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雷索卢申湾(下)

 

  6 帕弗图

  10月14日,星期四

  下午12时22分

  埃文斯听到了人群的欢呼声和叫喊声。不知怎么地,他感到要发生什么事情了。他看了看科内尔。科内尔只是摇了摇头。

  他们什么也干不了。没有救援。没有逃生的路。

  就在这时,门开了,两个男孩走进来。他们拿着两根粗绳,上面明显已经被鲜血浸透。他们朝埃文斯走过来,仔仔细细地将麻绳捆在他的两只手上。埃文斯感到他的心脏开始咚咚直跳。

  两个男孩捆好后,离开了房间。

  屋外。人声鼎沸。

  “别担心,”科内尔说,“他们会让你等一会儿的。还有希望。”

  “希望什么?”埃文斯突然咆哮起来。

  科内尔摇了摇头:“仅仅……是希望。”

  詹尼弗在等下一个男孩进来。终于,又进来了一个,他一看到倒在地上的男孩立刻就向外冲,但是詹尼弗已经用胳膊卡住了他的脖子。接着她猛地一下把他拉进屋里,并用手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叫喊,然后快速地将他反手一扭,放倒在地。他虽然没死,但要在那儿躺一会儿。

  就在这时,她朝外一看,看见了钥匙。钥匙就在外面大厅对面过道里的一条长凳上。虽然现在房间里有了两支枪,但是没有必要用枪。那样只会招来所有人的注意。詹尼弗不想再朝外看了。她听到一些低沉的声音,但不知道这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还是从大厅里传来的。她不能出错。

  她斜靠在门边的墙上呻吟着,开始声音很小,然后越来越大,因为外面的人仍然很吵。她不断地呻吟着。

  没有人来。

  她还敢向外面看吗,

  她吸了口气,静静地等待着。

  埃文斯在发抖。他手腕上的麻绳被鲜血浸透了,很凉。他忍受不了这种等待,感到自己要死了。外面的人声渐渐平息下来。他们正安静下来,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很快就要轮到下一个牺牲者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很轻的声音。

  那是一个男人的咳嗽声。很轻,却一直不断。

  科内尔首先明白过来。“在这儿。”他大声说道。

  一把大刀捅穿了茅草墙,紧接着一声巨响。埃文斯转过身来,看见墙壁上裂开了一个大口子,紧接着一只粗壮的褐色大手伸了进来,将口子拉得更大了一些。一张长满络腮胡子的脸从那个大口子里盯着他们。

  埃文斯没有立刻认出他,但看见那个人将手指放在嘴唇上时,觉得这个动作似曾相识。他透过那些络腮胡子一下子想起来了:

  “乔治!”

  正是乔治·莫顿。

  他还活着。

  莫顿跨进屋里。“小声点。”他嘘道。

  “你来得真及时。”科内尔说着,转身让莫顿帮他打开手铐。莫顿给了科内尔一支手枪。轮到埃文斯了,只听到咔的一声,他的手自由了。埃文斯用力扯着麻绳,想把它解开。但是麻绳系得太紧了。

  莫顿小声问:“其他人呢?”

  科内尔向隔壁房间指了指,然后拿起莫顿的大刀,“你带上彼得,我去救姑娘们。”

  科内尔拿起大刀,大步跨进走廊。

  莫顿抓住埃文斯的胳膊。埃文斯猛地扭过头来。

  “我们走。”莫顿说。

  “可是——”

  “按他说的做,伙计。”

  他们跨过墙上的缺口,进入了那边的丛林。

  科内尔沿着空荡荡的走廊走着。走廊的两头都有出口。他时刻都有可能受到突袭。如果警报响了,他们都逃不了。他看到凳子上的钥匙,捡了起来,径直走到姑娘们的门口。科内尔向屋子里望去,只见柱子上空空如也。一个女人也没有发现。

  他呆在外面,把钥匙扔了进去。

  “是我。”他小声说道。

  过了一会儿,他看到詹尼弗从门后的隐蔽处爬了出来,猛地把钥匙抓在手里。她和莎拉只用了几秒钟,就打开了对方的手铐。她们抓起那两个男孩的枪便向门口冲去。

  但是太迟了。三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正从拐角处向科内尔走来。他们都带着机关枪,有说有笑,没有太注意。

  科内尔溜进房间,紧贴着墙壁,示意两个女人回到柱子旁边。那几个男人走进房间时,她们刚好做完这一切。

  詹尼弗带着灿烂的笑容和他们打招呼:“嘿,伙计们。”

  就在那时,他们发现了那两个倒在地上的男孩和被鲜血浸湿的地面,但为时已晚。

  科内尔放倒了一个;詹尼弗用刀子解决了第二个。第三个人已经到了门外,就在这时,科内尔用枪托向他猛砸。他的头骨裂了,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是逃跑的时候了。

  外面的院子里,人们逐渐躁动起来。山姆布卡斜视着。第一个白人已经死了很久,尸体也从头凉到了脚,没有刚才那样美味可口了。人群中那些还没有享受到欢乐的人,正大声地要求属于他们的肉,要求下一个属于他们的机会。女人们把球拍、铁管扛在肩上,三五成群地聊着,等待游戏的继续。

  下一个在哪儿?

  山姆布卡大声发布命令,三个男人向茅草房冲去。

  这是一条很陡的下坡路,满是泥泞,而且很长,但是埃文斯毫不在乎。他跟着莫顿,因为莫顿似乎很清楚丛林周围的地形。他们滑到坡底,落在了一条很浅的小河里,河水因泥煤而变成了褐色。莫顿示意他跟上,然后便沿着河床开始奔跑,溅起了一朵朵水花。莫顿瘦了很多;他的身材匀称而健康,脸紧绷着,表情严肃。

  埃文斯说:“我们还以为你死了呢。”

  “别说话。只管跑。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

  就在埃文斯说话的时候,他听到有人正跟着他们从山坡上滑下来。他转身继续沿着小河跑,在潮湿的石头上滑了一下,摔倒了,爬起来继续跑。

  科内尔和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女人一起滑下山坡。一路上披荆斩棘,但这也算是逃离村子最快的方式了。看着前面泥拧中的足迹,他知道莫顿也是走的那条路。他知道他只是在警报拉响之前不到一分钟时开始跑的。

  他们冲出最后一拨灌木丛,来到河边。上面的村子里响起了枪声。显然他们的逃跑已经被发现了。

  科内尔知道,海湾在左边,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他让其他人继续沿着河床跑。

  “那你呢?”埃文斯说。

  “我很快就会和你们会台。”

  女人们以惊人的速度向前跑去。科内尔从容地回到泥泞小道上,举起枪,等待着。只不过几分钟时间,跑在前面的叛乱分子已经滑下斜坡。科内尔连开了三枪。尸体倒在浓密的树丛里,其中一具尸体一直滚到了河床上。

  科内尔等待着。

  上面的人一定希望他现在跑,因此,他等待着。果真,一两分钟以后,科内尔听到他们又开始下来了。他们真的是一群聒噪的胆小鬼。他又开了几枪,接着听到了尖叫声。但是他认为并没有打中什么东西。他们之所以尖叫是因为恐惧。

  从这时起,他相信他们会从另一条路下来。这样就会慢些。

  科内尔转身就跑。

  莎拉和詹尼弗涉水快速奔跑着,此时,一颗子弹从莎拉耳边呼啸而过。“喂,”她喊道,“是我们啊!”

