组五十枚发射器组成的列阵,彼此相隔很远。长度为一百五十公里的微型电线。

  也许这应该意味着什么,但是彼得·埃文斯根本想不出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小火箭列阵,是干什么的?

  微型电线,又是干什么的,

  他在心里很快计算出,如果这些微型电线连接到火箭上,那么每枚火箭将要大约三分之一公里的电线。三分之一公里是……大约一千英尺。

  这正好是三泳说的火箭能够发射的高度。

  这些火箭飞到一千英尺的高空,后面拖着隐形电线,这是干什么呢,电线会不会是用来回收火箭的呢,不会,他想。那不可能。火箭回收后落到森林里,什么微型电线都会断裂。

  为什么火箭分得那么开,如果它们的直径只有几英尺的话,能把它们并到一起吗?

  他依稀记得军队里火箭发射点的火箭都离得很近,尾翼几乎接着了。为什么这些火箭要隔得这样远呢?

  火箭在飞行……拖着细细的电线……然后到达一千英尺的高度……然后……

  然后,发生了什么呢,

  他想,也许在每枚火箭头部有某种仪器装置,电线不过是将信息送回地面。可是是一种什么样的仪器装置呢?

  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

  他回头朝三泳望去,发现他正低着头看另一张照片。

  “你在干什么?”

  “想弄明白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埃文斯看了看三泳手里的照片,皱了皱眉头。那是一张卫星云图。

  三泳正拿着一张天气图。

  难道这一切与天气有关吗?

  2 弗拉格斯塔夫

  10月10日,星期日

  晚上8时31分

  “是的。”科内尔坐在那家餐馆的包间里,身体前倾。他们坐在弗拉格斯塔夫一家牛排餐厅的后排座位上。吧台电唱机里正播放着埃尔维斯·普莱斯利的老歌《不要太残酷》。科内尔与莎拉几分钟前刚到。埃文斯觉得莎拉很紧张,显得忧心忡忡。平时她总是快快活活的。

  “我们认为这一切与天气有关,”科内尔说,“事实上,我们对此深信不疑。”女侍者上色拉时,他停顿了一下,接着又继续说道,“我们这样想有两个理由。首先,环境解放阵线斥资购买了大量昂贵的技术,一般说来,如果不是想影响天气的话,这些技术似乎没有什么用处。第二,这个——”

  “等一等,等一等,”埃文斯说,“你是说要影响天气吗?”

  “没错。”

  “怎么影响?”

  “控制它。”三泳说。

  埃文斯身体向后靠了靠。“简直是发疯了,”他说,“我的意思是,你是说这些家伙认为他们能够控制天气吗?”

  “他们能。”莎拉说。

  “怎么控制呢?”埃文斯说,“他们怎么控制?”

  “大多数研究都是机密的。”

  “那么他们是怎么搞到的?”

  “问得好,”科内尔说。我们也想知道答案。但是关键是,我们认为这些火箭列阵是为了引发更大的风暴,或者加大风暴的力度。”

  “怎么做呢?”

  “他们能引发下积云层电势的变化。”

  “幸亏我问了。”埃文斯说,“这样就很清楚了。”

  “尽管我们还不十分了解所有的细节,”科内尔说,“但我敢肯定我们很快就会搞清楚。”

  “最有力的证据,”三泳说,“来自租用公园的形式。这些家伙在广大的地区——确切地说是在三个州内安排了许多野餐。这就是说他们可能根据当时的天气条件,在最后一刻决定采取行动的地点。”

  “决定什么?”埃文斯说,“他们要干什么?”

  没有人回答。

  埃文斯扫视在场的每个人。

  “嗯?”

  “有一件事是确定无疑的,”科内尔说,“他们想留下记录。因为学校或公司郊游和野餐的时候,人们会用照相机、摄像机留下活动场景。”

  “当然,新闻记者们也会来。”三泳说。

  “他们会来吗?为什么?”

  “流血对照相机总是有吸引力的嘛。”科内尔说。

  “你是说他们会伤人吗?”

  “我想这一点是很清楚的,”科内尔说,“他们准备一试。”

  一个小时后,他们都坐到了汽车旅馆的床上。这时候三泳把一台手提DVD播放器接到屋子里的电视机上。这家旅馆条件很糟糕,位于亚利桑那州的肖松尼,在弗拉格斯塔夫以北二十英里。

  在屏幕上,埃文斯又一次看见亨利在跟德雷克说话。

  “我以前一直听你的,”德雷克怨恨地说,“可是没什么用。”

  “从结构上想想。”亨利回答说。他靠在椅子上,双手指尖搭成一个帐篷状,两眼望着天花板。

  “到底什么意思?”德雷克说。

  “尼古拉斯,从结构上想想。信息是如何起作用的,它的依据是什么,怎样才能使人们相信这些信息是真实可信的。”

  “尼古拉斯,”亨利厉声说道,“我是在帮你。”

  “对不起。”德雷克变乖了似的,脑袋耷拉下来。

  埃文斯看着屏幕说,“这儿好像是亨利在负责吧?”

  “他一直在负责,”科内尔回答说,“难道你不知道吗?”

  屏幕里传来亨利的声音:“那么,现在让我来跟你解释一下怎样来解决你的问题。办法很简单。你已经告诉过我,仅仅是‘全球变暖’还不能解决问题,因为每当寒潮来临时,人们又忘了这事。”

  “是的。我告诉过你——”

  “因此你需要,”亨利说,“建好信息通道以便无论何种天气降临的时候,你都能及时得到准确的信息。这就是把注意力转移到突然变化的气候的好处,将来常常会发生水灾、暴风雪、龙卷风以及飓风。报纸和广播对此都会争相报道。无论哪种情况你都可以说它是由全球变暖引起的天气突变。这样,这种信息得到了强化,情况就会变得更加紧急。”

  “我不知道,”德雷克疑惑地说,“是不是有人在前几年这样做过。”

  “对,都是零零散散的。孤立的政治家宣布孤立的风暴或者水灾。克林顿做过,戈尔做过,英国那位愤怒的科技部长也做过。可是,尼古拉斯,我们谈论的并不是孤立的政治家,而是一次有组织的世界性运动。通过这次运动,要使人们懂得造成突发性的极端气候变化的罪魁祸首是全球变暖。”

  德雷克摇了摇头。“你知道,”他说,“有多少研究表明,极端气候变化的情形并没有增多。”

  “行了,”亨利哼了一声说,“都是怀疑者发布的很信息。”

  “那太难宣传了。太多的研究……”

  “尼古拉斯,你在说什么呀,要宣传太容易啦。公众已经相信对任何相反的观点都有人做研究。”他叹了口气,又说,“我敢向你保证,在任何情况下,很快就会有越来越多的计算机模拟显示极端天气变化在增多。科学家将会进行研究并及时发布所需要的信息。这你是知道的。”

  德雷克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湿,显得有点不高兴。“那又怎么样,”他说,“严寒天气是由全球变暖引起的。这种说法并不符合逻辑。”

  “这和逻辑有什么关系,”亨利说,“我们需要的是让媒体报道。毕竟,大多数美国人都相信在他们国家的犯罪案件在增加,尽管事实上十二年来一直在下降。虽然美国谋杀案的发案率与20世纪70年代一样低,但是美国人比以前更害怕,原因是对犯罪的过多报道使他们自然而然地相信现实生活中确实如此。”亨利从椅子上坐起来,继续说道,“尼古拉斯,想一想我对你说的话。十二年的趋势啊,他们仍然不相信。众口铄金,没有比这更好的证据了。”

  “欧洲人更加老练——”

  “相信我——在欧洲宣传气候突变比在美国更容易。你们刚刚离开布鲁塞尔就这样做了。政客们都明白,尼古拉斯。他们会明白这种重心转移的好处的。”

  德雷克没有回答。他双手插在口袋里,两眼盯着地板,来回走着。

  “回顾一下我们走过的路吧!”亨利说。“20世纪70年代,所有的气候科学家们都相信冰川时代会来临。他们认为世界越来越冷了。然而后来有人提出全球变暖的观点,他们就立即认识到了它的好处。全球变暖制造了一种危机,发出了行动的号令。危机需要研究,需要资助,也需要全世界政客们的宣传。顷刻间大量的气象学家、地质学家和海洋学家都摇身一变,成了应对这种危机的‘气候科学家’。现在的情况与此相同,尼古拉斯。”

  “尽管气候突变以前讨论过,可是没有漉行开来。”

  “这就是你现在召开大会的原因,”亨利耐心地说,“你们举行一个参加者甚众的会议,恰逢气候突变危险的一些引人注目的证据。到会议结束时,你们就会使气候突变成为一个真正的问题。”

  “我不知道……”

  “不要多说啦。难道你不记得使核冬季成为一种全球性威胁花了多长时间吗,尼古拉斯?花了五天时间。1983年初的某个星期六,全世界还没有人曾经听说过核冬季。不久举行了一个大型记者招待会,到了下个星期三,全世界的人都对核冬季忧心忡忡。没有一篇有关的科技文章发表,核冬季便成了对整个地球的一种真正的威胁。”

  德雷克长叹了一声。

  “五天时间,尼古拉斯,”亨利说,“他们就成功了。你们也会成功的。你们的会议将会改变地面气候变化的规律。”

  屏幕变黑了。

  “天啊。”莎拉说。

  埃文斯凝视着屏幕,沉默不语。

  三泳在几分钟前就没有听了。他正在手提电脑上工作着。

  科内尔转过来面对着埃文斯:“什么时候录的?”

  “我不知道。”埃文斯渐渐回过神来。他茫然环顾四周后说道,“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录的。怎么了?”

