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天 晚上12点12分
“杰克。”
我进了走廊,朱丽亚急匆匆地朝我走来。在头顶上灯光的照射下,她脸庞清瘦,优雅,显得很美。她实际上比我记忆中的模样更美。她的踝骨上缠着绷带,一只手腕上打着石膏。她伸手搂住我,把头靠在我的肩上。她的头发散出蘸衣草的香味。“噢,杰克,杰克。感谢上帝。你平安无事。”
“对,”我说话时嗓音嘶哑,“我没事儿,”
“我真高兴……真高兴。”
我木然地站着,感觉到她在拥抱我。后来,我也拥抱了她。我不知所措。她充满活力,可我却筋疲力尽,无精打采。
“你没事儿吧,杰克?”她问,两手仍然搂着我,
“没事儿,朱丽亚。”我说话的声音比耳语高不了多少,“我没事儿。”
“你的声音怎么啦?”她说着,仰着身体看我。她观察了一下我的面部,“伤着哪里啦?”
“他的声带很可能被灼伤了。”梅说。她的声音也是嘶哑的。她的脸被烟熏黑了,脸颊上被划了一条口子,额头上还有一条。
朱丽亚再次拥抱我,手指抚摸着我的衬衣:“亲爱的,你受伤了……”
“只是衬衣给弄坏了。”
“杰克,你确定你没有受伤吗?我觉得你受伤了……”
“没有,我没事儿。”我尴尬地挣脱她的双手。
“我无法用语言表达,”她说,“我多么感谢你今天晚上做的事情。感谢你们各位,”她补充说,转而对着其他人,“你,梅,还有博比。我表示歉意,我没有在这里帮上忙。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但是,我们深表感激。公司深表感激。”
我心里想,公司?但是,我嘴上说:“嗯,怎么说呢,必须那样做。”
“必须那样做,说得对,当然必须那样做。必须采取迅速而坚决的措施。而你们做到了那一点,杰克。感谢上帝。”
里基在后面站着,不住地点头。他的样子就像那种从玻璃杯里喝水的机械鸟,头不停地上下移动。我有一种虚幻的感觉,仿佛置身于戏剧场景之中。
“我认为,我们应该喝一杯庆贺庆贺,”朱丽亚说,我们顺着走廊向前。“这里应该有香槟酒,里基?有没有?有吧?我想向你们大家取得的成功表示庆贺。”
“我只想睡觉。”我说。
“哦,来吧,就喝一杯。”
我心里想,这是朱丽亚的典型做法。她沉迷在她自己的世界之中,根本不管别人的感觉。我们这时最不愿意干的事情就是喝香槟。
“还是谢谢啦。”梅说着,摇了摇头。
“你肯定?真的吗?来一杯可开心了。你呢,博比?”
“明天喝吧。”博比说。
“嗯,好吧,毕竟你们才是取得胜利的英雄!那么,我们就明天喝吧。”
我注意到她走路的轻快步伐,注意到她身体的灵活动作。我想起埃伦关于朱丽亚在吸毒的说法。看来,她肯定服用了什么东西。但是,我非常疲惫,不想再考虑她的事情了。
“我把这消息告诉了公司老板拉里·亨德勒,”她说,“他向你们各位表示谢意。”
“那不错,”我说,“他准备通知军方吗?”
“通知军方?关于什么事情?”
“关于失控的试验。”
“噢,杰克,现在一切问题都解决了。是你们解决的。”
“我无法确定我们是否已经解决了,”我说,“有的集群可能逃走了。或者说,那里可能还有另外一个巢穴。为了稳妥起见,我认为我们应该让军力介入。”
实际上,我井非真的觉得我们遗漏了什么,但是我希望让局外人到这里来。我很累了,我希望别人接着干。
“军方?”朱丽亚向里基迅速地使了一个眼色,然后把目光转向我,“杰克,你说得很对,”她语气坚定地说,“这是一种极端严重的局面。如果存在任何有所遗漏的可能性,我们必须立刻通知他们。”
“我的意思是今天晚上就通知。”
“对,我同意你的意见,杰克。今天晚上,事实上,我现在马上就通知。”
我瞟了里基一眼。他一边走路,一边机械地点着头。我不明白。单基早些时候表现出来的惊慌是怎么一回事?他为什么担心这项试验被公诸于众?现在,他看来一点也不担心了。
朱丽亚说:“你们三个可以去睡一会儿,我给五角大楼的联络人打电话。”
“我和你一起去。”我说。
“那样做真的没有必要。”
“我想去。”我说。
她瞟了我一眼,然后笑了:“你不相信我吗?”
“不是那个意思。”我说,“可是,他们可能提出我可以回答的问题。”
“好吧,没问题。好主意。非常好的主意。”
我觉得这里有问题。我觉得我仿佛层是在演戏,而且每个人都扮演了一个角色。不过,我不知道这是一部什么样的戏剧。我瞟了梅一眼。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她肯定也有所察觉。
我们经过气压过渡舱,进入宿舍区。这里的空气寒冷,使我感到很不舒服,我颤抖了一下。我们进入厨房,朱丽亚伸手抓起话筒,
“我们打那个电话,杰克……”她说。
我走到冰箱前,取出一瓶姜汁无酒精饮料。梅拿了一瓶冰茶。博比拿了一瓶啤酒。我们三人都渴了。我注意到冰箱里有一瓶香槟酒,等着人来饮用,我摸了摸它是冰凉的。冰箱里还有六个杯子,也是经过冰冻的。她已经计划好要搞庆祝会。
朱丽亚按下免提键。我们听到一声等待拨号的长音。她按了一个电话号码。但是,没有接通,没有反应。
“嗯,”她说,“我们再试一试……”
她又拨了一次。还是没有通。
“这就奇怪了。里基,我的外线打不出去。”
“再试一次。”里基说。
我一边小口喝着姜汁无酒精饮料,一边观察他们。毫无疑问,这全是在演戏,一种为我们提供的表演。朱丽亚负责地拨了第三次电话。我很想知道她拨的是什么号码。或者说,她是否记得五角大楼的电话号码。
“唉呀,”她说,“一点声音也没有。”
里基抓起话筒,看了一眼话机,然后又把话筒放下,“应该没有问题。”他说着,做出了一副困惑不解的样子。
“噢,看在上帝的分上,”我说,“让我猜一猜。出了事情,而我们无法把电话打出去。”
“不,不,我们可以打出去。”里基连忙说。
“我几分钟之前刚刚打过电话,”朱丽亚说,“就在你们回来之前。”
里基离开桌子:“我去检查一下通讯线路。”
“你去查吧。”我说着,怒枧着他。
朱丽亚盯着我:“杰克……”她说,“我担心的是你。”
“嗯,嗯。”
“你不高兴。”
“我被愚弄了。”
“我向你保证,”她静静地说,与我对视,“你没有。”
梅从桌子旁边起身,说她要去冲一个澡。博比晃晃悠悠地走进客厅去玩电子游戏,那是他通常使用的放松力式。我很快便听到机枪开火的声音,听到要死去的坏蛋的喊叫声。
厨房里只剩下朱丽亚和我。
她俯身凑近我。她用低沉而诚恳的语气说:“杰克……”她说,“我觉得我应该向你解释清楚。”
“不,”我说,“不用了。”
“我的意思是,解释我做的事情。解释我最近做出的决定。”
“没有关系。”
“它对我来说很重要。”
“还是过些时候再说吧,朱丽亚”
“我现在需要告诉你。你看,当时的问题是,我只是想挽救公司而已,杰克。没有别的意思。摄像头试验失败了,我们无法找到解决办法,我们失去了供货合同,公司就要完蛋了。我以前从来没有把公司搞砸过。我管理的公司从来没有出过大问题,我不愿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成为第一个。我在公司里有投资,我在公可里有利害关系,而且,我想我有自负感。我想挽救它。我知道我的判断有问题。我铤而走险。不是别人的错误。他们都想制止它。我强迫他们继续干。它是……它是我搞的重大项目。”她耸了耸肩,“而它却没有结果,公司几天之内将会关门。我已经失去了它。”她靠得更近了。“可是,我不想也失去你。我不想失去我的家庭。我不想失去我们。”
她降低了声音,把手伸过桌面,放在我的手上。“我想补救,杰克。我想改正错误,使我们重新和好。”她停顿了一下,“我希望你也那样做。”
我说:“我无法确定我的感觉如何。”
“你累了。”
“对。可是,我已经不再确定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的关系吗?”
我说:“我讨厌这种倒霉的谈话。”
我真的讨厌。我讨厌她在我精疲力竭的时候——我刚刚经历了一场磨难,那场磨难险些要了我的命,而且是她一手造成的——进行这样的谈话。我讨厌她把她自己的所作所为轻描淡写地说成是“判断有问题”,而实际情况比那更严重。
“哦,杰克,让我们恢复以前的状态吧。”她说着突然从桌子那边俯身过来,试图和我接吻。
我往后一仰,把头转开。
她望着我,两眼露出乞求的神色:“杰克,求你了。”
“这样做的时间和地方都不合适,朱丽亚。”我说。
她停顿片刻,一时语塞。后来,她说:“孩子们想念你。”
“我肯定他们想念我,我也想念他们。”
她泪流满面。“可是,他们不想念我……”她抽泣着。“他们甚至不关心我……不关心他们的母亲……”她伸出手来要抓我的手。我让她抓。我试图估量自己的感觉。我只是觉得累,觉得很不舒服。
我想让她停止哭泣。
“朱丽亚……”
内部通话系统昨嗒响了一声。我听到里基的声音,经过放大的。“喂,伙计们,我们的通讯线路出了问题。你们最好马上到这里来。”
通讯室设在维修室一角的一个大壁橱里。它装有厚重的安全门,安全门上端安装了一扇强化玻璃小窗户。我透过窗户,可以看见连接实验室通讯终端的全部接线控制板和开关架。我还看见了大把大把的电线已经被人从插口上拔了出来。我看见查理·戴文波特瘫倒在大壁橱的一个角落里。他看来已经死了。他的嘴巴张开,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前方。他的皮肤是紫灰色的。一个黑色集群围着他的脑袋,发出低沉的嗡嗡声。
“我无法想像这是怎么一回事,”里基说,“我检查他时,他正在呼呼大睡……”
“那是在什么时候?”我问。
“可能在一个小时以前。”
“那集群是怎么一回事’它是怎么钻进这里来的?”