  “哦,抱歉。”她们跟上来时,莫顿说道。

  “走哪边?”詹尼弗问。

  莫顿指了指河的下游。

  几个人又奔跑起来。

  埃文斯想找他的表,但是表已经被一个小孩儿拿走了,现在他的手腕上光光的。但莫顿有表。“几点了?”埃文斯问他。

  “三点十五分。”

  他们还剩下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

  “到海湾还有多远?”

  “大概还要一个小时,”莫顿说,“才能穿过丛林。我们一定要穿过丛林。那些男孩都是凶神恶煞般的追踪者。他们有好几次差点儿抓到我,他们知道我在这儿,但到目前为止,我都躲过去了。”

  “你在这儿呆了多久?”

  “九天。像九年一样漫长。”

  他们弯着腰,沿着河床,在垂悬的树枝下奔跑着。埃文斯的大腿火辣辣地疼。膝盖也很痛。但是没有关系,由于某些原因,这种疼痛好像是一种肯定(他还活着)。他毫不介意脚踝和腿部周围的臭虫、水蛭,也不介意闷热的天气。能活着他已经很高兴了。

  “我们在这儿拐弯。”莫顿说。他离开河床,猛地向右边冲去,越过巨百,冲进浓密的齐腰深的蕨草丛。

  “这里有蛇吗,”莎拉问。

  “有,很多,”莫顿说,“但我担心的不是它们。”

  “那你担心什么呢,”

  “许多鳄鱼。”

  “什么?”

  “鳄鱼。”

  他突然猛地俯下身子,向前钻进了浓密的树叶之中。

  “好极了。”埃文斯说。

  科内尔站在河中间。不对劲。在这之前,他能看见刚刚在河床上奔跑过的人的痕迹。石头上有很多溅上去的泥巴、湿手指印、鞋印,还有被踩过的杂乱的蕨类植物。但是在最后几分钟里,什么也没有了。

  其他人都已经离开了小河。

  他迷路了。

  莫顿一定很清楚,他想。莫顿知道一个不引人注意的离开小河的好地方。这个地方很可能是一片草地,生长着蕨类植物,地面温软,在河岸的巨石之间,有沼泽。脚下的草像海绵一样,踩过之后又可立即恢复原状。

  科内尔找不到这个地方。

  他环顾四周,然后慢慢地向上游走去。他知道,如果找不到他们的足迹,他就不可能离开这条河了。他肯定会迷路。但是如果他在河里呆得太久,那些小孩一定会找到他,而且会把他杀了。

  7 雷索卢申

  10月14日,星期四

  下午4时02分

  现在还剩下一个小时。莫顿蹲在红树林与岩石之间,这儿离雷索卢申海湾中心很近,其他人簇拥在他周围。离他们几英尺远的地方,海水轻抚着沙滩。

  “我知道的情况是这样的,”他低声说道,“潜艇补给船藏在海湾东头用防水帆布做成的伪装工事里。在这里你们是看不见的。一个星期以来,他们每天都在往水下派潜艇。由于潜艇的电池电量有限,所以它一次只能在水下停留一个小时。他们显然在水下放了一种锥形定时炸弹——”

  “他们在南极也放了定时炸弹。”莎拉说。

  “好了,那么你们都知道了,他们在这里是要引发水下山崩。从潜艇呆在水下的时间长短来判断,我想他们会把那些炸弹放在九十米深处,这个深度正好是产生海啸,进而导致山崩的最佳深度。”

  “那么这儿的帐篷是干什么用的?”埃文斯说。

  “看来他们是想力求万全。要么他们没有足够的锥形炸弹,要么他们认为做这项工作没有十足的把握,因为在帐篷里他们放置了一些名叫极超音速气穴发电机的东西。这是一些庞大的设备,有小型卡车那么大。由柴油机发动,点火检测时会发出很大的噪音,几天来他们一直在检测。帐篷已经被搬动了好几次,每次只是移动一两英尺,因此我认为对设备的安置问题是一个关键问题。也许他们在聚焦使射出去的声波集中在某处。我对他们做的事不太清楚。但是显然,这些对他们制造山崩十分重要。”

  莎拉问:“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没法阻止他们,”莫顿说,“即使科内尔及时赶来,我们也只有四五个人,但他似乎赶不过来。他们有十三个人,船上七个,岸上六个。全都带有自动武器。”

  “可是我们还有三泳,”埃文斯说,“别把他忘了。”

  “那个尼泊尔人吗,我敢说叛乱分子已经把他干掉了。大约一个小时前,在他们发现你们的山粱上有几声枪声。就在他们抓到你们之前,我就在下面几码远的地方。我咳嗽了几声想给你们一个信号,可是……”他耸了耸肩,转身面向沙滩,“不管我样,假如这三台气穴发电机是共同来对水下山体产生影响的话,我认为我们最好搞掉一台——或者,可能的话搞掉两台。这样就可以打乱他们的计划,或者至少可以把影响减弱一些。”

  詹尼弗说:“我们能切断电源吗?”

  莫顿摇了摇头:“它们都是自己发电。有柴油机附在主体部件上。”

  “是电池点火吗?

  “不是。是太阳能电池板,都是全自动的。”

  “那样的话,我们必须把操作这些机器的家伙搞出来。”

  “对。但是他们已经有了戒备。你们都看见了,每个帐篷外面都站着一个人守着它,他们在山梁上的某个地方还设了暗哨。”他指了指西山坡,“我们看不见他的位置,但是我相信他一定正在注视着整个海湾的动静。”

  “是吗?没什么了不起的。那就让他注视好了,”詹尼弗说,“我是说我们把帐篷里的那些家伙引出来,然后把里面的机器破坏掉。我们这里已经有了足够的武器,完全可以应付,而且——”她停了一下。她已经打开了步枪上的弹仓;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最好检查一下你们的装备。”

  一阵摸索之后,大家全都摇了摇头。埃文斯有四发子弹,莎拉有两发。莫顿的步枪里则什么也没有,他说,“那些家伙根本没有弹……”

  “我们也没有了,”詹尼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有武器事情就不好办了。”她面朝海滩,慢慢向前走着,眼睛在明亮的光线里眯成了一条缝。“丛林离帐篷有十码的距离。开阔的海滩,无遮无拦。如果我们硬攻,那绝不可能成功。”

  “调虎离山怎么样?”