  “遥控器在你手里呢。”科内尔说。

  “哦,对不起。”埃文斯按键打开菜单,看了一下日期。“是两个星期前。”

  “这么说,莫顿已经通过窃听器在德雷克的办公室里窃听了两个星期了。”科内尔说。

  “看样子是这么回事。”

  再次播放录像时,声音被消掉了。埃文斯看着那两个人。德雷克踱着步,忧心忡忡,亨利坐在那儿,踌躇满志。埃文斯绞尽脑汁想弄明白听到的东西。他觉得第一段录像还算得上合情合理。德雷克抱怨真正对环境构成威胁的全球暖腰的宣传问题,暴风雪骤起,人们就会停止对这一话题的关注。埃文斯能理解这一切。

  然而,这次谈话……埃文斯摇了摇头。这次谈话使他大惑不解。

  三泳拍了拍手,说:“我找到了!我找到位置了!”他把手提电脑转过来,以便大家都能看见屏幕。“这是来自弗拉格斯塔夫-普廉姆的‘下一代气象雷达中心’。你们可以看见降水中心正在佩森东北方形成。到明天中午那儿会发生风暴。”

  “离我们这儿多远?”莎拉说。

  “大约九十英里。”

  科内尔说:“我认为我们最好还是上直升飞机吧。”

  “做什么呢?”埃文斯说,“天啊,已经是夜里十点了。”

  “穿暖和点。”科内尔说。

  绿色的世界里显得有点暗。夜视镜里的树木显得有点模糊。夜视镜沉沉地压着他的额头。镜架有点问题:刺进了耳朵,很痛。可是每个人都戴着这样的眼镜,透过飞机舷窗俯视下面绵延数英里的森林。

  他们已经飞过了十多片空地,但仍然没有找到那片空地。有些空地上住着人。透过长方形黑房子里的窗户能看见灯光。在几片空地上,建筑物完全是黑的——那不是鬼城,就是废弃的矿区。

  然而他们并没有发现要找的东西。

  “那儿有一个。”三泳用手指着说。

  埃文斯朝他指的左边看去,看见一大片空地。熟悉的发射器及电线形成的蜘蛛网列阵被高高的野草盖住了一部分。在空地一边停着一辆卡车,大小跟运杂货到超市的卡车差不多。他清楚地看到卡车两边的档板上印着黑色的字母“A&P”。

  “食品恐怖分子。”莎拉说。可是没有人发笑。

  掠过那片空地,直升机继续前行。飞行员接到了明确的指示,不许慢下来或者在空地上空盘旋。

  “那里肯定是一个,”埃文斯说,“我们现在在哪里?”

  “普雷斯科特以西的童托森林,”驾驶员说,“我标注了坐标。”

  三泳说:“在五公里的三角地带,我们应该还可以发现两个。”

  直升机在夜色里隆隆地向前飞行。一个小时以后,他们终于发现了剩下的两个蜘蛛网的方位,然后,直升机向回飞去。

  3 麦金利公园

  10月11日,星期一

  上午1O时

  这天上午,虽然北方有乌云逼近,但仍然算得上风和日丽。林肯中学正在麦金利国家公同举行一年一次的郊游。野餐桌上彩球飘飘,烧烤架上炊烟袅袅。大约三百个孩子和他们的家人,在瀑布旁边的草地上玩耍。有的在掷飞碟,有的在打棒球。更多的人在附近的卡云迪河岸边嬉戏,弯弯曲曲的河流静静地流经整个公园。这个时候河里的水很浅,两岸都出现了沙滩和水坑,小孩子们在那里戏耍。

  科内尔与同伴们把车停在一边观望着。

  “河里涨水时,“科内尔说,“会淹没整个公园和公园里所有的人。”

  “公园这么大,”埃文斯说,“会涨那么大的水吗?”

  “也没那么大。但是水里含有大量泥沙,而且流得很快。六英寸深的急流就足以把人冲倒。他们会滑倒;地上很滑,人就站不起来。水里有石头和瓦砾;泥水使人睁不开眼睛,入撞到石头瓦砾上,有时就会失去知觉。往往是浅水淹死人啦。”

  “可是只有六英寸……”

  “泥水的力量大得很,”科内尔说,“六英寸的泥流冲走一辆车毫不费力。车子失去了牵引,翻倒在路边。这种事情经常发生。”

  埃文斯觉得这茼直令人难以黄信。然而科内尔现在却兴致勃勃地谈沦着发生在科罗拉多著名的大汤普逊洪灾,当时仅仅几分钟的工夫就有一百四十人死于非命。“一辆辆汽车像啤酒罐一样粉身碎骨,”他说,“人们身上的衣服被泥水剥掉。不要愚弄你自己。”

  “可是这儿,”埃文斯指着公园说,“涨水时,人们有足够的时间离开……”

  “如果来得太突然的话就会来不及,人们发觉时为时已晚。这就是我们要确保他们不要碰到这种闪电式的洪水的原因。”

  他看了看表,又抬头看了看暗下来的天空,然后向车子走去。三辆越野车并排停在那儿。科内尔开一辆;三泳开一辆;彼得和莎拉共用一辆。

  科内尔打开车后门上车。他对彼得说:“你有枪吗?”

  “没有。”

  “你要一支吗?”

  “你说呢?”

  “也许应该要一支吧。你上次在射击成锨什么时候?”

  “嗯,有一段时间了。”事实上埃文斯一生中从未开过枪。直到此时,他还为此感到骄傲呢。他摇摇头说:“我不太喜欢玩枪。”

  科内尔手里有一支左轮手枪。他打开圆形枪管检查。那边,三泳在他自己的车旁检查一支看起来很先进的步枪,黑色的枪托,枪上装有远视镜。他的动作敏捷、娴熟,不愧为一个真正的战士。埃文斯心里不安,暗想:这是什么?OK镇的大决斗吗?

  “我们马上准备好,”莎拉对科内尔说,“我有支枪。”

  “你知道怎么用吗?”

  “知道。”

  “这是什么?”

  “九毫来的贝雷塔。”

  科内尔摇了摇头:“你能用三十八毫来的吗?”

  “当然。”

  他给了她一支枪和一个手枪套。她把枪套夹在牛仔裤的腰带上,似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埃文斯说:“你真的希望我们向别人开枪吗?”

  “除非万不得巴,”科内尔说,“可是你自己需要自卫哟。”

  “你认为他们会有枪吗?”

  “不错,他们也许有。”

  “天啊。”

  “那有什么,”莎拉说,“打死这群王八蛋我才高兴呢。”她显得有些义愤填膺。

  “那么,好吧,”科内尔说,“那就这样了。我们上车吧。”

  埃文斯在想,上车。天啊。这就是OK镇的大决斗。

  科内尔把车开到公园的另一边,对一个州警简单地交待了几句。黑白相间的巡逻车停在一块空地边。科内尔与警察建立了无线电联系方式。事实上,他们都准备用无线电联系,原因是这个计划需要高度的协调性。他们必须同时攻击三个蜘蛛网。

  正如科内尔所说,那些火箭是用来对风暴进行一种“电荷放大”的。这种做法始于十年前,那个时候正开始实地研究风暴中的闪电。那时的观点是每一次闪电都会降低风暴的强度,这是因为闪电缩小了云层与地面之间电荷的差异。可是有些研究人员得出的结论是,闪电有着相反的效果——大大增加风暴的威力。这种结论的原理还没弄清楚,不过据推想,可能与闪电突然放出的热量或者所制造的震荡波有关。它们使已经很动荡的风暴中心更加动荡,结果风暴就变得更加凶猛了。

  “蜘蛛网呢?”埃文斯说。

  “它们由一些带着微型电线的小火箭组成。小火箭可以上升到一千英尺的云层,在这里电线提供一条低干扰的电导路程并因此制造新的电击。”

  “那些火箭就是这样引发更多的闪电的吗,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吗?”

  “对。正是如此。”

  埃文斯仍然心存疑问:“那么这些研究是谁资助的呢,”他说,“是保险公司吗?”

  科内尔摇了摇头。“这都是保密的。”他说。

  “你是说是军队吗?”

  “正确。”

  “军队出钱资助气候研究,”

  “你自己想。”科内尔说。

  埃文斯不愿再想了。他对军队的所有事情都深表怀疑。军队为气候研究出资的说法使他想起了同样荒谬可笑的过火举动,售价为六百美元的马桶座圈和一千美元的扳钳,而这些早已是声名狼藉。

  “如果你问我,我会说这简直是在浪费钱。”

  “环境解放阵线却不这样想。”科内尔说。

  三泳说话时,语气铿锵有力。埃文斯忘了他是一个当兵的。三泳说谁能控制天气,谁就能主宰战场。这一直是军队的梦想。理所当然军队要在这方面花钱。

  “你是说这确实有效?”

  “对,”三泳说,“要不你说我们呆在这儿干什么?”

  多功能越野车绕山驶入麦金利公园北部的树林。这里,茂密的森林和开阔的草地交替分布着。莎拉坐在乘客位上,望着彼得。他长得很好看,有一副运动员的体魄,不过有时候很懦弱。

  “你做不做什么运动?”她说。

  “当然做。”

  “什么运动?”

  “打网球。偶尔也蜗一下足球。”

  “噢。”

  “唉,”他说。“只是我不会使枪……老天作证,我只是一个律师。”

  他让她很失望,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想,也许是因为她太紧张,希望有人能和她在一起。她喜欢围着科内尔转。他知识渊博,多才多艺。他知道会发生什么。他思维敏捷,能迅速应对突发事件。

  彼得算是一个不错的小伙子,只是……

  她看着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车开得很好。如今这也很重要。

  阳光不再。乌云滚滚。暴风雨就要来了。天空黑暗阴沉。前面的路弯弯曲曲,森林里空无一人。自从离开公园后,他们没看见一辆车。

  “还有多远?”埃文斯说。

  莎拉查询了一下全球卫星定位系统。“大概还有五英里。”

  他点了点头。莎拉挪了挪身子,让皮套里的枪不再压着臀部。她瞟了一眼乘客位那边的后视镜。

  “哎呀,不好。”

  “怎么了?”