“我无法想像。”里基说。“一定是他带来的,从外边带来的。”
“怎么个带法?”我问。“他是通过几个气压过渡舱进来的。”
“我知道,可是……”
“可是什么,里基?这怎么可能呢?”
“可能……我不知道,可能它在他的喉咙里,或者在其他什么地方。”
“在他的喉咙里?”我问。“你是说,藏在他的扁桃体里?你知道,这些东西会弄死人的。”
“对,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他耸了耸肩。“我弄不懂。”
我盯着里基,想从他脸上的表情中知道点什么。他刚刚发现他的实验室遭到一个致命纳米集群的入侵,但是他一点也不显得焦急。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梅匆忙进了房间。她扫视了一下房间里的情况。“有人检查过录像的重放没有?”
“我们无法检查,”里基说,他指着壁橱,“控制系统失去了作用——就在里面。”
“这么说,你不知道他怎么到里面去的?”
“对。但是,他显然不愿意我们与外界取得联系。至少……看样子是这样的。”
梅问:“查理什么要到里面去?”
我摇着头。我不知道。
朱丽亚说:“那里是密封的。可能他知道自己被感染了,想把自己封闭起来。我的意思是,他从里面反锁了门。”
我问:“他反锁了门,你怎么知道的?”
朱丽亚说:“嗯……我只是假设的……嗯……”她透过玻璃,看了看里面。“而且,嗯,你可以看见那个铬套管上反射出来的锁的样子……看见那个位置了吗?”
我没有去看。但是,梅看了,我听见她说:“哦,对,朱丽亚,你是对的。观察得很仔细。我自己刚才没有看到。”她的话听起来不可信,但是朱丽亚看来没有反应。
看来,每个人这时都在表演。一切都是事先安排的。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是,我观察梅和朱丽亚在一起时的言行,我注意到她对我的妻子非常小心——梅几乎像是害怕她,或者说,至少是害怕得罪她。
那一点使我觉得奇怪。
而且,还有一些恐慌。
我问单基:“有没有办法打开门锁?”
“我想有的。文斯可能有万能钥匙。可是,没有人会去开那门锁,杰克。只要集群还在里边就不会有人开门的。”
“这么说,我们无法打电话?”我问,“我们被困在这里了,通讯被禁止了?”
“对,要等到明天才行。直升飞机明天上午来,那是它的定时航班。”里基透过玻璃,两眼愣愣地看着里边人机皆毁的惨象。“天哪!查理捣毁那些开关板时干得可真彻底。”
我问:“你为什么觉得他会那样干?”
里基摇了摇头:“你知道的,查理有点发疯。我的意思是,他这人挺逗的。可是他放响屁,哼歌曲……与在麦当劳的开心乐园用餐的孩子差不了多少,杰克。”
“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我说。
“这只是我的看法而已。”他说。
我站在里基身旁,透过玻璃看了看里边的情况。集群围着查理的脑袋旋动,我看到他身体开始现出乳白色薄膜。那是通常的进程。
我旧:“往里面灌液氮如何?能够把集群冻死吗?”
“我们可以那样做,”里基说,“可是,我担心会毁坏设备。”
“可以调高空气净化机构功率,把那些微粒吸出来吗?”
“空气净化机现在正以最大功率运行。”
“而你不想使用灭火器……”
他摇着脑袋:“灭火器里装的是二氟二氯甲烷,无法对付那些微粒。”
“这么说,我们只能这样眼睁睁地被隔离在外边?”
“就我的判断而言,是这样的。”
“手机呢?”
他摇着头:“天线是从那个房间向外发射信号的,我们拥有的全都通讯形式——手机,互联网、高速数据中继线——都经过那个房间出去。”
朱丽亚说:“查理知道房间是密封的。我打赌他到里面去是为了保护我们大家。那是一种无私的行为。一种勇敢的行为。”
她正在编造她对查理的说法,添加种种细节,使它逐渐丰满起来。考虑到尚未回答主要的问题——如何打开门锁,如何制服集群——那种做法有一点分散注意力的意味。
我问:“那个壁橱还有其他的窗户吗?”
“没有。”
“只有门上的这个?”
“对。”
“那好吧,”我说,“我们遮住窗户,关闭室内的电灯,等几个小时,让集群失去能量。”
“哦,我不知道。”里基满脸疑惑地说。
“你是什么意思,里基?”朱丽亚问。我觉得这主意棒极了。肯定值得试一试。我们马上动手。”
“好吧,好吧。”里基说着,立刻表示服从。“可是,你得等上6个小时。”
我说:“我认为是3个小时,”
“是3个小时,可是我需等更长时间之后才能开门,如果集群从这里溜出去,我们全都倒霉了。”
最后,我们还是决定遮蔽窗户、我们找来黑布,用胶带固定在窗户上,然后盖上黑色纸板。我们关闭了所有灯光,用胶带将电灯开关固定在关闭位置上。做完这些事情之后,疲惫感向我袭来。我看了一下手表时间是午夜一点。我说“我得去睡觉了。”
“我们都应该去睡一会儿,”朱丽亚说,“我们可以早上再来这里看一看。”
我们纷纷离开,走向宿舍区。
梅悄悄地走到我旁边,“你觉得怎么样?”她问,
“可以。我的背部开始有一点疼了。”
她点了点头:“你最好让我看看。”
“为什么?”
“只是看一看,在你睡觉之前。”
“噢,杰克,亲爱的,”朱丽亚叫喊起来,“你这个可怜的宝贝。”
“是什么东西?”
我脱了衬衣,坐在餐桌上。朱丽亚和梅在我身后,嘴里发出啧啧声。
“是什么东西?”我又问了一次。
“有点起泡了。”梅说。
“起泡了?”朱丽亚说,“他的整个背上长满了——”
“我想我们有创伤敷料。”梅打断了她的话头,伸手从洗涤槽下取出急救箱。
“对,我希望有。”朱丽亚对着我笑了笑,“杰克,我无法表达我的歉意,你受了这么多苦。”
“这可能稍微有一点疼痛。”梅说,
我知道,梅想单独和我谈谈,但是却没有机会。朱丽亚一分钟也不愿意离开我们,她一直对梅感到妒忌,甚至在几年前我把梅招进我们公司时她就有这种感觉,她现在与梅竞争,想引起我的注意。
我并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梅给我上创伤敷料,我开始的感觉是凉爽,但是很快就是钻心的疼痛。我疼得畏缩了一下。
“我不知道我们有什么止痛药,”梅说,“你身上有大面积的二度烧伤。”
朱丽亚狂乱地在急救箱里一阵乱翻,将里边的东西全都扔了出来。试管和小盒子乒乒乓乓地散落在地上。“这里有吗啡,”她后来说,手里拿着一个瓶子,她欢快地冲着我一笑。“这应该能止痛。”
“我不想要吗啡。”我说。我心里想说的其实是我希望她去睡觉。朱丽亚使我觉得恼怒。她的狂乱言行使我觉得难以忍受。而且,我想单独和梅谈谈。
“除了阿司匹林之外,”朱丽亚说,“没有别的药了。”
“阿司匹林能行。”
“我担心它不行——”
“阿司匹林能行。”
“你没有必要这么恶狠狠地对待我。”
“对不起。我感觉不舒服。”
“嗯,我只是想帮帮忙。”朱丽亚往后退了一步,“我是说,如果你们两人想单独待一会儿,你应该向我明说。”
“不,”我说,“我们不想单独待。”
“嗯,我只是想帮帮忙。”她转向急救箱,“可能有别的什么东西……”胶带盒和装着抗生素的塑料瓶落在地上。
“朱丽亚,”我说,“请别动了。”
“我在做什么,我做的什么事情就这么令人讨厌?”
