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天 下午6点18分
我在宿舍中自己的床上醒来。空气净化机轰鸣着,在房间里就像身在机场。我视线模糊,蹒跚着走向房门。房门是锁着的。
我用力地敲了一阵,没人答应,甚至高声叫喊也不行,我走到摆放在桌子上的工作站前,打开计算机。出现了一份菜单,我想找到某种内部通话系统。我在界面上浏览了一阵,没有发现相关信息。我肯定触动了什么东西,因为屏幕上开启了一个窗口,里基出现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我。他说:“这么说,你醒了。感觉如何?”
“打开那该死的门。”
“你的房门是锁上的?”
“打开,该死。”
“那只是为了保护你呀。”
“里基,”我说,“打开那该死的房门。”
“我已经开了。门是开着的,杰克。”
我走到门口。他说的没错,房门立刻开了。我看了一眼碰锁。那里有一个增添的门栓,一种遥控锁装置。我得记住用胶带把它粘住。
里基在屏幕上说:“你可能想冲个澡吧。”
“对,我想。为什么空气净化机的声音这么大?”
“我们把你房间里的通风系统开到了最大限度,”里基说,“以防还有剩余的微粒。”
我翻了翻我的包里,想找自己的衣服。“浴室在哪里?”
“你要人帮忙吗?”
“不,我不需要帮忙。告诉我该死的浴室在哪里。”
“你听起来不高兴。”
“去你的,里基。”
冲澡对我大有帮助。我在里面站了大约2分钟,让热气腾腾的水冲刺我疼痛的躯体。我身上看来有多处淤血——腿部,大腿——但是,我记不清楚是怎样受伤的。
我出了浴室,发现里基正坐在凳子上。“杰克,我非常担心。”
“查理怎么样?”
“他看起来不错,在睡觉,”
“你也锁上了他的房间?”
“杰克,我知道你经受了磨难,我想要你知道,我们都非常感谢你所作的努力。我的意思是,公司深表感谢,而且——”
“去他妈的公司。”
“杰克我理解你冒火的原因。”
“少说废话,里基。根本役有人来帮我。你没有帮,这里的其他人也没有帮。”
“我可以肯定,你有那样的感觉……”
“事实就是如此,里基。没有帮忙就是没有帮忙。”
“杰克,杰克,求你了。我想要告诉你,我对发生的一切深表遗憾,我很难过。我真的很难过。假如可以从头再来,相信我,我会去改变那种局面的。”
“我不相信你,里基。”
他得意地微微一笑:“我希望将来那会改变。”
“不会的。”
“你知道,我一直看重我们之间的友谊,杰克。它一直是我觉得最重要的东西,”
我两眼看着他。里基刚才根本没有听我的话。
他的脸上挂着那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傻笑。我心里暗自思忖,他是否吸了毒?他的行为真的怪涎异常。
“好吧,不管你怎样说吧。”他吸了一口气,换了话题,“朱丽亚要出院了,那是好消息。她应该在今天黄昏到达这里。”
“嗯,嗯。她为什么要来?”
“怎么说呢,她肯定是担心失控的集群。”
“她有多担心?”我问,“本来可以在几周以前消灭些集群的,那时才刚刚出现进化模式。可是却没有那样做。”
“对。说得对。问题在于,那时没有人真的知道——”
“我从为他们知道。”
“哦,不。”他做出了一副被冤枉的样子,显得有些生气。但是,我已经厌倦了他玩的这一套把戏。
“里基,”我说,“我来这里时,直升飞机上还有几个公共关系部门的家伙。是谁告诉他们,这里出现了公共关系方面的问题?”
“我不知道什么公共关系部门的家伙。”
“有人告诉他们,不要下直升飞机,这里有危险。”
他摇着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我双手一扬,走出浴室。
“我不知道!”里基在我身后高声辩解。“我发誓我一点也不知道!”
半小时以后,里基拿来了我要找的那些编码,作为一种和解的表示。那些编码不多,总共只有一页。
“对此表示抱歉,”他说,“我花了一些时间才找到的。几天以前,洛西卸载了整个子目录,以便对其中的一个部分进行修改。我猜,她忘了把它装回去。这就是它不在主目录上的原因。”
“嗯,嗯。”我浏览了那一页。“她改动的是什么地方?”
里基耸了耸肩:“我不知道。其中的一个文件吧。”
/* Mod Compstat-do */
Exec (move{?ij(Cx1,Cy1,Cz1))}/* init */
{aij (x1,y1,z1)}/* state */
{alkl (x1,y1,z1)(x2,y2,z2)}/* track */
Push {z(i)}/* store */
React <advan>/* ref state */
B1 {(dx(i,J,k)}{(place(Cj,Hj)}
B2 {(fx(a,q)}
Place {z(q)}/* store */
Intent <advan>/* ref intent */
Bijk {(dx(i,J,k)}{(place(Cj,Hj)}
Bx {(fx(a,q)}
Load {z(i)}/* store */
Exec (move{?ij(Cx1,Cy1,Cz1)})
Exec (pre{?ij(Hx1,Hy1。Hz1)})
Exec (post{?ij(Hx1。Hy1,Hz1)})
Push {aij (x1,y1,z1)}
{aikl (x1,y1,z1)move(x2,y2,z2)}/
* track */
{O,1,O,01}
“里基。”我说,“这组编码几乎与原来的一样。”
“对呀,我也这样认为。变化很小。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大的问题。”他耸了耸肩,“我的意思是,在我们失去对集群的控制以后,我觉得精确编码好像就与它没有什么关系了。反正是无法改变它的。”
“嗯,你们是怎样失控的?在这组编码中没有进化规则系统。”
他两手一摊,“杰克,”他说,“假如我们知道失控的原因,我们就知道了一切。我们就不会遇到这样一团糟的局面了。”
“但是,他们要我来这里检查我的团队当初编写的程序出现的问题,里基。他们告诉我,那些智能体失去了它们寻找的目标 。”
“我认为,摆脱无线电控制就是失去寻找的目标。”
“可是编码没有改变。”
“对呀,没人真的关心编码本身的问题,杰克。问题出在编码引起的麻烦上。问题出在编码产生的行为上,那才是我们要你来帮助解决的问题。因为我的意思是,那的确是你弄的编码,对吧?”
“对,但它是你们的集群。”
“完全正确,杰克。”
他以他那种自我贬低的方式耸了耸肩,然后离开了房间。
我看着这张纸,心里感到疑惑,他为什么要打印出来给我看呢?这意味着,我不能查看电子文件。或许,里基还在掩盖别的问题。或许,编码实际上已被改动了,但是他不让我看。或许——
我心里想,让它见鬼去吧!我把那张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废纸篓。无论怎样解决这个问题,它都和计算机程序无关烈了。这一点是清楚的。
梅正在生物实验室里,两眼盯若监视器,一手托着下巴。我问:“你感觉没事儿吧?”
“没事儿。”她笑了,“你呢?”
“只是很疲倦。我又开始头疼了。”
“我也头疼。不过,我觉得我的是来自这个噬菌体。”她指着监视器屏幕。下面有一个病毒的电子显微镜扫描黑白图像。那个噬菌体看上去像是一枚迫击炮掸——头部呈鳞茎状圆形,拖着一条细一点的尾巴。
我问:“那就是你刚才说的那种新的突变体吗?”
“对。我已经把一个发酵罐卸下来了。现在的生产能力仅为百分之六十。我想,它的影响不会太大。”
“你怎样处理那个卸下来的发酵罐呢?”
“我在测试抗菌反应物,”她说,“我这里的数量有限。我们的设备其实不是用难分析污染物的。程式只是要求将有问题的发酵罐卸下来进行擦洗。”
“你为什么还没有那样做?”
“我最后可能会那样做。不过,这是一种新的突变体,我觉得最好看一看能不能找到新的反作用剂。因为他们在将来的生产中需要它。我的意思是,那种细菌将会回来。”
“你是说,它会重新出现,再次进化?”
“对。或许,毒性有所不同,但基本是一样的。”
我点了点头。
我从遗传演算法——那些专门设计来模仿进化的程序——中了解了相关情况。太多数人认为,进化是一种一次性过程,一种偶发事件的混合。假如植物没有开始制造氧气,动物生命就不可能进化出来。假如小行星没有消灭恐龙,哺乳动物就不会在地球上占主导地位。假如某种鱼类没有到陆地上来,动物会仍旧生活在水中。诸如此类的例子不胜枚举。
所有这些都是对的,但是进化还有另外一个方面。某些形式和某些生命方式一直在反复出现。例如,寄生现象——一种生物依赖另一种生物来生存——就在进化过程中独立进化了许多次。寄生现象是生命形式互相作用的一种可靠方式;而且,它一直在反复出现。
遗传程序也出现了类似现象。它们往往形成某些经过考验,被证明是良好的解决方法。程序编制员从适应性方面的峰值来讨论它,他们能够将它建为三维假色彩山脉的模型。但是,进化事实上也有其稳定的一面。
可以肯定的点是,任何大量的高温细菌液体培养基都很可能彼病毒污染;假如那种病毒不能感染某种细菌,它将会变异出一种可以感染那种细菌的病毒来。如果将白糖长期放在厨房的操作台上,就会发现蚂蚁;与之类似,病毒肯定会变异出新的种类来。
人类研究进化的时间已经长达150余年,我们对它的了解之少真是出人意料。适者生存的陈旧观念早就过时了,那些观念过于简单化。19世纪的思想家们将进化视为“腥牙血爪的自然”,看到的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他们没有考虑到,弱小动物必然会变得强大,必然会以某种方式进行反击。那实际上是弱小动物的一贯行为方式。
新理念强调不断进化的形式之间的互动作用。有的人将进化比作军备竞赛;他们藉此来表示一种不断升级的互动作用。一种受到害虫侵袭的植物在其叶子中进化出杀虫剂。那种害虫又出现进化,以便形成对那种杀虫剂的抗药性,结果那种植物又进化出力量更强的杀虫剂。这样的情形会不断出现。
有的人将这种模式视为协同进化;协同连化中,两种或两种以上的生命同时进化,以便互相适应。例如,一种受到蚂蚁攻击的植物出现进化,以便适应蚂蚁,甚至在叶面上专门为蚂蚁提供食物。作为回报,居住在叶面上的蚂蚁保护植物,刺痛那些试图来吃叶子的动物。不用多久,那种植物或蚂蚁离开对方都无法生存下去。
这个模式非常重要,许多人认为它是进化的核心。寄生现象和共生现象是进化性变化的真正基础。这两种过程处在所有进化的核心位置上,从进化之初便已存在。林恩·马尔戈利斯展示了细菌最初通过吞噬其他细菌来形成细胞核的情况,因而一举成名。
到了21世纪,人们已经清楚地认识到,协同进化并不局限于某种孤立的旋转舞蹈中受到伤害的动物。存在着涉及3种、10种或者n种——在那种情况下,n可以是任何数字——生命形式的协同进化模式。一块玉米地里生长着多种植物,受到了多种害虫侵袭,于是进化出许多保护方式。植物与野草竞争;一些害虫与其他种类的害虫竞争;更大的动物吃掉那些植物和害虫。这种复杂互动的结果总是处于变动之中,总是处于进化过程之中。
而且,它从根本上讲是无法预测的。
那就是我后来对里基感到愤怒的原因。
他当初发现他无法控制集群时,就应该知道集群带来的危险。袖手旁观,听任它们自行进化的做法简直就是发疯。里基是聪明人,他了解遗传演算法;他知道程序编制领域中目前趋势的生物学背景。
他知道自体构成是不可避免的。
他知道群体行为是无法预测的。
他知道进化涉及与n种生命形式的互相作用。
他知道所有过一切,但是却自行其是。
要么是他,要么是朱丽亚自行其是。
我查看了查利的情况,他仍然四肢分开,在他的房间里睡觉。博比·伦贝克走过来。
“他睡了多久了?”