  在他们后面,有一辆破旧的蓝色轻型卡车。是亚利桑那的牌照。

  4 奥罗拉维尔

  10月11日,星期一

  上午10时22分

  “我们闯祸了。”莎拉说。

  “怎么了?”埃文斯说。他瞅了一眼后视镜,看见了那辆车。“这是怎么回事?”

  莎拉手里拿着无线电:“科内尔,他们发现了我们。”

  “谁发现了?”埃文斯说,“他们是谁?”

  无线电发出咔嗒一声。“你们在哪里?”科内尔说。

  “在九十五号公路上。大概离你们有四英里。”

  “好的,”科内尔说,“按原计划行事。尽最大努力。”

  “是谁?”埃文斯看着后视镜说道。

  蓝色的轻型卡车开得很快。非常快。它以迅雷不及掩图之势,撞了他们的车尾一下。埃文斯吓了一跳。车子打了一个转,又得到了控制。

  “他妈的干什么?”他说。

  “彼得,开你的车。”

  莎拉从枪套里取下左轮手枪,放在腿上,盯着车外的后视镜。

  蓝色卡车滞后跟了一会儿,现在又加速赶上来。

  “他赶上来了——”

  也许是由于彼得踩了油门,碰撞竟然很轻,充其量不过是轻推了一下。彼得不时看看后视镜,歪歪斜斜地疾驶着,转过了一个个弯道。

  蓝色卡车再一次被甩在了后面。它又跟了半英里路,两车再也没有超过五六辆车的距离。

  “我真弄不懂,”埃文斯说,“他们是想撞我们呢,还是怎么的?”

  “别瞎猜了,”她说,“你慢下来,看看会发生什么事。”

  他把车速减下来。减到了每小时四十英里。

  蓝色卡车也慢下来,在后面落得更远了。

  “他们只是跟着咱们。”她说。

  为什么?

  第一阵雨点洒落在车子的挡风玻璃上。前面的路也淋湿了。不过他们还没有碰上大雨。

  现在蓝色卡车离他们更远了。

  他们转过一个弯道。突然看见前面有一辆十八轮车,后面还有一个大拖车。车子在路上隆隆行驶,车速很慢,时速不超过三十英里。车的后门赫然印着“A&P”。

  “噢,呸,”埃文斯说。他们在后视镜中看见蓝色卡车还跟在后面。“他们在前后夹击咱们。”

  他把方向盘转了一下,想超过大拖车,但他每次这样做时,拖车司机就把车开到路中间。埃文斯只得跟在后面。

  “我们被包围了。”他说。

  “我不知道,”她说,“我搞不懂是怎么回事。”

  虽然大拖车在前面堵截,但是蓝色卡车已经落在后面好几百码了,比先前落得更远了。

  她还在疑惑不解,这时一道闪电在他们车旁爆裂开来。在离他们不到十码远的地方,一道白热闪电弄得他们头晕目眩。他俩都吓了一跳。

  “天啊,太近了。”埃文斯说。

  “是……”

  “我从来没有见过离得这么近的闪电。”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另一道闪电在他们前面炸开,这个声音好像爆炸声;甚至在闪电消失之后,埃文斯还是不自觉地把车子打了一个转。

  “他妈的好险。”

  莎拉还未从疑惑中缓过神来,第三道闪电击在车子上,震耳欲聋,突然而至的压力使他们的耳朵如刀割般疼痛,白色的冲击波笼罩了整个车身。埃文斯恐怖地尖叫一声,方向盘也脱了手;莎拉赶忙握住方向盘,把车驾正。

  第四道闪电击在驾驶座旁,离车身只有几英寸,把驾驶座旁边的玻璃击了个粉碎。

  “他妈的,”埃文斯说,“他妈的!这是什么?”

  这时莎拉恍然大悟:是他们招来了闪电。

  又是一道闪电,紧接着又是一道,这次是击在车篷上。白色的锯齿般的闪电笼罩了整个车子,很快又消失了。车篷上留下一个锯齿状的大缺口。

  “我开不了啦,”埃文斯说,“我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

  “彼得,开车,”莎拉紧握他的胳膊不放,“开呀!”

  又有两道闪电向他们袭来,间隔很短。莎拉闻到了某种东西烧焦的气味——是什么东西,她不知道。不过此刻她明白了车子只是被轻轻撞了一下的原因。

  蓝色的轻型卡车把某种东西涂到了他们车上,是某种带电的东西。这种东西对闪电有引力。

  “怎么办?怎么办?”埃文斯呜咽着问。每挡换道新的闪电袭来时,他都会大声嚎叫。

  他们真的陷入了困境。车行驶在狭窄的公路上,路两旁满是茂密的松树林……

  有些事情她应该知道。

  森林……森林怎么啦?

  一道炸弹般的闪电打破了后窗。又一道闪电如锤击一般,力量如此之大,以至于车子在碎石路上弹起老高。

  “真是见了鬼了。”埃文斯说着,同时转动方向盘,把车子开出公路驶进了林中的一条泥泞小道。

  莎拉看见一个标志一闪而过,是一块破旧的路标上一个镇的名字。他们驶入了参天绿松下的黑暗之中。这时候闪电突然停止了。

  当然,她想。是树的原因。

  就算这时他们的车子仍然吸引闪电,但首先遭殃的将是比它高的树了。

  不一会儿,果然如此。他们听到后面轰的一声,一道闪电在一棵高大的松树旁闪过,如一道蒸汽把树干劈开,树燃烧起来。

  “马上将要发生森林大火。”

  “我不管,”埃文斯说。他把车开得飞快。

  车子在泥路上颠簸行驶,但由于是越野车,车子弹得老高。莎拉知道他们都安然无恙。

  她回头望去,看见树在燃烧,火势沿着地面向两侧蔓延。

  无线电里传来科内尔的声音:“莎拉,怎么了?”

  “我们必须离开公路。我们正遭到闪电袭击。”

  “好多呀!”埃文斯大声喊道,“一直不断!”

  “找到诱引物。”科内尔说。

  “我想是粘到车上的东西。”莎拉说。她说话的时候,又一道闪电袭来,就在他们面前。光线如此之强,她都能看到里面的绿色光晕。

  “弃车吧,”科内尔说,“下去时尽量把身子压低。”

  他咔嚓一声关掉无线电。

  埃文斯继续开车向前飞跑,越野车沿着车辙在路上颠簸。“我不想下车,”他说。“我认为我们在车上安全。他们总是教导说不要弃车,因为在里面更安全。橡胶轮胎可以绝缘。”

  “可是有东西烧着了。”她用鼻子嗅了一下说。

  车子颠簸着,摇晃着。莎拉牢牢抓住座位,努力保持平衡,不碰到车上的金属物。

  “我不管,我认为我们应该呆在车上。”埃文斯说。

  “油箱可能要爆炸了……”

  “我不想下去,”他说,“我决不下去。”他牢牢抓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太用劲都变白了。

  莎拉看到前面森林里有一块空地。空地面积很大,长着又高又黄的草。

  一道闪电如炸弹一般,击碎了后视镜,炸裂声让人胆战心惊。过了片刻,他们听到喽的一声。车子歪倒在一边。

  “噢,他妈的,”埃文斯说,“车胎爆了。”

  “我受够了绝缘体。”她说。

  车子现在嘎嘎作响,底部刮在泥辙上,发出长长的尖叫声。

  “彼得。”她说。

  “好吧,好吧。我到了空地上就停下来。”

  “我想我们不能等了。”

  车辙没有了,路平了。埃文斯开着车,轮缘吱吱作响,终于进入了一片空地。雨点打在挡风玻璃上。莎拉看见草地上木屋的屋顶因风吹日晒有点发白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这就是鬼城,或者叫矿城。

  正前方是一个标志:奥罗拉维尔,人口82人。又一道闪电袭来,埃文斯撞倒标志牌,开了过去。

  “彼得,我想我们到了。”

  “好啊,让我靠近些——”

  “现在就停,彼得!”

  他停下车,他们一齐猛地打开车门。莎拉摔倒在地上,这时,又一道闪电在她身边炸响。一阵热浪击得她在地上连连打滚。闪电的巨响振聋发聩。

  她手脚并用站起身,转到车子的后面。埃文斯在越野车的另一边喊叫着什么,但是她听不见。她查了一下车后的保险杠。没有附着物,也没有什么仪器。

  那儿什么也没有。

  可还没有来得及想是怎么回事,又一道闪电击在越野车的后部,后窗被击得粉碎,玻璃碎片洒了她一身。她强忍惊慌向前爬去,转过越野车时把身子压得很低。然后,穿过草地向最近的建筑物爬去。

  埃文斯在前面某个地方向她喊叫着。由于雷声隆隆,她听不见他的声音。她只想不再遭遇闪电,至少现在,让她能多爬几秒钟也好

  她的手触到了木头。是一块板子。

  只差一步了。

  她把草扒到两旁,迅速向前爬去,现在她看见了一个门廊,这是一座废弃的房子。屋顶上挂着的标志牌摇晃着,褪了色。她认不出上面写的是什么。埃文斯在里面尖叫不断。她顾不上扎在手上的玻璃碎片,向前爬着。

  她终于听见了埃文斯的喊叫:“小心蝎子!”

  木质门廊上满是蝎子——小小的个子,浅黄色的身子,螫针伸在外面。一定有二十多只。这些蝎子像螃蟹一样惊慌地蹦跳到一边,速度之快,令人称奇。

  “站起来!”

  她爬起来就跑,感到脚下那些动物正在嘎吱嘎吱地爬。又一道闪电击碎了房顶,击掉了标志牌。牌子带着一团尘土落在门廊上。

  这时,她跑进了房子。

  埃文斯站在那儿举起拳头喊叫着:“好啊!好啊!我们成功啦!”

