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第五结构图

 

  在混沌边缘,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结果。生存的风险非常严峻。

  ——伊恩·马尔科姆

  第一章 幼仔

  在拖车里,他们聚拢在工作台四周,台上的不锈钢平盘里躺着一只失去知觉的霸王龙幼仔,它那双大眼睛紧闭着,长鼻子插在氧气面罩上的椭圆形塑料套口上。氧气面罩恰好套住幼仔直直的长鼻。氧气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我可不能见死不救。”埃迪解释道,“我当时心想我们可以把它的腿治好……”

  “可是埃迪。”马尔科姆欲言又止,摇了摇头。

  “所以我从急救药箱里找来了吗啡,给它注射了满满一针,就把它带了回来,你们看,氧气面罩对它正合适呢。”

  “埃迪,”马尔科姆继续说,“你做了件错事。”

  “为什么?它很好呀。我们只是给它治疗一下,然后再放它回去。”

  “可是你干扰了这个系统。”马尔科姆回答说。

  无线电对讲机咔嗒响了一声。“这件事干得非常愚蠢。”莱文通过无线电说道,“愚蠢透顶!”

  “谢谢,理查德。”索恩说道。

  “我坚决反对把任何动物带回拖车。”

  “现在再担心已经太迟了。”萨拉·啥了接过话头,她已迈步走到幼仔身旁,动手将几根测心脏的导线接到了幼仔的胸部。

  在场的人都听到了它的怦然心跳声,心跳得非常快,每分钟要超过一百五十次。

  “你给它注射了多步吗啡?”

  “哎呀。”埃迪说道,“我只是……你知道的。满满一针管。”

  “那有多少?有十毫升?”

  “我想,说不定有二十毫升。”

  马尔科姆盯着哈丁:“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失去药效?”

  “我不知道。”她坦言相告,“我以前做试验时曾在狮子和豺狗身上打过镇静荆。在这些动物身上,剂量和体重之间有一个大致的联系。但是对于幼仔来说,这就很难预测了。有可能是几分钟,说不定是几小时。而且我对霸王龙幼仔一点也不了解。说到底,这是一种新陈代谢的机能,这个小东西心跳得很快,像鸟类一样。它的心跳非常快。我要说的就是。让我们趁早把它从这里弄走。”

  哈丁拿起了小超声波转换器。按在幼仔的腿上。她扭头去看监测器,凯利和阿比挡住了她的视线。“请让开一点。”她说道。他们让开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对不起。”

  他俩让开后,萨拉看到了幼仔的腿部及其骨骼绿白相间的轮廓。简直和一只大鸟一模一样,她暗自思忖。像一只秃鹫或一只鹳。她移动着转换器。“看到了吧……有跖骨……有胫骨和啡骨,是小腿上的两块骨头……”

  阿比问道:“为什么骨头上的颜色深浅不一样呢?”在淡绿色的轮廓里有一些地方很白。

  “因为这是只幼仔。”哈丁答道,“它的腿骨大部分还都是软骨,只有很少的钙化骨。我想这个幼仔现在大概还不会走路——至少是走得不很好。这儿,请看这块髌骨……你们可以看到血液正流入关节囊里……”

  “你怎么懂得解剖学的?”凯利不解地问。

  “我必须会。我花了大量时问仔细研究过食肉动物的碎骨。”她回答道,“认真研究留在地上的碎骨片。推断被吃掉的是什么动物。要做到这一点,你必须要非常熟悉比较解剖学。”她边说边移动着转换器,“我父亲是个兽医。”

  马尔科姆倏地抬头问道:“你父亲是个兽医?”

  “是的,在圣迭戈动物园。他是一位鸟类专家。可是我看不见……你能把它放大一些吗?”

  阿比接下了一个键,图像旋即增大了一倍。

  “啊,好极了。就是它,看见了吗?”

  “没有。”

  “这是中腓骨,看见了吗?一条细细的黑线。这是骨折,就在骺骨的上方。”

  “是那条小黑线吗?”阿比问道。

  “那条小黑线对这个幼仔来说意味着死亡。”萨拉解释道,“腓骨不会愈合得很直,所以当它靠后腿站立时,它的踝关节就无法转动。这个幼仔将来不能跑,甚至连行走都不行。它将成为跛子,还不等它长到几个星期大,就会成为食肉动物的美餐。”

  埃迪开口道:“可是我们能给它治一下。”

  “好的,”萨拉说,“你想过用什么来做模子吗?”

  “用二酯酶。”埃迪回答,“我带来了一公斤二酯酶,是用一百毫升的瓶子盛的。我装了很多,是当胶水用的。这种材料是聚合体树脂,凝固后坚硬如钢。”

  “好极了,”哈丁说道,“那就会把它杀死了。”

  “会吗?”

  “它正在成长,埃迪。再过几星期。它就长得很大了。我们需要一种结实的材料,但是又要能自行损坏。”她说道,“这种材料能在三到五个星期内磨损,或者断裂,那时候它的腿伤就愈合了,你还有什么材料?”

  埃迪皱起了眉头:“我不知道。”

  “嗯,我们的时间可不多了。”哈丁提醒道,

  埃迪接着说:“道克,这就类似你提出的著名的测试题,即如何只用Q牌棉签和超级胶来给恐龙打模子。”

  “我知道,”索恩说道。这种尴尬事以前还没有在他身上发生过。他曾向他的工程学学生提出类似的问题长达三十年之久。结果现在他自己却碰到了一个。

  埃迪又说:“或许我们可以降低树脂的强度——比如说与食糖之类的东西调和一下。”

  索恩摇头表示反对。“蔗糖中的氢氧物质可以使树脂变脆。它可以变得很硬,但只要幼仔一动弹,模子就会像玻璃一样破得粉碎。”

  “如果我们用浸过糖液的布来调呢?”

  “你的意思是,让细菌来损坏布?”

  “正是。”

  “然后模子就会破碎吗?”

  “是的。”

  索恩耸了耸肩。“那可能管用。”他说道,“但是没有经过试验,我们还不能说那种模子能维持多长时间,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几个月。”

  “那就太长了,”萨拉说道,“这个幼仔长得很快。如果生长受到限制,到头来它反倒要被模子搞残废了。”

  “我们需要的,”埃迪说,“是一种能起固定作用但又能逐渐损坏的有机树脂,类似某种粘胶。”

  “口香糖行吗?”阿比说道,“因为我有许多——”

  “不行。我想的是一种不同的粘胶,从化学的角度来说,这种二醣酶树脂——”

  “我们从化学上绝对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索恩反驳道,“我们没有货源。”

  “我们该怎么办呢?我们别无选择。除了——”

  “如果你从另一个角度来考虑问题,造一个不同的东西呢?”阿比建议,“既结实,又易损?”

  “不可能,”埃迪反驳道,“这是一种同质树脂,全都是一样的材料,粘糊糊的,干透了就变得硬如岩石。而且——”

  “不,等一会儿。”索恩打断了他的话,转身冲着刚才发问的小孩子,“你是什么意思,阿比?”

  “嗯,”阿比继续说道,“萨拉说过它的腿在生长,也就是说是腿在不停地变长,那倒不会受模子的妨碍。而往横里长可就受到妨碍了,因为模子会挤压到腿。但是如果你做的模子在横向上易损的话——”

  “他说得对,”索恩称赞道,“我们可以从结构上解决这个问题。”

  “怎么解决?”埃迪问道,

  “只有采用分片式结树,或许可以用铝箔。我们有一些,是做饭用的。”

  “那恐怕太容易坏了。”埃迪反对。

  “如果我们涂上一层树脂就不容易坏了。”索恩转身面对萨拉。“我们要做的是造这样一具模子,它的垂直应力很强,但是横向应力较弱,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工程问题。这个幼仔可以戴着这个护腿行走,只要应力是垂直的,一切都没问题。但是当它的腿长粗时,自然会把连片线绷开,护腿就脱落了。”

  “对。”阿比点头称是。

  “难做吗?”他问道。

  “不难。这件事再容易不过了,只要用铝箔做个护腿,把上面涂上树脂就成了。”

  埃迪说:“涂树脂的时候用什么来把护腿连在一起呢,”

  “用口香糖怎么样?”阿比提议。

  “你说着了。”索恩说罢,微微一笑。

  就在这时,工作台上的幼仔活动了,它的腿在抽动,头抬了起来,氧气面罩掉在一旁,旋即发出了一声低沉而虚弱的尖叫。

  “快点。”萨拉边说边按住幼仔的头,“再给它打点吗啡。”

  马尔科姆已经拿起了一个注射器,猛地戳进了幼仔的颈项。

  “多打有什么坏处?不就是让它多昏迷一会儿吗?”

  “它受伤时已经受到了惊吓,伊思。打太多的吗啡会要了它的命。”

  “你还得给它套上呼吸自动装置,它的肾上腺可能也受到了重创。”

  “它要是有肾上腺就好了。”马尔科姆说道,“霸王龙有内分泌腺吗?事实上,我们对于这类动物一点都不了解。”

  无线电对讲机又啪嗒响了起来,莱文说道,“你是在发表个人见解,伊恩。讲到事实,我觉得我们将发现恐龙有内分泌。已经有充足的理由来设想它们有。既然你们已经误入歧途,把那个幼仔弄来了,你们不妨抽取几管血液,另外,道克,你能拿起话筒吗?”

  马尔科姆叹息说:“那个家伙开始使我心烦了。”

  索恩移步走到拖车前部的通讯舱。莱文的要求有点怪,整个拖车里有许多性能优良的麦克风。莱文是知道实情的,这正是他本人设计的通讯系统。

  索恩拿起了话筒:“什么事?”

  “道克,”莱文说道,“恕我直言,把那个幼仔带到拖车上来是错误的。这是在自找麻烦。”

  “什么麻烦?”

  “我们不知道。这正是问题之所在,我不想吓唬任何人,但是你为什么不把孩子们带到高架隐蔽所上来呆一会儿呢?还有你和埃迪干吗不也同来呢?”

  “你是在告诉我得赶紧离开这里,你确实认为这很有必要,是吧?”

  “总之,”莱文答道,“是的,我是这么想的。”

  当吗啡注射进幼仔的身体时,它发出了一声悲叹的喘息,颓然倒在不锈钢盘里。

  萨拉调整了戴在它面部的氧气面罩。她回头盯看监视器,检查心率,可是阿比和凯利又挡住了她的视线,“孩子们,请让开!”

  索恩向前跨出一步,拍掌说道:“好吧,孩子们,现在去野外作业!准备走吧。”

  阿比不解:“现在?但是我们想照看这个幼仔——”

  “不行,不行。”索恩说,“马尔科姆博士和哈丁博士需要地方来工作。我们该到外面那个高架隐蔽所去了,我们可以在今天下午的其余时间里从那里观看恐龙了。”

  “可是道克——”

  “别争辩了。我们在这里碍事了,走吧。”索恩说道,“埃迪,你也来,让这两个爱情鸟继续他们的工作吧。”

  他们很快离开了。拖车门在他们的身后砰地关上。

  萨拉·哈丁听到了“探险者”离开时的轻微马达声。她俯身察看着幼仔,调整了一下它的氧气面罩,问道:“爱情鸟?“

  马尔科姆耸了耸肩:“莱文……”

  “这是莱文的主意吧?把别人都请出去?”

  “可能是的。”

  “他是不是有些事在瞒着我们。”

  马尔科姆笑着说道:“我敢肯定他是这么想的。”

  “好吧,我们来做模子吧。”她说道,“我想快点做好,然后把这个小东西送回去。”

  第二章 高架隐蔽所

  他们一行人到达高架隐蔽所的时候,太阳已消失在低垂的云层后面。整个峡谷笼罩在一片轻柔的红光之中。埃迪将“探险者”号停放在铝支架下面,其余的人则鱼贯爬上那个隐蔽所。

  莱文正在那里用望远镜进行观察。他见到他们似乎并不高兴。“别到处走来走去。”他烦躁不安地说道。

  从隐蔽所,他们可以俯瞰整个山谷。这时从北方的远处传来了隆隆的雷声,空气变得凉爽起来,使人感到雷电的气息。

  “会不会有暴风雨?”凯利问道。

  “看上去会有。”索恩回答道。

  阿比不安地看着豫蔽所的金属房顶说:“我们要在这里逗留多久?”