“停下吧。”
“我只是想帮帮忙。”
“这我知道。”
梅在我身后说:“好吧。全都弄好了。这可以让你维持到明天。”她打了一个哈欠,“现在,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要睡觉了。”
我向她表示感谢,目送她离开了房间。我转过身体,看见朱丽亚正端着一杯水,拿着两片阿司匹林等着我。
“谢谢你。”我说。
“我从来就不喜欢那个女人。”她说。
“我们睡一会儿吧。”我说。
“这里只有单人床。”
“我知道。”
她靠近我:“我想和你在一起,杰克。”
“我真的很累了。我们明天早上再见吧,朱丽亚。”
我回到我的房间,看了一眼床铺,我连衣服也不想脱了。
我记不得我的脑袋是怎样接触枕头的。
****第7天 凌晨4点42分
我睡得不安稳,一直都在做噩梦。我梦见自己回到了蒙特里,又在和朱丽亚结婚,我站在牧师面前,她披着婚纱,站在我身旁;她揭开面纱,我看见她的年轻美貌,身材窈窕,我看得目瞪口呆。她冲着我莞尔一笑,我也笑了笑,努力掩饰自己的不安。因为这时我看见她不仅身材窈窕,而且面部瘦削,几乎形销骨立。几乎是一具骷髅。
后来,我转向站在我们面前的那名牧师,但是,那牧师变成了梅——她正把试管里的彩色液体倒来倒去。我回头再看朱丽亚,她非常生气地说,她从来就没喜欢那个女人。不知何故,那是我的过错。我应该受到责备。
我突然惊醒,浑身是汗。枕头湿了。我翻了一个身,又进入了梦乡。我看见自己睡在床上,抬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房门是开着的。灯光从过道射进来。我的床前有一个黑影。里基进了房间,正看着我。他的面部背着光线,黑糊糊的,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他说:“我一直都是爱你的,杰克。”他俯身想要对着我的耳朵说些什么,他把头靠近时,我发现他是要亲吻我。他亲吻我的嘴唇,充满激情地亲吻。他张着嘴巴,用舌头舔着嘴唇。我很不安,不知所措。但是朱丽亚这时进来问:“怎么回事儿?”里基急忙直起身体,闪烁其辞地说着什么。朱丽亚非常生气地说:“不是现在,你这个笨蛋。”里基又闪烁其辞地说了什么。这时,朱丽亚说:“这完全没有必要,它自己会达到效果的。”但是,里基说:“如果你进行区间全面优化,就会有定性演算法收缩系数。”她接着说:“如果你不和它斗,它是不会伤害你的。”她打开房间里的电灯,然后转身走了。
这时,我突然回到了在蒙特里举行的婚礼上,朱丽亚身披婚纱,站在我的旁边,我转身看着到场的观众,我看见我的三个孩子坐在第一排的座位上,笑呵呵的,显得很开心。就在我观看的过程中,他们的嘴唇上出现了一条黑色线条,向身体其余部分蔓延开来,直到他们全身都笼罩在黑色披风里。他们继续笑着,但是我被吓坏了。我跑向他们,可无法将那黑色披风脱下来。这利,尼科尔镇定地说:“不要忘记喷淋器,爸爸。”
我猛地醒来,被单乱糟糟地裹在我身上,我浑身上下都是汗水。我的房间门开着。一道长方形亮光从外面过道射进来,照在床上。我看了一眼工作站的监视器,上面显示着”4:44AM”。我闭上眼睛,在床上躺着,但是过了一段时间还是无法入睡。我浑身湿淋淋的,觉得不舒服。我决定冲个淋浴。
在快到5点时,我起了床。
过道里静悄悄的。我顺着过道进入浴室,所有卧室房门都开着,这看来有些蹊跷。我经过时看见大家都在睡觉。而且,所有卧室里的电灯都亮着。我看见里基在睡觉,我看见博比,我看见朱丽亚,还有文斯。梅的床铺上没有人。当然,查理的床铺上也没有人。
我在厨房里停下脚步,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姜汁无酒精饮料。我非常口渴,喉咙疼痛,火辣辣的。我觉得胃部有想呕吐的感觉。我看了一眼那瓶香槟酒。我突然感觉它有些异样,好像被人动过。我把它拿出来,仔细查看了瓶盖,查看了封在瓶塞上的金属锡箔纸。它看上去完全正常。没有人动过没有针跟,什么痕迹都没有。
就是一瓶香槟酒而已。
我把它放旧原处,然后关上冰箱。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对朱丽亚不公平。可能她真的觉得她犯了错误,希望进行弥补。可能她只是想表示她的感谢之情。可能我对她太粗暴、太不留情面了。
因为我仔细考虑,她做的事情有哪一点是值得怀疑的,哪一点是错误的?即使她在公司中身居高位,她见到我也很高兴。她承担了这项试验的责任,而且她已经对此表示了歉意。她立刻赞同给军方打电话。她赞同我的计划,灭掉通讯室里的集群。她已经尽力而为,对我表示了支特,而且站在了我这边。
但是,我仍然觉得不安。
当然,还有查理和围着他的集群的问题。里基认为查理的体内,他的口腔里,他的腋下或者什么位置有集群;这个判断我觉得有问题。那些集群数秒钟之内就会使人丧命。因此,它给我们留下了一个问题:那个集群究竟是怎么和查理一起进入通讯室内的?它是从外边进来的吗?为什么它不袭击朱丽亚、里基和文斯呢?
我忘记了淋浴的事情。
我决定到杂品储藏室去,查看一下通讯室门外周围的情况。可能有什么东西被我给遗漏了。朱丽亚一直喋喋不休地说话,干扰了我的思维。好像她刻意使我无法弄清事情的真相……
瞧,我又回到了原来的心态,对朱丽亚过于苛刻。
我通过气压过渡舱,进入走廊,接着通过了另外一个气压过渡舱。在我疲倦时,我觉得被那样的大风猛吹一阵是很烦人的事情。我出了气压过渡舱,进入杂品储藏室,走向通讯室的房门。
我听到敲击键盘的声音,于是朝生物实验室里看了一眼。梅在那里,正坐在她的工作站前。
我问:“你在干什么?”
“检查录像的重放画面。”
“我还以为我们无法看到录像,因为查理已经把连线拔掉了。”
“里基是这样说的。但是,实际情况不是这样的。”
我绕过实验室的椅子,从她的身后看监视器。她伸出了一只手。
“杰克,”她说,“可能你不想看这些。”
“为什么?干吗不呢?”
“这个,嗯……可能你不想处理这样的麻烦事情。现在不想。明天可能行吧。”
但是,听到她这样说,我当然要看,于是绕过桌子,去看监视器上的画面。我停下脚步,我看见监视器上是空无一人的走廊的画面。屏幕的角落显示着时间。
“就是这个吗?”我问,“这就是我应该处理的麻烦吗?”
“不是。”她在椅子上转过身来。“瞧,杰克,你得逐一把所有的安全摄像头画面看一遍,每个摄像头一分钟只录下十帧,所以我们难以确定我们看到的——”
“让我看一看,梅。”
“我得往回退一点……”她反复摁着键盘角落里的返回键。
与许多新型控制系统赘似,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采用的这套系统是按照互联网浏览技术制作的。你可以回到以前的工作位置,恢复自己的操作步骤。
画面往后跳,到了她需要的位置。然后,她让画面前进,安全系统录下的画面顺着摄像头快速地一个一个往下跳。
走廊、主厂房、主厂房的另一个角度、气压过渡舱、对外一条走廊、杂品储藏室、走廊、厨房、客厅、宿舍区的过道、建筑外面的景象(显示的是泛光照明灯下的沙漠)、走廊、配电房、建筑物外面(地面的情况)、另一条走廊。
我眨了眨眼睛:“你这样看了多长时间了?”
“大约一个小时。”
“天哪!”
接着,我看见了一条走廊。里基在里面走着。在建筑物外面,我看见朱丽亚进入泛光照来灯下。一条走廊。朱丽亚和里基在一起,拥抱在一起,然后是一条走廊。然后——
“等一下。”我说。
梅击了一下按键。她看着我,没有说话。她摁另外一个键,让画面一点一点地朝前移动。她让里基和朱丽亚在一起的画面停留在屏幕上。
“10帧。”
画面上的动作模糊不清,不停抖动。里基和朱丽亚面对面走来。他们拥抱抱在一起。他们明显给人以关系轻松、互相十分熟悉的感觉。接着,两人充满激情地狂吻起来。
“噢,可恨。”我骂了一句,把目光从屏幕上移开。“可恨,可恨,可恨。”
“对不起,杰克,”梅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觉得天旋地转,自己好像要崩溃一样。我坐在桌子上,让身体背向屏幕。我无法再看下去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梅还在说着什么,但是我没有听见她的话。我再深吸了一口气。我用手指梳理着头发。
我问:“你知道这事吗?”
“不。我是几分钟之前才知道的。”
“有人知道吗?”
“没有。我们有时候开玩笑说,他们两人有关系,但是没有人相信。”
“天哪。”我又用手指梳理着头发,“跟我说实话,梅。我需要听到实话。你知不知道这事?”
“不,杰克我不知道。”
沉默。我吸了一口气。我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你知道奇怪的事情是什么吗?”我问,“奇怪的事情是我已经怀疑一段时间了。我是说,我相当肯定有了这样的事情,我只是不知道是谁……我是说……即使我有所项感,它仍然使我感到吃惊。”
“我敢肯定。”
“我根本不会想到是里基,”我说,“他是这么个……我不知道……满口讲恭维话的家伙。而且他也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家伙。我想,我可能认为她会挑选某个更重要的人。”我说这番话时,想起了晚饭后和埃伦的谈话。
你真的了解朱丽亚喜欢的类型吗?
那是在我看见朱丽亚车里的那个家伙之后。那个家伙的面部我实际上没有看清楚……
埃伦:这叫做否认,杰克。
“天哪。”我说着,摇了摇头。我感到生气,尴尬,困惑,愤怒。我的感觉每秒钟都在变化。
梅等待着。她既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她完全是静止的。最后,她问:“你想再看一些画面吗?”
“还有吗?”