“你们回来之后他就睡下了。有三四个小时了吧。”
“你觉得我们应该叫醒他,检查一下他的情况吗?”
“不,让他睡吧。我们晚饭后再检查。”
“什么时候吃晚饭?”
“半个小时以后。”博比·伦贝克笑着说。“我正在做饭。”
这使我想起应该在晚饭时给家里打电话,于是我走进自己的房间,拨了电话。
埃伦接的电话。“喂,谁?”她听起来像是受到了干扰。我听到旁边阿曼达在哭,埃里克在高声叫着尼科尔。埃伦说:“尼科尔,不要那样对待你弟弟!”
我说:“嗨,埃伦。”
“哦,感谢上帝,”她说,“你必须跟你女儿说说。”
“怎么回事?”
“等一等。尼科尔,是你父亲,”我知道她正在把话筒递给尼科尔。
停了一下,接着传来:“嗨,爸爸。”
“怎么回事,尼克?”
“没有什么。埃里克在淘气。”她一板一眼地说。
“尼克,我想知道你对弟弟做了些什么?”
“爸爸。”她把声音降低到耳语。我知道她正用手捂着话筒。“埃伦姑妈不太好”
“我听到了。”从背景中传来埃伦的声音。还好,至少小女儿这时停止了哭泣;她已经被人抱了起来。
“尼科尔,”我说,“你是家里最大的孩子,我指望我不在家时你帮我料理一下。”
“我是那样做的,爸爸。可他是一个淘气鬼。”
一个声音从背景中传来:“我不是!你才是,臭狗屎!”
“爸爸,你看看我有多难。”
埃里克说:“你这是在瞎编。”
我看了一眼面前的监视器。已显示着室外沙漠的景象,从所有安全摄像头传来了循环画面。一个画面上是我用过的越野摩托车,它倒放在配电房门口附近,另一个画面显示了库房,它的门时开时关,显露出躺在里面的洛西的尸体的轮廓。今天死了两个人。我是死里逃生。此时此刻,家庭——它昨天还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已显得遥远,显得微不足道了。
“事情非常简单,爸爸。”尼科尔用非常心平气和的成年人口气说,“我和埃伦从商店回来,我买了一件很漂亮的上衣,是演出穿的。埃里克冲进我的房间,把我所有的书踢了一地。于是,我要他把书收好。他拒绝了,而且用脏话骂我,所以我踢了一下他的屁股,并不厉害,我拿了他的‘美国大兵’玩具,然后藏了起来。事情就是这样。”
我问:“你拿了他的‘美国大兵’?”
“美国大兵”是埃里克最重要的财产。他和“美国大兵”谈话,把“美国大兵”放在枕头上一起睡觉。
“他可以拿回去,”她说,“但是要把我的书收抬好才行。”
“尼克……”
“爸爸,他用脏话骂我。”
“把‘美国大是’还给他。”
屏幕上循环对现从各个摄像头传来的画面。一个画面在屏幕上停留一两秒钟时间。我等着库房的画面再次出现。那个画面使我有一种难受的感觉。有某种东西使我觉得有问题。
“爸爸,这是在侮辱人。”
“尼克,你不是他母亲——”
“哦,对呀,她在家里可能待了有5秒钟。”
“她刚才在家里?妈妈刚才在家里吗?”
“不过,我觉得惊讶的是,她得离开。她要去赶飞机。”
“嗯,嗯。尼科尔,你应该听埃伦——”
“爸爸,我刚才跟你说她——”
因为在我回家以前由她负责,所以,如果她要你做什么,你就应该去做什么。”
“爸爸,我觉得这没有道理。”她的口气听起来像是陪审团成员在发言。
“好吧,宝贝,就这样吧。”
“可我的问题——”
“尼科尔,就这样吧。等我回来再说。”
“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大概明天吧。”
“好吧。”
“好的。我们互相理解啦?”
“是的,爸爸,我在这里很可能精神就蕞崩溃了……”
“那样的话,我许诺回去后就到精神病院去看你。”
“太可笑了。”
“让埃里克听电话。”
我和埃里克简短地谈了一下,埃里克几次对我说那不公平。我要他把尼科尔的书放回原处。他说,他没有把它们碰翻,那是意外情况。我说反正得把它们放回原处。然后,我和埃伦说了几句。我尽量鼓励她。
在谈话过程中,安全系统摄像头有时再次显示库房外面的画面。于是,我又看到了库房门,看到了库房外面的情况。从这个仰角上看,库房稍微高过地面;从库房门到地面有四级木质楼梯。但是,它看上去一切正常,我不知道有什么东西使我觉得有问题。
后来,我明白了。
大卫的遗体不见了!它不在画面之内!
今天早些时候,我曾经看见遗体滑出库房门,然后从视野中消失了,所以它应该躺在库房门外。考虑到那里是斜坡,它可能从门口滚下去几码,但距离不可能太远。
没有看见遗体。
但是,或许我记错了。或许那里有丛林狼。但是,这时摄像头传来的画面已经变了。我得坐在这里等待它再次出现。我决定不等了。如果大卫的遗体不见了,我现在也无能为力。
尢约7点,我们在宿舍区的小厨房里坐下来用晚餐。博比端来几盘配有番茄酱和各种蔬菜的意式小方饺。我长期身为居家爸爸,一眼就看出来他用的是什么品牌的冷冻食品。“我真的觉得康塔丁纳牌的意式小方饺质量好些。”
博比耸了耸肩:“我看了—下冰箱,我到了这一种。”
我的饥饿感使我觉得惊讶,我把盘子里的东西一扫而光。
“不可能饿得这么厉害吧。”博比说。
梅像往常一样,用餐时一言不发。坐在她旁边的文斯大声咀嚼着。里基坐在桌子另一端,和我的距离最远,两眼看着食品,目光没有和我对视。这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关系。没有人愿意谈到洛西和大卫,但是餐桌旁边的两个空位却特别醒目。
博比问我:“这么说,你今天晚上要出去?”
“对。”我说,“什么时间天黑下来?”
“日落时间应该是在7点20分左右。”博比回答说。他打开了安裴在墙壁上的一台监视器,“我会告诉你确切时间。”
“我们可以在天黑3小时以后出去。在10点以后的某个时候。”
博比我:“你认为你们可以找到集群?”
“应该可以。查理对着一个集群喷洒了许多同位素。”
“那样做的结果是,我在黑暗中发光。”查理笑着说,走进房间坐下。
大家热情地问候他。无论如何,餐桌旁边增加一个人,感觉总要好一些。我问他感觉如何。
“不错,有一点虚弱。不过,我的脑装痛得很厉害。”
“我知道。我的也痛。”
“还有我。”梅说。
“这种头疼比里基弄的更厉害,”查理说着,瞟了一眼坐在餐桌另一端的里基,“延续的时间也更长。”
里基没有说话,继续吃着。
“你觉得那些东西会钻进脑袋吗?”查理问,“我的意思是,它们是纳米微粒。它们可以在呼吸时进入体内,穿过血液和大脑屏障……然后进入大脑吗?”
博比把一盘意式面食推到查理面前。他立刻研磨出胡椒粉,撒在上面。
“难道你不尝一尝味道?”
“没有别的意思,但是我确定它需要加一点胡椒粉。”他吃了起来。
“我的意思是,”他继续说,“那就是大家担心的纳米技术对环境的污染,对吧,纳米微粒非常微小,可以钻进人们原来想像不到的地方。它们可以钻进神经原之间的神经线连接。它们可以钻进细胞核。它们的体积小,可以进入人体的任何部分。所以,我们可能被感染了,杰克。”
“你们看上去并不那么着急。”里基说。
“嘿,我现在能有什么办法,我真希望可以把它传给你。嘿,这意式面条的味道不错呀。”
“是意式小方饺。”博比纠正说。
“管它是什么。只是需要加一点胡椒粉。”他又研磨了一些胡椒粉,撒在意式小方饺上面。
“日落时间是7点27分。”博比读出了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他回头继续吃饭,“不需要再加胡椒粉了?”
“真他妈的需要。”
“我放了胡椒粉的。”
“需要多一点。”
我问:“伙计们!我们这里少了谁?”
“我看没有少谁,干吗问这个?”
我指着屏幕:“站在外面沙漠里的那个人是谁?”
****第6天 下午7点12分
“噢,糟糕:”博比说。他从餐桌旁边跳起来,冲出了房间。其他人也跑了出去,我跟在大家后面。
里基一边走,一边对着无线通话机说:“文斯,锁闭大楼。文斯?”
“已经锁闭了,”文斯说,“压力5磅以上。”
“为什么警报没有响?”