  “呆一会儿。”索恩回答,“我们在这里只呆上一天,直升机明天早上就来把我们接走。我觉得你们年轻人应该珍惜机会再看看旷野里的恐龙。”

  阿比斜眼盯着他,问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我知道。”凯利以老于世故的腔调说道。

  “是吗?是什么?”

  “马尔科姆博士想和萨拉单独在一起,笨蛋。”

  “为什么?”

  “他们是老朋友了。”凯和回答。

  “是吗?我们只不过是看一看。”

  “不,”凯利纠正道,“我的意思是他们是老相好。”

  “我明白你说的意思。”阿比说,“我并不笨,你是知道的。”

  “别说笑了。”莱文插进话来,同时仍然在用望远镜眺望着,“你们可是没有眼福啊!”

  “是什么?”

  “是一群三角龙,就在河的下游。有什么东西在骚扰它们。”

  三角龙群原先正在河里安静地饮水,但是现在却开始骚动了,它们都是些庞然大物,然而发出来的却是刺耳的尖叫声。听上去更像吠叫的狗。

  阿比转身望去,“树林里有东西。”他说道,“就在河对岸。”

  在树底周围,可隐约看到黑骑翰的东西在移动着。

  三角此群在变换队形,开始倒退着相互靠近。摆成了一个类似玫瑰花形的阵式,弯曲的犄角一致对外,以抗御不测的危险。阵形中间有一只孤独的幼仔,正惊恐地尖叫着,一头成年兽。很可能是它的母亲,掉过头去,用鼻子去挨擦它。随后,那只幼仔便安静下来。

  “我看见它们了。”凯利双目凝视着小树林说道,“是一群迅猛龙,就在那边。”

  三角龙群正与迅猛龙对峙着,成年兽不停地上下摆动着犀利的头角。它们以晃动着的尖角构成了一道防线。它们密切配合。共同防御着强敌。

  莱文开心地微微一笑,“以前还从来没有这方面的证据。”他说道,突然精神十足起来,“实际上,大多数古生物学家都不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

  “不相信会发生什么事?”阿比迷惑不解。

  “这种集体性防御行为。特别是三角龙——它们有点像犀牛,所以它们历来被认为是独居的,像犀牛一样。可是现在我们将看到……啊,是的。”

  从树底下跳出了一只迅猛龙。它用两条后腿疾走,靠一条绷直的尾巴来保持平衡,

  看见这只迅猛龙,三角龙群顿时狂吠不巳。其他的迅猛龙都藏到了大树后面。只见那只迅猛龙独兽缓缓地围着三角龙群转了半圈,从远侧进了水里。它在河里悠悠地游着,然后爬上了对岸。它现在位于距离那些仍在狂吠的三角龙群大约五十码的上游处,后者仍然保持着一道联合防线,它们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只单独的迅猛龙身上。

  其余的迅猛龙此时则开始陆续缓缀地走出隐蔽地点,它们弓身而行,身体都没在高草下面。

  “天哪,”阿比惊叫道,“它们开始猎食了!”

  “结伙行动。”莱文颌首答道。他从隐蔽所的地板上捡起一张糖纸,随手扔了出去,望着它随风飘去,“兽群都位于下风,这样的话三角龙就闻不到它们的气味了。”他又把望远镜举到了眼前,“我想,”他说道,“我们就要目睹一场恶斗了。”

  他们注视着迅猛龙渐渐逼近猎物。突然间,在岛的边缘出现一道闪电,映白了山谷底。一个正在潜行的迅猛龙吃了一惊,站立了起来。它的头刚好超过了草丛,

  三角龙立刻又聚拢在一起,重新组织队形对付新出现的危险。所有的迅猛龙都停了下来,仿佛是在重新考虑行动计划。

  “怎么回事?”阿比向道,“它们为什么停止不前了?”

  “它们遇到了麻烦。”

  “为什么?”

  “你看,兽群仍然在河的对面,离得太远了,不可能发起进攻。”

  “你的意思是它们想放弃了?这么快呀?”

  “好像是。”莱文回答说。

  草丛里的迅猛龙一个个地都抬起了头,暴露出了自身的位置。

  当每一个新的进攻者冒出来时,三角龙都高声吠叫一阵。

  迅猛龙似乎已经意识到形势对它们不利了,遂悄悄地向后溜开,又折回了树底下,三角龙看见迅猛龙撤退,吠叫得更凶了。

  正在这时,停留在水边的那头单独的迅猛龙突然发起了攻击。它的行动异常敏捷,快得令人惊讶,宛如一头猪豹,飞快地掠过它与三角龙之间五十码的距离,成年三角龙来不及重新组织阵形,幼仔暴露在外面,看到迅猛龙飞扑而来,幼仔恐惧地厉声尖叫起来。

  迅猛龙突然高高跃起。两条后腿离开了地面。此时天空又是一道闪电。在耀眼的电光中,他们都看到了它那弯曲的前爪正高高伸向空中。在最后的关头,距离最近的那只成年三角龙转过身来。甩过长着大角的脑袋,勇敢地迎了上去,对着迅猛龙猛地一撞,将迅猛龙掀翻在烂泥河滩上。成年三角龙旋即向前攻击,它的头高高昂起。它在走近迅猛龙时,忽然止步,将硬大的头垂了下来,将头角对准了倒在地上的迅猛龙。但是迅猛龙反应很快,嘶嘶地叫着一跃而起,而三角龙的犄角却重重地顶在了泥水里。迅猛龙跳到一侧,利爪趁势抓到了三角龙的鼻子,抓得它鲜血直流,这只三角龙怒吼着,这时又有两头成年三角龙前来参战。其余的三角龙都留在原地保护幼仔。迅猛龙落荒而逃,躲进了草丛。

  “哇。”阿比叫起来,“这真来劲!”

  第三章 兽群

  驱车来到三岔路口时,金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将红色的吉普车拐向左边,拐上了一条宽阔的泥土路。他立刻就认出这正是那条通往小船的山脊路。他放眼向左边望去,整个东山谷尽收眼底。那条小船仍然在那里!好极了!他欢叫一声,猛地加速行驶,周身感到十分惬意,回到甲板上,他就可以看到西班牙渔民在凝望着天空。尽管暴风雨即将来临,他们似乎并不准备离港,他们或许是在等候道奇森。

  金暗自恩忖,那么好极了,再过几分钟,他就能赶到船上了。他费力地驱车穿过茂密的丛林后,终于看到了他所在的确切位置。这条山脊路地势高拔,是沿着一道火山栓的脊部自然形成的,路面上几乎寸草不生,循着蜿蜒的山路向前,他将整个小岛尽收眼底,往东面,他可以俯瞰到深谷和岸边的那只小船;往西面,他可以眺望到实验室以及停靠在空旷地尽头的马尔科姆的那两辆拖车。

  他暗自思忖,他们绝弄不清马尔科姆究竟在这儿干什么。现在这已无关紧要,他马上就要离岛了。这才是唯一要紧的事情。他仿佛觉得甲板此刻就在他的脚下,一位渔民甚至端上了一杯啤酒,一杯上好的冰镇啤酒,随后他们开船沿河而下,离开了这座可咒的岛屿。他要为道奇森干杯,这是他要做的。

  可能的话,他想,我要喝上两杯啤酒。

  金驱车拐过一个弯,望见一群巨兽挤挤擦擦地站在路上。它们看上去像绿恐龙,约四英尺高,硕大的圆顶头上长着几只小犄角。他看到这群怪物,便联想到了绿水牛。路上的巨兽实在太多了,他猛地踩下车刹,汽车急速转弯后嘎的一声停了下来。

  这群绿恐龙盯着他的汽车,但是并没有挪动,它们只是悠然自得地站在那里。金只好等待,手指不住地在方向盘上轻弹着,由于不见任何动静,他便按响了喇叭,并扭亮了车前大灯。

  巨兽群只是眈眈而视。

  它们是一群模样滑稽的怪物,额头前凸,光滑弯曲,几个小犄角全都长在上面。它们只是呆望着他,像一群笨牛。

  他将汽车挂上挡,缓缓向前驱动,期望能从巨兽群中挤出一条路来。

  巨兽群没有让开路。最后,汽车的前保险杠碰到离得最近的一头巨兽身上,巨兽低吼一声,后退了几步,垂下头去使劲地顶撞汽车前都,发出了刺耳的铿锵声!

  老天啊,他大吃一惊。如果他不当心的话,那家伙会把汽车水箱戳破的。他再次刹住汽车,让发动机空转着,耐心等待,巨兽群又平静下来了。

  几只巨兽竟然卧躺在路上了,他不可能驾车从它们身上碾过。他向前方的小河望去,看到小船仍系在岸边,距离此地尚不足四分之一英里。他没想到它居然就近在咫尺。他向那边望着,意识到船上的渔民正在甲板上紧张地忙碌着。他们正在转回起重机,放下吊钩。他们就要离开了!

  还他妈等什么,他心想,他打开车门,走下车来,让车就停在路中央。巨兽立即一跃而起。离得最近的那只巨兽向他发起攻击。他原来是敞着车门的,那只巨兽猛撞在车门上,重重地关上了车门,竟在金属门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凹坑,金慌不择路地朝山崖边奔去,结果却发现他站在一个一百多英尺高的悬崖峭壁的顶端,他下不去,至少从这儿下不去。在稍远处,坡度不是很陡。但是此刻更多的巨兽正向他袭来。他别无选择,转身跑到了汽车后面。这时另一只巨兽猛撞车后尾灯,把塑料灯罩撞得粉碎,

  第三只巨兽径直向汽车后部发动袭击。金急忙爬到备用轮眙上。巨兽砰地撞击在后保险杆上。剧烈的震动将他颠了下来,跌倒在地上。他连滚带爬,几头水牛似的巨兽正在周围喷着鼻息,他一跃而起,拔腿向路的另一面跑去。那是一个缓坡。他费力地爬了上去,躲进了树丛中,巨兽没有来追赶他。但这对他来说并没有用,因为他跑错了方向!

  无论如何。他必须要回到路的另一侧,

  他爬上坡顶,然后顺地势向下走,心里不住地在骂自己。他决定再向前行走一百码左右,以摆脱这群用犄角顶撞的巨兽,然后再穿越小路。如果他能这样,他就能回到小船上,

  没过一会儿,他就陷入茂密的丛林之中了。他被绊倒在地,跌跌撞撞地冲下泥泞的斜坡。他好不容易爬起来,但已经无法确定该往哪儿走了,他处在一个沟壑的底部。棕榈树高达十英尺,密不透风。无论朝哪个方向,他都看不到几英尺以外的地方。他顿时惊惶失措,意识到自己迷失了方向。他费力地拨开湿漉漉的树叶艰难行进,指望着能找回方位。

  两个孩子依旧伏在栏杆上远眺,目送着迅猛龙陆续离去。索恩将莱文拉到一边,悄声同道:“你为什么要我们都到这里来?”

  “只是一种预防措施。”莱文回答,“把那个幼仔带到拖车上去是自找麻烦。”

  “什么麻烦?”

  莱文耸了耸肩:“我们不知道,这正是问题所在。但是一般而言,做父母的是不愿意自己的孩子被抓走的。而那其幼仔的父母亲恰好是庞然大物。”

  从隐蔽所的另一侧传来了阿比的喊声,“快来看!快来看!”

  “怎么回事?”莱文急忙问道。

  “有个人!”