“还有。”
“我不知道我是否,唉……不我不想再看了。”
“可能你最好还是看一看。”
“不。”
“我是说,它可能会使你好受一些。”
“我看不会吧,”我说,“我觉得自己将无法忍受。”
她说:“事情可能不是你所想像的,杰克。至少,可能不完全是你所想像的。”
这叫做否认,杰克。
“对不起,梅,”我说,“可是我不想再假装下去了。我亲眼看见了。我知道那是什么。”
我曾经以为我会和朱丽亚白头偕老。我曾经以为我俩会给孩子们完整的父母之爱,我们共同拥有家庭,拥有房屋,一起度过生命中余下的岁月。而里基刚刚有了他自己的孩子。这简直奇怪得不可思议。我弄不明白。但是,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人意表。
我听到梅飞快地敲击键盘、键入指令的声音。我转过身体,以便可以看到她,而不是屏幕。“你在干什么?”
“想找到查理。看一看我能否弄清他在过去几个小时里遇到了什么情况。”
她继续键入指令。我吸了一口气。她是对的。我个人生活中出现的一切已经木已成舟。我自已已经无力挽回了,至少现在不能。
我将身体转了一圈,面对着屏幕。
“好的,”我说,“找一找查理。”
看着摄像头的画面一幅一幅地闪过,连续不断地重复,这使人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人们跳进画面,接着又消失了。我看见朱丽亚在厨房里。后来,我看见她和里基在厨房里。冰箱门被打开,然后又关上。我看见文斯在主厂房里,然后出了画面。我看见他在走廊里,然后又消失了。
“我没有看到查理。”
“可能他仍然在睡觉。”梅说。
“你能看到卧室里的情况吗?”
“能,那里也安装了摄像头,可是我得改变安全系统的循环方式。平常的循环方式不进入卧室。”
“改变循环方式需要花费多少时间?”
“我无法确定。这实际上是里基的工作责任。这里的系统相当复杂。只有里基一个人真的了解它的操作程序。我们看看在正常的循环中能不能找到查理。”
于是,我们继续找,看一看他是否在任何一个标准画面中出现。我们又找了大约10分钟。我不时将耳光从屏幕上移开,尽管梅看来对那样的画面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是,非常确定的是,我们看见查理在宿舍区的过道里,用手揉着脸,沿着走廊离开。他刚刚起床。
“好的,”梅说,“我们逮着他了。”
“那是什么时候?”
她使画面暂停下来,让我们看清时间。当时是午夜12点10分。
我说:“那是我们回来前半个小时。”
“对。”她让画面朝前。
查理从过道里消失了,但是我们看见他的身影闪了一下,朝浴室走去。这时,我们看见里基和朱丽亚在厨房里。我觉得自己浑身紧张。但是,他们只是在说话。接着,朱丽亚把那瓶香槟酒放进冰箱,里基开始把杯子递给她,让她放到瓶子旁边。
由于帧比率的原因,我们难以确定后来发生的事情。每1分钟10帧的录像意味着,我们每隔6秒钟才能够看到一个画面,在动作变化程快时,在两帧之间出现的动作太多,发生的活动显得画面模糊,情节跳跃。
但是,这是我认为当时出现的情况:
查理出现了,开始和他俩交谈。他满面笑容,兴高采烈。他指着那些杯子。朱丽亚和里基在他谈话时把杯子放到一旁。这时,他伸出手来,是要拦住他们。
他指着朱丽亚手里端着正往冰箱里放的一个杯子。他说了什么。
朱丽亚摇了摇头,把那杯子放进冰箱。
查理看上去困惑不懈。他又指着另一个杯子。朱丽亚摇了摇头。查理耸起肩,昂起头,好像生气了。他用指头反复戳着桌子,要说明一个问题。
里基上前一步,走到朱丽亚和查理中间。他的行为像是在打断他们之间的争论。他对着查理,伸出两只手表示安慰:慢慢来。
查理并没有慢慢来。他指着堆满脏盘子的洗绦槽。
里基摇了摇头,伸出一只手,拍着查理的肩膀。
查理一把将里基的手拨开。
两个男人开始争吵起来。与此同时,朱丽亚镇定地将剩下的杯子放进冰箱。她好像对近在咫尺的争浩全无兴趣,几乎像没有听见一样。
查理想要绕过里基,以便到冰箱前面去,但是里基移动身体,挡住他的去路,而且每次都举起手来。
里基的动作说明,他认为查理不通情理。他对待查理的方式与人面对一个失去控制的人时的行为相同。
梅问:“查理受到了集群的影响?这就是他那样干的原因?”
“我不知道。”我更仔细地看着屏幕,”我没有看到有什么集群。”
“是没有,“她说。“可是他很生气。”
“他要他俩做什么呢?”我问。
梅摇了摇头:“把杯子放回去?把它们冼干净?用别的杯子?我不知道。”
我说:“查理才不在乎那样的事情。他可以用别人用过的盘子吃东西。”我笑了笑,“我亲眼看到他那样干过。”
突然,查理往后退了几步。在那一刹那,他全身完全静止,好像发现了使他吃惊的东西。里基对他说着什么。查理开始指着他俩大喊大叫。里基试图接近他。
查理一直往后退着,这时他转向安装在墙壁上的电话。他抓起话简。里基一个箭步冲上前——他打掉了查理手里的话筒。他一把将查理推开——动作很猛。里基的力气大得使人吃惊。查理身材魁梧,但是却一头栽倒在地,滑了几英尺远。
查理站起来,继续大喊大叫,接着转身跑出房间。
朱丽亚和里基交换了一下跟色。朱丽亚跟他说了什么。
里基立刻追了出去。
“他们要到哪里去?”我问。
梅揖了一下暂停键,屏幕上显示出“更新时间”字样,我们开始看到从各个摄像头拍摄的画面,它们一幅接着一幅地出现。我们看见查理顺着走廊跑去,我们又看见里基在后面追赶。我们焦躁不安地等待下一个循环画面出现。但是,那里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另一个循环画面显示出来。我们看见查理在杂品储藏室里,拨动着电话。他回头观看。过了片刻,里基进来了,查理挂断电话。他们两人开始争吵,追逐起来。
查理抓起一把铲子,抡起来朝里基砍去。里基躲过了第一下。第二下砍在他的肩膀上,他应声倒下。查理高高举起铲子,狠狠向里基的脑袋砸去。他的动作非常残忍,他的意图显然是要将里基置于死地。里基拼命往后躲闪,铲子砸在混凝土地上。
“我的天哪……”梅叫道。
里基站立起来,查理转身看见朱丽亚进了房间,朱丽亚伸出一只手,恳求查理(要他放下手里的铲子?)。查理分别扫了他俩一眼。就在这时,文斯也进了房间。他看见他们全都来了,似乎失去了对决的力量。他们围着他,慢慢逼近。
突然,查理冲向通讯室,一步跨了进去,想要随手关上房门。里基飞快地蹿了上来,把一条腿伸进房门,使查理无法关上它。我们透过玻璃看到查理满面怒容。文斯冲到里基身边。他们两人堵在门口,我无法看到通讯室里面的情况。朱丽亚看来在指挥。我觉得我看见她把手从门缝里伸进去了,但是我难以确定。
反正房门开了,文斯和里基挤了进去。后来的情形在录像上一闪而过,模糊不清,但是那三个男人显然在搏斗,里基设法绕到查理背后,做了一个摔踱用的锇臂动作;文斯把查理的一只胳膊扭到身后,他们两人联手制服了查理。查理停止了反抗。画面变得稍微清楚一些。
“发生了什么事情?”梅问,“他们根本没有跟我们提到过这样的事情。”
里基和文斯反扭着查理的两只胳膊。查理气喘吁吁,胸部上下起伏。但是已经不再挣扎了。朱丽亚进了房间。她看着查理,和他交谈了一阵。
接着。朱丽亚走到查理跟前对着他的嘴唇长吻起来。
查理挣扎着,试图把头转开。文斯抓住查理的一撮头发,努力固定住他的头部。朱丽亚继续吻着他。后来,她走开了,我看到这时在她的嘴巴和查理的嘴巴之间出现了一股黑色烟雾。那一般流动的烟雾仅仅保持了一瞬间,很快就消失了。
“噢,天哪。”梅叫了一声。
朱丽亚擦了擦嘴唇,笑了一下。
查理身体一歪,跌倒在地上。他看来头晕目眩。一团黑雾从他嘴里冒出来,朝着他的脑袋旋动起来.文斯拍了拍查理的脑袋,然后离开了房间。
里基走到那些接线板前,大把大把地拔出了缆线。他确实把那些接线板完全捣毁了。接着,他转向查理,说了几句,然后走出了通讯室。
查理立即站起来,关了房门,然后锁上。但是,里基和朱丽亚只是哈哈笑着,似乎查理的行为是徒劳的。查理又倒下了,接着从画面上消失了。
里基伸手接着朱丽亚的肩膀,他俩一起走出了房间。
“哦,你们两个起得可真早!”
我转过身体。
朱丽亚正站在过道上。
****第7天 清晨5点12分
她满面笑容地走进房间。“你知道,杰克,”她说,“假如我不完全信任你,我会认为你们两人之间有什么暖昧关系。”
“是吗?”我说。我从梅身边住后退了一小步,梅在飞快地键入命令。我感到非常不安。“你为什么有这种想法?”
“怎么说呢,你们两个头紧挨着,像在干什么事情。”她说着朝我们走来,“你们看来对屏幕上的东西很感兴趣。你们究竟在看什么呢?”
“那是,嗯,技术可题。”
“我可以看一看吗?我对技术问题有兴趣。里基没有告诉你我对技术问题有了新的兴趣?我真的感兴趣。我迷上了这种技术,它是一种全新的东西,对吧?21世纪已经来临。不要站起来,梅。我就在你身后看。”
这时,她已经绕过椅子,能够看到屏幕了。她看着画面皱起了眉头,屏幕上显示的是红色生长培养基上的细菌细胞组织。红色圆圈内套着白色圆圈。
“这是什么?”