  她喘着粗气。“幸好不是蛇。”她说着,胸脯在起伏。

  埃文斯说:“什么?”

  “旧房子里常常有响尾蛇。”

  “噢,天啊。”

  屋外边,雷声隆隆。

  闪电又开始了。

  莎拉透过满是污垢的碎玻璃看着越野车,心想,现在他们已经离开车子,车子再不会遭到闪电袭击了……她想……保险杠上什么也没有……那为什么货车要轻轻地撞一下越野车呢?怎么回事呢?她转身问埃文斯是否已经注意到——

  一道闪电从上而下击穿屋顶,屋顶被击得粉碎,木板满天飞舞,正好落到她站立的地方。黑暗中闪电呈锯齿绿色光晕状,好像地板上的一簇荆棘。空气中充满刺鼻的臭氧味。干燥的地板上飘浮起缕缕烟雾。

  “整栋房子都没用了。”埃文斯说。他猛地打开一扇侧门,冲了出去。

  “把身子放低点。”莎拉边喊边跟着他冲了出去。

  雨下得更大了。她向邻近的那栋房子跑去,大滴的雨点打在她的背上、肩上。这栋房子有一个砖砌的烟囱,总的来说建得不错。可是窗户都是一样的,破旧不堪而且沾满灰尘。

  他们想打开最近的那扇门,但是门关得很严实。于是,他们跑到前面,却发现前门大开着。莎拉跑到里面。这时一道闪电在她身后响起,击垮了门廊的屋顶。屋顶落到地面上时又击垮了一边的柱子。冲击波震坏了前窗,脏玻璃片洒了一地。莎拉捂着脸转身就跑。她再次张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到了一家铁匠铺。屋子中间有一个大火坑,火坑上方的屋顶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铁具。

  她看见墙上也挂着马蹄铁、钳子及各种各样的金属制品。

  捕屋子都是金属。

  不祥的雷声轰鸣着。

  “我们必须离开这儿,”埃文斯喊道,“这是一个是非之地——”

  话音未落,一道闪电炸开屋顶,击得铁器飞转,掉进火坑,又把砖炸得四处乱飞。埃文斯被击倒了。莎拉蹲下身子,蒙住头部和耳朵。她感到砖块击到她的肩上、背上和腿上——她被击倒了——接着是额头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她眼前一黑,两眼金光四射。隆隆雷声逐渐消失,最后归入无尽的寂静。

  5 森林

  10月11日,星期一

  上午11时11分

  科内尔在#俊卞英里以外的四十七号公路上向东行驶,此刻正听着莎拉从无线电中传过来的动静。莎拉别在腰带上的传送器仍然开着。很难预测将要发生什么,因为每次闪电过后都会产生一阵静电干扰,这种干扰会持续十五秒钟。但科内尔明白关键的一点——埃文斯和莎拉已经逃离了越野车,可是闪电却仍然没有停止。事实上,闪电似乎一直跟着他们。

  科内尔一直在对着步话机叫喊,想引起莎拉的注意,然而,很明显她要么是把音量调小了,要么是忙于应付鬼城发生的事而无暇顾及。他一遍又一遍大声重复着,“闪电在跟着你们!”

  她没有回答。

  —段长长的静电干扰之后,是一片寂静。科内尔接通了无线电频道。

  “三泳?”

  “什么事,教授?”

  “你在听吗?”

  “在听。”

  “你在哪儿?”科内尔说。

  “我在一百九十号公路往北行驶,估计离蜘蛛网有三英里。”

  “还有闪电吗?”

  “没有。但是这儿刚刚开始下雨,挡风玻璃上滴了些雨水。”

  “好。坚持住。”

  他调到莎拉的频道。还有静电干扰,但是正在减弱。

  “莎拉!你在吗?莎拉!莎拉!”

  先是咔嗒声,接着是砰砰的撞击声。像是有人在摸索无线电。一声咳嗽。

  “我是彼得·埃文斯。”

  “你们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死了。”

  “你说什么?”

  “她死了。莎拉死了。一块砖把她砸倒了,一道闪电又击中了她。我就在她身边。她死了,哦,他妈的,她死了……”

  “赶快做人工呼吸。”

  “我告诉过你,她死了。”

  “彼得。试一试。”

  “哦,天啊……她的脸都变紫了……”

  “那就是说她还有气,彼得。”

  “——像一具尸体,一具——尸体——”

  “彼得,你听我说。”

  可是埃文斯什么也听不进去。这个蠢货把手指按在无线电按钮上。科内尔愤怒地骂着。突然一阵很大的静电干扰,科内尔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又一道闪电。这次情况更糟糕。

  “是三泳吗?”

  此刻,科内尔从三泳的频道里听到的也是静电干扰。干扰持续了十秒,十五秒。看来,三泳也遭到了袭击。直到这时,科内尔才意识到这一切是什么造成的。

  三泳苏醒过来,咳嗽着。

  “你没事吧?”

  “我被电击了,离车子很近。离得这么近,我无法想像。”

  “三泳,”科内尔说,“我认为是无线电惹的祸。”

  “是吗?”

  “这些无线电是从哪里弄的?”

  “从哥伦比亚特区邮购的。”

  “包裹是寄给你本人的吗?”

  “不是。是送到汽车旅馆的。登记时房东交给我的……但箱于是密封的……”

  “把无线电扔掉。”科内尔说。

  “没有无线电网,我们就不能联——”

  再也没有声音了。只有一阵静电干扰。

  “彼得。”

  没有回答。无线电里安静极了。此刻连静电干扰也没有了。

  “彼得。回答我。彼得。你在吗?”

  无声无息。死一般的寂静。

  科内尔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埃文斯的答复。

  一阵雨打在科内尔的挡风玻璃上。他摇下车窗,把无线电扔了出去。无线电弹到人行道上,滚进路那边的草丛里。

  全是这些无线电惹的祸,现在好了。

  科内尔又走了一百码,这时,一道闪电在他身后、路的另一边爆裂开来。

  有人接触过这些无线电。在哥伦比亚特区?还是在亚利桑那?说不准,这都无关紧要了。关键是他们精心制定的计划现在不可能实施了,形势突然变得非常危险。他们曾经计划同时袭击全部三个火箭列阵,现在不可能了。当然,科内尔仍然能够袭击他负责的列阵。如果三泳还活着的话,他还可以袭击第二个列阵,但是他们的袭击不可能呼应了。要是他们中有一个人稍晚一点的话,另一个火箭列阵的人就会从无线电中得知,那么等待他们的将是严阵以待的枪阵。科内尔对此深信不疑。

  莎拉和埃文斯要么是死了,要么是不能行动了。他们的车坏了,肯定无法成功到达第三个列阵了。

  那样的话,只能弄掉一个列阵了,也许两个。

  那就够了吗?

  也许够了,他想。

  科内尔看了看前面的路,在黑暗的天空下好似一条苍白的带子。他不再想他的朋友们是否还活着。也许三个都死了。可是如果科内尔不能阻止风暴的话,那将有成百上千的人死去。包括孩子们,还有他们的家人。搜索者挖出一具具尸体时,还发现泥泞中到处是纸盘子。

  无论怎么样,他都得阻止它。

  他向前开去,开进了暴风雨中。

  6 麦金利

  10月11日,星期一

  上午11时29分

  “妈妈!妈妈!布拉德利在打我!妈妈!拦住他!”

  “好啦,孩子们……”

  “是布拉德利吗,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不要招惹你妹妹。”

  在麦金利公园的一边,亚利桑那州公路巡逻队的警察米格尔·罗德里格斯站在车旁注视着野餐的进程。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半,孩子们都饿了。他们开始打斗。整个公园里人们在忙着准备野餐,升起的烟雾使天空变得越来越暗。一些父母仰望天空,不无忧虑,但是没有人离开公园。这里雨还没开始下,可是他们已经听见了北面几英里外传来的隆隆的雷鸣声。

  罗德里格斯瞅了一眼放在车座上的手提扩音器。还有最后半个小时,他在等着特工科内尔通过无线电发布让他清理公园的命令。

  然而命令还没有来。

  罗德里格斯不理解为什么还要等待,但是科内尔却坚持要这样。他说这有关国家安危。罗德里格斯也搞不明白这该死的公园野餐跟国家安危有什么关系。

  但是他懂得命令就是命令,他得服从。因此罗德里格斯只得望着天空,无可奈何地等着。甚至当他听到天气预报说突发性的洪水将席卷从凯彦塔镇到双枪镇以及佩森营的广大东部地区——也包括麦金利时——罗德里格斯还在等着。

  他决不可能知道他等待的无线电命令永远不会发布了。

  7 奥罗拉维尔

  10月儿日,星期一

  上午11时40分

  回想起来,正是彼得·埃文斯那握有无线电的手救了他自己的命。当时他手心流汗,感觉有点轻微的刺痛。就在几分钟以前,埃文斯已经意识到一定是什么东西使得闪电一直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们。虽然他是个科盲,但是他猜想一定是某种金属或者带电的东西。在和科内尔说话的时候,他已经感到来自无线电的隐隐的刺痛——他一时冲动把它扔到了房子那边。无线电正好落在一个仿佛是老虎钳的大铁器上,这铁器又像一个捕熊的夹子。

  不一会儿闪电又至,闪着耀眼的白光,发出隆隆的吼声,埃文斯扑倒在地,趴在莎拉的尸体上。他头晕目眩地趴在那儿,心里充满了恐惧,耳朵里全是雷电的轰鸣声,他思索了片刻,这时他感到他下面的身体在动。

  他很快站了起来,开始咳嗽。对面墙上着了火,房子里荫是烟雾。虽然火焰还不那么猛,但是已经席卷了墙角。他回头看了看莎拉,发现她面呈青紫,浑身冰凉。他心想,她肯定死了。他一定是想像过她的身体动了,于是——