  金气喘吁吁地钻出丛林,踉跄走到旷野里。他终于能看到自己所在的位置了。他浑身湿透,满身泥垢,停下脚步来辨别方向。

  他失望地发现他目前的位置距离小船很远。事实上,他似乎仍然感到是在小路的另一边,他面对的是一片开阔的草地,一条小河穿流而过。这里几乎不见鸟兽的踪影,只是在远方的河下辩处隐约可见几只恐龙。它们是长犄角的三角龙,看上去焦躁不安,身躯庞大的成年兽正在上下摆动着脑袋,发出阵阵吠叫声。

  显而易见,他应该沿河而行,这样才能找到小船。但是他必须要小心翼翼地从那群三角龙旁边走过。他将手伸进衣袋,掏出一块糖。他一边剥糖纸,一边注视着三角龙,盼望着它们赶快离开。他要过多久才能到达小船?这是他心里唯一的问题。他决定冒险通过,不管有没有三角龙。他开始穿过高高的草丛,

  这时,他听到了一阵爬行动物的嘶嘶声。那声音来自他左侧的草丛里。他闻到了一股臭昧,是一股特别的腐臭气。他停下脚步,四处观望。糖块在他嘴里居然食之无味了。

  忽然,他听到背后有溅水的哗啦声,是从河边传来的。

  金蓦然转身回视。

  “那是吉普车上下来的人之一。”阿比站在高架隐蔽所上眺望着说道,“但是他为什么要停留呢?”

  凭借着地利的优势。他们可以看到迅猛龙的黑影正在河对面的草丛中移动。现在两只迅猛龙已蹿出草丛,正在涉水过河,向那人逼近。

  “噢。不!”阿比喊道。

  金看见了两只身有条纹的深色蜥蜴在涉水过河。它们是用后腿行走,有些连蹦带跳的动作。流淌的河水中倒映着它们的身躯。它们张着血盆大口,朝金发出了嘶嘶的威胁声。

  他扭头朝河上游看去,又看到一只巨蜥正在过河,它的后面还有一只,这两只凶兽现已到了水里,开始游水过来。

  霍华德·金急忙向后,退进茂密的草丛,然后转身就跑。他在齐腰深的草丛中没命地疾跑,大口嘴着粗气。忽然在他的前方冒出了另一只巨蜥的脑袋,朝着他发出嘶嘶声,狂吠不已。他连忙闪开,改变跑的方向,但是突然间,近在飕尺的那只巨蜥猛然跃在空中,跳得非常高,整个身躯都超出了草丛。他看见了这只猛兽在空中飞跃的全过程,它的两条后腿高高提起,向他猛扑过来。他还瞥见了凶兽伸出的形似匕首般的弯曲利爪。

  金又急忙转身,巨蜥扑了个空,跌落在他身后的草丛里,发出一声尖啸。他拼命向前狂奔,极度的恐惧使他忘却了疲劳。他又听到巨蜥在身后的咆哮。他不顾一切地奔跑着,前方又有一片二十码的草丛开阔地,然后就是丛林地带。他看见了树,那是几棵大树。他能爬上树逃走。

  在左面不远处,他又发现一只巨蜥正斜地里穿过开阔地向他奔来,他只能看见露出草丛的巨蜥头。这只巨蜥跑的速度快得惊人。他心中暗想,我怕是跑不掉了。

  但是,他要试试运气。

  他气喘吁吁,胸口灼烧,但依然全力向树丛飞奔而去。现在距大树只剩下十码了,他两臂累极,双腿疲软,几乎上气不接下气。

  正在这时,来自身后的重重一击将他砸倒在地,他感到后背上一阵钻心的疼痛,心里明白这是巨蜥的利爪所致。巨蜥在将他击倒之际。利爪深深戳进他后背的肉里,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试图翻过身来,但是扑在他背上的巨蜥使劲地按住了他,使他动弹不得。他被死死地压在地上。只听到身后传来巨蜥的咆哮声。背部剧痛难忍,几乎使他昏厥过去。现在他感到巨蜥嘴里的热气凑到了他的后脖上,听见了巨蜥粗重的鼻息声。他吓得魂飞魄散。突然,一种极度的疲乏向他袭来,使他产生了浓重而惬意的睡意。一切都变得缓慢了。宛如在梦境中,他可以看到地上所有的草叶都在他面前摇曳,他看到了草叶都没精打采的模样,密匝匝的一大片。他几乎已感觉不到脖子上的剧痛,也几乎没有担心自己的脖颈此刻正被吞在巨蜥的血盆太口中。一切都好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离他很是遥远。当他的颈骨在巨蜥口中嘎巴作响时,他竟产生了瞬间的惊愕——

  突然黑暗来临了。

  一切都完结了。

  “别看!”索恩说着,让站在高架隐蔽所栏杆边的阿比转过身来。他把这个孩子搂到自己胸前,但是阿比又急切地挣脱开,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索恩伸手去拉凯利,但是她也移步躲开了他。伸头向那片草地望去。

  “别看!”索恩不停地劝说道,“别看!”

  两个孩子缄默无言地目睹了一切。

  莱文通过望远镜紧紧盯着这场屠杀场面。现在共有五只迅猛龙围绕金的尸体狂吠乱叫,凶残地撕咬着。他看到一只迅猛龙忽地昂起头,撕下了一块浸透鲜血的村衣碎片,那是破烂的衣领,另一只迅猛龙用嘴叼着已咬断的人头左右乱摇,最后悻悻地把它丢弃在地上。这时响起隆隆雷声,闪电划破了远方的天空。天色渐渐变暗,莱文现在已经看不太清楚了。但是很显然,不管它们在狩猎时奉行什么样的等级制度。到了分享猎物时就统统弃之不顾了。

  在这里,每个动物都在为自己争食,这正是每个动物的天性。狂喜的迅猛龙蹦跳着,频频俯首,瞬间便将尸体撕扯成碎块。在争食中,它们之间互有厮打。一只迅猛龙走近来,嘴上挂着一块棕色的东西。它大口嚼吞着,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表情,随后,它离开了同伙,并用前臂紧紧护住那件棕色宝贝。透过渐黑的暮色,莱文定睛细看了许久才看出那只迅猛龙在干什么:它正在吃一块长条糖。它看上去正在津律有味地享用。

  这只迅猛龙掉过身去,再次将长鼻戳进鲜血淋淋的尸体。

  从旷野的远处,其他的迅猛龙正连跑带跳地大步朝着这里狂奔,欲前来分享这次盛宴。它们吼叫着,愤怒地投入了这场争夺猎物的厮杀。

  莱文放下了望远镜,回头看了看两个孩子。他们正默默地、冷静地望着这场屠杀。

  第四章 道奇森

  道奇森被一种像是百鸟争鸣似的嘈杂啾啾声吵醒,他觉得吵闹声就来自他周围,渐渐地,他意识到了自己正仰躺在潮湿的坡地上。他试图动弹一下,但是感到周身疼痛,异常沉重。有个重物正压在他的双腿,腹部和两臂上。压在他胸口的重物几乎使他喘不过气来。

  他感到昏昏欲睡,困乏得要命。他现在宁肯什么也不要,只要能再继续睡下去,道奇森又开始渐渐失去了知觉。但是有个东西正在拽他的手,逐个扯拉他的手指,仿佛是在拉扯他恢复知觉,缓缓地拉他苏醒过来。

  道奇森睁开了双眼,

  在他的手旁站立着一只小绿恐龙。正弓着身,用小嘴咬住他的手指,使劲撕扯着他的皮肉。他的手指在流血。撕破的肉块已经被啃咬掉了。

  他大吃一惊。急忙把手抽回。突然间,吵闹声更响了。他扭头一看,只见他周围全是这些小绿恐龙,有的还正站在他的胸口和双腿上,它们似鸡一般大小,也正像鸡一样在他身上啄食,飞快地啄咬着他的肚子,大腿、阴部——

  道奇森感到十分恶心,一跃而起。驱散围在身边的恐龙。它们急忙跳开,恼怒地吱吱叫着。这群小兽逃开几英尺后就停住了。它们掉过头来,注视着他,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恰恰相反,它们看上去是在等待时机。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它们是什么了。原来是一群始秀颚龙。

  食腐动物!

  啊呀,他后怕极了,它们竟以为我已经死了! 他向后趔趄了几步,差一点失去平衡,他感到浑身疼痛和一阵眩晕,那群小兽吱吱叫着,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走吧。”他挥动着手,大声说道,“滚开!”

  它们没有离开,仍然站在原地,好奇地竖起头转向一侧,耐心等待着。

  他低下头。打量着自己,他的衬衫和裤子被撕咬出上百个窟窿,衣服下面有上百个小伤口正冒出鲜血。他感到一阵眩晕,连忙用手支撑住膝盖。他深吸一口气,看到他的鲜血正滴洒在落满树叶的地上。

  上帝啊,他惊恐万状。他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群小兽见他站着不动,便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他挺直身子,它们立刻缩了回去,可是须臾之间。它们又开始向前挪动。

  一只小兽走近了,道奇森怒不可遏地飞起一脚,将其塌向空中,这只小兽惊恐地尖叫着,但是落地时却像一只猫,直立起身子,丝毫没有受伤,

  其他的小兽仍停留在原地。

  伺机行动。

  他举目四顾,意识到天正黑下来。他瞥了一眼手表,六时四十分。白昼只剩下几分钟了。在树木参天的丛林中,光线已非常黯淡。

  他必须要找到个安全的地方,而且要快,他看了看手表带上的指南针。然后向南进发,他十分肯定,小河是在南面,他必须要返回小船,回到船上就安全了,

  他开始蹒跚而行,那些小始秀颚龙吱吱叫着跟在他身后,与他相隔大约五到十英尺的距离,在低矮的灌木丛中跳跃行进,吱吱声不绝于耳。他估计共有几十只之多。暮色愈来愈浓了,小兽的眼睛闪烁着绿光。

  他浑身上下到处都疼,每迈出一步都疼痛难忍,他几乎无法掌握平衡了。他正在流血,而且感到极度疲乏。他决不可能这样一直走封小河,最多只能再往前走几百码。他绊在一个树根上,跌了一交。他缓缓地爬起来,泥土沾满了他那身鲜血摄透的衣服。

  他扭头回视身后的绿眼睛,强迫自己继续向前。他心想他还能向前走一段。突然,他透过树叶看见正前方有一盏亮灯。那是小船吗?他走得更快了,听见那些小兽仍在后面追赶他。

  他艰难地在树丛中穿行,接着看到了一个小屋,像是一个工具栅或哨所,水泥墙,马口铁屋顶。小屋有一个正方形窗户,灯光正是从窗户里照射出来的。他又摔倒在地,赶紧跪起来,连滚带爬地来到小屋前,他爬到了门口,费力地伸手握住把手,扭开了门。

  小屋里面空荡荡的,从地上伸出了几根管子。以前它们是连接在机器上的,但现在机器早已荡然无存,只在原先固定机器的水泥地上遗留下斑斑锈迹。

  在屋子的一角,有一盏电灯。它和一个定时器相连,因此在夜间自动启亮。这就是他看见的那盏灯。这座荒岛上还会有电吗?怎么会呢?他不去细想了,他跌跌撞撞迈进小屋,牢牢地关上了身后的门,顿时瘫倒在光秃的水泥地上。透过肮脏的窗玻璃,他看见被关在外面的始秀颚龙。正在砰砰地猛撞玻璃,气急败坏地蹦跳着。但是,他目前是安全的。

  他当然还要继续向前走,他必须设法离开这该死的荒岛。但不是现在,他心里很清楚。

  以后。

  以后再去烦其他的事吧。

  道奇森刚把脸颊触到潮湿的水泥地面上,就昏睡过去了。

  第五章 拖车

  萨拉·哈丁将铝箔护腿放到幼仔的伤腿上。这头幼仔仍然没有苏醒,安静地呼吸着,纹丝不动。它的身体松弛,氧气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她将铝箔折成护腿状,完成了这项六英寸长的杰作。接着她用小刷子开始在上面涂抹树脂胶,做成了模子。

  “有多少其迅猛龙?”她发问道,“我看见了它们,但是搞不清有几只,我想大概有九只。”  “

  “我觉得还要多。”马尔科姆说道,“我认为总共有十一或十二只。”

  “十二只?”她表示怀疑,抬头瞥了他一眼,“在这个小岛上?”