  “我不知道会怎么样。每个帐篷外面一个人,里面一个人,而且全部是全副武装。”

  莫顿点了点头:“而且都是自动武器。”

  “不妙,”她说。“一点都不妙。”

  科内尔一边费劲地左瞧瞧右看看,一边涉水朝前走。还没走到一百码,他就发现一块石头上有模糊的湿手印。手印差不多快干了。他凑上去看了看,发现小河边的水草上有被踩过的痕迹。

  这就是他们上岸的地方。

  他向海湾方向进发。显然,莫顿是知道周围的地形的。这是另一条河床,比刚才那条小一些。科内尔注意到有一个很陡的下坡时,心里有些不安。这是个不好的征兆。可它是勉强可以走出丛林的一条路。前方的某个地方,他听见有狗的叫声。这声音听起来好像是嗓子哑了,或者是病了什么的。

  科内尔急匆匆地赶路,不断弯腰躲避那些树枝。

  他必须赶上其他人,否则就晚了。

  听到狗叫声,莫顿皱了皱眉头。

  “怎么了?”詹尼弗问,“叛乱分子带着狗在追赶我们吗,”

  “不。那不是狗。”

  “听起来也不像狗。”

  “不是狗。在这里它们掌握了一个窍门,学狗叫,把狗引出来,然后把狗抓住吃掉。”

  “它们是谁?”

  “鳄鱼。你听到的是鳄鱼在叫,在我们身后的某个地方。”

  海滩那边,他们突然听见自动马达的隆隆声。透过红树林的叶子空隙,他们看见从海滩东边,有三辆吉普车穿过沙滩,轰隆隆地向他们驶来。

  “这是什么?”埃文斯说。

  “一个星期以来,”莫顿说,“他们一直在练习这个。看见没有。在每个帐篷前都要停一下。看见了吗?第一个帐篷……第二个帐篷……第三个帐篷。每辆车都停了一下,停的时候马达不停,而且都面向西方。”

  “什么西方?”

  “有一条土路,通向山上大约一百码后就没有了。”

  “过去是不是常常有东西到那儿?”

  “没有。他们自己把路断了。这是他们到这儿后干的第一件事情。”莫顿向海湾东边的弧线望去。“通常在这个时候,船开出来,到深水里。可是今天还没有。”

  “唔——噢。”埃文斯说。

  “怎么了?”

  “我想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

  “我们一直担心这次海啸会波及到加利福尼亚海岸,可是山崩会使水下沉,对吗?然后它又会向上回升。然而就像把这个小鹅卵石抛进这个洞里。”他把一个鹅卵石丢进脚下的污水坑里。“然后波浪产生了——是环形的。”

  “是所有方向……”

  “噢,不。”莎拉说。

  “噢,对了。是向四面八方,也包括向后到这个海岸。海啸也会波及到这儿。很快。所罗门海沟离岸边有多远,”

  莫顿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也许两英里。我真不知道,彼得。”

  “如果这些波浪的时速为五百英里的话,”埃文斯说,“那么就意味着它到达海岸边的时间是在……”

  “二十四秒以内。”莎拉说。

  “对。这就是海底山崩开始时我们必须离开这儿的时间。二十四秒。”

  随着突然响起的一阵隆隆声,他们听见第一台柴油发电机发动了。然后是第二台,第三台,三台发动机都发动了起来。

  莫顿看了看表。“这不,”他说。“他们已经开始了。”

  现在他们听见了电子设备的呜呜声,起初很微弱,但很快就变成了一种深沉的嗡嗡声。空气中充溢着这种声音。 “那是气穴发电机的声音,”莫顿说,“冲进去吧。”

  詹尼弗把步枪扛在肩上:“准备好了。”

  三泳悄悄从垂悬的树枝上滑下来,落到天蝎座潜艇的甲板上。四十英尺长的舰船,停在东边靠近半岛的地方,吃水深度一定很浅,它几乎被丛林里的大树遮住了。从海滩上一点儿也看不见;三泳这时才意识到他在丛林里听到的无线电发出的噼啪声,原来是从这儿发出来的。

  他蹲在船尾,隐身在吊起潜艇的起重机后面倾听着。他听见各个方向都有说话声。他猜想甲板上有六七个人。然而他要找的是定时炸弹,他猜想可能在驾驶室里,但他不能肯定。他藏身的地方与驾驶室之间是一片宽阔、无遮无拦的甲板。

  他看了看悬挂在他上方的蓝色微型潜艇。这种潜艇大约七英尺长,有一个泡沫罩盖,现在已经升起来了。潜艇被起重机吊着放进了水里。

  起重机……

  他到处寻找控制板。他知道一定在附近,因为驾驶员将潜艇放入水中时,他自己必须看得见才行。他终于找到了:在船的那一边,有一个盖着的铁箱子。他爬过去,打开箱子,看着里面的按钮。一共有六个标着不同箭头的按钮。就像一个大键盘。

  他按了一下箭头向下的按钮。

  随着一阵隆隆声,起重机开始把潜水艇放入水中。

  警报响了。

  他听见跑动的脚步声。

  他闪避到门边等待着。

  他们隐约听见海滩那边传来尖厉的警报声、发电机的隆隆声和气穴机的嗡嗡声。

  埃文斯环顾四周:“声音是哪儿来的?”

  “一定是从那边船上传来的。”

  海滩那边的人也听见了。他们成双成对地站在帐篷外面,举着枪。不知所措。

  不久,在他们身后的丛林里,突然响起了机关枪的声音。海滩上的人现在警觉起来,端着枪,左顾右盼。

  “干掉他,”詹尼弗拿过埃文斯的步枪说,“这就对了,没有比这更过瘾的了。”

  于是,枪声大作。詹尼弗跑到了海滩上。

  那条鳄鱼以惊人的速度扑向科内尔。他还没来得及用机关枪向他开火,就看着鳄鱼张开血盆大口,掀动着巨大的水花,直奔他而来。鳄鱼的下颚被打碎了,差点儿咬到了他的腿;那个动物扭动着身子再次袭来,却只咬到了一根低垂的树枝。