  他捏住她的鼻子,开始做人工呼吸。她冰冷的嘴唇吓了他一跳。这下他确信她是死了。他看见未燃完的余火和飘浮在烟雾中的灰烬。在整个房子坍塌下来之前他得赶紧离开。他一时乱了方寸,不知道数到多少了。

  不管怎么说,没用了。他听见火焰在他四周噼啪作响。他向上一看,发现房顶的木头开始着火了。

  他惊慌不已,立即跳起来向门口冲去,猛地打开门,冲了出去。

  外面倾盆而下的暴雨使他愣住了——暴雨打在他身上,使他顷刻之间浑身透湿。这竟使他惊醒过来。他回头看见莎拉躺在地板上。他不能丢下她。

  他跑回去,抓住她的双臂把她拖出房子。她那毫无生气的躯体出奇地沉重。她的头向后垂着,双目紧闭,嘴巴张着。她确确实实是死了。

  他再一次冲进雨中,把她放到枯黄的草地上,双膝跪地对她进行人工呼吸。他不知道他把这种稳定的节奏维持了多久。一分钟,两分钟。也许是五分钟。很明显,没用,可是他不管不顾地长时间地继续着。说来也怪,这种节奏竟然缓解了他的惊慌,给了他一件可以集中注意力的事情。他在鬼城的一座房子外面,站立于倾盆大雨中,周围是熊熊烈火,然而——

  莎拉干呕起来。她的身体突然直了起来,他吃惊地松开她。她一阵痉挛,长叹一声,接着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莎拉……”

  她呻吟着翻了一下身。他连忙抓住她,把她抱在怀里。她开始喘气,眼睛不停地眨着。看来她还没有恢复知觉。

  “莎拉,你醒醒……”

  她还在咳嗽,身体在发抖。他真担心她会窒息而死。

  “莎拉……”

  她摇了摇头,好像要清醒一下头脑。她睁开眼睛盯着他。

  “哎呀,老兄,”她说,“我头好痛啊。”

  他真想哭。

  三泳看了看表。雨下得更大了,挡风玻璃上的自动清洗器来回不停地刷着。天黑了,他把车前灯打开。

  他已经把无线电扔掉好疚端,因此车子周围再也没有雷电发生。可是别的地方还在继续——他听见远处有雷声。他查了一下全球定位系统,发现离它们要瓦解的目标蜘蛛网只有几百码远。

  他看了一下前方的路,想找到一条岔路。正在这时,他看见第一列火箭升上了天空,像一行黑色的鸟儿笔直地冲进翻滚的黑色云层里。

  顷刻之间,一阵闪电带着电线向下袭来。

  往北十英里的地方,科内尔看见从第三个蜘蛛网的火箭列阵发出的火光升上了天空。他猜想那儿只有五十枚火箭,这意味着地面上还有上百枚火箭。

  他把车开到岔路上,然后右转,很快就来到了一块空地上。空地一旁停着一辆十八轮汽车。两个穿着黄色雨衣的人站在车旁。其中一个人手里抱着一个盒子——点火装置。

  科内尔毫不犹豫地加大油门,开着越野车对着大车冲过去。那两个人愣了一下,在最后一刻跳到了一边,这时,科内尔的车与大车擦身而过,发出刺图的金属撞击声,然后开进了火箭列阵。

  在后视镜里,他看见那两个人急忙站起来,然而此时他已经来到蜘蛛网列阵里,正顺着电线方向行驶,想碾碎埋在下面的阴极射线管。车子碾压时,他听见下面发出的声音:铮!铮!铮!他希望这样一来会将点火系统摧毁,可是他错了。

  在正前方,他又看见五十枚火箭喷着火焰,冲向天空。

  三泳来到第二块空地。他看见远处靠右边有间小木屋,旁边停着一辆大卡车。屋子里有灯光,窗户上有人影晃动。里面有人。电线从屋子的前门牵出来,到草地里就不见了。

  他推动方向盘上的巡航控制器,径直朝木屋开过去。

  他看见一个人从前门出来,手里握着机关枪。枪管里喷出了火焰,三泳的挡风玻璃碎了。他迅速打开车门,从车子里跳出来,从身上取下步枪,滚进草丛里。

  就在那时,他看见自己的越野车撞进了木屋。接着只见浓烟滚滚,叫声连天。三泳离那儿只有二十码远。他在等待。过了一会儿,拿机关枪的人围着车子跑了一圈想找到司机,同时在激动地大声嚷着什么。

  三泳开了一枪,那人应声倒地。

  三泳又等了一会儿。又有一个人出来了,在雨中咆哮着。他发现倒在地上的那个人,吓了一跳,立刻蹲到车子的保险杠后面。他身体前倾对倒在地上的那个人喊叫着。

  三泳向他开了一枪。那人不见了,但是三泳不知道是否打中了他。

  现在三泳得换换位置了。大雨把他周围的草淋倒了,掩不住他的身子。他迅速向旁边滚了大约十码的距离,然后小心翼翼地向前爬去,想看看屋子里的情形。可是屋子被车撞击以后,里面的灯全熄了。他确信里面还有人,可是现在却没发现。喊叫声已经停止,只剩下轰轰隆隆的雷声和淅淅沥沥的雨声。

  他使劲听了昕。里面有无线电发出的噼啪声。而且还有人声。

  屋子里还有人。

  他在草丛中等待着。

  埃文斯用扳手拧紧越野车前轮上的螺丝帽,雨点滴落在他的眼睛里。备用轮胎现在已安放到位。他揩了揩眼睛,又把每个螺丝帽加固了一下,以确保万无一失。回来的路上通向主路的路面凹凸不平,下雨后更是变得泥泞不堪。他可不希望车轮在中途出故障。

  莎拉坐在乘客位上等他。此前他半拖半扛地把她弄到车子上。那时候她仍然处于昏迷中,因此当他听见雨声中传来她的喊叫声时,他很惊奇。

  埃文斯抬眼望去。

  他看见远处有车灯。在空地的那一边。

  他脒着眼睛。

  那是一辆蓝色的轻便卡车。

  “彼得!”

  他丢掉扳手向驾驶室跑去。这时候莎拉已经发动了引擎。他来到方向盘后面,把越野车挂上挡。这时候蓝色卡车正穿过空地,向他们逼近。

  “我们走吧。”莎拉说。

  埃文斯加大油门,掉头,朝森林中——沿着来路驶去。在他们身后,着火的小木屋已经被雨水浇灭,现在成了一堆闷烧的残骸,咝咝地冒出一股股烟雾。

  蓝色卡车驶过小木屋,没有停留,尾随他们上路了。

  科内尔调转车头,向十八轮汽车冲过去。那些人站在那里,抱着点火装置的盒子。其中一个家伙掏出手枪,开始向科内尔射击。科内尔拼命加速,径直朝他们开过去。他用手枪还击。开枪的家伙被击中了。尸体弹到空中,摔到越野车顶上。另一个家伙不知怎么溜掉了。科内尔猛打方向盘。

  车子转过头来时,科内尔发现被打倒的那个家伙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另一个家伙依旧不见踪影。就在那个摇摇晃晃的家伙再一次举起枪时,科内尔又朝他打了一枪。他倒了下去,越野车从他身上碾了过去。科内尔正在搜寻另一个家伙——那个抱着点火装置的人。

  他到处找,却没找到。

  他猛打方向盘。那个家伙只有一个地方可去。

  科内尔径直朝卡车开过去。

  三泳听见了卡车发动机的声音,此时他正在草地上等待着。他的视线被撞坏的越野车挡住了。卡车正好在它后面。他听见有人挂挡倒车的声音。

  三泳爬起来就开始狂奔。一颗子弹从他身边呼啸而过。他只得再次趴到地上。

  他们在屋子里留了人。

  他把身子压得很低,在草丛中向卡车爬过去。子弹打在他周围的草地上。不知怎么的,他们竟然发现了他的方位,即便在草丛中也是一样。那意味着……

  他蜷曲着身子,转向木屋,擦了擦眼里的雨水,从步枪的准星里看。

  那家伙在屋顶上。只有在他站起来开枪的时候,三泳才看得见他。

  三泳向屋顶的轮廓线下面开了一枪。他知道子弹会穿过屋顶的木头。他再也没看见那个人,只看见那家伙的枪从屋顶上滚落下来。

  他站起来向卡车跑过去,然而卡车已经开出了空地,雨中只见一对红色的尾灯,消失在通往大路的尽头。

  科内尔从越野车里出来,趴在地上。他看见那个家伙躲在十八轮卡车下面。

  “别开枪,别开枪!”那个家伙叫道。

  “放下武器,慢慢出来。”科内尔喊道,“让我看见你的手。”

  “只是别开……”  ,

  “出来。慢慢地——”

  突然响起一阵机关枪声。他周围湿漉漉的小草被啪啪地打断了。

  科内尔把脸贴在湿地上,等待着。

  “快点!”莎拉从她的肩上望过去,说道。

  他们的越野车在泥泞中颠簸着,车灯剧烈地跳跃 着。

  “我想我不能……”埃文斯说。

  “他们快要赶上来了!”她说,“你必须开快点!”