  “是的。”

  树脂胶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她在铝箔上均匀地涂上树脂,接着说:“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是的,”他说道,“数量太多了。”

  “确实太多了,伊恩。”她认真干着手中的活计,“这根本讲不通。在非洲,像狮子之类的主动性食内动物分散得很开,平均每十平方公里才有一只狮子,有时要每十五平方公里才能有一只。这在生态学上是完全站得住脚的。在这样的一个小荒岛上。迅猛龙不应当超过五只。拿住这个。”

  “哦嗬,但是不要忘记。这里的被捕食动物身躯庞大……有的竟重达二三十吨。”

  “我不相信这是一个因索。”萨拉说道,“但是为了便于辩论,我们就说是个因素吧。我再把估计数翻一倍,让你在岛上拥有十只迅猛龙。可是你告诉我有十二只之多,另外还有其他的大型食内动物,比如说霸王龙……”

  “对,有的。”

  “数量太多了。”她边说边摇头。

  “这里的动物相当稠密。”马尔科姆说道。

  “还不够稠密。”她说道,“一般而言,食肉动物研究资料——无论是印度虎,还是非洲狮,都表明每头食肉动物要由二百头被捕食动物来供养,这就是说,若要养活这里的二十五头食肉动物,这个岛上至少需要有五千头被捕食动物。你有那么多的动物吗?”

  “没有。”

  “你认为这里总共有多少头动物?”

  他耸了耸肩:“有几百头,顶多五百头。”

  “那么从数量上讲你就输了,伊恩。抓住这个,我去拿盏灯来。”

  她举起烤灯在幼仔腿上来回转动着,以使树脂固化。她又调整了套在幼仔鼻子上的氧气面罩。

  “岛上养活不了那么多的食肉动物。”她说道,“然而它们是确实存在的。”

  他询问道:“怎么才能解释得通呢?”

  她摇了摇头:“那必须要有一个我们还不知道的食物源。”

  “你的意思是说一个人工食物源?”他问道,“我认为没有。”

  “不,”她接着说道,“人工食物源会使动物变得温顺,而这些动物却一点也不温顺。我所能想到的唯一其他可能性就是在被捕食动物中何有一个位差死亡率,如果它们生长很快或死得很早,那么猎物供应或许要比想象的多。”

  马尔科姆说:“我已经注意到了,最大的动物看上去都个头偏小,仿佛都还没有生长成熟。或许它们早早地就被捕食了。”

  “可能是的,“她同意道,“但是如果确实存在着这么一个大得足以养活这些食肉动物的位差死亡率,那就应当能看见尸体,还应该有大量的动物遗骸,你见过吗?”

  马尔科姆摇摇头。“没有,既然你提到了,我实际上连一具动物遗骸都没有见过。”

  “我也没见过。”她移开了烤灯,“伊恩,岛上有些蹊跷。”

  “我知道。”马尔科姆说道。

  “真的?”

  “是的。”他说道,“我从一开始就在怀疑。”

  雷声隆隆。从高架隐蔽所向外望去,他们身下的旷野一片漆黑,寂然无声,只是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迅猛龙的咆哮。

  “也许我们该回去了。”埃迪焦躁不安地说道。

  “为什么?”莱文问道。

  莱文已经换上了夜视镜,心中暗自庆幸自己把夜视镜带来了。从夜枧镜中看,整个世界呈现出深浅不一的淡绿色。他清晰地看见了屠杀现场的迅猛龙,周围的高草被踩得东倒西歪,上面溅满了鲜血。金的尸首早巳荡然无存了,不过他们仍然能听到迅猛龙咬断骨头的咯吱声。

  “我只是在想,”埃迪回答道,“现在是夜里了,我们呆在拖车里会更加安全些。”

  “为什么?”莱文问道。

  “嗯,拖车是加固的,非常结实,所以很安全。车上有我们所需的一切。我只是认为我们应该去拖车。我的意思是说,你没打算要在这里过夜吧,对不对?”

  “没有,“莱文回答道,“你认为我是什么,一个狂热者吗?”

  埃迪咕哝了一声。

  “但是我们再呆一会儿吧。”莱文建议。

  埃迪转向索恩:“道克,你的意见呢?就要下雨了。”

  “就呆一会儿吧。”索恩说道,“然后我们一起回去。”

  “这个岛上出现恐龙已经有五年了。或许更早些,”马尔科姆说道,“但是从未在其他地方出现过,可是去年,忽然在哥斯达黎加海滩上出现了大量的死动物。另据报道,在太平洋许多岛上也出现了类似情况。”

  “是随海潮漂过去的?”

  “可能是的。但问题是:为什么是现在呢?为什么五年之后突然冒出来呢?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而我们却不知道——请稍等。”他转身离开工作台,走到电脑控制台前。然后转身对着屏幕。

  “你在干什么呀?”她问道。

  “阿比使我们进入了老的网络。”他解释道,“里面储存有八十年代的研究资料。”他移动着鼠标器在荧光屏上搜索,“我们还没有看过呢……”他看见屏幕上出现了菜单,列出了工作文件和研究文件。他开始浏览文件目录。

  “几年以前,它们患上了一种疾病。”他继续说下去,“实验室里对此有大量记载。”

  “哪种疾病?”

  “他们搞不清楚。”马尔科姆说道。

  “在自然界,确有某些发作非常慢的疾病。”她说道,“要过上五年甚至十年才发作。由病毒或蛋白质性感染粒子引起。你知道,蛋白质破碎——像羊搔痒症或疯牛病。”

  “但是,”马尔科姆说道,“这些病只有在吃下了受污染的食物后才会得。”

  两人一阵沉默。

  “你认为当时他们喂的是什么?”她询问道,“因为如果我要养一只恐龙幼仔的话,我很想知道它们吃什么?我想是牛奶,但是——”

  “对,是牛奶,“马尔科姆看着屏幕回答说,“在前六个星期里,喂羊奶。”

  “这是符合逻辑的选择,”她说道,“动物园全都喂羊奶,因为羊奶过敏反应非常小。但是以后呢?”

  “请稍等一下。”马尔科姆说道。

  哈丁用手提着幼仔的腿,等待着树脂变硬。她盯着刚做成的模子,低头嗅了一下,模子仍散发出呛人的气味,“我希望这不会有事。”她说道,“有时候如果有异味的话,动物就不会让幼仔返回了。但是树脂硬固后,模子的气味会散掉的,过多长时间了?”

  马尔科姆看了看表说道:“十分钟了,再过十分钟就行了。”

  她说道:“我真想把这个小家伙送回窝里去。”

  隆隆的雷声。他们从窗户向外凝视漆黑的夜空。

  “恐怕今天太晚了,送不回去了。”马尔科姆说道。他仍然在敲着键盘,眼睛盯着屏幕。

  “你问……他们用什么喂恐龙吗?好的,根据一九八八年至一九八九年的资料……食草恐龙吃一种浸渍植物料,每天定时进食三次,而食肉恐龙则吃……”

  他突然停住不说了。

  “食肉恐龙吃什么?”

  “好像是一种磨碎的动物蛋白质饲料……”

  “什么动物的?最常见的是火鸡和肉鸡,另外再加上一些抗菌素。”

  “萨拉,”他说道,“他们用的是羊肉。”

  “不,”她说道,“他们不会那么做的。”

  “可是他们用了,是从他们的供应商那里买的,就是羊肉末。”

  “你在哄人吧。”她仍不相信。

  马尔科姆说道:“恐怕是真的,这样吧,让我再看看能否找到——”

  一阵轻微的警报声。在他头顶上方的墙壁上,一盏红灯开始闪烁。须臾间,拖车顶部的几盏外灯全部启亮,卤化灯将他们四周长满荒草的旷野照得通明。

  “怎么回事?”哈丁问道。

  “是传感器——什么东西把它们触发了。”马尔科姆起身离开电脑,向窗外张望着。除了高草和周围的树木黑影,他什么也看不见。外面依然一片寂静,

  萨拉仍在忙那只幼仔,又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看不见。”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触发了传感器?”

  “我想是的。”

  “是风吗?”

  “外面没有风。”他说道。

  在高架隐蔽所,凯利叫道,“嘿,快看!”

  索恩转过身来。从他们在山谷里的这个位置上,他们往北能看到身后的高高的峭壁和崖上那片草地上的两辆拖车。

  拖车的外灯已全部启亮了。

  索恩摘下腰间的对讲机:“伊恩,你在吗?”

  一阵噼啪声响后,传来了回答;“我在,道克。”

  “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马尔科姆回答,“四周灯突然亮了。我想是传感器被触发了。但是我们看外面什么也没有。”

  埃迪接过话头:“现在气温迅速下降,说不定是空气对流触发了传感器。”

  索恩说道:“伊恩,一切都好吗?”

  “是的,很好,别担心。”

  埃迪说道:“我一直认为我们把传感器灵敏度调得太高,就是这么回事。”

  莱文双眉紧锁,一言不发。

  萨拉忙完了幼仔的腿,将它包裹在一条毯子里,又用宽布条把它轻轻地拴在工作台下面。她径直走过来,站在马尔科姆身边,然后向窗外望去。

  “你觉得呢?”

  马尔科姆耸耸肩,回答道:“埃迪说报警系统过于灵敏了。”

  “是吗?”

  “我不知道,以前从来没有测试过。”

  他注视着空地尽头的树丛,观察有否动静,突然,他觉得听到了一个鼻息声,也可以说是一声嗷叫。好像从他背后某个地方又传来了一声回音。他跑到拖车的另一侧,向远处的树林望去。

  马尔科姆和哈丁都紧张地望着外面,竭力想在夜幕中看到什么东西,马尔科姆屏住呼吸,心里甚是紧张。

  过了一会儿,哈丁舒了一口气说:“我什么也没看见,伊恩。”

  “我也没看见。”

  “一定是个虚假警报。”

  突然,他感到了一下震动,是某个重物砰然落地产生的低沉反响,经由拖车的地板传导给他们。他看了萨拉一眼,她的双眼圆睁。

  马尔科姆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又感到了一下震动,这一次是毫无疑问的。

  萨拉凝望着窗外。她低声叫道:“伊恩,我看见它了!”

  马尔科姆转身走到她跟前,她正用手指着窗外最近处的几棵树。

  “什么?”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了一个硕大的兽头从一棵树半腰的密叶中探了出来,这个兽头缓缓地从一侧撂向另—侧,好像是在侧耳静听。这是一只成年的霸王龙。

  “伊恩。”她悄声说道,“快看——有两只呢!”

  右边稍远处,他看见第二只巨兽从树林后面走了出来。它的身躯更大,是这一对中的母兽。两只巨兽吼叫着,那低沉的隆隆声在夜空中回荡,它们缓慢地从树林掩蔽处走了出来,来到空地上。它们在刺目的灯光下眨着眼睛。

  “它们是幼仔的父母吗?”

  “不知道。我想是吧。”

  他扭头瞥了幼仔一眼,只见它仍沉睡不醒,安静地呼吸着,毛毯有节奏地一起一伏。

  “它们到这儿来做什么?”她问道。

  “我不知道。”

  两只巨兽仍然站在空地的边缘,离树林不远。它们显得犹豫不决。好像在等待什么。

  “它们是在寻找幼仔吗?”她担心地问。

  “萨拉,别逗了。”

  “我是认真的。”

  “无稽之谈。”

  “怎么啦?它们一定是跟踪到这里来的。”

  两只霸王龙昂起头,咧开大嘴。接着,它们慢慢地左右晃动着脑袋,它们重复了相同的动作,然后冲着拖车的方向跨出了一步。

  “萨拉,”他说道,“我们离它们的窝好几英里远,它们不可能一路跟踪来的。”

  “你怎么知道呢?”

  “萨拉——”

  “你自己说过的。我们对这些动物一无所知,我们不了解它们的生理、它们的生物化学、它们的神经系统,以及它们的行为。而且我们对它们的感觉器官也一无所知。”

  “是的,但是——”

  “伊恩,它们是食肉动物,具有良好的视觉、良好的听觉和嗅觉。”

  “我想是的。”

  “但是,我们对别的就不知道了。”萨拉叹道,

  “什么别的?”马尔科姆同道。

  “伊恩,还有其他的感觉形式呢,譬如蛇可以感觉到红外线,蝙蝠有回声定位本领。鸟类和海龟有磁感应——它们能探测到地磁场,因而它们能迁徙。恐龙可能也会有我们意想不到的其他感觉形式呢。”

  “萨拉,这太荒唐了。”

  “是吗?那么你告诉我。它们在那里干什么?”