“不知道。可能它们学会了躲避报警装置。”
我跟着大家进入杂品储藏室,那里的墙壁上安装着显示外面摄像头传来的画面的大型液晶屏幕。全方位的沙漠画面。
太阳已经落下了地亚线,但是天空仍然呈现出明亮的橙色,慢慢褪为紫色,然后是深蓝色。在这样的天际下,出现了一个长着短发的年轻人。他穿着牛仔裤和白色T恤衫,看上去像是一名冲浪运动员。光线黯淡,我无法看清他的面部;即便如此,我看着他的动作,觉得他身上有某种我熟悉的东西。
“外面安装了泛光照明灯吗?”查理问。他手里端着一碗意式面食,边走边吃。
“灯光亮了。”博比说。
这时那个年轻人站在炫目的强光里。这时,我可以看清楚——
可是,眼前的情形使我大吃一惊。它看上去与前一天晚饭后坐在朱丽亚车里的那个小伙子长得一模一样,就是她出车祸之前开车离去时我看见的那个人。
“怎么搞的,里基,”博比说,“他的样子像你哦。”
“你说得对”梅说,“它是里基,甚至连那件T恤衫也像。”
里基正在饮料机前取软饮料。他转身对着显示屏幕:“你们这帮家伙在说什么?”
“他的样子像你,”梅说,“他甚至穿着你那件胸前写着‘我是根’的T恤衫。”
里基看了一眼他身上的了恤衫,然后把目光转回到屏幕。他沉默片刻,“我真倒霉。”
我问:“你从来没有走出过这幢大楼,里基。它怎么会是你?”
“真他妈的把我给弄糊涂了。”里基说。他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膀。太漫不经心了吧?
梅说:“我看不清它的面部。我是说,它的面部特征。”
查理走到最大的屏幕前,半眯着眼睛看那画面。“你看不清面部特征的原因是,”他说,“根本没有五官。”
“噢,瞧你说的。”
“查理,它是一种图像分解形成的人工制品,仅此而已。”
“它不是,”查理说,“没有他妈的什么特征。放大画面,你自己看一看吧。”
博比将画面放大。那个长着金发的头部被扩大了,头像前后移动,被移入和移出画面,但是,查理说的显然是对的。在金色发际线下有一块椭圆形白色皮肤;隐约可见鼻下和眉骨轮廓,还有个应该是嘴唇的隆起部分。但是,没有真正的五官。
它那样子好像是位雕刻师开始雕刻面部,可是还没有完成就停止了。它是一个没有完成的面部。
有一点不同的是,它的眉毛有时在动,那是一种扭动或颤动。或许,那是一种人工制品。
“你知道我们看见的是什么,对吧?”查理问。他说活的语气很焦急。“把镜头往下摇。看一看他身体的其余部分。”
博比摇下镜头,我们看见白色运动鞋在沙漠尘土上移动,不过那双运动鞋看来没有着地,而是在地面上旋动。而且,那双运动鞋的样子本身也有点模糊。隐约可见鞋带的样子,还有一道条纹,耐克标识图案应该在那个位置,但是,它就像一幅速写画,而不是真正的运动鞋。
“这可真是怪异。”梅说
“一点也不怪异,”查理说“它是一种经过计算的密度近似化。集群没有足够智能体来构成高分辨率鞋子。所以,它采取了近似的方式。”
“要么,”我补充说,“那是它就地取材能够达到的最佳效果。它肯定是通过微微偏斜它的光电表面,捕捉光线来形成这些色彩的。这就像人们在足球比赛的看台上用来构成图形的闪光卡。”
“这样的话,”查理说,“它的行为就相当复杂了。”
“比我们早些时候见到的更复杂。”我说。
“噢,看在上帝的分上,”里基恼怒地说,“瞧你们这样子,好像这集群是爱因斯坦。”
“当然不是,”查理说,“因为如果它模仿你,它就肯定无法和爱因斯坦相比了。”
“到此为止吧,查理。”
“我可以不说,里基,但你是一个经常惹我的大混蛋!”
博比说:“你们两个干吗不能停下来?”
梅转身对我说:“集群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是模仿猎物吗?”
“从根本上讲,是的。”
“我讨厌把我们自己视为猎物。”里基说。
梅问:“你是说,它接受了编乱,真的要从外貌上来模仿猎物?”
“不,”我说,“程序指令比那更笼统。它只是要智能体去完成目标。所以,我们看见的是一种可能的群体行为。这比以前的版本更先进。它以前在形成稳定的二维形象时遇到了困难。现在,它在进行三维模仿,”
我看了一眼那些程序编制员。他们满脸都是惊恐的神色。他们完全明白他们正在见证的巨大进展。从二维到三维的转变意昧着,那些集群现在不仅正在模仿我们的外部面貌,而且还在模仿我们的行为,我们的步态,我们的手势。这暗示着,存在着一个更为复杂的内部模式。
梅说:“集群还可以自己作出判断?”
“是的,”我说,“尽管我无法肯定‘判断’一词是否正确。群体行为是单个智能体行为的总和。这里不存在任何作出‘判断’的智能体。那个智能体中没有大脑,也没有更高级的控制。”
“群体智慧?”梅问,“巢群智慧?”
“在某种方式上吧,”我说,“关键的问题是,没有集中控制。”
“但是,它看起来是集中控制的,”她说“它看起来像是一种方向确定、具有目的性的生物。”
“对呀,怎么说呢,我们也是那样的。”查理说罢,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
别的人没有和他一起笑。
如果你愿意这样看,一个人实际上是一个巨大的集群,或者更确切地说,它是一个由集群组成的集群,固为每个器官——血液、肝脏、肾脏——都是独立的集群。我们所称的“身体”实际上是所有这些器官集群的组合体。
我们认为人体是固体,但那仅仅是因为我们无法看到在细胞层次上出现的真实情况。假如可以将人体放大使其体积变大,就会看到它实际上只是个巨大的旋动体,该旋动体由细胞和原子组成较小的旋动体组成的。
谁关心这样的事情?怎么说呢,实际上大量处理活动出现在各个器官之中。人的行为在许多方面是受到支配的。对行为的控制不在大脑中。它遍布我们体内。
听以,可以说“集群智能’也控制着人类。平衡是由小脑集群控制的,很少到达意识层面。其他的处理活动出现在脊髓、胃部和肠道之中,大量的视觉出现在眼球中,在时间上大大先于大脑的作用。
就这一点而言,大量复杂的大脑处理活动也是在人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出现的。一个容易说明的证据是对障碍物的回避。一个活动的机器人必须耗费大量的程序处理时间来避开环境中的障碍物。人类也是这样,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直到身处完全黑暗之中。这时,他们痛苦地发现需要很多的处理活动以便避开障碍物。
所以,存在着这样的论点:整个意识结构以及人的自我控制感和目的性是一种使用者幻觉。我们对自己根本没有什么有意识的自我控制。我们只是觉得我们有。
人类活在世上,把自己视为“我”,仅仅因为这一点并不意味着这种看法是真实的。就我们的全部知识所及,这个该死的集群拥有某种将它自己视为独立存在体的初级认识。或者说,如果它没有,它可能很快就会有的。
我们看着屏幕上面那个没有面部的人,图像这时变得不稳定了。集群在保持那个外貌对遇到了问题。它出现了波动:面部和肩部看来像是融入灰尘中,接着又重新浮现。观看它的形象使人觉得不可思议。
“正在失去控制?”博比问。
“不,我认为它是疲倦了。”查理说。
“你是说它的能量不足了。”
“对,可能是吧。使所有那些微粒偏斜到精确的方向需要大量能量。”
实际上,那个集群正在恢复到云状物的形态。
“那么,这是一种低能量方式?”我问。
“对。它们肯定实现了能量管理的最佳化。”
“或者说,它们现在处于能量管理的最佳化状态。”我说。
这时,室外的光线正在快速变暗。橘黄色已经从天空中完全消失了。监视器清晰度越来越低。
那个集样改变方向,旋动着离去。
“我真倒霉。”查理说。
我目送着那个集群消失在地平线上。
“再过3个小时,”我说,“它们将会成为历史。”
****第6天 晚上10点12分
查理晚餐后立刻就睡觉了。梅和我晚上10点准备出去时他仍然在睡。室外天气寒冷,我们穿上背心和短上装。我们还需要一个人一起去。
里基说,他得等待朱丽亚,她随时都可能乘坐直升飞机到来。我觉得他不去没有什么关系,应正我也不愿意他去。
文斯离开了,在一旁边看电视边喝啤酒。
剩下的就只有博比了。
博比本来不想去,但是梅使他感到羞愧,最后还是决定去。
集群的隐蔽地叮能离实验大楼较远,甚至可能有几英里的距离,我们而临的问题是我们三人采取什么样的搜寻方式。我们仍然可以用大卫的越野摩托车,但它只能载两人。我们后来知道,文斯有一辆全地形越野摩托车停放在车棚里。我们到配电房找他要钥匙。 “不需要钥匙。”他说。他正坐在沙发上,观看《百万富翁》节目,我听见雷吉斯在电视里问:“这是最终答案吗?”
“我说了,你的意思是什么?”
“钥匙在车上的,”文斯说,“一直在那里。”
“等一等,”我说,“你是说,停车棚里一直有一辆插着钥匙的摩托车?”
“当然有。”我听见电视里传来的声音。“奖金4,000美元,欧洲最小国家的名称是什么?”
“为什么当时没人告诉我?”我问,开始感到愤怒。
文斯耸了耸肩:“不知道。没有人问过我。”
我气冲冲地走进中心单元:“里基到底在哪里?”
“他正在打电话,”博比说,“正在和硅谷的高官谈着呢。”
梅说:“别急。”
“我没有急,”我说,“是哪一部电话?在中心区吗?”
“杰克。”她说着伸出两手抓住我的双肩,拦住了我。“已经10点过了。算了吧,”
“算了?他可能已经把我们弄死了!”
“可现在我们得开始工作。”
我发现她神色镇定,情绪稳定。我想到她当时取出兔子内脏的麻利动作。
“你说得对。”我说。
“这就好,”她说着转过头去,“我觉得我们拿到背包后就可以出发了。”
我心里想,梅在争论中从来都不会失败,这是有道理的。我们进了储藏室,在货架上拿了三个背包。我扔了一个给博比。
“我们走吧。”
夜空晴朗,满天繁星。我们在黑暗中朝库房走击库房在黑色的瘦空中露出了一个罐色轮廓。我推着越野摩托车。我们在一段时间里谁都没有说话。后来,博比说:“我们需要灯。”
“我们需要的东西很多,”梅晓,“我开了一份清单。”
我们到了库房,推开了房门。我看见博比在黑暗中徘徊。我走进去,伸手摸到电灯开关。我打开电灯。
库房内部看来与我们离开时完全一样。
梅打开背包,沿着一排货架走去:“我们需要便携灯……电……火引线……照明弹……氧气……”
博比问:“氧气?真的吗?”