  他们几乎就要走出森林了。埃文斯看见了公路,就在前面几十码的地方。他记得最后那段土路没有受到多少侵蚀,不是很滑,便加速向那边开过去。

  终于开到了公路上,车子向南驶去。

  “你在干什么?”莎拉说,“我们得开到火箭列阵去。”

  “现在太晚了,”他说,“我们应该回到公园里去。”

  “可是我们答应过科内尔——”

  “太晚了,”他说,“瞧瞧这暴风雨。真是太大了。我们得回到公园里去帮助那些家庭。”

  他把雨刷打到最快速度,车在暴风雨中疾驰着。

  在他们身后,轻型卡车调转方向跟了上来。

  州警来格尔·罗德里格斯一直在观察着瀑布的变化。一个小时前,从悬崖边缘下来的还是清清的水雾。现在水雾已经变成了棕色,而且水流更大了。河水也开始上涨了。水流越来越急,逐渐变成了泥褐色。

  公园里仍然没有下雨。空气已经明显湿润了,稀稀疏疏的雨点落了好一阵子,不久又停了。有几个家庭已经停止了烧烤。还有五六个家庭收拾好行装等待着暴风雨的到来。然而大多数家庭像没事一样依然故我。那个校长在野餐的人群中穿行,告诉他们雨马上就会过去,要他们呆在那里别走。

  罗德里格斯却很紧张。他使劲拉扯着自己的制服领子,天气太潮湿,不舒服。他在车门敞开的车子旁来来回回地走着。他听见警察无线电台播报麦金利公园所处的洛杉矶克莱顿郡会发生暴风雨的警报。虽然他不想再等下去了,但是他仍然有点犹豫。他不明白科内尔为什么没有给他打电话。公园位于峡谷里,随时都有可能遭到暴风雨和雷电的袭击。此前罗律里格斯一直生活在亚利桑那北部。他深知现在是疏散公园里的人的时候了。

  科内尔为什么还没有打电话呢?

  他的手指焦急地在车门上敲打着。

  他决定再等五分钟。

  只等五分钟。不能再等了。

  此时此刻,最让他牵挂的是瀑布那边。泥褐色让大家掉转方向,大部分人已经离开了那儿。可是仍然有几个十几岁的孩子在瀑布下面的水潭里嬉戏,罗德里格斯知道悬崖上随时都可能有石头掉下来。即使是很小的石头,力量也足以砸死底下的人。

  罗德里格斯正在考虑如何让孩子们从悬崖下走开。这时候他注意到一些奇怪的事情,在悬崖顶部瀑布的边缘,他看见一辆载有天线的有篷货车。看上去好像是电视台的。车厢周围没有文字,但好像有一个标识,离得太远,他没法看清楚。他看见一个人拿着摄像机下了车,在瀑布周围找了个位置,蹲下来把摄像机扛到肩上,俯视公园。一个身着短衫裙子的女人站在他身旁这边那边地指着。显然是在告诉他应该拍摄哪些地方,因为摄像机随着她的手势不停地变换方向。

  肯定是新闻记者。

  他想:新闻记者的到来难道仅仅是为了一个学校的野餐吗,

  罗德里格斯眯缝着眼,想看清车上的标识。黄蓝柜问的颜色像是交织在一起的圆圈。他知道这不是地方台的标识。然而在暴风雨即将降临这个公园的时候,他们来到这里,很明显一定有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原因。他决定是好前去问个究竟。

  科内尔现在不想杀死蹲在货车下面的那个家伙。目前还没有环境解放阵线的成员被俘,而这个家伙很可能就是成员之一。从他的声音里,科内尔知道他害怕了。听声音还很年轻,也许只有二十来岁。他很可能是看见朋友死去,吓得直哆嗦。这时候他肯定使不好机关枪了。

  此时这个家伙担心自己也要死了。对于自己的事业,也许他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出来,”科内尔对他吼道,“出来就没事了。”

  “他妈的,”那个家伙说,“你他妈的究竟是谁?你他妈的有什么毛病,难道你不明白吗,伙计?我们是在拯救地球。”

  “你们是在破坏法律。”科内尔说。

  “法律,”他轻蔑地说,“就是那些由少数公司拥有、只会污染环境、毁灭人类的法律吗,”

  “杀人的恰巧是你们。”科内尔说。

  黑色的云层后面划出道道闪电,响起阵阵雷声。在暴风雨中进行这样的对话真是荒谬可关。

  但是必须活捉这个家伙。

  “嘿!我什么人也没有杀,”他说,“甚至没有杀你。”

  “你在杀害公园里的,”科内尔说,“小孩子。你在杀害进行野餐的一个个家庭。”

  “在进行社会变革时伤亡是不可避免的。历史已经告诉了我们这一点。”

  科内尔不知道那个家伙是否相信他自己说的话,这些都是在上大学时学到的,或者是因为害怕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或许,是分散他的注意力……

  他看了看右边,自己的车子下面。他看见一双脚正绕过越野车向他逼过来。

  噢,天啊!他心里一紧。真让人失望。他瞄准,扣动扳机,打中了越野车后那个人的脚脖子,那家伙痛得直叫唤,躺倒在地。科内尔从车子下面可以看见他。他并不年轻,四十或四十五岁的样子,络腮胡。他拿着机关枪打了一个滚,正准备开枪——

  科内尔开了两枪。那人的头猛地甩了一下,手早的枪掉了下来,不再动弹,尸体平躺在草地上,样子十分难看。

  车子下面的那个人开枪了。子弹乱飞。科内尔听见越野车不断发出铛铛的响声。科内尔埋着头,趴在草地上。

  枪声一停,他就喊道:“最后的机会了!”

  “滚你妈的蛋!”

  科内尔等待着。这样过了好一会儿。他倾听着雨声,现在又下大了。

  他等待着。

  那个家伙嚷道:“你他妈的蠢驴,在听我说话吗?”

  “听着呢。”科内尔说着,又打了一枪。

  埃文斯握着方向盘思忖道,沙漠里从来没有下过这样的倾盆大雨。雨点特别密集。即使把雨刷打到最高速度,还是很难看见前面的路。他把速度降到五十码,接着又降到四十码。现在他已降到了三十码。后面的轻型卡车也放慢了速度。没办法。

  他又超过了一两辆车,但都是停在路边的。也许这是明智的选择。

  公路浸泡在水里,凡是地面较低的地方都形成了一个个水坑,或者一条条湍急的水流。有时他不知道水的深浅,可又不想让点火装置浸泡在水里。于是便加大油门,不让点火装置打湿。

  他看不见任何路标。外面差不多跟夜一般黑,他打开车灯,可是好像于事无补。在大雨中他只能看见前面几码远的地方。

  他朝莎拉望去,发现她盯着前方,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他想知道她有没有事。

  他看看后视镜,后面轻卡的灯光,忽隐忽现。剩下的就只有大雨了。

  “我认为我们差不多到公园了,”他说,“但我不能肯定。”

  车里的挡风玻璃上起了一层雾。他用手臂背面和肘部捧了擦,玻璃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现在他看得清楚了一些。他们来到了一座和缓的小山顶上,向下一看——

  “哎呀,糟糕。”

  “怎么了?”莎拉说。

  “瞧。”

  山脚下有一条十五英尺宽的排水渠,路的上面有一串从小河里抽水的粗管子。早些时候,小河只不过是岩石河床上一条银色的细流。但是现在河流变宽,河水上涨,以至于漫过了路面,水流很快。

  埃文斯不知道河水有多深。也许不是很深。

  “彼得,”莎拉说。“你把车停下来了。”

  “我知道。”

  “你不能停。”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开得过去,”他说,“我不知道有多深——”

  六英寸深的水流足以冲走一辆车子。

  “你没有选择。”

  在后视镜里,埃文斯又看见了轻卡的灯光。它也在下山,朝排水渠的方向。他的眼睛盯着后视镜,想看看轻卡到底要干什么。这时候轻卡放慢了速度,越野车下山,它也下山。

  “祈求老天保佑吧。”埃文斯说。

  “我诚心诚意地祈求过了。”

  他把车开进了水里。车子两侧喷出的水嗖嗖作响,溅到车窗上,车子底板下的水发出咕咕的声音。他真担心点火器会熄火,但是到目前为止,一直都还不错。

  他叹了一口气。他现在到了河中间,水并不是那么深。不过二至二点五英尺。开过去应该没问题。

  “彼得……”莎拉指着前方。

  一辆十八轮大货车正向他们开过来。车上的灯闪烁着。根本没有减速。

  “他是个白痴。”埃文斯说。

  在水里,车走得很慢,他转右,朝自己行驶的这边靠了靠,留出更宽的路面给对方。

  卡车径直开进了他的车道。

  没有减速。

  埃文斯看见了车上的标识。

  上面是几个红色的字,“A&P”。

  “彼得,采取点什么行动吧!”

  “什么样的行动,”

  “采取行动!”

  几吨重的咆哮着的钢铁向他们冲过来。埃文斯瞥了一眼后视镜。蓝色轻卡还在他们后面,而且越来越近。

  他们前后夹击他。

  他们打算把他挤出公路。

  他的车现在在水中越陷越探,吼叫着向前移动。水已经浸到两边很高的位置了。

  “彼得得得!”

  已经没有任何选择了。

  他掉转方向驶离公路,陷入了湍急的河水之中。

  越野车头朝下冲进水里,河水淹没了防护罩,淹没了挡风玻璃,有那么一会儿,埃文斯认为他们会沉没在那个地方。后来,保险杠碰到了河床的石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车轮有了支点,车子稳了。

  有一阵子,他非常激动,以为可以在河床上开车行驶了——河水并不深,真的不——可是几乎就在同时,发动机熄火了。他感到后端牵引力不够,打着空转。

  他们只能无助的随波逐流了。

  埃文斯转动点火装置,想发动引擎,但是不行。越野车慢慢移动着,摇晃着,颠簸着。偶尔停下来,他就思考如何出去,可是还没来得及,车子又开始向下游漂去。

  他回头看了看。路已经离他们很远了。因为发动机坏了,所以车窗上很快上了一层雾水。为了看清外面的情况,他不得不把所有的窗户擦一遍。

  莎拉一声不吭。双手紧紧抓住座位的扶手。

  车子撞到一块礁石上,停住了。“我们是不是应该下车?”她说。

  “我不这样想。”他说。他能感受到车子在流水中剧烈地摇晃。

  “我认为我们应该下车。”她说。

  车子又开始移动了。他试了试点火器,还是没能发动。交流发电机呼呼地飞快转着,啪啪作响。这时他记起了什么。

  “莎拉,”他说,“打开窗户。”

  “什么?”