  霸王龙仍然停留在树丛附近的草地里,此刻已安静了下来。尽管它们已不再吼叫,但是仍然缓缓地前后左右晃动着脑袋。

  马尔科姆双眉紧锁:“好像……它们正在四下张望……”

  “正对着亮灯吗?不,伊恩,它们被强光剌得看不见了。”

  经她一说,他马上就意识到了她的判断准确,但是那两个脑袋仍在很有节奏地前后转动着。

  “那么它们是在干什么呢,是在闻气味?”

  “在倾听吗?”

  她额首同意:“可能是。”

  “听什么昵?”

  “可能在听幼仔的声音。”

  他又朝幼仔那边瞥了一眼:“萨拉,幼仔还没苏醒呢。”

  “我知道。”

  “它什么声也没发出来。”

  “只是我们听不见罢了。”她紧盯着霸王龙,“可是它们确实在干什么事,伊恩,我们所看到的这个动作是有含义的,只是我们不知道表示什么。”

  在高架隐蔽所,莱文正透过夜视镜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片空地。他看见两只霸王龙站在树林的边缘。它们正奇怪地同步转动着头部。

  它们迟疑地朝着拖车迈出几步,又昂起头,左右转动着,然后似乎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它们疾步在空地上行进,气势汹汹。

  无线电对讲机里传来了马尔科姆的喊叫声:“是灯光!灯光把它们吸引来了。”

  须臾间,拖车的外灯熄灭了。整个空地重新陷入黑暗,黑暗中,他们面面相觑。他们听到马尔科姆说:“这下子行了。”

  索恩问莱文:“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

  “它们在干什么?”

  “只是站在那里。”

  通过夜视镜,他看见霸王龙停了下来,仿佛是让突然变幻的灯光给搞糊涂了。即使是相隔甚远,他们也能听见巨兽在吼叫,它们显得焦躁不安,上下摆动着硕大的脑袋,上下颚叩得叭叭响。但是它们并没有再走近拖车。

  凯利问道:“现在怎么样了?”

  “它们在等待,”莱文回答道。“至少目前是这样。

  莱文心里十分清楚,霸王龙此刻无法安定,拖车的出现,一定是给它们的生存环境带来了很大而且很可怕的变化。他暗想,它们或许会掉头离开。尽管它们身躯硬大无比。它们还是属于那种谨慎、几乎是胆小的动物。

  它们又吼叫起来,然后他看到它们开始向前移动,朝着漆黑一团的拖车走去。

  “伊恩,我们该怎么办?”

  “我要知道就好了。”马尔科姆小声说道。

  他们紧挨着蹲在拖车过道上,竭力避开窗户以免被发现。霸王龙怒不可遏地疾步而行。他们现在能感觉到霸王龙的每一步都产生一个明显的震动——两只十吨重的巨兽正向他们逼近。

  “它们正向我们走来!”

  “我注意到了。”他说道。

  第一只巨兽到了拖车旁边,由于离得非常近,它的身躯把整个窗户全堵住了,马尔科姆所能看到的只是肌肉发达的大腿和腹部。那脑袋高高在上,他们根本看不到。

  紧接着,第二只霸王龙来到拖车的另一侧。

  两只巨兽绕着拖车兜起圈子来。它们一边吼叫,一边喷着鼻息。

  沉重的脚步震动着他们身下的地板。他们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食肉动物气味。

  一只霸王龙蹭了一下拖车的侧面,他们听到了一阵搽划声,是鳞皮与金属相擦的声音。马尔科姆突然感到惊恐万状。这正是使他蒙难的那种气味,他忽然从以前的记忆中想起来了,他冷汗直冒,扭头望着萨拉,见她正在专心凝视着巨兽的一举一动。

  “这不是猎食行为。”她悄声说道。

  “我不知道,“马尔科姆说道,“也可能是。你要知道,它们不是狮子。”

  一只霸王龙在黑夜中大声吼叫起来,发出了一阵令人生畏且震耳欲聋的响声。

  “不是猎食。“她坚持己见,“它们是在搜寻,伊恩。”

  片刻后,另一只霸王龙大声吼叫者回应。突然,那个硬大的脑袋低垂下来,从它们面前的窗户向拖车里面窥视。马尔科姆急忙低下身子,趴倒在撞车地板上。萨拉也往下一趴,正好压在他身上,她的一只鞋抵着他的耳朵。

  “会没事的。萨拉。”

  他们听到外面的霸王龙打着鼻息,吼叫着。

  马尔科姆悄声地说道:“你动一下好吗?”

  她挪到了一侧。他慢慢抬起头,从座垫上方小心翼翼地向上看去。他瞧见霸王龙的大眼睛正看着他,眼珠在眼窝里转动,他看到霸王龙的大嘴一张一合,呼出的热气使玻璃蒙上了一层雾气。

  霸王龙的头移开了,移到离拖车稍远的位置。马尔科姆顿时感到呼吸顺畅多了,可是不久,那脑袋又甩了回来,重重撞在拖车上,使拖车猛烈摇晃起来。

  “别担心。萨拉,拖车非常坚固。”

  她喃哺地说道:“我说不出我有多放心。”

  在拖车另一侧的那只霸王龙高声咆哮着,用长鼻子使劲抽打拖车,使车内悬挂物吱嘎乱响。

  现在,这两只霸王龙开始从两侧轮番有节奏地撞击拖车。马尔科姆和哈丁或而被掀向左边,或而又被抛向右边。萨拉竭力想使自己原地不动,但是紧接着的一个撞击又把她掀到了一边。每次撞击都使车身大幅度倾斜。实验设备从工作台上跌落下来,玻璃被撞得粉碎。

  就在这时,撞击突然中止了,一切都静了下来。

  马尔科姆呻吟着,跪起一条腿。他向窗外瞥去,看到了一只霸王龙的臀部,正向前挪动着。

  “我们该怎么办?”他低声问道。

  对讲机咔嗒响了。索恩在问:“伊恩,你在吗?伊恩!”

  “看在上帝的分上,把那玩意儿关掉!”萨拉低声说道。

  马尔科姆伸向腰间,悄声回答:“我们很好。”说罢他便关掉了对讲机。

  萨拉手膝并用,向拖车前部爬去,来到生物学试验室。他紧随其后,看到那只大霸王龙正透过窗户看着拴在地上的幼仔。并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哼哼声。

  随后它停了下来,从窗户观望着。

  它又发出了一阵哼哼。

  “它想要它的孩子,伊恩。”萨拉耳语道。

  “嗯,天晓得。”马尔科姆说道,“我没有关系。”他们挤在地板上,竭力躲着不被发现。

  “我们怎么才能把幼仔送还给它呢?”

  “我不知道。把它从门口推出去?”

  “我可不希望幼仔被踩死。”萨拉低声说道。

  “管它呢!”马尔科姆说道。

  窗口的霸王龙发出了一连串的轻哼声,随后发出了一声带有威胁性的长吼。正是那头庞大的母兽。

  “萨拉——”

  但是她已经站起身来,正面对着霸王龙。她立即开口说话,语调轻柔,似劝似慰:“很好……现在一切都好……孩子平安无事……我马上就把这些带子松开……你可以看着我……”

  窗外的兽头大得惊人,塞满了整个窗框。萨拉看到它脖子上的皮肤下那紧绷着的强壮骨肉。它的嘴微微动着。她双手哆嗦,解开了拴住幼仔的带子。

  “很好……你的孩子平安无事……看见了吧,它很好……”

  马尔科姆蜷缩在她的脚旁,轻声问道:“你要干什么?”

  她没有改变她那轻柔而安慰人的声调:“我知道这听起来像发神经……但是对付狮子很管用……有时候……好了好了……你的孩子自由了……”

  她解开毛毯,取下氧气面罩,平静地轻声说道:“现在……我要做的是……”她甩手抱起了幼仔,“把它还给你……”

  突然间,母兽的头缩了回去,随即侧首猛撞在窗玻璃上。伴着咣当一声,玻璃破裂成蜘蛛网状。萨拉看不清玻璃外面的情况了,但是她看到一个黑影在晃动。紧接着是第二下撞击,将玻璃彻底击碎。那脑袋紧擦着碎玻璃仲了进来,伸进拖车足有好几英尺。萨拉慌忙将幼仔放在平托盘里,抽身后跳。一道道鲜血从母兽的长鼻上流淌下来,是被碎玻璃划破的,但是这阵暴力行动之后,母兽停止了攻击,动作变得柔和了。它开始闻着幼仔,从头部开始,缓缓地顺着身体向下移动。它闻了阿裹在幼仔腿上的模子,用舌头轻轻舔了一下。最后,它将下巴轻轻贴在幼仔的胸口上,它停顿了很长时间,一动也不动,只有眼睛在慢慢眨着,凝望着萨拉。

  马尔科姆仍然躺在地板上,他看到鲜血正滴到柜台的边上,他想要起身,但是她用手把他的头按了回去。她悄声道:“嘘——”

  “怎么回事?”

  “它正在检查心跳呢。”

  霸王龙哼了一声。张开大口。轻轻衔起幼仔。然后它慢慢后退,从破碎的玻璃窗里,将幼仔叼了出去。

  它将幼仔放在地上,他们已无法看到。它弯下身去,脑袋也从他们的视野里消失了,

  马尔科姆悄声问道:“它醒了吗?幼仔醒了吗?”

  “嘘!”

  从拖车外面传来了连续的咂咂声,其间还夹杂着轻柔的发自喉间的叫声。

  马尔科姆看见萨拉正探过身子,想看看窗外的情况,他轻轻问道:“怎么回事?”

  “它在舔幼仔,不停地用鼻子拱。”

  “还有呢?”

  “就这些,它在不停地拱。”

  “幼仔怎么样了?”

  “没事。它在不停地滚动,好像死了似的。上一次我们给它注射了多少吗啡?”

  “我不知道。”他说道,“我怎么会知道呢?”

  马尔科姆躺在地板上。倾听着外面的咂咂声和哼叫声。终于,似乎经过无尽期的等待之后,他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尖叫声。

  “它苏醒了,伊恩!幼仔苏醒了!”

  马尔科姆连忙跪起来,向窗外望去。恰好看见母兽用嘴叼起幼仔向空地边缘走去。

  “它在干什么?”

  “我想是把幼仔带回去。”

  第二只霸王龙进入了视线,紧随着第一只追去。马尔科姆和萨拉目送着两头霸王龙离开拖车,越过旷野而去。

  马尔科姆双肩松弛下来:“好险哪。”

  “是的,真险哪,“她长舒了一口气,擦去小臂上的血迹。

  在高架隐蔽所,索恩按下无线电对讲机按钮,喊道:“伊恩!你在吗?伊恩!”

  凯利说:“他们说不定把无线电对讲机关了。”

  天开始下起小雨,噼里啪啦地打在隐蔽所的金属屋顶上。莱文通过夜视话凝视着悬崖,天空一道闪电。

  索恩说道:“你能看到那些动物在干什么吗?”

  “能,”埃迪接过话头,“好像……好像正在离开。”

  他们几个人一阵欢呼,

  只有莱文没有吱声。仍用夜视镜在观察。索恩转向他问道:“没事吧,理查德?一切都正常吧?”

  “事实上,我不这么认为,”莱文说道,“恐怕我们犯了个严重错误。”

  马尔科姆透过被打碎的窗户注视着愈走愈远的霸王龙。萨拉站在他身旁,一言不发,她的眼睛一直盯着邪两只巨兽。

  开始下雨了,雨水顺着破玻璃漏进来。远处响起了隆隆雷声,一道强烈的闪电,映亮了两个正在离去的庞然大物。

  两只成年霸王龙走到最近的几棵大树旁便停下,把幼仔放到了地上。

  “它们为什么那么做?”萨拉迷惑不解,“它们应该回窝去才是。”

  “我不知道,或许它们正——”

  “也许幼仔已经死了。”她说道。

  但是,借着第二道闪电的亮光,他们看到幼仔活动了。它仍然活着。一只成年龙用嘴叼起它,将其轻轻放在一棵大树的树杈上,这时他们都听到了它发出的尖细叫声,

  “噢,不。”萨拉摇着头说道,“这不对头,伊恩。这全错了。”

  母霸王龙与幼仔在一起呆了一会儿,将它安顿好,接着母兽转过身。张开血盆大口,狂吼了一声。

  雄霸王龙吼叫着回应。

  突然,两只巨兽全速冲向拖车,它们正疾步穿越林中空地向他们袭来。

  “噢。上帝呀!”萨拉说了一声。

  “勇敢点,萨拉!”马尔科姆喊道,“要倒霉了!”