“如果集群藏身的地方是在地下,对,我们可能……我们可能需要铝热剂。”
我说:“洛西当时带着它。她可能把它放下了,当她……我看一看。”
我走进另外一个房间。装铝热剂的盒子翻全在地上,旁边是装着铝热剂的管子。盒子可能是在洛西奔跑过程中落下的。我很想知道她手里是否还有。我朝门边她的遗体躺着的地方看了一眼。
洛西的遗体不见了!
“哎呀!”
博比跑进来:“怎么回事?出了什么问题?”
我指着门口。“洛西不见了!”
“你是什么意思,不见了?”
我看着他:“不见了,博比。尸体以前在这里,可现在不见了。”
“这怎么可能?有动物吗?”
“我不知道。”
我走到她的尸体原来躺着的地方,蹲了下来。我五六十小时以前最后一次见到她的尸体时,它的上面覆盖着一层乳白色的薄膜。这时地上也有一些那样的分泌物。它看上去很像干以后的浓牛奶。在曾是尸体头部的位置,分泌物光滑,没有被动过的痕迹。但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它看上去像是被擦刮过,薄膜了有一道道条纹。
“看样子,她是被拖出去的。”博比说。
“对。”
我仔细观察分泌物,看一看有没有足迹。一只丛林狼是无法把她拖走的,需要一群动物才能把她拉出门去。它们肯定会留下痕迹的。我什么痕迹都没有看到。
我站起来,走到门前。博比站在我身边,观察着外边的黑暗。
“看到什么东西没有?”他问。
“没有。”
我回到梅跟前。她已经找齐了所需要的全部东西。她弄了一卷镁引线、发射照明弹的手枪、便携式卤素灯。她还有带有松紧带的头灯、小望远镜和夜视镜。她找到了一部野外用电台、氧气瓶和透明塑料防毒面具。那些防毒面具与昨天晚上我在加利福尼亚看见的坐在那辆印有SSVT标记汽车上的几个男人戴的完全相同,不同之处是它们没有涂上银色;我发现这一点时心里感到不安。
这时我心里想,那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吗?就是在昨天晚上。离现在尚不足24个小时。
我觉得就像过了一个月。
梅把那些东西分别装进背包。我看着她,意识到她是我们当中惟一拥有实际野外经验的人。相比之下,我们是待在室内的人,搞理论工作的。我今天晚上如此依赖她,我对此感到吃惊。
博比举起他身边的背包,嘴里嘟哝:“你真的觉得我们需要进么多东西,梅?”
“与背着它们走不同,我们开摩托车去。对,需要,最好平安无事而不是遗憾后悔。”
“好,很好,可我的意思是——那野外用电台?”
“你无法预测。”
“你呼叫谁?”
“问题是,博比,”她说,“如果你要用这里的任何一样东西,你就会真的需要它的。”
“对,可它是——”
梅抓起第二个背包,套在肩头上。她轻松地背上了那个重量。她看着博比:“你是说什么?”
“没关系。”
我抓起第三个背包。它不算太重。博比抱怨是因为被吓着了。当然,氧气瓶比我想像的更大、更重,塞进背包显得不好看。但是,梅坚持要我们多带一点氧气。
博比紧张不安地问:“多带一点氧气?你们觉得那个隐藏地有多大?”
“我不知道,”梅说,“可是,集群最后一次出现时要大得多了。”
她走到洗涤槽前拿起那个辐射探测仪。但是,她把它从墙上取下时,发现电池已经没有电了。我们得寻找新电池,打开盒子,更换电池。我担心更换的电池也没有电,如果是那样,我们可就完了。
梅说:“我们还要小心摆弄那些夜视镜。我不知道我们的装备使用这些电池是否合适。”
可是,探测仪无声响了起来。电他指示灯亮了。
“电力充足,”她说,“它将供电4个小时。”
“我们行动吧。”我说。
这时是晚上10点43分。
我们走到那辆丰田车前时,辐射探测仪大声响了起来,咔嗒、咔嗒的响声连续不断。
梅把测试棒放在面前,离开汽车,走进沙漠。她朝东走,咔嗒、咔嗒的响声增强了。但是,在她继续朝东走时,咔嗒、咔嗒的响声又减弱了。她转向北面,咔嗒、咔嗒的响声增强了。
“北面。”她说。
我上了摩托车,加大油门。
博比开着那辆后轮宽大、安着自行车车手把的全地形越野摩托车冲出停车棚。全地形越野摩托车看上去不行,但是我知道它很可能更适合夜间在沙漠中行驶。
梅坐在我这辆摩托车托车的后座上,俯身将测试棒伸向地面,然后说:“好了,走吧。”
我们驶入沙漠,在无云的夜色里行进。
摩托车前灯上下跳动,使前面地上的影子不断晃动,我们难以看清前方的情况。白天看上去平平坦坦,没有障碍的沙漠有许多沙窝、岩石构成的河床,以及没有任何预兆就冒出来的干涸深沟。我集中全部注意力才使摩托车保持平衡——尤其是因为梅还在不断地指挥我:“向左……现在保持方向……现在向右……好的,太向右了,向左……”有时候,我们得转一个圈之后她才能确定正确方向。
假如有人在白天跟随我们的行踪,他们会认为开摩托车的人一定喝醉了酒,它才这样东一下西一下地行驶。摩托车在颠簸的地面上跳跃,摇摆。我们这时离实验大楼已经有几英里了,我开始担心起来。我可以听到辐射探测仪发出的咔嗒声,它们的频率变得越来越低。我们难以区分集群的踪迹与背景辐射。我不知道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但是它的确如此。如果我们不能很快确定集群的隐蔽地,我们将完全失去它的踪迹。
梅也开始担心起来。她一直尽量靠近地面,用手握着测试棒,一只手搂着我的腰。踪迹发出的发射信号越来越弱,我只得降低车速。我们失去踪迹,接着捕捉到,随后又失去了。在星星闪烁的黑色苍穹下,我们原路回找,转着圆圈。我觉得自己屏住了呼吸。
后来,我在同一个地方反复转圈,努力战胜自己的绝望感。我转了三圈,然后是第四圈,但是毫无结果:梅手里的探测仪没有规律地响着。我们猛然觉得,我们真的失去了集群的踪迹。
我们远在沙漠之中,开车转着圆圈。
我们失去了集群的踪迹。
疲惫感突然向我袭来,我困得难以忍受。我一整天都处于紧张状态,现在终于被击倒了,觉得全身疲惫到了极点。我的两眼睁不开。我觉得我好像可以站在摩托车上睡觉。
梅在我身后坐起身来说:“别着急,好吧?”
“你是什么意思?”我有气无力地说。“我的计划完全失败了,梅。”
“可能还没有。”她说。
博比把车开到我们旁边,“你们往后看没有?”他问。
“看什么?”
“往后看,”他了兑,“看一看我们走了多远了。”
我扭头往后看。在南面,我看见了装配大楼发出的来的明亮灯光,离我们非常近。我们离它最多只有一两英里的距离。我们肯定是转了一个巨大的半圆形,最后转向了出发点。
“这可真怪。”
梅下了摩托车,走到前灯前面。她看了看探测仪上的液晶显示器读数。她说:“嗯。”
博比满怀希望地问:“喂,你的意见是什么,梅,该回去了吧?”
“不,”梅说,“还没有到回去的时间。看一看这个。”
博比俯身,我们一起看见了探测仪液晶显示器上的读数。它显示了一条射线强度曲线,逐渐减弱,最后很快消失了。
博比眉头一皱:“这是?”
“今天晚上读数的时间进程,”她说,“机器告诉我们,自从我们出发以后,集群发出的射线强度呈算术形式下降——它呈直线减弱,一个楼梯形,看这里?而且,它直到最后一两分钟之前都保持了算术形态,减弱状态最后突然变为指数形式了。它降到了零。”
“那么?”博比的脸上露出了困惑的神色,“这意味着什么?我不明白。”
“我知道。”她转向我,回到了摩托车上。“我觉得我知道是怎么同事了。朝前走——慢慢地。”
我一松刹车,摩托车轰的一声向前冲去。跳跃的前灯灯光照射出沙漠中一道缓坡,低矮的仙人掌……
“不,慢一点,杰克。”
我减慢速度。这时,我们实际上是以步行的速度前进。我打了一个哈欠。问她是没有意义的;她精神紧张,注意力集中。我筋疲力尽,充满了失败感。我们继续爬坡,然后进入平地,接着摩托车开始向下偏斜——
“停车。”
我把车停下来。
在正前方,沙漠地面突然终止了。我看见了远处一片黑暗。
“它是悬崖吗?”
“不。只是一道高坡。”
我让摩托车缓缓向前移动。地面来显向下倾斜。我们很快到了边沿,我可以看到我的位置。
我们处在一道15英尺高的斜坡顶端,它形成了一条大河的河岸。在我的下方,我看见光滑的卵石,偶尔也有大石头和一丛一丛的稀疏灌木。它们延伸到大约15码的地方,到达河床的另一面。在远处河岸之外,沙漠又变平了。
“我现在明白了,”我说,“集群跳走了。”
“对,”她说,“它离开了地面,所以我们失去了它的踪迹。”
“可是,它肯定在那边的什么地方又降落下来。”博比说着,指向河床。
“可能是,”我说,“但也可能不是。”
我考虑的问题是,我们需要花费好几分钟才能找到一条安全的路线下去。然后,我们得花费很长时间,在河床中的那些灌术丛和岩石间搜寻,然后才能重新找到集群的踪迹。需要的时间可能长达数小时。我们可能根本就找不到。从我们现在所处的斜坡顶部的位置,我们看见前面是一望无际、使人胆怯的沙漠。
我说:“集群可能降落到河床底部,它也可能降落到对岸,它也可能降落在离这里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
梅并没灰心。“博比,你留在这里。”她说,“你标出它跳跃的位置。杰克和我找一条路下去,到那块平坦的地方搜寻,沿着一条东西方向的直线前进,直到重新发现它的踪迹。我们迟早都会找到的。”
“好吧,”博比说,“明白了。”
“好吧。”我说。我可能应该那样做。我们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但是,我觉得成功的希望渺茫。
在他那辆全地形越野摩托车上,博比身体前倾,“那是什么?”