梅回答说:“细菌群体。大肠杆菌原料出现了污染。我得让一个发酵罐脱机。我们正在检查问题的原因。”
“很可能是噬菌体,你认为不是吗?”朱丽亚说,“问题通常出在细菌原料上——是病毒吧?”她叹了一口气,“分子制造涉及的任何因素都非常微妙,很容易出问题,而且经常出问题,你得随时准备解决问题。”她先瞟了我一眼,然后把目光转向梅,“可是,你们刚才看的肯定不是这个……”
“直的,就是它。”
“是什么?电子模型的画面?”
“细菌。”
“哦,细菌,梅,你们一直都在看这个吗?”
她耸了一下肩,点了点头。“对,朱丽亚。这是我的工作。”
“当然,我一点也不怀疑你的敬业态度。”朱丽亚说。“可是,你在意吗?”她伸出手来,敲击了一下键盘角落上的回车键。
屏幕上出现了更多显示细菌生长的画面。
接下来显示的是病毒的电子显微照片。
后来是一份过去12小时的生长数据列表。
朱丽亚接连敲击了好几次回车键,但是她看见的是细菌病毒图像,以及曲线和数据列表。她把手从键盘上移开。“看来你在这上面用了很多工夫。它真的很重要吗?”
“这个吗,它是一种污染物,”梅说,“如果我们不控制它,我们就得关闭整个系统。”
“好吧,继续干吧。”她转向我,“想吃早餐吗?我想你一定饿了。”
“这建议不错。”我说。
“跟我来,”朱丽亚说,“我们一起吃吧。”
“好吧。”我回答说。我膘了梅一眼,“待会儿见。如果需要我帮忙,请告诉我。”
我和朱丽亚一起离开。我们顺着走廊朝宿舍区走去。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朱丽亚说,“那个女人使我觉得烦。”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很不错。很有头脑,工作很认真。”
“而且长得漂亮。”
“朱丽亚……”
“那就是你不吻我的原因吗?因为你和她搞到了一起。”
“朱丽亚,看在上帝的分上。”
她望着我,满脸期待的神情。
“你看,”我说,“这两三周时大家来说都很艰难坦率地说,你最近变得很难相处。”
“我知道我是这样的。”
“而且,坦率地说,你的做法使我很生气。”
“你生气是有道理的,我知道,我对自己给你带来的麻烦表示歉意。”她侧身,吻了吻我的脸颊。“但是,现在我们俩怍常疏远。我不喜欢我们之间的这种紧张状态。我们接吻,重新和好吧?”
“过一会儿再说吧,”我说,“我们现在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做出了顽皮状,翘起嘴巴,亲吻空气。“哦,来吧,亲爱的,就是一个小小的吻 来吧,它不会伤着你什么的……”
“过一会儿吧。”我说。
她叹了一口气,不再做亲吻的样子。我们继续沿着走廊默默往前走了几步。后来,她严肃地说:“杰克,你一直在回避我。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没有回答。我只是发出一声痛苦的长叹,继续朝前走,做出一副她的问题不值得回答的样子。事实上,我心里非常焦急。
我不可能一直这样拒绝和她接吻;她迟早将会知道我已经了解真相。可能她已经知道了。因为即便在朱丽亚故作小女人状时,她也显得比从前更机敏,更警觉。我觉得她没有遗漏任何东西。而且,我对里基也有同样的感觉。他俩好像保持完全一致,具有超人的洞察力。
另外,我也对自己在梅的监视器上看到的东西感到担心。那一团黑色云状物看来是从朱丽亚的嘴巴里冒出来的。它真的是在那里,在录像画面上吗?因为据我所知,集群是通过接触方式来杀死猎物的。它们杀人不见血。现在看来,朱丽亚身上隐匿着一个集群。这怎么可能呢?她有某种免疫力吗?或者说,那个集群由于某种原因能够接受她,没有杀死她?另外,里基和文斯的情况又是如何呢?他们也有免疫力吗?
有一点是清楚的:朱丽亚和里基不想我们给任何人打电话。他们知道他们仅有直升飞机到来之前的几个小时时间,所以绞尽脑汁,要把我们孤立在这沙漠之中。显而易见,这就是他们需要的时间。他们要干什么?杀死我们?只是使我们受到感染?到底是什么?
我和自己的妻子并排沿着走廊向前,但是却觉得同行的是个陌生人。一个我不再了解的人。一个非常危危险的人。
我瞟了一眼手表。这时离直升飞机到来的时间已经不足两个小时了。
朱丽亚笑了:“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只是觉得是用早餐的时间了。”
“杰克,”她说,“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
“我说的是实话……”
“不。你想的是还要等多久直升飞机才会到来。”
我耸了耸肩。
“两个小时。”她说。接着她又补充说:“你肯定很高兴离开这里,对吧?”
“是的,”我说,“但是,我要干完全部工作以后才会离开。”
“为什么,有什么需要做的?”
这时,我们已经到了宿舍区。我闻到了炒咸肉和鸡蛋的气味。里基从房间角落里出来。他看见我时开心地笑着:“嘿,杰克。睡得怎么样’”
“睡得不错。”
“真的吗?你看上去有点疲倦。”
“我做噩梦。”我说。
“是吗?噩梦?太糟糕了。”
“有时候就是这样的。”我说。
我们一起进入房间。博比正在准备早餐。“香葱炒鸡蛋加奶油干酪,”他兴高采烈地说,“你们要吃什么样的吐司?”
朱丽亚要全麦吐司。里基要英式圆面包。我说我什么也不想吃,我观察里基,再次发现他显得非常强壮。那件T恤衫下面的肌肉轮廓分明,强劲有力。他发现我注视的目光:“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只是羡慕你的男子汉身材。”我努力显得轻松自然,但是实际上在厨房里和他们三人在一起,我觉得非常尴尬。我心里老是想着查理,想着他们干掉他时的迅速动作。我不饿,我想离开这里。但是,我想不出什么办法能使自己在不引起他们怀疑的情况下离开。
朱丽亚走到冰箱前,打开门。那瓶香槟在冰箱里。“你们现在准备庆祝一下吗?”
“好啊。”博比说,“这主意不错,早上来一点橙汁香槟酒……”
“绝对不行,”我说,“朱丽亚,我坚持我的意见,你应该认真对待我们面临的局势。我们还没有脱离困境。我们得让军队来这里,但是我们一直无法打通电话。现在不是喝香槟酒庆祝的时候。”
她满脸不悦:“哼,你这个扫兴的家伙……”
“什么扫兴,见鬼。你这是荒唐可笑。”
“哦,宝贝,别发火,来亲亲我,亲亲我。”她又嘟起了嘴巴,从桌子对面俯身过来。
但是,假装发火是我惟一可以做出的反应。“真倒霉,朱丽亚,”我提高嗓门说,“我们在这里遇到了这么大的麻烦,问题就怨你当初役有认真对待。失控的集群在沙漠里已经待了多久了——两周了吧,你不但授有根除它,反而和它一起玩。你耽误了时间,最后导致局面完全失控,三个人因此丧命。这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情,朱丽亚。这是一场灾难。我在这里是不会喝什么鬼香槟的,别的人也不会。”我抓起那瓶酒,走到洗涤槽前,啪的一声砸烂。我转身对着她,“明白吗?”
她冷冷地说:“这样做完全没有必要。”
我发现里基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好像他要做出什么决定。博比转身背着我们,埋头烹饪,似乎对这一场夫妻之间的吵架感到尴尬。他们也感染了博比?我觉得我看见他的颈背上有条细细的黑线,但是我无法肯定,而且我不敢细看了。
“没有必要?”我随着大发雷霆,“那些人是我的朋友。而且他们也是你的朋友,里基。也是你的朋友,博比。我不愿再听到什么庆祝的废话了!”我一转身,气冲冲地走出了房间。我出门时文斯进来了。
“最好不要激动,朋友,”文斯说,“你会使自己犯心脏病的。”
“滚开。”我说。
文斯眉头一皱。我从他身边冲了出去。
“你骗不了人,杰克!”朱丽亚在我身后叫喊,“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我的胃里一阵翻腾。但是我没有停下脚步。
“我可看透你了,杰克。我知道你要回到她那里去。”
“你说对了!’我回敬说。
那是朱丽亚的真实想法吗’我根本不相信。她这是在误导我,使我放松警惕,直到……直到什么呢?他们接下来要干什么呢?
他们有四个人,而我门只有两个人——至少可以这样说,如果他们还没有感染梅,我们有两个人。
梅不在生物实验室里。我环顾四周,发现一扇侧门虚掩着,那门通向楼下安装着发酵罐的地下层。我走近观察,发现那些水壶比我原来估计的更庞大——圆形不锈钢圆罐子的直径大约有6英尺。它们四周布满密密麻麻的管道,还有许多阀门和温度控制装置。这里温度高,噪音非常大。
梅站在第三号装置前面,在写字板上做着记录,关闭了一个阀门。她的脚下摆着一个试管架。我走下去,站在她身边。她看见我,朝天花扳上瞟了一眼,那里装着一个摄像头。她走到罐子的另一侧,我跟在她的身后。在这里,管子遮挡了那个摄像头。
她向:“他们睡觉时都是开着灯的?”