  “打开窗户。”

  “噢。”她轻轻地按开关,“开不了。”

  埃文斯试着打开驾驶员这一边的窗户,也打不开。车里电路短路了。

  他怀着侥幸的心理又去开后面的窗户。左边的窗子居然顺利打开了。

  “嘿!打开了。”

  莎拉什么也没说。她看着前方。河水流得更快,车子也加速了。

  他不停地擦着窗户上的水忾,试图看清外面的情形,可这太难了,突然车子猛地一颠,接下来就不一样了。车子快速向前,同时又慢慢打着转。车轮再也接触不到河床了。

  “我们到哪里了?怎么了?”他们一起疯狂地擦着玻璃。

  “噢,天啊。”莎拉看着外面说。

  他们在一条湍急的河流中间。河水呈泥褐色,水流湍急,波涛汹涌。周围与他们一起迅速流动的有巨大的树枝和各种残骸。车子越来越快。

  河水从车子底板里渗了进来。他们的脚打湿了。埃文斯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他们在下沉。

  “我想,我们应该下车了,彼得。”

  “不行。”他望着剧烈翻腾的河水产生的驻波。激流、巨石、漩涡。或许如果他们有头盔和身体保护设施的话,他们就可以试试下车跳入水流中。可是没有头盔。他们会死的。

  车子向右倾斜,接着又恢复正常。但是他有一种感觉,迟早会翻倒、沉下去。而且他还有一种感觉,会沉得很快。他看着车窗外说:“你熟悉吗,这是什么河?”

  “管它呢?”莎拉大叫道。

  接着埃文斯说:“看!”

  州警罗德里格斯看见越野车颠簸着、摇晃着向下游冲来,便立刻拉响了警报。他拿起喇叭转向野餐的人。

  “大家请注意,请离开这个地方!马上就要涨水了!请大家转移到高一点的地方去,赶快!”

  他又拉了一次警报。

  “大家听着!呆会儿再来拿你们的东西。赶快离开!”

  他回头看看越野车,不见了,车子已经顺河而下漂到麦金利公园处的跨河天桥下面去了。天桥那一边就是悬崖边缘,九十英尺的落差。

  车子以及车子上的人怕是在劫难逃了。

  可是他们却对此无能为力。

  埃文斯不能思考,不能计划——他惟一能做的就是坚持。越野车在汹涌的激流中翻滚着。车子沉得更低了,溅到膝盖上的水冰冷,车子好像更不稳定,其移动更加难以预料。

  在一个地方,他跟莎拉的头碰在了一趣,她好像哼了一声,但没说什么话。后来他的头撞到了门柱上,撞得眼冒金星。

  他看见了跨河天桥,路面由粗大的水泥柱子撑着。每根柱子旁积了些顺河漂来的废物;树枝、烧焦的树干、旧木板以及漂浮的垃圾结成一团,缠绕在桥塔上,让他们几乎没法通过。

  “莎拉,”他喊道,“解开安全带。”他自己的安全带现在已经浸到冷水里。他在翻滚的车子里摸索着。

  “我摸不到,”她说,“我摸不到。”

  他弯下腰来帮她。

  “我们怎么办,”

  “我们要出去。”他说。

  车子向前冲进了一堆树枝里。虽然仍然在流水中抖动,但是已经停了下来。它叮叮当当地跟一台上下沉浮的旧冰箱(是冰箱吗?埃文斯心想)碰在了一起。桥塔在他们上面若隐若现。河水涨得很高了,路面在他们上面大约十英尺的地方。

  “我们得想办法出去,莎拉。”估说。

  “我的安全带缠死了,我出不去。”

  他弯下腰帮她,把手伸到水中摸索着。水太浑浊,看不见安全带。他只得用手去摸。

  他感到车子又动了。

  车子又挣脱了羁绊。

  三泳恼怒地把车子向上游开去。他看见彼得和莎拉坐在越野车里漂到了天桥处,撞到了桥塔边,情况十分危急。

  桥上涌动着撤离公园的人们,他们惊慌不已,开车的按动着汽车喇叭,一片混乱。三泳把车开过桥,然后从车子里跳出来。他开始向桥下水中车于的方向跑去。

  越野车在汹涌的波涛中翻滚着,埃文斯在里面绝望地硬挺着。冰箱叮叮当当地撞击着他们的车子。树枝从破碎的窗户里伸出来,像手指一样颤动着。莎拉的安全带夹死住了,固定带子的闩子好像弄弯了。埃文斯的指头冻麻木了。他知道车子停住不动的时间不会太长。他感到激流在拉着它,侧边的力量也在拖着它。

  “我打不开,莎拉。”他说。

  车里的水在上升;现在已淹到了胸部。

  “怎么办?”她说。眼里充满了惊慌。

  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心想自己真是个白痴,然后向她那边纵身一扑,一头扎进水里,摸到了她那边车门的柱子。他从柱子上扯下三英尺长的安全带,浮出水面,大口地喘息着。

  “快爬出去!”他喊道,“快爬出去!”

  她明白过来,把手放在他的肩上,使劲挣脱了安全带。他的头再一次埋进水里,但他能感觉到她已挣脱了。她移到后座上,离开时脚踢到了他的头。

  他又浮出水面,大口喘息着。

  “快爬出去!”他喊道。

  车子开始移动了。树枝吱吱嘎嘎。冰箱叮叮当当。

  莎拉对体育的爱好这时派上了用场。她游到后窗,抓住车子。

  “到树枝那边去!爬出去!”如果她一直抓住车子不放的话,他担心她会被河水冲走。他爬回车的后座上,然后想从车窗里钻出去。车子越来越不稳,先是抖动了一下,接着在周围的垃圾堆里翻滚着,他仍然只露出了半截身子,

  “彼得!”莎拉喊道。

  他纵身一跳,摔进了村枝堆里,他顾不得脸被刮破,用双手紧紧抓住大树枝,使身子脱离了车子。就在那一刹那,激流把车子卷走,冲到了桥下。

  车子没了。

  他看见莎拉爬到了一堆废物上面,伸手抓住了路旁的混凝土栏杆。他跟着她,冷得直发抖,惊魂未定。不一会儿,他感到一只有力的大手伸下来把他拉了上去。他抬头一看,发现三泳咧着嘴正对他笑。

  “朋友,你真走运。”

  埃文斯跨过栏杆,倒在地上。他气喘吁吁,筋疲力竭。

  他听见远处传来警察的警报声和警察用喇叭喊话的声音。他这才意识到桥上的交通状况,喇叭声此起彼伏,人们惊慌失措。

  “来吧,”莎拉边说边把他扶了起来,“你呆在这儿会把别人绊倒的。”

  州警罗德里格斯还在忙着让大家上车,可是停车场一片混乱。桥上又发生了交通堵塞,雨下得更大了,人们跑得更快了。

  罗德里格斯不无忧虑地瞅了一眼瀑布,注意到深棕色水流的颜色更深,流量比以前更大。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大货车也不在悬崖之顶了。很蹊跷,他想。一般人还认为他们会留下来把紧急逃亡时的情形拍下来呢。

  桥上十分拥挤,汽车喇叭声此起被伏。他看见许多人站在桥上,向另一边张望。这只能意味着越野车已经翻下了悬崖。

  罗德里格斯不声不响地来到巡逻车后面,找到无线电叫了一部救护车。这时他才听说一辆救护车被叫到了十五公里以北的多斯·开贝扎斯。显然又是一伙猎人喝醉了,发生了火并,两死一伤。罗德里格斯摇了摇头。这些该死的家伙背着一支步枪和一瓶波旁威士忌酒出去,由于下雨,他们只好坐在一起喝酒,你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死了两个人。这种事每年都会发生,特别是在假期里。

  8 弗拉格斯塔夫

  10月11日,星期

  下午4时03分

  “我认为没有必要。”莎拉坐在床上说。她的胸部和双腿都遭电击了。

  “请别动,”护士说,“我们在作记录。”

  他们正在弗拉格斯塔夫医院急救室的小隔间里,小隔间是用屏风隔出来的。科内尔、埃文斯和三泳坚持要她来这里。现在他们在外面等着。她听见他们在低声交谈。

  “可是我只有二十八岁,”莎拉说,“我不会有心脏病。”

  “医生想检查你的心电图。”

  “我的心电图?”莎拉说,“我的心电图没问题。”

  “小姐,请躺下,不要动。”

  “可是这——”

  “不要说话。”

  她躺下来,叹了一口气。她瞅了瞅显示器,上面是白色的波浪线。“真可笑,我心脏没问题。”

  “是的,好像没什么问题,”护士朝显示器清楚点头说,“你真走运。”

  莎拉叹了口气说:“那么我现在可以起床吗?”

  “可以。别担心这些灼伤,”护士说,“时间一长,会自动消失。”

  莎拉问道:“什么灼伤?”

  护士指着她的胸部说:“只是烧伤了一点皮。”

  她坐起来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宽大的短外套。她看见被电击过的白色水泡。她也看见了浅棕色锯齿状的条纹印记,在胸部和腹部上,有点像一个个“之”字——

  “这是什么?”她问道。

  “这是遭电击所致。”

  她说:“什么?”

  “你遭电击了。”护士说。

  “你们在说什么?”这时候一个年轻医生走了进来,模样有点怪,秃顶。显得未老先衰。他看上去很忙也很敬业。他说,“别担心,这些烧伤很快就会消失的。”

  “是电击的吗?”

  “这很常见。你知道你现在在哪儿吗?”

  “在弗拉格斯塔夫医院。”

  “你知道今天是星期几吗?”

  “星期一。”

  “这就对了。很好。请看着我的手指。”他伸出一个手指,在地面前上下左右晃动着。“跟我学。好的。谢谢。你头痛吗?”

  “痛过,”她说,“不过现在不痛了。你是说我遭电击了吗?”