“什么?”
“动物。我看见了发光的眼睛。”
“哪里?”
“就在那个灌木丛中,”他说着,指向河床中央。
我皱了皱眉头。我们两人车上的前灯都正对着斜坡下。我们的车灯照亮了沙漠中相当大的面积。我没有看见任何动物。
“那里!”梅叫喊。
“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她指着下面:“它刚刚蹿到那个杜松丛后面。看到那个像金字塔的灌木丛没有,就是那个一侧有枯枝的灌木丛。”
“我看见了灌木丛,”我说,“可是……”我没有看见动物。
“它在从左向右移动。等一会儿它就会出现的。”
我们等待着,我看见了两个冒着绿光的亮点。它们贴着地面,向右移动。我看见一道惨淡的白光闪了一下。就在这一刹那,我知道出了问题。
博比也反应过来了,他转动车把手,将前灯直接对着那个亮点,他伸手去摸望远镜。
“那不是动物……”他说。
我们看见白色的东西——肉白色的东西——在低矮的灌木中移动。但是,我们只看到时隐时现的白色东西。这时,我看见了一个平整的白色表面——我惊恐地意识到那是一只人手——在地面上缓缓地移动。一只指头分开的人手。
“天哪!”博比叫喊道,用望远镜观察着。
“什么?它是什么?”
“一具正被拖着走的尸体,”他说。接着,他用古怪的声音说:“那是洛西。”
****第6天 晚上10点58分
我加大油门,载着梅沿着斜坡冲下去,到了河床底部。博比留在原地,观察洛西的尸体。几分钟后,我们已经越过了河床,到了对岸,然后回头朝着斜坡上博比的车灯驶去。
梅说:“我们放慢速度,杰克。”
于是,我减慢了速度,身体前倾,想看清前方的地面。突然,辐射探侧仪开始无声响了起来。
“信号良好。”我说。
我们朝前走。这时,我们到了正对着斜坡上博比的位置。他车上前灯照在我们周围的地面上,淡淡的,有点像月光。我朝他挥手示意,要他下来。他掉转摩托车,然后向西驶去。没有了他的车灯亮光,我们周围的地面立刻变得更黑暗,显得更神秘了。
就在这时,我们看见了洛西·卡斯特罗。
洛西面部朝天躺在地上,脑袋偏斜,好像在朝后看,正对着我,两只眼睛鼓鼓的,一只胳膊伸向我,苍白的手掌张开着。她的脸上有一种恳求——或者恐惧——的表情。尸体已经开始僵化,她的尸体硬邦邦的,在低矮的灌木和沙漠仙人掌上移动。
她正被拽着移动——但是,没有什么动物衔着她!
“我觉得你应该关灯。”梅说。
“可我不明白是什么在搬动尸体……她下面好像有一个影子……”
“那不是影子。”梅说,“那是它们。”
“它们在拖着她?”
她点了点头:“关灯。”
我关闭了前灯。我们站在黑暗中。
我说,“我原来以为,集群的能量无法维持3个小时。”
“里基是这么说的。”
“他又在撒谎!”
“要么是它们在野外克服了那一极限。”
这一点的隐含意义使我深感不安。如果集群能够在整个晚上保持能量,那么,在我们达到它们的藏身之地时,它们可能仍然具有活力。我本来指望找到巢穴时,它们已经完全崩溃,微粒在地上瘫作一团。我原计划在它们睡觉时——打个比方说——消灭它们。现在看来,它们没有睡觉。
我们站在寒冷的黑夜中,仔细考虑面临的情况。
后来,梅问:“这些集群模仿的不是昆虫行为吗?”
“并不完全是。”我说。“它的程序模式是掠食者与猎物之间的关系。但是,集群是一种由互动微粒组成的种群,它的行为在某种程度上类似于任何一种互动微粒种群,例如,昆虫。你有什么主意吗?”
“昆虫能够执行比其生命周期更长的任务。它们修建的巢可能需要许多代的努力才能完成。是这样的吗?”
“我想是的……”
“所以,可能是一个集群搬运一段时间,然后另一个集群接替它,继续搬运。到目前为止,可能已有三四个集群了。那样,每个集群就不用在夜间维持3个小时了。”
我非常喜欢这个想法所具有的隐含意义。“这意味着,那些集群是在一起工作的,”我说,“那意味着,它们具有协作性。”
“现在看来,它们显然有。”
“问题是那不可能。”我说,“因为它们没有发出信号的能力。”
“这一点在几代集群之前是不可能的,”梅解释说,“现在有可能,还记得向你扑来的那个V形结构吗?它们那时就具有协作性了。”
这话不假。我当时只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站在沙漠的夜色中,心里很想知道还有什么别的东西我没有意识到。我半眯着跟睛,努力观察前方。
“它们要把她运到哪里去?”我问。
梅打开我的背包,掏出了一副夜枧镜。“试一试这个。”
我正准备帮她取出她那一副夜视镜,但她灵巧地放下背包,打开,取出了夜视镜,她的动作敏捷而准确。
我把夜视镜的固定架套在头上,调整好带子,将镜片翻下来,对着眼睛。它们是新的GEN 4型夜视镜,显示物体的柔色图像。几乎同时,我看见了沙漠中的洛西。她的尸体消失在低矮的植物后面,离我们越来越远。
“看见了,它们把她往哪里运呢?”我再次问。我在说活时抬高了夜视镜,立刻看清它们的目的地。
从远处望去,那像是一个天然物体的结构——一个黑色土堆,大约15英尺宽,6英尺高。雨水的侵蚀形成了垂直的深缝,使土堆看上去有点像一个平放的巨大齿轮。它的这种结构很容易被人视为是天然物体。
但是,它不是自然的。它的雕塑般外貌也不是由雨水侵蚀而成的。与之相反,我看见了一个非天然结构,类似于非洲白蚁和其他群居的昆虫构筑的巢穴。
梅戴上夜枧镜,默默地观察了一阵之后问:“你要告诉我,那是自动组织行为的产物?制造那东西的行为是自动产生的?”
“实际上,我是这样看的。”我说,“实际上就是这种情况。”
“难以置信。”
“我知道你不相信。”
梅是一位优秀的生物学家,但她研究的是灵长目动物。她习惯于研究具有高等智能的动物的小型种群,那些动物中有支配等级和种群的领袖。她知道,复杂行为是复杂智能的产物。所以,她不易理解存在于非常巨大的低智能动物种群之中的自动行为的力量。
无论如何,这是人类所抱有的根深蒂固的偏见。人类期望在任何组织中发现中心控制。国家有政府;企业有首席执行官;学校有校长;军队有将军。人类往往认为,没有中心控制,混乱就会毁坏组织,就不可能实现任何有意义的目标。
从这个观点出发,人类难以相信,大脑比针头还小的智能非常低下的生物能够制造出比人类的任何工程还要复杂的东西。但是,事实是它们确实如此。
非洲白蚁是一个经典例子。那些昆虫构筑的土堆类似人类的城堡,其直径可达100英尺,20英尺高的塔尖矗立在空中。为了更好地认可它们的成就,你得想像,假如白蚁的身高与人类相似,那些土堆的就会是高度为1英里、直径为5英里的摩天大楼。而且,与摩天大楼类似,白蚁建筑的土堆内部建筑结构非常复杂,以便提供新鲜空气,排出多余的二氧化碳和热量,而且具有诸如此类的其他功能。在那种建筑中有种植食物的园地,供皇族居住的官邸,还有数量多达200万白蚁的栖身场所。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白蚁土堆;每个都有独特设计,以便适应特定环境的要求,利用特定环境的优势。
所有这一切都是在没有建筑师、没有监工、没有中央政权的条件下完成的。在那些白蚁的基因中也没有写入建筑蓝图的编码。与之不同的是,那些巨大的作品是比较简单的规则的结果,白蚁互相之间按照那些规则行动。(那些规则包括这样的例子,“如果你闻到了另一只白蚁来过这里的气味,在这个地方放上一个泥土团。”)然而,其最终作品可能比人工制造的任何东西更为复杂。
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个由新生物创造的新结构,我们又一次觉得难以想象它是如何构成的。不管怎样说,集群怎么可能形成一个大土堆呢?但是,我这时开始意识别,身处这茫茫沙漠之中,探问某种东西出现的方式是一种徒劳无益的做法。那些集群变化迅速,几乎在每分钟里都不一样,人类试图理解它的自然冲动不过是在浪费时间。到了你找出答案的时候,事情可能已经变化了。
博比驾驶着全地形越野摩托车,轰鸣着上了斜坡,然后关掉车灯。我们都站在星空下。
博比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跟着洛西。”我说。
“看来洛西要进入那土堆,”他说,“你的意思是,我们跟着她去那里?”
“对。”我回答说。
根据梅的建议,我们在余下的路途中步行。我们驮着背包吃力地前进,花了近10分钟才接近土堆。我们在离它大约15英尺的位置停下来。空气中弥慢着一种令人恶心的气味,一种什么东西腐烂变质的难闻气味。它非常强烈,使我觉得一阵阵反胃。同时,一种惨淡的绿光似乎从土堆里面发射出来。
博比低声问:“你们真的想要到那里面去吗?”
“现在还不。”梅低声说。她指向一侧。
洛西的尸体正沿着斜坡朝土堆顶部移动。她到了边沿,僵硬的双腿在空中晃了—下。接着,她的尸体翻倒了,落入土堆内部。但是,她停留了—下,然后才完全消失;在几秒钟的时间里,她的头部露在土堆顶部的边缘上,一条胳膊伸着,就像她在呼吸空气。后来,她慢慢地沉陷下去,接着便消失了。
博比颤抖了—下。
梅低声说:“行了,走吧。”
她以她惯有的方式,开始不声不响地朝前走。我跟在她身后,尽量放轻脚步。博比的两脚在地面上发出嘎嘎的响声。梅停下来,狠狠地盯他一眼。博比举起双手,好像在说我有什么办法?