  子弹没有起任何作用。科内尔转身就跑,全速冲到河床上。

  鳄鱼在他身后咆哮着。

  詹尼弗在海滩上奔跑着,向最近的一个帐篷跑去。她跑了不到十码,两颗子弹打中了她的左腿,她倒下了,跌倒在灼热的沙滩上。她倒下时仍然没有停止射击。她看到帐篷入口处的一个士兵倒下了。她知道他死了。

  埃文斯从后面赶了上来,把身子压得很低。她喊道:“继续!快点!”埃文斯向帐篷跑去。

  船上,那些人不再把潜艇放进水里,起重机停止了。此刻他们听见海滩上传来的枪声。他们全都冲到轮船的右舷上,通过护栏向这边张望,想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三泳沿着靠近港口这边的甲板走着。那儿一个人也没有。他走进船舱。那里有一大块板子,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电子元件。一个身穿短裤T恤的男子趴在上面,正在进行调试。板子最上面是三排标有号码的灯。

  这是定时电路板。

  是水下定时炸弹用的。

  莎拉和莫顿紧贴丛林,沿着海滩边奋力奔跑着,

  他们奔向第二个帐篷。帐篷外面的人立刻发现了他们,并用机关枪向他们扫射。他一定非常紧张,莎拉想,因为他没有打中他们。倒是他们周围树上的枝叶被打得噼啪作响。他们每前进一步,就离他近一点,就对莎拉开枪还击更加有利。她举着莫顿的手枪。她在二十码的地方停下来,靠在最近的一根树干上。她僵硬地抬起胳膊,瞄准。第一枪没打中。第二枪打在帐篷外面那个人的右肩上,他的枪掉在沙地上。莫顿看着这一切,离开丛林,穿过沙滩向帐篷冲去。那个人挣扎着想站起来。莎拉又开了一枪。

  莫顿消失在帐篷里。她听见两声枪响和一声惨叫。

  她奔了过去。

  埃文斯在帐篷里,面前那面墙上全是轰隆隆的机器,这是一个由弯管和排孔组成的巨大的复合体,末端固定在一个八英尺宽的扁平盘子上,机器安装在离沙滩约两英尺高的地方。发电机大约有七英尺高;每块金属表面一摸都烫手。机器发出的噪音震耳欲聋。在那里他一个人也没有看见。他握着步枪——痛苦地发现弹仓是空的——他转过第一个角,然后又转过第二个角。

  接下来他看见了他。

  他就是波尔顿。这个家伙来自南极。他正在一块控制板上工作,一边看着幽暗的液晶显示屏和一排刻度盘,一边调整大旋钮。由于注意力太集中了,他起先没有注意到埃文斯。

  埃文斯的满腔怒火喷薄而出。如果他的枪里有子弹,他早就向他开火了。由于波尔顿需要两只手来调整控制器,所以他把枪靠在帐篷的墙边。

  埃文斯大喊一声,波尔顿转过身来。埃文斯示意他举手投降。

  波尔顿向他扑了过来。

  莫顿一走进帐篷,就有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耳朵,又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肩膀。他痛苦地尖叫着,跪在了地上。这一跪救了他一命,因为又一颗子弹从他前额嗖地飞过,打穿了帐篷。他躺在隆隆作响的机器旁。持枪人端着抢,走了过来。他二十来岁,络腮胡,面目狰狞,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他瞄准了莫顿。

  莫顿背靠机器,滑到地上,鲜血从他肩上、耳朵上流下来,洒到热得烫手的机器上,发出咝咝的声响。

  莎拉站在帐篷里面,抬起手枪打了一枪、二枪、三枪,每倒下一个人,她就把手臂放下来一次。她转身看着莫顿。

  “我忘了你是个神枪手。”莫顿说。

  “你没事吧?”她说。

  他点了点头。“我怎么把这玩意儿关掉。”

  波尔顿向他扑来时,埃文斯嘴里正在嘀咕。他们一起向后摔倒在帐篷上,然后又一起弹了回来。埃文斯用枪托击打波尔顿的背部,但没有效。他又想打他的头,但每次都打在他的背上。波尔顿这边似乎只是想把埃文斯赶出帐篷。

  两个人都摔倒在地上,他们上方的机器轰然作响。到了这时候,埃文斯才意识到波尔顿想干什么。

  他是想把埃文斯掀到盘子下面。即使是在盘子边上,埃文斯都能感觉到空气剧烈的震动。这儿的空气热多了。

  波尔顿打埃文斯的头,他的太阳镜被打飞在地上,落到盘子下面。顷刻之问,眼镜摔碎了,镜架也垮了。

  太阳镜化为齑粉。

  消失得无影无踪。

  埃文斯惊恐万状地看着。波尔顿正把他向边上推过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埃文斯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突然,他飞起一脚。

  波尔顿的脸撞到滚烫的金属上,变了形。他嚎叫着。他的脸冒着青烟变成了黑色。

  埃文斯又飞起一脚,然后从他身子下面钻了出来。他站起来,居高临下,照着他的肋骨狠狠踢了几脚。他想把他置于死地。

  那是为报在南极结下的仇。

  埃文斯又准备踢他时,波尔顿抓住了他的腿。埃文斯倒下了。就在他倒下时,他又踢了一脚,这一次踢到了波尔顿的头上,波尔顿滚了几下。

  滚到了盘子下面。

  他的身体一半在盘子下面,一半在外面。盘子开始振动。波尔顿张开嘴嚎叫着,但是发不出声音。埃文斯最后又踢了他一脚,这一次,他的身体完全滚到了盘子下面。

  埃文斯趴在地上朝盘子下面看时,下面什么也没有了。只有一团焦臭的青烟。

  他站起来,向外面走去。

  詹尼弗从肩上向后瞥了一眼,用牙齿从衬衣上扯下一块布当作止血带把伤口包扎好。她感觉没有打中动脉,但她的一条腿上、沙地上都是血,她感到有点眩晕。

  她必须保持警惕,囡为还有一个帐篷,要是那些家伙从那个帐篷里出来……

  这时树林里出现了一个人。她转过身,举起枪。

  是约翰·科内尔。她把枪放下来。

  他向她跑过来。

  三泳朝控制板前面的玻璃开了一枪,可是没什么动静,甚至连玻璃也没打破。他一惊,意识到这是防弹玻璃。里面的技术员震惊地抬起头来。那时三泳正朝门口走来。

  技术员伸手去摸控制开关。三泳打了两枪。一枪打在了技术员身上,一枪打在了控制扳上。

  但是晚了。控制板上的红灯盏接一盏地闪烁着。海底引爆即将开始。

  巨大的警报声自动响起,像是潜艇的电喇叭。轮船那边的人大叫着,声音十分恐怖,理由却十分充足,三泳想。

  海啸已经发生了。

  几秒钟之后,他们就要遭到海啸的袭击了。

  8 雷索卢申海湾

  1O月14日,星期四

  下午4时43分

  空气里充斥着嘈杂的声音。

  埃文斯从帐篷里跑出来。正前方,他看到科内尔正搂着詹尼弗,在大声呼喊,但是埃文斯听不清楚。他只是隐隐约约地看到詹尼弗浑身是血。埃文斯向那辆吉普车跑去,跳进车里,向科内尔开了过去。

  科内尔把詹尼弗放在背上。她的呼吸很浅。正前方,他们看见莎拉扶着莫顿上了另一辆吉普车。科内尔只得提高嗓门以盖过噪音。但是埃文斯还是没有立刻明白过来。

  后来,他明白了科内尔的话:“三泳!三泳在哪里!”