  猛烈的碰撞使他们头晕目眩,把他们掀翻到拖车一侧。萨拉在跌倒之际尖叫起来,马尔科姆的头被撞了一下栽倒了,眼前直冒金星。他身下的拖车在摇晃,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金属声。两只霸王龙咆哮着,再次重重地撞向拖车。

  他听见她在喊叫:“伊恩!伊恩!”紧接着拖车被撞得倒向一侧。马尔科姆转过脸,看见玻璃器皿和实验室设备纷纷砸落在他周围。他抬起头,只见一切都是歪的。他的正上方是霸王龙撞破的那扇窗户。雨水顺着破窗滴落在他的脸上。电光闪闪,他看见一颗大兽头正向下盯着他,咆哮着,他听见霸王龙的利爪在拖车金属外壳上抓出的刺耳的声音,接着,霸王龙的脸消失了,少顷,他听见霸王龙怒吼着在泥地里推起拖车来。

  他喊道:“萨拉!”就在世界疯狂地再次转动之际,他看到了她:就在他身后的一个地方。随着砰的一声响,拖车又被撞翻。此时,拖车已是底朝天了,马尔科姆开始沿天花板爬行。想爬到萨拉身边,他抬头看见那些固定在实验工作台上的设备就悬在头顶上方。从十几处流出来的液体滴在他身上。他感到肩头一阵刺痛,又听见了几下嘶嘶声,他心里顿时明白那一定是强酸。

  萨拉正在前面的黑暗中痛苦地呻吟着。又是一道闪电,这时马尔科姆看见她正缩作一团,倒在连接两辆拖车的折叠式通道旁。该接台处已被严重扭曲,几乎无法通行,这说明第二辆拖车肯定是正向的。乱套了,一切都乱套了,在车外,霸王龙咆哮着。他听到一声沉闷的爆炸声。它们正在撕咬拖车轮胎。他心想,真遗憾,它们怎么不去咬电瓶电缆呢,否则真会让它们大吃一惊的。

  突然间,霸王龙又猛烈撞击拖车,使它在空地上水平滑出一段距离,拖车刚停下。它们又猛撞了一次。拖车突然向一侧倾斜。

  这时候,他已爬到萨拉身边。她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他。“伊恩。”她喊了一声。她的整个左半脸黑糊糊的。借助一道骤然的闪电。他看见她的左脸满是血污。

  “你没事吧?”

  “我很好,”她说道。一边用手背抹去流进眼睛里的血,“你能看见这是什么吗?”

  借着又一个闪电,他看见了反射光,是一大块玻璃嵌在她的左额发际附近。他伸手拔出玻璃,然后用手紧压住汩汩冒血的伤口。他们此时正在拖车的厨房里,他伸手朝炉子摸去,扯下一条擦碗巾,他用擦碗巾捂在她的头上,眼看着它渐渐变暗。

  “疼得厉害吗?”

  “没事。”

  “我想还不太严重。”他安慰道。

  拖车外面,霸王龙仍在夜幕中咆哮。

  “他们在干什么?”她问道,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

  霸王龙又猛烈撞击拖车,经受这次撞击后,拖车似乎比以前移动的距离更大,似乎正发生倾斜——向下滑去。

  向下滑去!

  “它们在推我们呢。”他惊呼。

  “往哪儿推呀,伊恩?”

  “推往空地的边缘。”

  霸王龙又猛撞了一下,拖车移动得更远了。

  “它们要把我们从悬崖上推下去。”

  这段悬崖完全是陡峭的岩石,高五百英尺,笔直地通到山谷底。一旦跌落下去。他们决不可能生还。

  她用自己的手捂住擦碗巾,推开他的手说道:“去干点事。”

  “是,好的。”他应道。

  他起身离开她,随时提防着下一次撞击,他不知道该干什么。他根本就不知该如何是好,拖车现在是上下颠倒着,一切都乱套了。他的肩膀烧伤了,他能闻到强酸烧烂衬衣的味道。也说不定是在灼烧他的皮肉。他感到火辣辣地疼。整个拖车里面漆黑一团,所有电源都切断了,到处都是碎玻璃,而且他——

  所有电源都切断了。

  马尔科姆开始站起身来,但是接下来的一次撞击使他猛地倒向一边。他着实摔了一大交,脑袋重重地撞击在电冰箱上。冰箱门随即打开了,冰牛奶、玻璃瓶等纷纷噼里啪啦地掉落在他身上,冰箱里也没有灯光。

  因为所有的电源都切断了。

  马尔科拇平躺着,向窗外望去,看见草丛中霸王龙的巨足。随着一道闪电,那只巨足抬起岛踢向拖车。拖车立刻又滑动了,现在滑得轻快多了,而且发出了阵阵尖锐刺耳的金属刮擦声。接着开始向下斜歪。

  “噢,妈的!”他叫骂道,

  “伊恩……。

  但是一切已经太迟了。整个拖车都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呻吟,马尔科姆随后看到拖车的另一端开始下沉。拖车滑过悬崖边,开始非常缓慢,然后慢慢加速,他们身下的车顶在往下滑,一切东西都在往下掉,萨拉也在往下掉。她在掉落下去时还抓了马尔科姆一把。霸王龙在崖上吼叫着庆贺胜利。

  我们要掉下悬崖了,他心里在想。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用手抓住电冰箱门,紧紧地攀在上面,冰箱门凉冰冰的,又潮又滑。拖车歪斜着往下掉,金属框架发出尖锐的吱嘎声。马尔科姆感到他的双手正从电冰箱门的白搪瓷上一点点地滑脱,滑脱……滑脱……然后他就抓空了,倏地向拖车的另一端跌落下去,他看到司机的座椅正向他飞过来,可是还没等他接近座椅,他就在黑暗中撞上了某个东西,感到一阵剧痛,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

  缓缓地,他周围的一切都黯淡下去了。

  雨打在隐蔽所的屋顶上,又从两侧如注泻下。莱文擦了一下夜视镜的镜头,然后又把它举到了眼睛上,他凝视着黑暗中的悬崖。

  阿比着急地问道:“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说不清。”莱文答道。

  在这种倾盆大雨的情况下,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刚才,他们都惊恐地看着两头霸王龙将拖车推向悬崖,这两个庞然大物干得轻面易举,莱文猜测两只霸主龙加起来重量可达二十吨,而那部拖车仅重约两吨,拖车被猛地掀翻后,它们用肚子推,用强有力的后腿踢,使拖车轻快地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滑动。

  “它们为什么那么干?”站在莱文身旁的索恩问道。

  “我怀疑,”他略有所思地回答,“是我们改变了它们的既有领地。”

  “怎么又是这种事?”

  “你要记住我们是在与什么打交道,”莱文说道,“霸王龙会表现出复杂的行为,但绝大部分是出自其本能。这完全是无意识行为,天生就有的。领地意识是这种本能的一部分,霸王龙圈划出领地,保卫着领地。这不是有意识的行为——它们的大脑并不大——它们这么傲是出自其本能。所有的本能行为都有其触发因素和缓解因索。恐怕我们在搬动幼仔之后,就重新划定了它们的领地,使它扩大到幼仔被找到的这片林中空地。所以他们现在要捍卫它们的颁地,当然要把拖车驱赶出去。”

  这时闪电划破黑暗,他们同时目睹了拖车那令人心惊肉跳的状况:第一辆拖车已经滑出悬崖边缘,正倒悬在空中,上端仍然由折叠通道与尚留在空地上的第二辆拖车连接着。

  “那个通道支撑不住!”埃迪大声喊道,“很快就要断!”

  在闪电的映照下,他们看到空地上的霸王龙此刻正机械地将第二辆拖车推向悬崖。

  索恩转向埃迪,说道,“我要过去!”

  “我和你一起去!”埃迪响应道。

  “不行!你得和孩子们在一起!”

  “可是你需要——”

  “和孩子们在一起!我们不能把他们单独留在这儿!”

  “但是莱文能——”

  “不行,你要留下来!”索恩斩钉截铁地说。他已开始从在大雨中变得很滑的支架上往下爬。准备到停放在下面的“探险者”号上去。他看到凯利和阿比正俯身注视着他。他跳上汽车,启动点火装置。他已经在盘算着到达那片空地的距离了:有三英里,或许更远些。即使车开得很快,他也要用七到八分钟才能到达出事现场。

  等他赶到那儿可能已为时太晚了。他决不可能及时赶到。

  但是他必须要尽力而为。

  萨拉·哈丁听到一阵有节奏的吱嘎声,睁开了眼睛。

  周围一片漆黑,她有点晕头转向。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她看见了下方五百英尺深的谷底,她发现所看到的东西在轻微地前后晃动着。

  她是从悬挂在峭壁上的拖车挡风玻璃向外看的,他们已不再向下掉了,但是他们却正悬挂在半空中,岌岌可危。

  她自己正横躺在司机座位上。座位早已从车架上脱落,砸碎了车壁上的一块控制面板。松散的导线垂落下来。控制盘上的指示灯闪烁着。

  她看东西非常吃力,因为她左眼里有很多血,她扯出村衣的后摆,撕下了两片布条,她将其中的一片折叠成一方敷布,压在她额头的伤口上。接着,她将另一片布扎在头上,把敷布固定住。她感到一阵钻心疼痛,便咬紧牙关,硬抗了过去。

  她感到从她上面的某个地方传来了一阵剧烈的震动。她连忙扭头向上看去。她看清了拖车内的整个情形,车体正垂直地悬挂着。马尔科姆在她上方大约十英尺处,正俯在一张实验室工作台上,一动不动。

  “伊恩。”她喊道,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弹。

  随着一个沉闷的撞击声,车体骤然震颤起来,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这时,哈丁突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第一辆拖车正悬挂在峭壁上,悬空晃来晃去,但它仍与空地上的第二辆拖车连着,第—辆拖车现在正吊挂在折叠式通道上。上面的霸王龙此刻想把第二辆拖车推下悬崖。

  “伊恩,”地叫道,“伊恩!”

  她不顾周身的疼痛,连忙爬起身来。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心想不知道自己流失了多步血,她开始向上攀去:先站在司机座椅的后靠背上,伸手抓住了离得最近的生物学工作台。她费力地将自己拉了上去,又伸手抓住固定在墙上的一个把手。拖车在她身下摇摇着。

  凭借着这个把手,她设法抓住了冰箱门,用手指抠住了一个钢丝架。她用力试了一下,能支撑住她,遂将全身重量移了过去。她抬起一条腿向上摆去,后来脚蹬住了冰箱里边。她将身体向上拉起,然后站起身来,伸手抓住了炉灶的把手。

  要通过这个该死的厨房,简直像登山一样,她心想。

  她很快就攀缘到马尔科姆那里。一道闪电使她看到了他那张受伤的脸,他呻吟着。她爬到了他身边,想弄清他的伤势。

  “伊思。”她轻声叫道。

  他的双眼紧闭,喃喃地说道:“对不起。”

  “设关系。”

  “我拖累了你。”

  “伊恩,你能动吗?你没事吧?”