她低声说:“注意脚下。”
他低声说:“我看着的。”
“你没有。”
“这么黑,我看不清。”
“如果你注意,是能看清的。”
我记不清以前是否见过梅发火,但是,我们三个人这时都承受着巨大压力。而且,那恶臭味使人觉得难受。梅转过身,继续静悄悄地朝前走。博比跟在后面,发出的声音和刚才一样大。我们走了几步,梅回过头来,举起一只手,示意他停在原地不动。
他摇着头,不。他显然不愿意独自留下来。
她抓住他的肩头,态度坚决地指着地面,低声说:“你留在这里。”
“不……”
她低声说:“你会害了我们大家的。”
他低声说:“我保证轻一点。”
她摇了摇头,指了指地面。坐下。
后来,博比坐到地上。
梅看了我一眼。我点了点头,我们又朝前走。
这时,我们离土堆只有20英尺了。恶臭味几乎使人无法忍受,我的胃里剧烈地翻腾;我担心自己可能会呕吐。离土堆这么近,我们开始听到低沉的单调的呼呼响声。我听到那声音就想掉头逃跑。但是,梅继续往前走着。
我们弯腰往土堆顶部爬,然后在边缘上趴下来。我借着从土堆内部冒出的绿光,看见了梅的脸庞。不知是什么原因,我不再闻到那股恶臭味了。很可能是因为我被吓得太厉害了。
梅把手伸进背包侧面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装在细小套筒里的拇指大小的架摄像头。她拿出一个小液晶显示器,放在我们两人之间。然后,她把套筒伸出边缘。
我们看见屏幕上出现了光滑、起伏的绿色内壁。看来没有什么东西在动。她朝各个方面转动摄像头。我们看到的只有绿色的内壁。没有见到洛西的踪迹。
梅看着我,指了指她的眼睛。现在要观察一下吗?
我点了点头。
我们一点点地慢慢挪向边缘,到了能够看到洞内的位置。
它与我预想的完全不同。
土堆只是堵住了原有的一个岩洞——那洞口的直径有20英尺以上,岩石断层构成的一道斜坡从边缘通向下面,断层的底部是我们右侧岩石中一个张着大口的深洞。绿色光线就是从那个张着大口的深洞的某个地方冒出来的。
我看见的是通往一个巨大洞穴的入口。从我们所在边缘的位置上,我们无法看到洞穴里面的情况,但是,那种单调的呼呼响声说明了里面的活动。
梅把摄像头的套筒拉杆拉至最大长度,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摄像头伸下去。我们很快看到了洞穴里更多的情况。它肯定是自然形成的,内部很宽敞:可能有8英尺高,10英尺宽。石壁是淡白色的,看上去覆盖着我们在洛西尸体上见到的那种乳白色薄膜。
而且,洛西的尸体在洞里不远的位置。我们可以看见她的一只手露在石壁拐弯处。但是,我们看不见拐弯处另一侧的情况。
梅向我比划:想下去吗?
我慢慢地点了点头。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不喜欢自己对拐弯处那边的情况一无所知。但是,我们实在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回头指着博比。把他带上?
我摇了摇头,不。他帮不上忙。
她点了点头,开始慢慢放下背包,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可是她突然呆了。真的呆了:她没有动一根毫毛。
我看了一眼屏幕。我也呆了。
一个人从拐弯处走了出来,站在洞穴入口处警惕地四下观察。
那是里基。
他的样子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或者是被什么东西惊动了。摄像头仍旧悬在土堆边缘上。它很小;我不知道他是否看见了它。
我紧张不安地看着屏幕。
摄像头的分辨率不高,加之屏幕也只有我的手掌那么大,但是,那个人显然是里基。我不明白他在那里干什么——甚至不明白他是怎么到那里去的。这时,另外一个人从拐弯处冒了出来。
他也是里基。
我瞟了一眼梅,但是她完全保持不动,恰如一尊雕像。只有她的眼睛在动。
我半眯着眼睛看着屏幕。在图像分辨率有限的情况下,两个人看上去一模一样。同样的衣服,同样的步态,同样的手势,耸肩的动作也一样。我看不见他们的面部,但是觉得他们比以前更清楚了。
他们看来没有注意到摄像头。
他们抬头望着天空,观察了一下岩石断层,然后,他们转过身,走回洞穴去了。
梅还是没有动。她几乎已经纹丝不动地保持了一分钟,而且连眼睛也设有眨一下。这时那两个男人离开了,而且——
又有一个人从拐弯处冒了出来,是大卫·布鲁克斯。他行动不便,最初有些僵硬,但是很快变得灵活起来。我觉得自己好像在观看木偶演员改进他的动作,使人物逐渐变得活灵活现。这时,大卫变成了里基。接着里基又变成了大卫。那个大卫转身离开了。
梅仍在等待,她又等了两分钟,最后收回了摄像头。她翘起拇指,示意我们应该回去了。我们一起爬着离开土堆顶部的边缘,下到地面,悄声无息地进入沙漠的夜色中。
我们在土堆西面100码的地方会合,就在我们的摩托车附近。梅彻底检查她的背包:她找出了一块配有记号笔的写字板。地打开笔形电简,开始画起来。
“这就是你面对的东西,”她说,“洞穴有一个这样的入口,你刚才看见了。过了那个拐弯处,地上有一个大洞,呈螺旋状而下,大约有100码深。那将把你带入一个宽大的地下溶洞。那个溶洞可能有100英尺高,200英尺宽。一个宽大的房间,就是这样。没有别的出口,至少我没有看见。”
“那个洞你见过?”
“我到过那里。”她说着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
“两周以前。那时我们刚刚开始寻找集群的隐蔽处。我发现了那个洞穴,是白天进去的。我那时没有发现集群的迹象。”她解释说,那个溶洞里到处都是蝙蝠,蝙蝠覆盖了整个洞顶,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就像是一团粉红色的肉在扭动,从进口到里面全是那样。
“噢,”博比说,“我讨厌蝙蝠。”
“我今天晚上一只蝙蝠也没有看见。”
“你认为它们被赶走了?”
“被吃掉了,很可能。”
“天哪,伙计们,”博比说着,摇了摇头,“我只是一名程序编制员。我觉得我干不了这个。我觉得我不能进去。”
梅没有理会他的话。她对我说:“如果我们进去,我们要点燃铝热剂,从洞口一直烧到那个地下溶洞中。我不知道是否有足够的铝热剂。”
“可能不够。”我说。我担心的是其他问题。“如果不能消灭所有的集群,那就是在浪费时间,那些装配工正在制造集群。对吧?”
他们两人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那样行不行,”我说,“我原以为集群在夜间能量会降低。我原以为能够在地面上消灭它们。但是,它们的能量并没有降低——至少它们之中有的没有降低。如果有一个集群逃脱我们的火焰,如果它逃离洞穴……”我耸了耸肩,“那么,这一切都是白费工夫。”
“对,”博比道磁头说,“说得对。那是白费工夫。”
梅说:“我们需要想办法把它们困在洞穴里。”
“没有任何办法,”博比说,“我的意思是,它们可以在任何它们想飞的时候飞出来。”
梅说:“可能有办法。”她再次开始检查她的背包,想要找到什么东西。“与此同时,我们三个人最好分散行动。”
“为什么?”博比警惕地问。
“照我的话去做就行了,”梅说,“现在开始行动。”
我收紧我的背包,调整了背带,使它不会啪啪地响。我把戴在前额上的夜视镜固定好,然后开始前进。
我刚刚走了大约一半的路程,就看见个黑影从土堆里爬出来,进入到夜色之中。
我悄悄趴下,尽量不发出响声。我身边是一丛浓密的鼠尾草,它们有3英尺那么高,所以我隐蔽得相当好。我回头一看,没有看到梅和博比;他们也趴下了。我不知道他们分开没有。我小心翼翼地拨开面前的一棵草,观察土堆方向。
惨淡的绿光映出了那个家伙双腿的轮廓。在星空下,那个家伙的上半身是黑色的。我扳下夜视镜,等着它们变蓝,后来看见了清晰的图像。
那个家伙这时是洛西。她在夜间游动,四下观察,身体保持警觉状态。不过,她走路的样子不像洛西,更像一个男人。过了片刻,那个轮廓变成了里基,走路的步态也像里基。
那个家伙弯下腰,看样子在顺着鼠尾草顶部观察。我感到疑惑,是什么原因使它从土堆里钻出来的。我没用多少时间就找到了答案。
在那个家伙身后的西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白光。它很快变得越来越亮,我听到了直升飞机推进器叶片发出的砰砰砰的声音。我心里想,那应该是朱丽亚从硅谷来了。我感到疑惑,有什么紧急情况使她不顾医生的劝告坚持出院,深夜乘飞机到这里来?
直升飞机靠近了,机上的探照灯亮了。它在我们头上盘旋,我看见了直升飞机灯光形成的白得泛蓝的圆圈。那个长得像里基的家伙也在观察,然后就不见了。
这时,直升飞机在我的上方轰鸣,卤素灯光顿时使我什么也看不见了。几乎就在这时,它突然倾斜飞行,盘旋而去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直升飞机慢慢地转了一圈,飞过土堆,但是没有停留,然后在我隐蔽的地方上空停止移动,就地盘旋。我被蓝色的灯光照射着。我一个翻滚,面向直升飞机,反复指着实验室方向。我做出了“离开!”的口型,然后指向一边。
直升飞机降低了高度,我当时以为它要在我附近降落。突然,它又开始倾斜飞行,贴着地面离开,飞向那个混凝土降落点。砰砰砰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我觉道最好立刻改变自己藏身的位置。我爬起来,弯着腰向左侧移动了30码的距离。然后,我趴下来。
我回头观察土堆,我看见三个——不,是四个——家伙从里边钻了出来。它们分散开来,每个朝土堆的不同侧面下去。它们的样子都像里基。我看见它们下了土堆的斜坡,走进灌木丛中。我的心开始怦阵地跳动。其中的一个家伙朝我这个方向走来。它靠近了,我看见它往右一拐,那是我刚才的位置。它到了我刚才的隐蔽位置后停了下来,环顾四周。
它离我并不远。我透过夜视镜,看见这个新里基这时有了完整的面部,衣服的细节也更清晰了。而且,我觉得这个家伙走路时像是有了身体的重量。当然,这可能是我的幻觉,但是我猜想,集群的质量已经增加了,它这时的重量是50磅,可能还要更重一些。可能是两倍那么重。如果这样,那个集群便拥有足够的质量来撞击人了。甚至可以把人撞倒。
我透过夜视镜看见那个家伙转动眼睛,而且还眨了一眨。它的面部有了皮肤的质感。头发看上去是一缕缕的。嘴唇动着,紧张地舔着舌头。面部的一切都很像里基——相似程度简直使我感到恐惧。那个家伙扭头转向我时,我觉得是里基在直愣愣地盯着栽
而且,我想它是在盯我,因为那个家伙开始径直朝我走来。
我被困住了。我的心怦怦地直跳。我没有准备——没有保护的东西,没有自卫的东西。当然,我可以站起来跑,但是没有去路,我四周是数英里宽的沙漠,那个集群可能追上我。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就会——
耳边传来直升飞机的轰鸣声,它回来了。那个长得像里基的家伙看着它飞来,立刻转身逃跑了,真的是贴着地面漂动,没有时间再去激活腿脚了。
看到这个人类复制品突然开始在沙漠上浮动,我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但是,其他三个长得像里基的家伙也跑了起来。它们飞奔而去,使人明显觉得那是出于惊慌感。集群害怕直升飞机?看来它们的确害怕。我看着眼前的情景,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尽管集群这时重量更大,物质量也更大了,它们仍然容易受到强风的攻击。直升飞机距离地面有100英尺,但它产生的向下气流非常强,吹得那些逃跑的家伙东倒西歪,有的被压扁了。它们好像被大锤击打了一样。
那些家伙钻进了土堆里。
我回头看着梅。她站在河床中,通过无线电台与直升飞机通话。她用得着那部无线电台,太好了。她高声对我喊了一声“干吧!”,然后开始朝我跑来。
我隐约觉得博比跑着离开了土堆,跑向那辆全地形越野摩托车。但是,我没有时间去担心他的事情。
直升飞机停留在土堆上空。灰尘一个劲儿地卷下来,刺痛了我的眼睛。
这时,梅来到了我跟前。我们取下夜视镜,戴上氧气面罩。她转身朝着我,拧开我身后的氧气筒阀门。我也拧开她的氧气筒阀门。接着,我们重新戴上夜视镜。我脸上好像有许多奇妙的装置在晃荡。她将一只囟素灯电筒别在我的腰间,将另一只别在她的腰间。她靠近我,大声问:“准备好了吗?”