  埃文斯摇了摇头:“莫顿说他死了!那个该死的叛徒!”

  “你肯定吗?”

  “不肯定!”

  科内尔回头向下看了看海滩:“开车!”

  莎拉一边开车,一边扶莫顿坐直,与此同时。车开了。她要换挡,不得不松开他。她一松开他。他就倒在了她的肩上。莫顿喘着粗气,呼吸困难。莎拉甚至怀疑他的肺是不是已经被刺破了。她心烦意乱,脑海里一直在数数。她觉得从山崩开始已经过了十秒。

  那意味着他们必须在十五秒之内爬上山。

  三泳从船上跳到岸边的树上。他抓住一棵树的树枝,跳到地面上,拼命往山上爬。船上的人看见眷了,也跳过去,想跟上他。

  三泳猜想再过半分钟,第一阵海啸就会到来。虽然是最小的海浪,但也可能有五米多高。而海浪撞击到山坡上,又会溅起五米高。那就意味着在接下来的三十秒之内,他至少要沿着泥泞的斜坡攀爬三十英尺。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做到。

  他做不到。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要继续往上爬。

  莎拉沿着泥拧的小路往前开。吉普车歪歪斜斜地在斜坡上滑行。在她旁边,莫顿什么也没有说,他的皮肤变成了难看的青紫色。她大声地喊着:“坚持住,乔治!坚持住!马上就到了!”

  吉普车陷入泥里,莎拉惊慌地大喊大叫。她把车子的挡调至最低,使车轮与地面摩擦,车子爬了起来,继续前进。在后视镜里,她看到埃文斯的车在她后面。

  她默默地数着:

  十八。

  十九。

  二十。

  第三个帐篷里的两个男人拿着机关枪,跳上最后一辆吉普车。他们在埃文斯后面追赶着,向山上开去,并开枪朝他射击。科内尔开枪还击。子弹打中了埃文斯吉普车的挡风玻璃。他的车速慢了下来。

  “继续开!”科内尔大声喊道,“继续!”

  埃文斯看不真切,未被打碎的挡风玻璃溅满了泥水。他不停地左右摆头,想看清前面的路。

  “继续!”科内尔还在对他大喊大叫。子弹在他们周围呼啸而过。

  科内尔开枪打后面那辆车的轮胎。打中了,吉普车倒在了一边。车上的两个男人摔倒在泥浆里。他们挣扎着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向前走。他们的位置才刚刚高出海滩大约十五英尺。

  还不够高。

  科内尔回头看了看海水。

  他看见海浪正朝岸边涌来。

  视线所及,一条雪白的、巨大的海浪,像一道电弧线朝岸边铺展而来。刚开始海浪不是很高,但离海岸越近,海浪越高,越来越高……

  突然,车倒在一边停住了。

  “为什么停下来?”科内尔喊道。

  “他妈的没路了!”埃文斯大叫道。

  海浪已经有十五英尺高了。

  随着一阵怒吼,海浪冲上了海滩,并朝他们所在的陆地上涌来。

  在埃文斯看来,好像电影中的慢镜头,一切都在慢慢发生——剧烈翻腾的白色巨浪,在沙地上沸腾,穿过海滩,冲入丛林,绿色的丛林变成了白色,海浪像煮滚的开水,咆哮着向山坡席卷而来,向他们袭来。

  他不能转移视线,因为海浪的威力似乎从来都没有减弱过,而且不停地在逼近。在下面的泥泞小路上,那两个男人正从那辆倾倒的吉普车里爬出来。突然,他们被白色的海浪淹没,从视线中消失了。

  海浪又在斜坡上冲了四五英尺之后,突然放慢速度开始后退。那两个人和吉普车都不见了踪影。丛林里的许多大树被连根拔起,到处一片狼藉。

  海浪缓慢地退回到海里,越来越远,宽阔的海滩逐渐显露出来,终于,海浪渐渐平息下来,大海又恢复了昔日的温柔。

  “这才是第一浪,”科内尔说,“后面的浪会更大。”

  莎拉将乔治扶着坐直,让他觉得舒服点。他的嘴唇变成了可怕的青色,身体也变得冰凉,但是他好像一直保持着警惕。他没有说话,一直观察着海水。

  “坚持住,乔治。”她说。

  他点了点头。张着嘴无声地说了些什么。

  “什么?你说什么?”

  从他的口形上,她读懂了他的意思。她勉强笑了笑。

  如果这是我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我也不会错过。

  第二阵海啸涌过来了。

  从远处看,这一阵和第一阵一模一样,但当海浪靠近海岸时,他们才发现这阵显然要大得多,几乎比第一阵要大一半,而且海浪拍打海滩的声音就像爆炸一般。又一阵比第一阵高得多的巨浪冲上山坡,向他们涌来。

  他们在高于海滩大约一百英尺的地方。海浪沿着斜坡已经冲到了足足六十英尺高的地方。

  “下一阵会更大。”科内尔说。

  大海又平静了几分钟。

  埃文斯转向詹尼弗。“听着,”他说,“你是不是想要去——”

  她不见了。他立刻想到她是不是已经从车上掉下去了。后来,他看见她滑到了车子的地板上,痛得蜷缩成了一团。她的脸上和肩上都是血。

  “詹尼弗?”

  科内尔抓住埃文斯的手,轻轻往回推。他摇了摇头。“吉普车里的那些家伙,”他说,“那时她还是好好的。”

  埃文斯大吃一惊。他只觉得头晕目眩。他看着她,“詹尼弗?”

  她双眼紧闭,几乎没了呼吸。

  “不要看了,”科内尔说,“她会挺过去的。”

  又一阵海浪涌过来了。

  他们已无路可走。他们已经到了小路的尽头。他们被丛林包围着。他们只有等待着,目睹海水形成一堵可怕的水墙咝咝地涌向自己。海浪已经破碎了。虽然这仅仅是冲向山坡的巨浪,但仍然是九或十英尺高的水墙。

  莎拉相信他们全都会被卷走,但是海浪却在离他们仅仅几码的地方,减弱了,变慢了,慢慢地退回海里。

  科内尔看了看时间。“我们还有几分钟时间,”他说,“让我们尽力而为吧。”

  “什么意思?”莎拉说。

  “我的意思,是爬到我们力所能及的高度去。”

  “还有另一阵海浪吗?”