  他呻吟道:“我的腿。”

  “伊恩,我们必须行动起来。”

  她听见他们头顶上方的空地上霸王龙在咆哮。她好像感到霸王龙始终在咆哮。拖车突然一歪,猛地摇摆起来,她的双腿顿时从冰箱里滑出,只剩下双手紧抓住炉灶门,整个身体悬空吊挂着。拖车的另一端距此深约二十英尺。

  她知道炉灶的把手支撑不住她的全部重量,只能支撑片刻。

  哈丁摇晃着双盟,盲目乱蹬,最后碰到了一个牢实的地方。她用脚试踏着,然后踩下去。她回头望去,看到自己正站在不锈铜洗涤槽的侧面上。她移开一只脚,水龙头竟然被碰开了。水浸湿了她的双脚。

  霸王龙咆哮着,撞击得更猛烈了。拖车又向下坠了一截,悬空摇荡。

  “伊恩,时间不多了,我们必须行动起来。”

  他抬起头,用茫然无神的眼光望着她。又一道闪电划过夜空,他的双唇徽动,喃喃说道:“电源。”

  “电源怎么了?”

  “电源断了。”

  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电源当然切断了。猛然间,她记起来了,是他切断电源的,那是在霸王龙接近他们之前做的,灯光原先曾使它们不安,说不定还可以再次使它们不安。

  “你想要我去接通电源?”

  他微微点头,说道:“是的,接通电源。”

  “怎么接呀,伊恩?”她朝黑暗里四下望去,

  “有一个控制盘。”

  “在哪里?”

  他没有回答她。她伸出手去,摇摇他的肩膀,“伊恩,控制盘在哪里?”

  他朝下面指了指。

  她朝下看去,看到了从控制盘里掉出的松散导线。“我没法接,线都断了。”

  “上面还……”

  她几乎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她隐隐约约地记起了在第二辆拖车里另外还有一个控制盘。如果她能进去的话,她就能把电源接通。“好的,伊恩,”她说道,“我去接通。”

  她向上攀缘去,爬得更高了,拖车另一端此刻在她身下约三十英尺。霸王龙咆哮着,又在猛踢了,她悬空摇晃着,继续向上攀去。

  她打算穿过两辆拖车之闻的折叠通道进入第二辆拖车,可是当她接近顶部时,却发现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借着眩目的闪电,她看到折叠通道已被严重扭曲,完全堵死。

  她被困在第一辆拖车里了。

  她听到霸王龙在怒吼,在撞击第二辆拖车。

  “伊恩!”

  她向下望去,他一动不动。

  她悬吊在那里,意识到自己被击垮了,心里异常难过。只要上面再踢一下,或者再踢两下,一切就都完蛋了。他们就会掉下去。他们此刻毫无办法,也没有多少时间了,她悬空吊在黑暗中,电源切断了,一切都没有——

  果真如此吗?她听到了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就在不远的黑暗中,在拖车的这一端难道还有一个控制盘吗?他们是按照拖车两端都有控制盘来设计的吗?

  她悬空吊在撞车的上端附近。肩头和双臂酸痛得难以忍受。她向四周搜索着,寻找第二个电源控制盘。她现在就在拖车的这一头,如果确实还有个控制盘,那它一定就在附近。可是在哪儿呢?借着闪电的亮光,她把头扭向—侧,然后又向另一侧看了看。

  她没有看到控制盘。

  她的双臂疼痛不已。

  “伊恩,请……”

  没有控制盘。

  这不可能!她一直听见那嗡嗡声。附近一定还有一个控制盘。她只是还设有看见而已。一定有一个控制盘。她左右晃动着,环视着,闪电又当空划过,投下了摇晃不稳的影子,这时她终于看见了!

  控制盘就在她头顶上方六英寸的地方,盘面倒置着,但是她能看到所有的按钮和开关,现在是漆黑一团。要是她能分清哪个开关管哪个就好了——

  见鬼去吧。

  她松开右手,用左手吊挂着身体,伸出右手按下了控制盘上能够得着的所有按钮。拖车里立刻亮了起来,所有的车内灯光都打开了,

  她不停地按动着按钮,一个接一个地按下。有些地方短路了,开关上冒出了火花和白烟。

  她不停地按动着。

  突然,侧面的一个监视器启亮了,离开她的脸只有几英寸,屏幕上满是横线,模糊一片。接着,监视器上的图像开始聚焦,尽管她是从侧面看,但她仍能看到那片空地上的霸王龙正站在第二辆拖车跟前,前腿靠在拖车上,强劲有力的后腿对拖车又踢又推。她按下了更多的按钮,最后一个按钮上有一个银色的保护罩。她用手指翻开罩盖,也按下了那个按钮。

  她在屏幕上看到霸王龙在突然激起一阵耀眼的电火花后消失了,她听见它们在怒吼。接着,电视监视图像中止了,哈丁周围响起了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刺疼了她的脸和双手。接着拖车里一切灯光都熄灭了,一切又都陷入黑暗之中。

  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

  然后,撞击声又冷酷无情地响了起来。

  第六章 索恩

  雨刮器不停地来回刮着挡风玻璃。索恩驾车戎行,转弯也不减速。全然不顾瓢泼大雨,他看了看手表,已经过去了两分钟,或许三分钟。

  或许更多些,他无法确定。

  道路泥泞不堪,滑溜而危险,他屏住气驶过一个个深水坑,溅起阵阵水花。他制造的这辆车是防水的,但是这类事都是说不准的。每一个水坑都是一次考验。迄今,情况一切正常。

  三分钟过去了,

  至少是三分钟。

  道路转了个弯,路面变开阔了。借着一个闪电,他看见了前方有一个深水坑。他加大油门直冲过去,汽车掀起的羽状水帘溅到了两侧的车窗上。他冲了过去,汽车仍在行驶,仍然在行驶!他驾车驶上一条上山的路,看见仪表盘里的指针猛地发生偏转,随即听到了咝咝声。他知道是电路出现了严重短路,前车盖下传出一声爆炸声,从散热器里冒出一股刺鼻的烟雾,汽车戛然而止。

  过了四分钟。

  他端坐在汽车里,听见雨水拍击着金属车顶。他转动点火钥匙,没有任何反应。

  熄火了!

  雨水哗哗地从挡风玻璃上流泻下去,他背靠着座位,长叹了一声,凝视着前方的道路。

  放在旁边座位上的无线电对讲机响了起来:“道克。你快到了没有?”

  索恩注视着道路。想看明白他现在到了哪里,他估计他离空地上的拖车大概还有一英里多的路程,或许更远些。想走过去是太远了。他大骂—声,连连敲打着座位,

  “没有,埃迪,我短路了。”

  “你怎么了?”

  “埃迪,车子熄火了。我在——”

  索恩打住了话头。

  在前方弯路的尽头。他看到了一个般弱闪烁的红点,索恩眯起眼,想看得更真切些,是的,他的眼睛没有欺骗他,确确实实有一个闪烁的红点。

  埃迪又在问:“道克,你在吗?”

  索恩没有答话,他抓起对讲机和林德斯特拉特式步枪,跳下汽车,一头扎进雨里,沿着小山包朝山脊路的路口跑去。

  折过一个弯路之后,他看到了那辆红色吉普车,它正停在山脊路中央,车尾灯闪亮着。其中一只车灯的玻璃罩破碎了,正闪烁着白光。

  他跑上前去,想看看车里的情形。随着一道闪电,他能看到车里没有司机。司机一侧的车门甚至都没有关上。车门深深凹了进去。

  索恩爬上车,伸手握住方向盘……好,钥匙还留在车上!他扭动钥匙点火,发动机轰隆着转了起来。

  他挂上挡,把吉普车倒转过来,然后沿着山脊向空地疾驶而去。他拐过几个弯,就看到了实验室的绿色屋顶,于是向左拐去。车前大灯的灯光转着划过杂草丛生的那片空地,直直照射到了正在推拖车的两只恐龙身上。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灯光,霸王龙一齐掉过身来,冲着索恩的吉普车狂吼。它们放弃了拖车,迎面冲来。索恩急忙挂上倒挡,拼命向后退去,但是马上又意识到霸王龙不是在向他进攻。

  它们斜穿过空地,朝着索恩附近的一棵大树跑去。到了树下,它们停下脚步,头向上抬着。

  索恩熄灭车灯,等待着,现在他只能借着闪电断断续续看到霸王龙了。一个雷电当空炸裂,他看到它们从树上取下了幼仔。然后,他看到它们正在甩鼻子触着幼仔。显而易见,他的突然出现使它们对幼仔非常担忧。

  待到下一个闪电蒯过夜空,霸王龙已踪影全无,空地上空荡荡的。它们真的走了吗?说不定是藏匿起来了?他摇下车窗,将头探到雨中。这时,他听到了一种奇怪的,低沉的,连续不断的尖叫声,听起来好像是某个动物叫唤后的余音,但是又太从容不迫、太连续不断了。他侧耳倾听,断定是别的什么东西。是金属声!

  索恩急忙打开车灯,缓缓向前驶去,霸王龙已经离开了。借着车前大灯射出的苍白的光柱,他看到了第二辆拖车。

  随着阵阵连续不断的金属声,第二辆拖车正在湿淋淋的草地上缓缓地滑动,滑向悬崖边缘。

  “他在干什么?”凯利的声音盖过了雨声。

  “他正开着车。”莱丈一边透过夜视镜看着,一边回答。从高架隐蔽所,他们能看到索恩的车前大灯划过林中空地。“他正驶往拖车,他在……”

  “他在干什么?”凯利追问不舍,“他现在在干什么?”

  “他正在绕着一棵树兜圈子。”莱文说道,“是那片空地边上的—棵大树。”

  “为什么?”

  “他一定是在把牵引缆绳缠在树上。”埃迪说道,“这是唯一能解释得通的理由。”

  一阵短暂的沉默。

  “他现在在干什么?”阿比问道。

  “他从吉普车上下来了,正朝拖车跑去。”

  索恩手里紧紧握着吉普车绞盘的大挂钩在泥水里爬行着。拖车正从他身边滑开,但是他终于钻进拖车底下,将挂钩钩在后车轴上,他刚刚把手指移开,就听见挂钩啪地一声与闸盖镇定了,他连忙将身体翻滚开,拖车受到新的制动力,在草地上横着跳了起来,轮胎重重地砸在他刚才呆过的地方。

  绞盘的钢丝索翱得笔直,拖车的下面发出了不情愿的尖叫声。

  但是拖车被牵住了。

  索恩从拖车底下爬出来,站在雨中睐眼看着拖车。他仔细检查了吉普车的轮子,看它们是否移动了。没有。由于钢缆是缠绕在大树上的,吉昔车的平衡重量足以拉住已滑到悬崖边缘的第二辆拖车。

  他返回吉普车,钻了进去,又拉起了制动闸。他听到埃迪在不停地喊道:“道克,道克!”

  “我在这儿呢,埃迪。”

  “你把拖车拉住了?”

  “是的。”

  无线电对讲机又响了。“太棒了!但是听着,道克,你是知道的,那个连接通道只是在不锈钢钢筋上蒙了一层五毫米粗的钢丝网,决不是设计来——”

  “我知道,埃迪,我正在想办法。”索恩又钻出汽车,冒雨快步跑向拖车。

  他打开拖车的侧门,走了进去。里面伸手不见五指,他什么也看不见。车里的一切都被掀翻了,他的脚嘎吱嘎吱地踏过碎玻璃。所有的窗户都被撞碎了,他握着无线电对讲机说道:“埃迪!”