“好了!”
“好吧,行动!”
无暇思考。这样更好些。直升飞机的向下气流在我的耳边轰鸣。我们两人四肢着地,一起爬上了土堆的斜坡,衣服在风中猎猎作响。我们爬到顶部的边缘,旋转的尘土几乎遮蔽了我们的身影。我们只能看见土堆的边缘,看不见下面的情况。
梅拉着我的手,我们纵身跳了下去。
****第6天 晚上11点22分
我落在一堆乱石上,连滚带爬地顺着斜坡下到了洞穴入口。直升飞机推进器叶片在我们头上发出震耳欲聋的砰砰响声。梅就在我旁边,但是飞扬的尘土使我几乎看不清她的身影。我们没有看到任何长得像里基的家伙。梅掏出装着铝热剂的密封容器。她把镁质导火索递给我,然后扔给我一个塑料打火机。我心想,这就是我们要用的东西吗?她的脸已被面罩遮住了一部分,眼睛藏在夜视镜后面。
她指了一下洞穴内部。我点了点头。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指着我的夜视镜。我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于是,她把手伸到我的脸上,然后轻快地打开开关。
“——听见我的话了吗?”她问。
“对,听见了。”
“这就好啦,我们走吧。”
我们开始朝洞里走去。绿色亮光已被滚滚烟尘遮蔽,我们只有借助夜视镜上的红外线灯。一个影子也见不到,我们的耳朵里只有直升飞机发出的震耳欲聋的轰鸣。但是,随着我们渐渐进入洞穴深处,轰鸣声开始慢慢变小。
而且,直升飞机形成的空气流动也随着声音的变小而逐渐减弱。
梅神情专注,她问:“博比?听见了吗?”
“听见了,我听见了。”
“到洞里来。”
“我正在试着——”
“不要试了。到洞里来,博比。”
我摇了摇头。就我对博比·伦贝克的了解,他是绝不会跳下来的。
我们走过洞里的那个拐弯处,只看见空气中的浮尘和模糊不清的洞壁。这一段的洞壁看来很光滑,没有微粒的藏身之处。这时,我的正前方慢慢浮现出了一个长得像里基的家伙。他面无表情,径直朝我们走来。接着,另一个家伙从左边出来,紧接着还有一个。它们三个站成一排,齐步向我们走来,面孔一模一样,全都毫无表情。
“这是第一课。”梅说着掏出了第一枚铝热剂燃烧弹。
“希望它们学不会。”我说着,点燃了引线。
引线噼噼啪啪地冒着炽热的火花。她把手中的燃烧弹朝前一扔。燃烧弹落在离它们几英尺远的地方。它们没有理睬,直愣愣地盯着我们。
梅说:“数三下……二……一,转开。”
我把身体转向一侧,抬起一只胳膊,挡在头顶上,洞里猛地冒起一个白光耀眼的火球。我紧闭双眼,但是那一道炫目白光非常强烈,我后来睁开眼睛时仍然觉得直冒金星。我把身体转回来。
梅已经在朝前走了。空气中的灰尘略微变得黑了一些。我没有看见那三个家伙。
“它们逃跑了吗?”
“没有了。蒸发了。”她满意地说。
“新的情景。”我说。我觉得有了一些信心。如果程序仍在发挥作用,在对真正的全新情景作出反应时,集群的能力将会减弱。它们需要经过一些时间来学习,它们需要一些时间来形成适应新情景的对策。但是,它们在最初阶段中的反应将是组织无序,杂乱无章的。那是分布式智能的弱点之一。它强大有力,灵活机动,但对以前没有出现过的情景反应迟缓。
“我希望如此。”梅说。
我们到了她描述过的那个位于洞穴底部的张着大口的地洞。我通过夜视镜看见一个类似斜坡的地形。有四五个家伙朝我们走来,好像还有更多的家伙跟在它们后面。它们的模样都像里基,但是其中有许多还没有完全成型。后面的只是旋动而来的云状物。它们发出的单调的呼呼声非常响亮。
“这是第二课。”梅拿出一枚燃烧弹。它被我点燃后咝咝声地发出白光。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斜坡上,让它滚了下去。那些家伙看见迎面而来的容器时放慢了脚步。
“该死的。”我诅咒说,但是这时我应该躲避以保护眼睛不受强光的伤害。涧里空间有限,气体爆炸膨胀时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我背部有一股强烈的灼热感。我回头一看,大多数家伙已经消失了。但是,还有一些家伙在那里徘徊,看来没有受伤。
它们在学习应对的方法。
学得很快。
“下一课。”梅说着,掏出了两枚燃烧弹。我把两枚都点燃了,她让一枚顺着斜坡滚下,将另一枚扔向斜坡的下部。两声爆炸同时响起,一股强烈的热浪从我们身边冲过。我的衬衣着火了。梅立刻用手掌击打,迅速将它扑灭。
我们再次回头看,一个家伙也没有见到,没有黑色的集群了。
我们下了斜坡,进入洞穴深处。
我们一开始有20枝装有铝热剂的密封容器。现在还剩下16枚,但我们才走了一小段,离底部的那个大石窟的距离还很远。梅这时加快了脚步,我得快步向前才能赶上她;但是,她的直觉判断是正确的。在我们前面成形的为数不多的集群见我们冲过去时急忙后退。
我们把它们驱赶到下面的石窟中。
梅问:“博比,你在什么位置?”
我的头戴式耳壶嘎的响了一声。“正在——努力——”
“博比,快来,该死的。”
与此同时,我们一直往前走,耳麦里很快就只传来静电声了。
在洞穴深处,灰尘悬浮在空气中,减弱了红外灯发出的光线,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石窟内壁,看到我们前方的地面,然而远处却是一片黑暗。那种黑暗感和孤立感使人恐惧。如果我不转过头击,使红外线光束来回扫动,我就不知道自己两侧藏有什么东西。我开始嗅到腐臭气味,它灌入鼻孔,使我一阵阵恶心。
我们正在靠近窟底。梅保持镇定;这时,有好几个集群在我们前方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她掏出一枚燃烧弹要我点燃。我还没来得及点燃引线,那些集群便纷纷回退。她立刻向前冲去。
“这就像是在驯狮。”她说。
“到现在为止是这样。”我说。
我不知道我们这样能够维持多长时间。洞穴底部的面积很大,比我预想的要大得多。剩下的16牧铝热剂燃烧弹看来无法使我们坚持到最后。我很想知道梅是否也担心这一点。她看上去并不担心。然而,很可能她是没有表露出来。
脚下有什么东西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我低头一看,地面上铺满了细小、易碎的黄色骨头。外观像小鸟的尸骨,但它们是蝙蝠的。梅的判断正确,它们被吃掉了。
在我的夜视镜上方的一角出现了一个红色亮点,一闪一闪的。它是某种警示,很可能是电池快要耗尽了。“梅……”我刚开口,那红色亮点就像刚才出现时一样,突然消失了。
“什么?”她问,“什么问题?”
“没关系。”
后来,我们终于到了最大的中心石窟;不过,没有什么石室,至少现在没有了。巨大的空间里从上到下挤满了黑色 圆球,它们的直径大约2英尺,表面上直立着长而尖的东西。它们的样子就像巨大的海胆,一组一组地立在一起,排列整齐有序。
梅问:“这就是我想到的东西吗?”她说话的语气镇定,不带感情色彩,几乎是学术性的。
“对,我觉得是的。”我回答说。
除非我的判断是错误的,那些排列有序、长而尖的东西是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在地面上建造的那座装配工厂的生物形式。
“这是它们的繁殖方式。”我向前移动。
“我不知道我们是否应该进去……”她说。
“我们只得这样做,梅。你看看:它排得挫整齐齐的。”
“你认为存在中心?”
“可能吧。”如果那样,我想把铝热剂燃烧弹扔在上面。我继续向前。
在那些集束之间移动使人毛骨悚然。黏稠的液体从尖状物的顶端滴下来,那些圆球的表面看来覆盖着一层不停地颤动的凝胶,整个集束看来在活动,好像有生命。
我停下脚步仔细观察。我这时发现,那些圆球的表面真的具有生命——在凝胶体里爬行的是大量蠕动着的黑色小虫。
“天哪……”
“它们原来就在这里。”她镇定地说。
“你说什么?”