  “哎呀,肯定是遭电击了,”说着,他俯身用橡胶锤子敲打她的两个膝盖,“你没有缺氧的症状。”

  “缺氧?”

  “缺氧。心搏停止就是缺氧。”

  她说:“你在说什么?”

  “不记清楚也很正常,”医生说,“你外面的朋友说你昏过去了,其中一个朋友救醒了你,说是花了四五分钟。”

  “你是说我死过吗,”

  “如果不给你做心肺复苏的话,你就死了。”

  “是彼得救醒了我吗?”她想,一定是他。

  “我不清楚是哪一个。”现在他用锤子敲打她的肘部。“你真是走运。我们这里每年有三四个人死于电击,有的严重烧伤,而你却还好。”

  “是那个年轻人吗,”她说,“彼得·埃文斯?是他吗?”

  医生耸了耸肩。他说,“你最近得破伤风是什么时候?”

  “我不明白,”埃文斯说,“报道说他们是猎人。一次打猎事故或者类似的纷争。”

  “对呀。”科内尔说。

  “可是你们告诉我说是你们打的?”埃文斯看了看科内尔,又瞧了瞧三泳。

  “是他们先开的枪。”科内尔说。

  “天啊。”埃文斯说,“死了三个吗?”他咬住嘴唇。

  说真的,他很矛盾。他设料到自己的小心谨慎被代之以——一系列的枪杀,可能是谋杀,他成了帮凶或者至少是实质上的证人。他可能被带上法庭,受到羞辱,遭到监禁……这是他通常的逻辑,他所受的法律教育强调的就是这些。

  然而此刻他根本不担心。极端分子被发现而且被打死了。听到这个消息,他既不惊奇也不烦恼,相反他感到很满意。

  他知道他在堤坝裂口处的经历已经改变了——永远地改变了他。有人想杀死他。无论是在克利夫兰的郊区长大的过程中,还是在大学法学院学习期间,他从来设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即使后来他到洛杉矶的公司里工作生活时,也绝没有想到有这样的事。

  因此,他也不可能预料这事对他的改变会使他有这样的感觉。他感到身体好像被移动了——好像有人把他举起,向一侧移动了十英尺。他不再站在同一个地方。同时他内心的感受也变了,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动于衷。面对令人不快的现实,他以前的做法是视而不见,或者改变话题,或者对发生的事找出种种遁词。他曾经认为这是生活中一种可接受的策略——事实上,这是一种更加人性的策略。然而他再也不相信了。

  如果有人想杀你,你不能视而不见,也无法改变话题。你必须直面它。最终的经验是:丢掉幻想。

  世界并不随人意。

  世界就是这个样子。

  世界上有坏人,必须有人去阻止他们。

  “正确,”科内尔慢慢地点点头,说道,“三泳,死了三个,对吗?”

  “对。”三泳说。

  “让他们见鬼去吧。”埃文斯说。

  三泳点了点头。

  科内尔无言。

  六点钟,喷气式飞机飞回洛杉矶。莎拉坐在前面,望着窗外。她在听后面男人们的谈话。科内尔在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被打死的人是情报部的。对他们的枪支、卡车和衣服的检查结果证明了这一点。电视台的摄影人员也已经查明:他们的车是KBBD的,是喜多娜镇的一家电视台。他们接到一个匿名电话说公路巡逻队严重失职,不顾可能发生洪水灾害的警报,允许野餐继续进行。这就是他们为什么去公园的原因。

  显然,没有人想到为什么在“下一代气象雷达中心”发布洪水警报前半个小时他们会接到匿名电话。后来,他们查了一下那个电话。是从加拿大卡尔加里的一个公用电话打来的。

  “那是有组织的,”科内尔说,“他们在策划这件事情之前就知道了亚利桑那电视台的电话号码。”

  “为什么是在卡尔加里?”埃文斯说,“为什么在那儿?”

  “那儿好像是这个组织的一个重要基地。”科内尔说。

  莎拉看了看空中的云彩。喷气式飞机在云层之上,太阳正在西沉,西方有一道金色霞光。一派晴朗的景象。那天发生的事情仿佛发生在几个月前甚至几年前。

  她往下看了看胸前,看见那些电击留下的隐隐的浅棕色印记。她吃了一片阿司匹林,但烧伤处还是隐隐作痛。她成了一个身上有疤痕的女人。

  她不再听男人们说些什么,只注意他们说话的声音。她注意到埃文斯的声音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幼稚和迟疑。他不再处处跟科内尔作对。他的声音听上去略显苍老,却更加成熟,也更加坚定。

  过了一会儿,他过来跟她坐到一起,“你要人陪吗?”

  “当然。”她指了指一个座位。

  他坐下时,身子因疼痛而收缩了一下。他说:“还好吗?”

  “还好。你呢?”

  “不好,有点痛。噢,很痛。我想我是给车撞的。”

  她点了点头,朝窗外看了一会儿,然后回过头来,“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她说。

  “告诉你什么?”

  “第二次救我的事。”

  他耸了耸肩:“我想你知道。”

  “我不知道。”

  说这话时她显然很生气。她不知道为什么会生气,但她确实生气了。也许因为现在她有了一种责任感,或者……或者……她不知道是什么。她只是生气。

  “对不起。”他说。

  “谢谢。”她说。

  “乐意效劳。”他笑着说,然后站起身向飞机后舱走去。

  她感到很奇怪。他身上有某种东西,某种她以前从未注意到的让人惊奇的品质。

  她再次向窗外看去时,太阳已经落山。金色的彩霞变得更加瑰丽,然后渐渐暗了下来。

  9 去洛杉矶

  10月11日,星期一

  下午6时25分

  在飞机后舱,埃文斯喝了一口马丁尼酒,凝视着挂在墙上的显示器。他们有菲尼克斯市新闻台的卫星连线。有三个主持人,两男一女,围坐在一张弧形桌旁。他们的头后面写着“峡谷村的枪杀事件”,显然指的是弗拉格斯塔夫那几个人的死亡。可是埃文斯来得太晚,没能看见这条新闻。

  “还有来自麦金利国家公园的消息,在那儿一个洪水警报救了正在野餐的三百名学生的生命。州警米格尔·罗德里格斯告诉我们的记者雪莱·斯通发生了什么事情。”

  接下来是对州警的一段简短采访,警官言简意赅。他没有提到科内尔及他的同伴。

  然后是有关埃文斯的越野车颠覆并撞毁在悬崖底部的一组连续镜头。罗德里格斯解释说车被洪水卷走时幸好里面没有人。

  埃文斯喝了一大口马丁尼酒。

  然后主持人又回到屏幕上,其中一个人说:“虽然现在还没到发洪水的季节,但有关洪水灾害的报告仍然是有用的。”

  “好像气候在变化。”女主持人甩了甩头发说。

  “是啊,玛勒,毫无疑问气候在变。现在,请约翰尼·瑞弗拉给我们讲一讲。”

  画面切换到一个较为年轻的男土,显然是天气预报员。“谢谢,特里。大家好。如果你在大峡谷堵住了很长时间,你可能就会注意到气候在变化,科学家们已经证实了其深层原因是全球变暖。今天的突发洪水只是一个前兆——越来越多的极端气候情况,像洪水啊,龙卷风啊,干旱啊——都是全球变暖引起的后果。”

  三泳用胳膊碰了碰埃文斯,交给他一张纸。是从国家环境资源基金会网站上下载的新闻稿。三泳指着上面的文字念道:“……科学家们一致认为未来的麻烦会更多,更多的极端气候事件,如洪涝、龙卷风及干旱等,都是由全球变暖引起的。”

  埃文斯说:“这家伙只是在读下载的新闻稿。”

  “这些天来他们一直是这样做的。”科内尔说。

  “他们甚至不改一字一词。他们只是把复印下来的东西痛快地读出来。当然啦,他说的并不是实情。”

  “那是什么原因使全球的极端天气增加了呢?”埃文斯问道。

  “没有增加什么极端天气。”

  “是研究得出的结论吗?”

  “经过了反复研究。研究表明,在过去的一个世来里。或者说在最近十五年里,极端天气并没增加。综合循环模型并没有预报更多的极端天气。如果说预言了什么天气的话,全球变暖理论预言极端天气减少了。”

  埃文斯说:“这样说来,他是一派胡言了?”

  “对。新闻稿也是如此。”

  屏幕上,天气预报员还在说:“——越来越糟糕,最新消息说——使得这——格陵兰岛的冰川正在逐渐融化,不久的将来就会消失。各位观众,这些冰川有三英里厚。那可是很多冰啊。新的研究估计海平面将上升二十英尺以上。所以,赶紧把海边的房产卖掉吧。”

  埃文斯说,“那条新船怎么样?是昨天洛杉矶的消息。”

  “我不愿意把它称作消息。”科内尔说,“瑞丁的科学家们进行的计算机模拟试验表明,格陵兰岛在以后的数千年里可能会失去其冰层。”

  “数千年?”埃文斯说。

  “可能。”

  埃文斯指着电视说:“他没说那种情况可能在一千年后发生。”

  “想一想,”科内尔说,“他省略了。”

  “可是你说这不是消息……”

  “请告诉我,”科内尔说,“你会花大量时间担心一千年后可能发生的事情吗,”

  “不会。”

  “你认为有人会吗?”

  “不会。”

  “那就对了。”

  埃文斯喝完酒,突然想睡觉了。他浑身疼痛;在椅子上挪动着身子,有些部位受了伤——背部、腿部、屁股都受了伤。他浑身青肿,精疲力竭。他有点醉了。

  他闭上双眼,想着关于未来一千年后的新闻报道。

  好像就发生在此刻,而且生死攸关。

  一千年后。

  他的眼皮很沉重。头垂到了胸前,突然,对讲机响了,他猛地惊醒。

  “系好安全带,”上尉说,“我们正准备在范纳依斯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