  “至少有一阵。”

  “会更大吗?”

  “是的。”

  五分钟过去了。他们沿着山坡又爬高了二十码。科内尔背着浑身是血的詹尼弗。现在她已经失去了知觉。埃文斯和莎拉扶着行走困难的莫顿。后来,埃文斯索性把莫顿背了起来。

  “幸好你瘦了。”埃文斯开玩笑说。

  莫顿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埃文斯沿着山坡摇摇晃晃地往上爬。

  又一阵海浪涌来了。

  海浪后退时,他们的吉普车不见了。他们刚才停留的地方现在散布着被海水连根拔起的树杆。他们看着这些,非常疲惫。他们争论着:这是第四阵海浪还是第五阵?没有人记清楚。他们认为应该是第四阵了。

  “我们该怎么办?”莎拉对科内尔说。

  “继续往上爬。”

  八分钟过后,又一阵海浪涌来了。这个海浪比前面那一浪要小。埃文斯累得什么也不想做,只是盯着海水。科内尔帮詹尼弗止住血,她的皮肤已经呈现出难看的青紫色,嘴唇也变乌了。下面海滩上已经根本没有了人活动的痕迹。帐篷不见了。发电机也被冲走了。那里只剩下一堆堆碎片、树枝、木块、海草和泡沫。

  “那是什么?”莎拉问。

  “什么?”

  “好像有人在喊叫。”

  他们朝着海湾的对面看去,发现有一个人正在向他们招手。

  “是三泳,”科内尔说,“那个杂种。”他露齿一笑,“我们希望他能够聪明地呆在原地。他要花几个小时才能穿过这些废墟。我们先去看看直升机是否还在那里或者是已经被海浪冲走了。然后,我们再去接他。”

  9 太平洋盆地

  10月15日,星期五

  下午5时04分

  午夜时分,位置是往东八千英里的科罗拉多的黄金城,国家地震信息中心记录了一次源于太平洋盆地的一次不规则的六点三级地震,就在所罗门群岛北部。这是一次强地震,但并不是特别强烈。由于这次震动的特殊性,计算机把其归类为一次“反常事件”,这是对于那个地区地震事件的一个极为普通的说法,因为在那个地区三个地壳板块以一种比较奇特的方式重叠着。

  国家地震信息中心评价这次地震为与海啸有关的没有相对缓慢运动的地震,因此,没有把其归纳为“海啸引发的事件”。

  然而,在南太平洋,这种说法正在重新检验,参照1998年新几内亚的破坏性地震——本世纪唯一一次最具破坏性的海啸——也没有典型的缓慢运动现象发生。因此,作为一种预防措施,计算机在海洋中心转播网络的传感器上作了标记。这个网络在夏威夷的希罗操作运行。

  六个小时后,海洋中部的浮标探测到,伴随海啸波列的到来,海平面上升了九英寸。因为大洋中间非常深,海啸常常只能抬高海平面几英寸。在这个特别的晚上,巨大的波阵面通过这个地区时,海上的船只根本没有感觉到。然而,海上浮标感觉到了,并引发了警报。

  夏威夷的午夜,计算机发出吱的一声,屏幕打开了。网络经理乔·奥希瑞刚打了一会儿盹。他起身倒了一杯咖啡,开始查看数据资料。

  很清楚这是一张海啸剖面图,尽管只是一次看上去通过时失去了威力的海啸。夏威夷也是海啸必经之地,可是它只袭击了群岛的南部,实属罕见。奥希瑞很快计算了一下海啸的威力,结果并不令人惊奇。因此,他对所有有人居住岛屿的民防单位发了一份常规通知。“有信息称……”结尾照例是一些基于初步信息必须严加提防之类的陈词滥调。奥希瑞也通知了西海岸阿拉斯加警报中心,因为预计波列将在第二天上午袭击海岸。

  五个小时后后,加利福尼亚以及阿拉斯加海岸的镖鲈浮标探测到,海啸波列现在又减弱了。计算机计算了其速度和威力之后,建议不必采取任何行动。这就意味着,信息到当地之后是以海啸信息的形式发出去的:

  根据其位置和量级地震不是以产生海啸不会对加利福尼亚——俄勒冈——华盛顿——英属哥伦比亚或者阿拉斯加造成破坏。一些地区海平面会有小小的变化。

  科内尔正在看监控计算机上的信息,他看到下面的内容时摇了摇头:“尼克·德雷克今天不会高兴。”

  下面是科内尔的假设,他们需要气穴发电机来扩大水下定时炸弹的威力,引发相对持久的山崩,并进而产生真正有威力的横跨海洋的海啸。现在海啸遇到了阻碍。

  九十分钟以后,威力锐减的海啸波列袭击了加利福尼业海滩。海啸由五组海浪组成,平均高度为六英尺,这让冲浪者们激动了一番,却丝毫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有人通知科内尔说联邦调查局的人在过去十二小时内一直在找他。他很晚才得到这个消息。结果证明,当地时间凌晨两点,V·阿伦·威利已经从海滩的房子里搬出去了。这件事发生在雷索卢申海湾事件后不到一小时,也就是海啸通知发出之前的十多个小时。

  科内尔怀疑威利临阵畏缩,不愿意等了。可见这是个重大的明显的失误。科内尔打电话给其代理人,索取威利的电话记录。

  未来三天里任何人不许离开该岛。有各种手续要办理,各种表格要填写,还要接受各种询问。莫顿衰竭的肺部要紧急护理,詹尼弗失血过多。这些都还存在问题。

  莫顿希望被送往悉尼做外科手术,但不许他离岛,因为美国已经报道说他失踪了;虽然他抱怨那些该死的鬼医生,但在格瑞达镇,有一位非常好的外科医生,曾在墨尔本受过良好的训练,由他来治疗莫顿的肺部。

  詹尼弗已经不能再等那位外科医生了,做手术取出她上身的子弹需要五个小时,在此期间需要输三次血,还要输氧,在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里她形同死人。可是,第二天快结束的时候,她终于睁开了眼睛,拿掉了吸氧面罩,对坐在床边的埃文斯说:“别再伤心了。我不是好好的吗?老天保佑。”她的声音很轻,但是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接下来还有与叛乱分子进行沟通的问题。还有他们的成员之一——著名演员特德·布拉德利失踪的问题。他们都讲了布拉德利的遭遇,但是都没有办法证实。所以警察又让他们讲了一遍。

  突然地,意外地,不明缘由地,他们获准离开了。他们的证件都物归原主。护照也归还给本人,没有任何麻烦。他们想什么时候离开都行。

  在去檀香山的路上,埃文斯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飞机加油之后重新起飞时他才坐起来,跟莫顿及其他人说话。莫顿向他们讲述了那天晚上的车祸。

  “显然尼克有问题,他花钱做的事也有问题。国家环境资源基金会干的不是什么好事。尼克非常生气——气环了。他威胁我,我只得按他说的去做。我弄清了他的组织与国家环境资源基金会之间的关系,说得婉转些,他也受到了威胁。科内尔和我都认为他要把我杀掉。嗯,他确实想杀我。那天早晨在贝弗利山的咖啡店与那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

  “哦,对了。”埃文斯记起来了,“那么你的车祸是怎么回事?真危险——”

  “什么,你认为我疯了吗?”莫顿说,“我根本没有出车祸。”

  “什么意思?”