我点了点头。我现在明白他们那样做的用意了。
“他们都被感染了。”她说。
“对。”
“但是,集群给他们造成伤害。”
“对,”我说,“可是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集群肯定出现了进化,”她说,“以便适应他们。”
“那么快吗?”
“进化的速度可能非常快,”她说,“你知道艾瓦尔德研究项目的情况。”
那个项目我知道。保罗·艾瓦尔德研究了霍乱。他的研究结果发现,霍乱生物体可以在短时间发生变化,以便维持流行状态。有些地方没有清洁水源,可能只有一条穿过村庄的小沟渠;霍乱在那里肆虐,染病者腹泻不止而倒下,最后死于非命。腹泻排出物包含了数以百万计的霍乱病毒性微生物,它流入水源,感染其他村民。霍乱细菌以这种方式得以繁殖,使疾病继续泛滥。
但是,当存在清洁水源时,病毒性微生物无法繁殖。受害者在患病的地方死去,不过,他排出的腹泻物不会进入水源。其他村民不会患病,流行病将会消失。在那种情况下,那种流行病进化成为一种较轻的类型,使受害者能够四处走动,通过接触、穿不洁净的内衣以及其他方式传播那种较轻的病毒性微生物。
梅暗示,同样的情形出现在那些集群中。它们已经进化出一种较轻的形态,可以在人与人之间进行传播。
“这使人毛骨悚然。”我说。
她点了点头:“可是,我们有什么办法?”
这时,她开始轻声哭泣起来,泪水顺着脸庞流下。梅总是非常坚强。看见她不安的样子使我觉得紧张。她摇着头:“杰克,我们无能为力。他们有四个人,他们比我们强壮。他们会像对付查理那样杀死我们。”
她把头靠在我的肩上。我伸出一只胳膊搂着她。但是,我无法安慰她。因为我知道她的话是正确的。
没有出路。
温斯顿·邱吉尔曾经说过,人遭到攻击时注意力异常集中。我的思维此时非常敏锐。我认为自己犯了错误——尽管它是人类常犯的一种错误——我得纠正它。
我们生活在一个全面进化的时代——进化生物学、进化医学、进化生态学、进化心理学、进化经笑学、进化算法;但是,人们却很少以进化方式进行思维,这一点使我觉得惊讶。它是人类的一个盲点。我们将周围世界视为一种快照,但是它实际上是一部电影,处于不断变化之中。当然,我们知道它在变化,只是依然我行我素,似乎它没有变化。我们否认变化的现实。所以,变化总是使我们大吃一惊。父母对自己子女的快速成熟感到惊讶。在他们眼里,子女总是比实际年龄要小一些。
我对那些集群在进化过程中出现的变化感到惊讶。那些集群完全可以同时在两个方向上进化。或着说,同时在3个、4个、10个方向进化。我预先应该估计到这一点。我应该去寻找它,对它的出现有所准备。假如我当初那样做了,现在就可能有更充分的准备来对付这个局面。
然而,我却把集群作为一个孤立的问题来处理——一个在沙漠里的问题——我忽略了其他可能性。
这叫做否认,杰克。
我心里开始怀疑自己还否认了别的什么东西,怀疑自己还有什么没有认识到。我是在哪一点上出的问题?被我忽略的第一条线索是什么?很可能是这一事实:我与集群的初次接触形成了一种过敏反应——那种反应差一点使我丧命。梅管它叫大肠杆菌反应。它是由集群所带细菌产生的毒素引起的。那种毒素显然是制造集群的那种大肠杆菌进化的结果。这样看来,在发酵罐里出现的噬菌体就是一种进化性变化,是对那种细菌的一种病毒性反应——
“梅,”我说,“别急。”
“怎么啦?”
我说:“我们可能有办法阻止他们。”
她持怀疑态度,我可以从她的神色看出来。但是,她擦去泪水,听我解释。
我说:“集群由纳米微粒和细菌构成,对吧?”
“是的……”
“那些细菌提供原料,以便纳米微粒进行自体繁殖。对吧?好。所以,如果细菌死了,集群也会死去?”
“可能吧。”她皱了皱眉头,“你是说抗生素?让大家都使用抗生素?需要大量抗生素才能清除大肠杆菌,他们就得服用好几天药,我觉得——”
“不。我没有打抗生素的主意。”我拍了拍面前的发酵罐,“我想的是这个。”
“噬菌体。”
“干吗不呢?”
“我不知道它是否能行。”她说。她眉头一皱。“它可能行。只是……你用什么方法把噬菌体弄到他们的体内去?他们是不会喝那东西的,这你知道。”
“那么,我们将它散布在空气中,”我说,“他们会吸收它,而且绝对不会知道。”
“嗯,嗯。我们用什么办法把它散布到空气中去?”
“没有问题。不要关闭这个发酵罐。将细菌注入到系统中去。我想让装配线开始制造病毒——大量的病毒。然后,我们把它释放到空气中去。”
梅叹了一口气,“那行不通,燕克。”她说。
“为什么不行?”
“因为装配线是不可能大量制造这种病毒的。”
“为什么不?”
“因为受到这种病毒的繁殖方式的限制。你知道,这种病毒处于漂浮壮态,遇到细胞时便附着在细胞上,将它自己注入到细胞之中。然后,它接管细胞的核糖梭酸,使其制造更多的病毒。细胞停止自身的正常代谢功能,只是制造病毒。用不了多久,细胞便充满了病毒,像气球一样鼓起来。所有的病毒被释放出来,它们又漂浮到其他细胞上,重新开始那样的过程。”
“对……那么?”
“如果我将噬菌体导入装配线,病毒将会迅速繁殖——在短期内会这样。但是,它将破裂大量的细胞膜,留下那些细胞膜形成的脂质积垢。那种积垢将会阻塞中间过滤体。在大约一两个小时以后,装配线就会出现过热现象,于是启动安全系统,整个系统将会关闭。整条生产线会停止运转。不会产生病毒。”
“可以关闭那些安全系统吗?”
“可以。可是我不知道关闭的方法。”
“谁知道?”
“只有里基。”
我摇了摇头:“那对我们没有用处。你确定你无法找出——”
“有一组控制编码……”她说,“只有里基一个人知道它。”
“哦。”
“不管怎样说,杰克,关闭安全系统是非常危险的。系统的一些部分是在高温和高电压条件下运行的。那些爪子制造大量的酮和甲烷。它一直受到监控并被吸出,以便使酮和甲烷保持在特定浓度之下。但是,如果它设有被吸出,就会出现高压电火花……”她停下来,耸了耸肩。
“你说什么,它有可能爆炸吗?”
“不,杰克,我说的是它将会爆炸。就在安全系统被关闭后的几分钟后。6分钟,最多可能8分钟。出现那样的情况时,你是不愿意在现场的。所以,不能使用这个系统来大量制造病毒。关闭或开启安全系统都不行。”
沉默无语。
无计可施。
我环顾房间,把目光投向在自己上方弯曲而上的钢制发酵罐管道。我看了看摆放在梅脚下的试管架。我检查房间的角落,看见一把拖把、一个水桶和一个容量为一加仑的塑料水壶。我看了一眼梅,她满面惊恐,强忍着眼泪。
就在这时,我心里有了主意。
“好啦。还是那样干吧。将病毒导入系统中。”
“那样干有什么作用?”
“照着我的话做就行了。”
“杰克,”她说,“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干?我担心他们知道我们的想法。我们瞒不过他们。他们太聪明了。如果我们这样干,他们很快就会知道的。”
“对,”我说,“他们很可能知道。”
“还有,反正这洋做也没用。系统不会大量制造病毒的。为什么要这样干,杰克?它有什么好处?”
梅一直是我的好朋友,我现在有了计划,但是却不准备告诉她。我讨厌以这种方式来处理问题,但是我得分散其他人的注意力,我得使他们上当。她必须帮助我实现这一点——那意味着,她得相信一个不同的计划。
我说:“梅,我们必须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使他们上当。我想要你将病毒导入装配线内。使他们注意那一点。让他们去忙乎。同时我带着些病毒到顶棚下面的维护区去,把它倒入喷淋器的储水罐。”
“然后打开喷淋器?”
“对。”
她点了点头:“他们就会被浸泡在病毒中。在这里的所有人,浑身湿透。”
“说得对。”
她说:“杰克,这办法可能奏效。”
“我无法想出更好的主意。”我说,“现在,打开这里的一个阀门,我们取出几试管病毒。然后,你把一些病毒放进那个塑料水瓶里。”
她迟疑了一下:“阀门在发酵罐的另一侧。安全系统的摄像头将会看到我们。”
“那没关系。”我说,“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你得为我争取一点时间。”
“我怎么做才行?”
我告诉了她。
她脸色一沉:“你开什么玩笑!他们绝不会那样做!”
“当然不会。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我们绕过发酵罐。她把病毒装进试管。放出来的东西是一种棕色黏液。它发出粪便的气味,外观也像粪便。
梅对我说:“你肯定要这样做吗?”
“只得这样做,”我说,“没有别的办法。”
“你先来吧。”
我抓起试管,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口喝下试管里的东西。我一阵反胃。我觉得我会呕吐,但是没有吐出来。我又吸了一口气,抓起塑料水壶,吞下一大口水,然后看着梅。
“太恶心了,对吧?”