“那些小虫。它们原来生活在洞穴底部的海鸟粪便层里,我以前来这里时见过。它们以有机物质为食,排泄出含有大量磷元素的化合物。”
“而它们现在参与了集群的合成作用,”我说,“那不需要多长时间,仅仅几天而已。出了协同进化。那些圆东西很可能提供食物、并且以某种方式收集它们的排泄物。”
“或者收集它们本身。”梅冷冷地说。
“对。有可能吧。”
这并非是不可想像的。蚂蚁饲养蚜虫的方式与人类饲养奶牛的做法类似。其他昆虫在花园里养植菌类作为食物。
我们走进了石窟深处。集群在我们四周旋动,但与我们保持着距离。我心里想,这很可能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情况:巢穴中出现了闯入者。它们尚未决定如何应对。我小心翼翼地移动;地上的一些位置变得越来越湿滑。地面上盖着一层像是湿粪的东西。在一些部位上,它发出了条纹状绿色亮光。那些条纹看来是朝向内部,朝向中心的。我感觉到地面微微有些向下倾斜。
“还要走多远?”梅问。她的声音仍然保持镇定,但我觉得她的心里并非如此。我的心里也有同感;我回头看了一眼,进入石窟的入口已经不见了,被那些集束遮蔽了。
突然,我们到了石窟中心,眼前空荡荡的,那些圆东西没有了,正前方是一个与外面土堆类似的微型堆状物。它大约4英尺高,呈圆形,平面叶片从四周向外伸出来。它的表面上也有条纹。灰白色的烟雾从叶片中冒出来。
我们靠近它。
“它是热的。”她说。
不错,它的确是热的。温度很高;那就是它冒烟的原因。
她问:“你觉得它是什么?”
我观察地面。我看见绿色条纹从那些集束中蹿下来,进入这个中心土堆。
我说:“装配工。”
那些浑身长着尖刺的海胆状东西生成有机原料。它流到这个中心,装配工在那里大量生产最终产品分子。这是进行最后装配的地方。
“看来这里就是核心部位。”梅说。
“对,可以这么说。”
集群包围着我们,三三两两地在附近徘徊。显然,它们不会到中心来。但是,它们遍布我们周围,伺机而动。
“你需要多少?”她轻声问我,从背包里掏出了铝热剂燃烧弹。
我环顾身边的集群。
“这里使用五枚,”我说,“我们需要余下的这些才能冲出去。”
“我们一次不能把五枚都点燃……”
“没有关系。”我伸手来,“把它们给我。”
“可是,杰克……”
“给我吧,梅。”
她给了我五枚燃烧弹。我往前靠了一步,把没有点燃的燃烧弹扔进了位于中心的那个堆状物。我们周围的集群发出低沉的嗡嗡声,但是没有靠近我们。
“好的。”她说。她立刻理解了我的意图,掏出了更多的燃烧掸。
“这是四枚,”我说着,回头看了一眼集群。它们躁动不安,来回移动着。我不知道它们会在那里待多久,“你用三枚,给我一枚。你对付那些集群。”
“好的……”她递给我一枚燃烧弹。我帮她点燃其余的三枚。她回头扔向我们进来的方向。那些集群跳跃着,纷纷躲避。
她开始倒数:“三……二……一……起爆!”
我们弯下腰,躲避爆炸产生的刺眼强光。我听到嘎的响了一声,睁开眼睛一看,中心的那些集束有的正在开裂,爆炸。那些长着尖刺的东西接二连三地滚落到地上。我没有迟疑,接着又点燃了一枚;它进射着白色火星,我把它扔进了中心的堆状物。
“快跑!”
我们冲向入口。集束在我们面前乱作一团。梅轻快地跳过不断倒下的尖状物,一直向前冲。我跟在她身后,心里默默地数着:三……二……一……
时间到了。
耳边传来一种尖叫声,紧接着是一股灼热的气浪,猛烈的爆炸剌痛了我的耳膜。随即产生的震动把我一下摔在地上,我滑入前面的淤泥之中。我觉道自己的皮肤上钉满了尖刺。我的夜视镜被震落了,我处于黑暗之中。眼前一片黑暗。我什么也看不见。我擦去脸上的淤泥。我想站起来,但是脚下滑了一下,又摔倒了。
“梅。”我喊叫着,“梅……”
“出现了一声爆炸。”她惊讶地说。
“梅,你在哪里,我看不见了。”
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我被困在该死的洞穴中,到处都是尖刺,而且我看不见东西。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恐惧感。
“就会好的。”梅安慰我。
在黑暗中,我觉得她的手抓住了我的胳膊。显然,她能够看见我。她说:“电筒在你的腰带上”她把我的手拉向腰间。
我在黑暗之中摸索着,想找到别电筒的夹子。我摸到了但却打不开。它是弹簧夹子,我的手指老是捏不稳,我听到了一种单调的呼呼响声,那声音最初不高,但是却越来越大。我的两手冒汗。夹子终于被打开了,我开启电筒开关,轻松地嘘了一口气。我借助电筒卤素灯发出的白光看见了梅;她头上仍然带着夜视镜,正在观察另一个方向。我用灯光在洞穴里四下扫动。刚才的爆炸已经使它内部面目全非。许多集束被炸得四分五裂,那些长着尖刺的东西散落一地。地面上的一些物质这时开始燃烧起来,冒出辛辣难闻的烟雾。空气中充斥着灰尘,雾蒙蒙的……我朝前走了几步,觉得下面有什么东西嘎吱地响了一声。
我低头一看,那是大卫布鲁克斯的衬衣。这时,我意识到自已站立的位置曾经摆放着大卫的尸体,尸体已经变为一种带有白色的胶状物。我的一只脚正好踩在尸体腹部中。他的胸廓擦刮着我的胫骨,在我的裤褪上留下了一道白色条纹。我回头看见了大卫的面部,鬼般的惨白,已经腐烂了,脸上的肉被吃光了,看上去像集群的面部一样,五官模糊不清。我顿时一阵恶心,嘴里觉得发苦。
“挺住,”梅说着用手抓住我的胳膊,“挺住,杰克。”
随着呼的一声,我终于把脚从尸体上拔了出来。我在地面上拼命地擦脚,想把那种白色黏液弄干净。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想努力克服恶心的感觉,克服控制全身的恐惧感。我想跑。梅在对我说话,但我什么也听不见。我的眼前只有周围洞壁的影子,脑海里恍惚记得集群在我们的周围冒出来,一个接着一个,数也数不清。它们在四处发出嗡嗡的声音。
“我需要你帮忙,杰克。”梅说着,拿出四枚燃烧弹。我笨手笨脚地握着电筒,总算把它们点燃了。她把它们分别朝四个方向扔去,我用手捂住眼睛,火球在我的四周炸开。等我睁开眼睛看时,集群全不见了。但是过了片刻,它们又开始冒了出来。最初,是一个,接着是三个,六个,十个——后来就多得数不胜数了。它们聚集起来,发出愤怒的嗡嗡声向我们扑来。
“我们还有多少燃烧弹?”我问。
“八枚。”
我当时觉得我们无法脱身了。我们离洞穴入口太远了。我们无法跑出去。我不知道四周有多少集群——卤素灯光照射到的就像是一只由密密麻麻的集群组成的军队。
“杰克……”梅说着伸出一只手来。她看来没有失去信心。我又点燃了三枚燃烧弹,梅一边把它们扔出去,一边顺着来路冲向洞口。我紧跟着她,可是我心里明白,我们已经陷入了绝境。燃烧弹每爆炸一次都只能暂时驱散集群。它们会很快重新集结起来。集群的数量太大了。
“杰克。”她手里又握着一救燃烧弹。
这时,我已经看见了石窟入口,它就在几码以外。辛辣的烟雾熏得我直流眼泪。卤素灯在灰雾中仅仅划出一条狭窄的亮光。空气中的烟雾越来越浓。
伴随着最后的几道白色闪光和热浪,我们到了石窟入口。我看见了通向洞穴入口的那一道斜坡。我刚才根本没有想到我们可以走这么远。但是,我的思维停止了,脑海里只有印象。
“还剩下多少?”我问。
梅没有回答我。我听到了上面的某个地方响起了发动机的轰鸣声。我抬头一看,上面的洞穴里出现了一道晃动的白光。轰鸣声越来越大——我听到发动机开大油门的声音——我看见停在斜坡上的那辆全地形越野摩托。博比在上面叫喊:“快出来!”
梅转身冲上斜坡,我手忙脚乱地跟着她。我模糊记得,博比点燃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发出橘黄色的亮光,梅一把将我推向洞壁,无人驾驶的全地形越野摩托车呼啸着,顺着斜坡冲向石窟,油箱四周呼呼地冒着火焰,它是一枚机动化自制燃烧弹。
它从我们身边冲下后,梅猛地一推我的背部:“跑!”
我在斜坡上冲了最后几码。博比伸出手来,把我们牲拉到了上面的水平位置。我跌了一跤,擦伤了膝部,但是几乎没有感觉到疼痛,他拽着我站立起来。我拼命地朝着洞穴入口奔跑,眼看就要到了。这时一股火焰把我们掀翻在地,我跌跌绊绊,一头猛撞在洞壁上。我站起来,脑袋里嗡嗡地响着,我的电筒不见了。我听到一种奇怪的嚎啕大哭从身后的什么地方传来,或许,我觉得我听到了。
我看了一眼梅和博比。他们正在爬起来。直升飞机在我们上空嗡嗡地轰鸣,我们费力地爬上斜坡,一头瘫倒在土堆上的洞穴出口处,然后顺着土堆外侧的斜坡跌跌撞撞滚下去,回到了凉爽的沙漠黑夜之中。
我最后看到的是梅正朝着直升飞机挥手,示意它离开,离开,离开——
这时,洞穴爆炸了。
我脚下的地面跳了起来,一下把我掀翻。我倒在地上。爆炸的冲击波震得我耳朵剧痛。我听到了猛烈的爆炸声。洞穴入口冲出一个巨大火球,黄色火焰被黑色浓烟包裹着。我觉得一股热浪压在我身上,接着便消失了,周围的一切突然安静下来,一片漆黑。
我不知道自己在旱空下枭了多九。我肯定失去了知觉,因为我记得的下一个情景是博比把我推进了直升飞机的后座。梅已经在里面了,她俯身给我扣上安全带。他们两人都看着我,脸上露出了关切的神色。我思维迟钝,想知道自己是否受了伤。我感觉不到疼痛。我身边的直升飞机门砰的一声关上,博比坐在飞行员旁边的座位上。
我们逃出来了。我们成功了。
我难以相信,这一切已经结来了。
直升飞机升到空中,我看见了远处实验室发出的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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