  “那天晚上我一直开得很好。”

  “可是,”埃文斯摇了摇头,陷入了沉默,“我不明白。”

  “不,你明白,”莎拉说,“因为我无意中已经向你透露了。在此以前,乔治还没有让我对这件事守口如瓶。”

  他终于回忆起来了。那是几天前的一次谈话。那时他根本没有在意。莎拉曾经说过:

  他要我从蒙特里的一个家伙那里买一辆新的法拉利,然后用轮船运到旧金山。

  当时埃文斯对乔治又买一辆法拉利感到奇怪:

  我知道。一个人能用多少辆法拉利呢?他用的那辆似乎还达不到他平常的标准。从电子邮件上看,那车已经很破旧了。

  然后她又说:

  他买的法拉利是1972 365 GTS雷特娜红鬃烈马。彼得,他已经有了一辆。好像他还不知道……

  “嗅。我知道,”莫顿说。“真是浪费钱。那辆车成了一堆废品。我只得用飞机将几件好莱坞的道具进到索诺玛来伪装成车祸现场。当天晚上他们把道具摆在路上,并将其点燃冒出了烟火……”

  “然后,你就驾车路过已经摆好的汽车残骸。”埃文斯说。

  “是的,”莫顿点了点头说道,“我向右转了一个弯,把车停在路边,爬上山,就看见了你们这帮家伙。”

  “你这狗娘养的。”

  “对不起,”莫顿说,“我们需要用真情实景来分散警察对这些问题的注意力。”

  “什么问题?”

  “其一是发动机变冷的问题,”科内尔说,“那个发动机已有好多天没有发动了。当汽车被放到卡车上时,一个警察注意到发动机是冰冷的。于是他返回来向你询问事故发生的时间及有关细节。我担心他们会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可是他们并没有搞清楚。”莫顿说。

  “不。他们知道有问题。可是我认为他们不会想到有两辆相同的法拉利。”

  “正常人,”莫顿说,“没有谁会故意毁坏一辆1972 365 GTS的法拉利,即使这车已经破旧了。”

  莫顿在笑,可是埃文斯却很生气:“有人可以跟我说——”

  “不可以,”科内尔说,“我们需要你去对付德雷克,像那个手机一样。”

  “什么意思?”

  “那个手机是一个质量非常差的窃听器。我们要让德雷克怀疑你也是被调查的一部分。我们想让他有压力。”

  “噢,还真发挥作用了。这就是我在自己家里中毒的原因,是吗?”埃文斯说,“亏你们这帮家伙想得出来,居然用我的生命去冒险。”

  “结果证明此举是对的。”科内尔说。

  “你制造车祸也是为了给德雷克加压吗?”

  “是为了让我获得自由,”莫顿说,“我要去所罗门群岛探究他们在干什么。我知道尼克会把最精彩的部分留到最后。虽然如果他们能够控制飓风——这是他们耍的第三个花招——结果迈阿密遭到了袭击,但是那景象还真叫壮观。”

  “乔治,你他妈是个混蛋。”埃文斯说。

  “很抱歉,事情只能这样。”科内尔说。

  “真是个十足的混蛋。”

  然后埃文斯站起身,来到飞机的前舱。

  莎拉独自坐在一旁。埃文斯很恼火,不想跟她说话。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他一直望着窗外发呆。

  莎拉终于找他说悄悄话了。

  半小时以后,他们拥抱在了一起。

  埃文斯睡了一会儿,但睡不踏实,他浑身疼。他找不到合适的睡姿,中途醒了好几次,昏昏沉沉的。有一次他觉得自己听见了科内尔在和莎拉说话。

  让我们记住我们生活的地方,科内尔说。我们生活在中等大小、离太阳第三远的行星上。我们的星球已经有五十亿年的历史,一直以来都在不断变化着。地球现在处在第三个大气层里。

  第一个大气层是氦和氢,很早的时候就散去了。因为我们的地球太热了。接下来随着地球变冷,火山爆发形成了由蒸汽及二氧化碳组成的第二个大气层。后来水汽凝结,形成了覆盖大部分地球表面的海洋。到了大约三十亿年前,一些进化了的细菌消化二氧化碳并排出一种高毒性气体,那就是氧。另外一些细菌释放出氮气。这些气体的大气层浓缩物慢慢增长。不能适应的那些有机体便消亡了。

  与此同时,地球陆地飘浮在巨大的地壳板块上,最终连成相互影响的结构,影响了海洋环流。开始首次变冷。第一次结冰发生在二十亿年以前。

  最近七十万年,我们的地球处于地质冰川时期,其特点是冰川或前进或后退,没人知道原因,但是每十万年冰川会覆盖我们的地球一次,每两万年左右冰川会有小小的前移。最近一次前进是在两万年以前,因此我们又将面临下一次冰川前移。

  即使在五十亿年后的今天,我们的地球仍然非常活跃。我们有五百座火山,每两周就有一次火山爆发。地震连连,每一年发生一百五十万次,每六小时发生一次五级中度地震,每十天发生一次大地震。每三个月海啸穿越一次太平洋。

  我们的大气层如同下面的土地一样桀骜不驯。每时每刻全球有一千五百次带电风暴。每秒钟有十一次闪电袭击地表。每六小时地表上会有一次龙卷风。每四天发生一次大的气旋风暴,直径达数百英里,席卷海洋并破坏土地。

  丑陋的类人猿自称人类,却什么也不会做,只会逃跑和藏匿。同样是这些类人猿,认为他们可以稳定大气层,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他们控制不了气候。

  事实是,风暴来临时他们逃之夭夭了。

  “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会告诉你们我们该怎么办,”莫顿说,“你们跟我干。我现在创建了一个新的环保组织,我得为它取个名字。我不希望名字里有‘世界’、‘资源’、‘防护’、‘野生动植物’、‘基金’、‘保护’及‘原始’等装腔作势的字眼,你们可以把这些字串起来形成一些组合世界野生动物保护基金会,原始资源保护基金会,世界资源保护基金会,等等,不一而足。我需要平实而有新意的名字。一些名副其实的字眼。我正在思考这样的名字‘研究问题并解决它’。除非首字母放在一起不行。但这也许是一个优点。这个组织里有科学家、现场研究人员、经济学家及工程师——还有一个律师。”

  “这个组织要干什么呢?”