“太恶心了。”
她用两个手指头夹起一只试管,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把里面的东西一口吞了下去。我见她一阵猛咳。她控制住自己,没有呕吐出来。我把那个塑料水壶递给她,她喝了一些水,把剩下的倒在地上。接着,她装了一水壶棕色黏液。
她做的最后一个动作是拧开一个大号控制阀。“好啦,”她说,“它现在开始进入系统了。”
“好的。”我说。我取下两只试管,插入我的衬衣口袋里。我提起塑料水壶一看,上面的字样是“箭头牌纯净水”。“待会儿见。”我说着急忙走开。
我进入走廊,觉得自己有百分之一的成功机会。或许,只有千分之一。
然而,我是有机会的。
我后来在安全录像系统上观看了整个情况,所以知道了梅的活动。她端着那个装着棕色黏液的试管架进了厨房。其他的人都在那里用餐。朱丽亚冷冷地瞟了她一眼。文斯没有理睬她。
里基问:“你手里端着的是什么?”
“噬菌体。”
“用来干什么?”
这时,朱丽亚远远地看着她。梅说:“是从发酵罐里取出来的。”
“哎呀,难怪过么臭。”
“杰克刚刚喝了一试管。他要我也喝了一试管。”
里基哼着鼻子说:“你们干吗要喝这东西?真奇怪,你们居然没有呕吐。”
“我差一点吐了。杰克要你们大家也喝一点。”
博比哈哈大笑:“什么?为什么要喝?”
“为了确保你们不受感染。”
里基眉头一皱:“被感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被感染?”
“杰克说,查理的体内有集群,我们可能也有。或者说,我们之中有的人可能有。所以,你们应该喝下这种病毒,它会杀死你们体内的细菌,然后杀死集群。”
博比问:“你没开玩笑吧?喝那鬼东西?这不可能,梅!”
她转向文斯。
“这闻起来像大粪,”文斯说,“还是让别的人先喝吧。”
梅问:“里基?你愿意带个头吗?”
里基不住摇头:“我才不喝那玩意。为什么要我喝?”
“怎么说呢,第一,应该确保自己没有被感染。这第二嘛,我们那样才会放心。”
“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在试验?”
梅耸了耸肩:“这是杰克的意思。”
朱丽亚眉头一皱。她转身对着梅,“杰克在哪里?”她问。
“我不知道。我最后见到他时,他在发酵罐那里。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不,你知道,”朱丽亚冷冷地说,“你知道他的确切位置。”
“我不知道。他没有告诉我。”
“他肯定跟你说了的。他和你无话不谈。”朱丽亚说。“你和他一起策划了这个小插曲,对吧?你们不可能真的要我们喝下那玩意儿。杰克究竟在哪里,梅?”
“我跟你说了,我不知道。”
朱丽亚吩咐博比:“检查监视器。找到他。”她绕过餐桌。“现在你给我听着,梅。”她的声音镇定,但是充满威胁,“我要你回答我的话。而且,我要你给我说实话。”
梅往后退了几步。里基和文斯从两侧朝她围了过去。梅退到了墙边。
朱丽亚慢慢地逼近她:“现在告诉我,梅,”她说,“你采取合作态度,对你大有好处。”
博比在房间的另外一侧叫喊:“我发现他了。他正在装配间里走动。他手里端着一罐那棕色东西,看上去像是。”
“告诉我,梅。”朱丽亚说着,俯身威胁梅。
她们两人的距离非常近,几乎嘴唇都要挨在一起了。
梅半眯着眼睛,嘴巴紧紧地闭着。她极端恐惧,身体开始发抖。
朱丽亚抚弄她的头发,“不要害怕。没有什么可害怕的。告诉我他端着那个水壶干什么。”朱丽亚说。
梅开始歇斯底里地抽泣起来:“我知道这办法不行。我告诉他你们会发现的。”
“我们当然会,”朱丽亚不动声色地说,“我们当然会发现的。”
“他装了一水壶病毒,”梅说,“要把它放进灭火喷淋系统中去。”
“是吗?”朱丽亚问。“那这样干真是太聪明了。谢谢你,小乖乖。”
接着,她吻了吻梅的嘴巴。梅扭动着身体,但是她被墙壁抵住了,朱丽亚伸手握着她的脑袋。后来,朱丽亚退后一步说:“待着别乱动。你可要记住。如果你不乱来,它是不会伤害你的。”
她说完出了房间。
****第7天 清晨6点12分
局面的发展比我预料的更快。我可以听到他们沿着走廊朝我跑来的脚步声。我急忙藏起水壶,回头继续穿越装配间。他们这时全都追了上来。我开始快跑。文斯一把抱住我,我重重地摔倒在混凝土地上。里基扑上来把我压住。他使我觉得呼吸困难。接着,文斯对着我的肋骨狠狠地踢了两三脚,他们一起把我拽起来,让我面对朱丽亚。
“嘿,杰克……”她冷笑着说,“怎么样?”
“好一些了。”
“我们和梅好好地谈了谈,”朱丽亚说,“所以没有必要兜圈子了。”她环顾附近的地面,“那水壶在哪里?”
“什么水壶?”
“杰克。”她说话时脸色阴沉。“你干吗要管这事情,你打算倒进灭火喷淋系统的那一壶噬菌体在哪里?”
“我没有什么水壶。”
她朝前挪了一步,靠近我。我的脸上可以感觉到她呼出的气体。“杰克……我知道你的这种表情,杰克。你心怀鬼胎,对吧?行了,告诉我那水壶在哪里?”
“什么水壶?”
她的嘴唇从我的嘴唇上扫过。我一动不动地站着,就像一尊雕塑。“亲爱的杰克……”她喃喃地说,“你是聪明人,不会干危险的事情。我需要那水壶。”
我站在那里。
“杰克……就吻一下……”她表情亲昵,神态迷人。
里基说:“算了吧,朱丽亚。他不怕你。他喝了那病毒,觉得它可以保护他。”
“是吗?”朱丽亚说着往后退了一步。
“可能吧,”里基说,“可是我敢打赌,他是怕死的。”
这时,他和文斯开始把我往装配间里拖。他们要把我弄到高磁场室去。我开始拼命挣扎。
“这就对了,”里基说,“你知道要倒霉了,对吧?”
那不在我的计划之中。我没有预料到这一招;我不知所措。我挣扎得更厉害了,两腿一阵乱踢,身体拼命扭动。但是,他们两人都身强力壮,仍旧拽着我向前。朱丽亚打开高磁场室厚重的钢门。我看见里面有一个直径为6英尺的圆形磁体。
他们狠狠地把我推了进去。我趴在地上,脑袋砰的一声撞在钢制护罩上,我听到房门咔嗒一声锁上了。
我站了起来。
我听到他们开动冷却泵后发出的轰轰响声。内部通话系统咔嗒响了一声。我听到里基的声音。“没有想到这里的墙壁为什么是用钢材制造的吧,杰克?脉冲磁场非常危险。人在里面待一会儿,就会炸得四分五裂。它们产生的磁场是可以把人劈开的。我们设定了一分钟加载时间。所以,你有一分钟时间来考虑。”
里基领着我了解情况时,我没有进过这个房间。我记得在膝部高度的位置有块铁板,那是安全关闭装置。我用膝盖撞了一下那块铁板。
“没用的,杰克……”里基直截了当地说,“我已经改变接线方式。它现在的功能不是切断电源,而是开启它。我觉得你想知道这一点。”
轰轰的响声越来越大。整个房间都开始震动起来。房间里的空气在快速冷却。我随即可以看见自己呼出的气体。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那就对不起啦,但这只是暂时的,”里基说,“一旦脉冲开始启动,房间很快就会热起来的。嗯,我们看看。还有47秒钟。”
那是一种快速、沉闷的呜呜响声,就像手提式电钻发出的噪音。它发出的噪音很大,变得越来越大。我几乎听不清里基在内部通话系统中的说话声。
“听着,杰克……”他说,“你有妻子儿女,家庭需要你。所以,仔细想想你的选择吧。”
我回答说:“让我和朱丽亚谈话。”
“不行,杰克。她现在不想和你谈。她对你感到非常失埋,杰克。”
“让我和她说话。”
“杰克,难道你没有听见我的话吗?她说不行。你得先告诉她那病毒放在什么地方?”
呜——呜——呜。房间开始暖和起来。我可以听到制冷剂通过管道发出的咕咕声。我用膝盖撞击那个安全阀。
“我跟你说了,杰克,它只能使磁场开始工作。你听不清我的话?”
“对,”我高声说,“我听不清。”
至少,我认为他说的是这个意思。呜鸣呜的响声似乎充斥了整个房间,甚至使空气也开始震动起来了。它响起来就像一台巨大的核磁共振成像仪,就是那种大功率真空泵运行时发出的响声。我的脑袋疼痛。我盯着磁体,盯着那些固定铁板的粗大螺栓。那些螺栓很快就会变成导弹。
“我们这不是在乱来,杰克。”里基说。“我们不愿意失去你。还有20秒。”
加载时间是那些磁体电容充电所需时间,以便释放出以毫秒计算的电脉冲。我不知道充电之后需要多长时间使那磁体分开。或许,最多只要几秒钟。所以,我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束手无策。刚才的计划出了大问题,最糟糕的是,我已经失去了自已的惟一优势,因为他们现在认识到了病毒的重要性。在此之前,他们并没有将它视为威胁。但是,他们这时已经认识到了,而且要求我把它交出来。他们很快就会想到去捣毁发酵罐。他们会彻底根除病毒,我确信这一点。
糟糕的事情是,我没有任何办法。现在没有。
我不知道梅的情况,不知道他们是否伤害了她。我不知道她是否安然无恙。我有一种超然冷漠的感觉。我站在一台巨大的核磁共振成像仪里,情况就是这样。这种令人恐怖的声音,它一定是阿曼达当时的感觉,就是她在核磁共振成像仪里的感觉……我的心灵在飘浮,无忧无虑。
“10秒……”里基说,“说吧,杰克,不要充当什么英雄了。这不是你的风格。告诉我们它在什么地方。6秒。5秒。杰克,别想了……”
呜呜呜的响声停止了,随即是轰的一下重击声,一种金属碎裂的声肯。磁体开始工作,仅仅运行了几毫秒时间。
“最初的脉冲。”里基说。“不要干傻事了,杰克。”
轰!轰!轰!脉冲变得越来越快。我看见随着每次脉冲的出现,冷却剂套管开始呈现出锯齿状。它们来得非常快。
轰!轰!