  “要做的事太多了!比如:没人知道如何保护原始地带,我们就留出大片大片各种各样的原始地带,采取不同的经营策略。然后我们邀请外面的组织对我们的所作所为作出评价,并对我们的策略进行修正。然后我们再去经营。一个真正通过外界评估的循环过程。没人这样做过。最后我们会掌握经营不同地带的大量知识,不是对其进行保护。你保护不了。它们会一直变化,不论是什么样的变化。但你可以对其进行管理——如果你知道怎么做的话。这些没人知道。这是一个很大的领域,管理复杂的环保系统。”

  “好的……”

  “我们还要解决发展中国家的问题。环境遭到破坏的最大原因是贫穷。饥饿的人们顾不上污染问题。他们操心的只是食物。现在还有五亿人口在挨饿。五亿多的人没有干净的饮水。我们需要设计真正有效的传输系统,进行测试,让外面的人去验证,一旦我们知道这些有效,就广泛应用。”

  “听起来很困难。”

  “如果你是政府机构或者理论家,就困难。可是如果你只想研究问题并予以解决,你就不会感到困难。这一切都是私人的。私人的资金,私人的土地。没有官僚主义。管理层出百分之五的职员和资源。每个人都出去工作。我们会把环境研究当做一种生意来做。摒弃那些无用的东西。”

  “为什么没有别的人这么做呢?”

  “你在开玩笑吗?因为这是很激进的事。面对事实,所有这些环境组织分别都有三十、四十、五十年的历史了。他们有高大的建筑,崇高的职责,庞大的职工队伍。他们可能付出自己的青春梦想,可真实情况是,他们现在已经成了机构的组成部分。机构又总是力图保持现状。就是这样。”

  “好。还有别的什么吗?”

  “技术评估。第三世界国家会跳跃式前进。这些国家跳过有线电话,直接使用手机。可是没有人做得出像样的技术评估,什么有效,怎样平衡不可避免的缺点。如果你不是一只鸟,你会觉得风力是神奇的。那些东西成了鸟儿们的断头台。也许无论如哼我们都要建造风能发电机。可是人们不知道如何去看待这些东西。他们只是装腔作势或者自以为是。没有人去做检测。没有人进行实地研究。更没有人敢去解决这些问题——因为解决的办法可能与你的人生哲学相悖离。对大多数人来说,坚持信仰比取得成功更为重要。”

  “真的吗?”

  “相信我,你到我这样的年龄时,你就会知道这是真的。接下来是有关用于娱乐的土地问题——土地多功能使用的问题。这是一个马蜂窝。没有人去碰。这个问题,很热门,很尖锐,好人只是放弃或置之不理,或者把它淹没在无数的诉讼案件里。可是那样也于事无补。答案可能在各种各样的办法上。可能有必要规划某些地区作这样或那样的用途。但是大家都生活在同一个行星上。有人喜欢歌剧,有人喜欢拉斯维加斯。许多人喜欢拉斯维加斯。”

  “还有别的吗?”

  “还有。我们需要一种资助研究工作的新机制,如今科学家的地位很像复兴时期的画家的处境,画家必须画赞助商们所希望的画。如果他们很聪明,就肯定会在他们的作品中巧妙地迎合赞助商。这种迎合不是公开的,但是很巧妙。对于那些会影响决策的科学研究,这不是好体制。更糟糕的是,这种体制会妨碍问题的解决。因为如果你去解决问题的话,资金就没有了。一切就会发生变化。”

  “什么变化?”

  “我是这样想的。让科学家们对他们的资助熟视无睹。对研究的可行性进行评估。我们可以让在同一领域进行研究的不同团队对一些重大的问题进行决策。如果真那么重要的话,为什么不这样办呢?我们将推动改变期刊对研究成果进行报道的方式,在同一期刊上出版有关文章及同行的评论。这样就会让每个人检得自己的行为。让期刊从政治中摆脱出来。编辑们公开对某些问题表明立场。这些人有问题。”

  埃文斯说:“还有呢?”

  “要加上新的印记。如果你读到某些作者的话,‘我们发现人类污染引发的温室气体和硫酸盐对海平面压力产生可探测的影响,’听起来好像他们身临其境,做了测量似的。实际上,他们只是进行了模拟试验。他们谈起来好像模拟试验就是真实的数据。可惜不是。这是一个必须解决的问题。我赞成这样一个印记:警告:计算机模拟试验——可能会出错,没有经过证实。就像香烟上的警告一样。把同样的印记印到报纸上,在新闻广播里播放。警告:投机——可能血本无归。你能在所有的头版上看到这样的警告吗?”

  “还有吗?”这时,埃文斯笑了。

  “还有几个事情,”莫顿说,“但都是些重大的事情,处理起来会非常困难。要付出辛勤的劳动。我们会遭到反对、蓄意破坏以及恶意诽谤。人们会用恶毒语言谩骂我们,那些机构也不会喜欢。报纸会冷嘲热讽。然而最终金钱会开始向我们涌来,因为我们把结果展示给大家看。然后大家就会闭上嘴巴。我们就会被捧为名人,这是最危险的时候。”

  “还有呢?”

  “到那时,我已经死去很久了。莎拉和你也已经营这个组织二十年了。你们最后的工作就是解散它,因为它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令人讨厌、散布过时观念的环境组织了,不仅浪费资源,而且弊大于利。”

  “我明白了,”埃文斯说,“什么时候解散呢?”

  “你们会发现一个聪明的年轻人,然后设法去激励他或她从事下一代真正需要的事情。”

  埃文斯看着莎拉。

  莎拉耸了耸肩。“除非你另有高见。”她说。

  在到达加利福尼亚海岸前半个小时,他们看见了悬浮于海上的褐色雾霭。他们越靠近陆地,雾蔼越厚、越暗。不久,他们看见了城市延伸好几英里的灯光。城市因为上面的大气层显得模糊不清。

  “看起来有点像地狱,不是吗?”莎拉说,“很难想像我们就要在那儿着陆。”

  “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莫顿说。

  飞机朝着洛杉矶方向乎稳地下降。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