我再也无法忍受了。我高声叫喊:“行了!里基!我告诉你!”
轰!“说吧,杰克!”轰!“我等着的。”
“不行!先关掉机器!我只跟朱丽亚说。”
轰!轰!“你真不讲理,杰克。你没有资格讨价还价。”轰!
“你是想要病毒,还是想要让它使你们大吃一惊?”
轰!轰!轰!
接着,突然静了下来。只听到冷却剂通过套管的哗哗声。我一摸磁体,它热得烫手。但是,至少那种类似于核磁共振成像仪发出的响声已经停了。
核磁共振成像仪……
我站在房间里,等着朱丽亚出现。后来,我仔细考虑了一下,坐在地上。
我听到开锁的声音。朱丽亚走了进来。
“杰克。你没有受伤,对吧?”
“没有,”我说,“但是神经受了刺激。”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干,”她说,“这完全没有必要。可是,你猜怎么啦?我这里有好消息。直升飞机已经来了。”
“来了?”
“对,今天来得早。你想一想,要是现在登上飞机回家该有多好?回到自己的住所,见到自己的家人该有多好,那样的感觉难道不好吗?”
我背靠着墙壁,坐在地板上仰视着她。“你是说我可以走了?”
“当然可以,杰克。你没有理由待在这里。把那一瓶病毒交给我,回家去吧。”
我根本不相信她。我看到的是和善的朱丽亚,模样迷人的朱丽亚。但是,我不相信她的话。“梅在哪里?”
“她在休息。”
“你伤害了她。”
“不,不,不,不。我干吗要那样做?”她摇了摇头,“你是真不懂,对吧?我不想伤害任何人,杰克。你、梅或者其他任何人。我尤其不愿意伤害的就是你。”
“跟里基说这些吧。”
“杰克。别这样说。我们暂时抛开情绪化的东西,心平气和地考虑问题。你这是把麻烦往自己身上揽。你干吗不能接受新的情况?”她向我伸出一只手。我握住它。她把我拉起来。她强劲有力,超过我记忆中的任何时候。“毕竟,”她说,“你是不可缺少的组成郎分。你为我们消灭了那种具有野性的集群,杰克。”
“这样一来,无害的集群就可以茁壮成长……”
“完全正确,杰克。这样一来,无害的集群就可以茁壮成长,而且将创造一种与人类相伴的新的协同作用。”
“比如,你现在具有的这种协同作用。”
“正是过样的,杰克。”她笑了。那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你是什么东西?共同存在?协同进化?”
“共生。”她依然笑容满面。
“朱丽亚,这是废话,”我说,“这是一种疾病。”
“你当然会这样说。因为你还没有深入了解。你没有亲身感受。”她走过来,搂住我。我没有反抗,“你根本不知道你面前的是什么。”
“我一生中刻骨铭心的经历。”我说。
“别这样固执,就这一次。顺着它去就行了。你看上去很累,杰克。”
我叹了一口气:“我是累了。”真的,我当时很累。我在她的怀里明显觉得自己软弱无力。我确信她能够感觉出来的。
“那么,你干吗不放松放松。抱着我吧,杰克。”
“我不知道。可能你是对的。”
“是的,我是对的。”她又笑了起来,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发。“噢,杰克……我真的很想你。”
“我也是,”我说,“我想你。”我伸手抱住她,紧紧抓住,贴着自己的身体。我们的脸靠在一起。她看上去很美,张开着嘴唇,两眼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我,充满柔情,充满诱惑。我感到她的身体松弛下来了。这时,我说:“就告诉我一件事情,朱丽亚。它一直使我心烦。”
“说吧,杰克。”
“你为什么拒绝医院的核磁共振成像检查?”
她皱了皱眉头,身体往后一仰,两眼盯着我。“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和阿曼达类似吗?”
“阿曼达?”
“我们的小女儿 你记得她。核磁共振成像检查治好了她的病。立刻见效。”
“你在说什么呀?”
“朱丽亚,集群害怕磁场吗?”
她的眼睛一瞪。她开始在我的怀中挣扎。“放开我!里基!里基!”
“对不起啦,亲爱的。”我说。我用膝盖撞了一下控制板。随着轰的一声巨响,磁体开始产生脉冲。
朱丽亚尖叫起来。
她的嘴巴随着尖叫张开——那是一种持续不断的叫声——她的面部表情由于紧张而变得严厉。我用力搂着她。她的面部皮肤开始变为银白色,快速地颤动着。她的脸好像随着叫声在膨胀。我觉得她的两眼里露出了惊恐的神色。那种膨胀持续着,接着开始变为细流,流淌起来。
就在那一瞬间,朱丽亚真的在我眼前突然解体。膨胀起来的面部皮肤和身体皮肤变为微粒细流落下,恰如从沙堆上吹落的沙砾。那些微粒在磁场弧的作用下,形成道道曲线伸向房间四壁。
我觉得自己怀里抱着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微粒持续不断地从她的身体里淌出,发出呼呼的响声,流向房间的各个方向。那个过程结束以后,剩下的——我仍然抱在怀里的——是一具面色苍白、形容枯犒的躯体。朱丽亚的两眼深陷,干枯的嘴巴张开着,皮肤是半透明的,她的头发没有光泽,脆弱易碎,锁骨从干巴巴的颈部上突起。她看上去像是一名气息奄奄的癌症病人。她的嘴巴在动。我听到含糊不清的声音,比呼吸的声音高不了多少。我俯身靠近她,把耳朵对着她的嘴巴。
“杰克,”她低声说,“它在咬我。”
我说:“我知道。”
她的声音很低:“你得想办法。”
“我知道。”
“杰克……孩子们……”
“好的。”
她低声说:“我……吻他们……”
我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
“杰克……救救我的孩子……杰克……”
“好的。”
我抬头环顺网壁,看见朱丽亚的面部和身体被扩张开来,贴在了墙上。那些微粒仍然保留着她的模样,但是现在扁平地贴在墙上。而且,它们仍然在动,与她蠕动的嘴唇和眨动的眼睛保持协调。在我观察的过程中,它们开始从墙壁向她漂浮过来,形成一道道肉色烟雾。
我听见里基在房间外面高声大叫:“朱丽亚!朱丽亚!”他踹了几下房门,但是没有进来。我知道他不敢进来。我等了整整1分钟,以便让那些电容器充电。他现在无法阻止我使用脉冲来控制磁体。我可以随意控制——至少在放电结束之前可以做到这一点。我不知道能维持多长时间。
“杰克……”
我看了她一眼。她的两眼凄凉,充满乞求的神色。
“杰克,”她说,“我当初不知道……”
“没什么,”我说。微粒漂回来,在我眼前重新组合着她的面部。朱丽亚一点一点地充实起来,又变得美丽动人了。
我的膝盖撞了—下控制板。
轰!
那些微粒嗖的一声散开,飞回墙壁,这次的速度比刚才要慢一些。我怀里抱着的又是刚才那个形容枯槁的朱丽亚了,她深陷的双眼充满乞求的神色。
我把手伸进衣袋,掏出了一支装有噬菌体的药瓶。“我要你把这药喝了。”我说。
“不……不……”她显得焦虑不安,“太晚了……无法……”
“试一试吧。”我说。我拿起药瓶,凑到她嘴边上,“来吧,亲爱的我要你试一试。”
“不……求你了……不重要……”
里基在高声喊叫:“朱丽亚!朱丽亚!”他猛敲房门,“朱丽亚,你没事儿吧?”
她那僵直的眼睛转向房门。她的嘴巴颤动着,骷髅般的手指抓着我的衬衣,指甲擦刮着村衣的布料。她想要跟我说什么。我转过头来,以便能够看见她。
她呼吸微弱,气息奄奄,我无法听清她的话。突然,她的话变得清晰了。
她说:“他们现在想杀掉你。”
“我知道。”我说。
“别让他们……孩子们……”
“我不会的。”
她用干枯的手触摸我的脸颊。她低声说:“你知道,我一直都是爱你的,杰克。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我知道,朱丽亚。我知道。”
附在墙上的微粒再次开始自由漂浮。这时,它们看来径直返回,钻进她的面部和身体。我用膝盖再次撞了一下控制板,希望和她多待一些时间,但是,只听到一声沉闷的机械声。
电容器已经放电完毕。
突然,随着呼的一声响动,所有微粒全都回到她的体内,朱丽亚变得像以前一样丰满、漂亮,轻蔑地一把将我推开,用坚定的语气高声说:“抱歉,让你看见了刚才那一幕,杰克。”
“我也觉得抱歉。”我说。
“可是,没有办法。我们这是在浪费时间。我要那瓶病毒,杰克。我现在就要。”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使事情变得容易一些。因为我知道,我对付的已经不再是朱丽亚了。我不用担心对她会有什么伤害。我担心的只有梅——设想她仍然还活着——和我自己。
而且,我设想我能够熬过后面这几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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