  “我在,道克。”

  “我需要绳索。”他知道埃迪贮备了大量物品以备急用。

  “道克……”

  “请告诉我。”

  “在另一节拖车里,道克。”

  索恩在黑暗中撞在一张工作台上,“见鬼。”

  “在杂物箱里说不定有些尼龙绳。”埃迪提醒道,“但是我不知道有多少。”听他的语气似乎希望不大。索恩在拖车里摸索着行进,来到了壁橱前,橱门紧紧关闭,他摸黑拉开了,然后转身离开。杂物箱还在前头,或许箱子里会有绳索,此时此刻,他需要绳索。

  第七章 拖车

  萨拉·哈丁仍然用双臂吊挂在拖车顶部,她仰头注视着已扭曲变形的折叠式通道,这是通向第二辆拖车的唯一通道。霸王龙已经停止了攻击,第二辆拖车也已不再下滑。但是这时她感觉到有水,正凉冰冰地清在她脸上,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折叠式通道开始漏雨了。

  她抬头望去。看见金属网面已经撕裂一个缺口,露出了构成接合部都已被扭曲变形的钢制螺圈。缺口现在很小,但是很快就会变大。金属网撕裂后,里面的钢制螺圈便会开始脱开、拉长,最后突然折断。

  他们只有几分钟的时间,悬挂着的拖车随时可能坠入谷底。

  她又爬回到马尔科姆那里,打起精神站在他身边,叫道:“伊恩。”

  “我知道。”他说罢,摇了摇头。

  “伊恩,我们必须离开这儿。”她用手抓住他的胳肢窝,把他拖着站直了身子,“你跟我一起走。”

  他摇了摇头,垂头丧气。她一生中曾经见过这种姿态,垂头丧气,放弃努力,她讨厌见到这种姿态。哈丁从不放弃努力,从来没有过。

  马尔科姆哼道:“我不能——”

  “你必须走。”她说道。

  “萨拉……”

  “我不想昕,伊恩。不要再说了,现在我们走吧。”

  她要把他拉起来,他呻吟着,但是挺直了身子。她猛地用力,把他从工作台上拉了起来。闪电当空划过,他似乎也增添了一些力气。他费力地站在座位边上,面对着工作台。他有点摇摇晃晃,但终于站住了。“我们怎么办?”

  “我不知道,但是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有没有绳子?”

  他微微点了点头。

  “在哪里?”

  他向下边的拖车头部指了指,拖车现在正悬空挂着。“在下边,在仪表板下面。”

  “走吧。”

  她上身探出去。—条腿跨开,脚踏在她对面的地板上。她此刻宛如一个在烟囱里的攀岩者。仪表板在她身下面足有二十英尺。

  “好了,伊恩,我们走。”

  马尔科姆叹息道:“我走不了,萨拉。真的。”

  “那么靠在我身上,我背着你走。”

  “可是——”

  “行了,别废话!”

  马尔科拇挣扎着站起身来,抓住墙上的一个挂钩,双臂直发抖。他拖着右腿缓轻挪动。

  接着,她感到他的重量压在了她的背上,这来得很突然,而且分量又那么沉,几乎把她撞得失去平衡。他的双臂紧紧搂住她的脖子,使她快要窒息了。她大口喘着粗气,双臂伸到背后,兜住他的两条大腿向上托,这时他调整了一下接住地脖子的姿势。她终于能自如呼吸了。

  “对不起。”他向她道歉。

  “没关系,”她说道,“我们走吧。”

  她开始小心翼翼地沿着这段垂直通道向下退,随处抓牢可以抓住的一切。凡是有把手的地方,她就抓住把手,没有把手的地方,她就抓住抽屉拉手、工作台支腿、窗户插销,甚至是地板上的地毯,她的手指把地毯都撕破了。有一次,地毯被撕掉一大块,她猛然下滑,后来她用两腿使劲撑住两边才止住了下滑。

  马尔科姆趴在她背上,哼哧哼哧地直喘。他那双搂在她脖子上的手臂直发抖。他喃喃说道:“你很强壮。”

  “但仍然是女流之辈,“她表情严峻地说。

  她现在距离仪表盘只剩下十英尺了。还有五英尺了。她抓住墙上的一个把手,身体靠了上去,两条腿悬空。接着,她的脚踏在方向盘上,身子蹲了下去,把马尔科姆轻轻放在了仪表板上。他向后倚着,大口喘着粗气。

  拖车吱吱响着,偏向一侧。她在仪表板下摸索着,果然找到了一个杂物箱,啪地把它打开了。金属工具哗地倾巢而出。噼里啪啦掉落在地板上,她找到一根绳索,是半英寸粗的尼龙绳,足有五十英尺长。

  她站起身来,透过拖车的挡风玻璃朝几百英尺深的谷底望去。她发现了拖车司机座一侧的车门,就在她的身旁,她扭动把手,将门旋开,车门哐啷一声碰在拖车的外壳上,她感到雨水打在脸上。

  她探出上身,顺着拖车的侧面向上看去。车体金属镶板平滑光溜,根本就没有把手。但是在拖车的底都,一定有可以站人的车轴、箱部件和其他的东西。

  她紧紧抓住湿漉漉的金属门框,弯下身去,想着看拖车底部的情况,她听到一阵敲击金属的叮当声,随后又昕到有人说了一声:“终于成了!”一个肥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是索恩,正悬吊在拖车底架上。

  “老天呀,”索恩喊道,“你还在等什么?等死神的邀请吗?我们走吧!”

  “是伊恩,”她答道,“他受伤了。”

  凯利看着高架隐蔽所里的阿比。心想,太典型了。事情一到危急关头,他就最有办法了。感情太丰富,精神太紧张,浑身哆嗦,真是不可思议。阿比早就不敢朝悬崖那边看了,此刻他正冲着隐蔽所的另一边,朝着小河望去。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真是太典型了。

  凯利转身对着莱文,问道:“现在怎么样了?”

  “索恩刚刚进去。”莱文回答道。他一直在甩夜视镜观察。

  “他进去了?你是说,进拖车了?”

  “是的。现在……有人出来了。”

  “谁?”

  “我想是萨拉,她正在忙着救人。”

  凯利把眼睛瞪得大大的,想看个明白。

  大雨此刻整不多已经停止了,现在只有毛毛细雨。在山谷那边,拖车仍然在悬空吊挂着。她觉得她看车底架上有一个人影。但是她不能肯定。

  “她在干什么?”

  “在向上爬。”

  “一个人?”

  “是的,”莱丈回答遭,“一个人。”

  萨拉·哈丁从车门钻了出来,在雨中扭动了一下身子。她没有往下看。她知道山谷深达五百英尺,她能感觉到拖车在摇晃。她将绳索系在身上,侧身贴着车身挪动,一条腿向下踏,踩到了一个齿轮箱上。她伸手摸索着,抓住了一条电缆,荡着到了车架底。

  已到了拖车里面的索恩对她说道:“没有绳子,我们不可能把马尔科姆救出去。你能爬上去吗?”

  一道闪电,她抬头仔细打量着拖车的底部,上面因为雨水而熠熠发亮,她看到了油光发亮的润滑油。然后又是一片黑暗。

  “萨拉,你能行吗?”

  “能行。”她说罢,便向上伸出手,开始攀登。

  在高架隐蔽所。凯利着急地问道:“她在哪儿?现在怎么样了?她没事吧?”

  莱文通过夜视镜仔细看着,说道:“她在爬拖车。”

  阿比无心听他们讲话。他转过身去。眼睛盯着隐没在那黑沉沉的乎地上的小河。他焦急地等待着下一个闪电的来临,想等着看看他刚才看到的情况是否是真的。

  除了滑还是滑,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够着悬崖顶的。她翻身爬了上去,瘫倒在地。时间刻不容缓。她急忙解开身上的绳索,爬到第二辆拖车底下。她将绳索套在一个金属托架上,很快地打上结,随后她又返回崖边,将绳索扔了下去。

  “道克!”她高声叫道。

  索恩站在拖车门口,伸手抓住了绳索,然后把它绑在马尔科姆身上。马尔科姆呻吟起来。

  “我们走吧。”索恩说道。他一只手臂抱住马尔科姆,两人同时荡出了车门,最后站到了齿轮箱上。

  “上帝啊。”马尔科姆说着抬起头向上看。萨拉正在用力拉他,绳索绷紧了。

  “只要用手臂抓住就行了。”索恩提醒道。

  马尔科姆开始上升,很快地,他就比索恩高出了十英尺,萨拉在悬崖上面,但是索恩看不到她,伊恩的身体挡住了他的视线。

  索思开始攀登了,双腿不停地寻找支撑点。拖车的底部非常滑。他暗自恩忖:我真应该把车底盘做成防滑型的。但是谁会去把车辆底盘制成防滑型的呢?

  在他的心目中,他似乎看到折叠式通道正在撕裂开……慢慢撕裂开……缺口愈来愈大了……

  他向上攀去。左右手互相交替,一脚一脚地蹬着。

  又是一道闪电。他明白他们已经接近悬崖顶。

  萨拉站在悬崖边上,俯身用手去拉马尔科姆。马尔科姆正在用手臂向上攀缘。他的双腿使不上劲,空吊着。但是他仍在上升。又升高了几英尺……萨拉伸手抓住马尔科姆的衬衣颁,把他拽了上去。马尔科姆笨拙地上了悬崖,从索恩的视线中消失,

  索恩仍然在攀缘。他的脚下不住地打滑,他的两臂发酸。

  他向上爬着。

  萨拉向他伸出了手。

  “来吧,道克!”她鼓励道。

  她的手伸碍更长了。

  手指就要够着他了。

  随着嘱的一声巨响,通道上的金属丝网猛然全部撕断,拖车坠落了十英尺。钢制螺圈正在急速拉长。

  索恩攀缘得更快了。抬头望着萨拉。

  她的手仍然伸向他。

  “你能爬上来,道克……”

  他攀缘着,闭起眼睛,一个劲儿地攀缘着。他抓住绳索,紧紧抓住。他两臂疼痛。双肩疼痛,绳索似乎在他手中变细了,他将绳索缠绕在手上,以便能支撑住。但是在最后关头。他开始下滑了。突然,他感到头皮一阵剧痛。

  “真是对不起。”萨拉说着用手拽起他的头发使劲拉他,他的头皮疼得很厉害,但是却毫不介意,他几乎没有去理会,因为此刻他已到了折叠式通道旁边。眼看着钢制螺圈正像一件绽裂的紧身内衣一样突然断袭,拖车又下坠了一截,但是她仍然在拉着他。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他的手指触到了湿漉漉的草,随后便翻身上了崖顶。平安上来了!

  在他们身下,传来了接连不断的金属断裂声——哐!哐!哐!——金属螺圈相继连根断裂。突然,随着最后一声呻吟,第一辆拖车挣断了所有的连接物,顺着悬崖峭壁坠了下去。只见它愈来愈小,最后重重地摔落在探深的谷底。在闪电的映照下,拖车看上去像一只被压扁了的纸制购物袋。

  索恩转过身来,抬头望着萨拉,说了声:“谢谢!”

  萨拉一屁股坐在他身旁的地上。鲜血从她包扎着的头部滴了下来。她松开手,他的一把湿漉漉的灰白头发掉在草地上。

  “一个可怕的夜晚,”她说道。

  第八章 高架隐蔽所

  莱文通过夜视镜望着,兴奋地说道:“他们成功了!”

  凯利忙问:“全体吗?”

  “是的!他们成功了!”

  凯利高兴得跳起来。

  阿比转过身来,猛地从莱文手里抢过夜视镜。

  “嘿。”莱文叫起来,“稍等一会儿——”

  “我需要它。”阿比说道,倏地掉过身。朝那片黑黢黢的空地望去。刚开始,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一片模糊的绿色。他的手指找到了焦距旋钮,快速地调节着,画面映入了眼帘。

  “到底什么事这么重要?”莱文动了怒气,说道,“这是一件昂贵的设备——”

  就在这时,他们都听到了咆哮声,正愈逼愈近。

  在夜视镜的幽幽绿色中,阿比清晰地看到了一群迅猛龙。一共有十二只,正在松松散散地穿过草丛。朝着高架隐蔽所的方向走来。一只迅猛龙窜到前方几码处,似乎是其领头的。但是很难从这个兽群中分辨出其组织结构。这群迅猛龙嗥叫着,舔着长鼻子上的血迹,并且用前爪揩着脸部。这个动作相当聪明,酷似人类。从夜视镜中看去,它们的眼睛发出熠熠的绿光。

  它们好像并没有发现高架隐蔽所。它们根本就没有抬头向这里看过,但是它们毫无疑问是朝着这个方向行进。

  夜视镜被粗暴地猛然从阿比手中夺走。“对不起,”莱文说道,“我想最好是我来拿着它。”

  阿比忿忿不平:“要不是我的话,你甚至还不知道呢。”

  “安静些!”茉文把夜视镶举到眉问,调好焦距,看了之后,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十二只猛兽,大约在二十码开外。

  埃迪悄声问:“它们看见我们了吗?”

  “没有。我们在它们的下风,所以它们闻不到我们。我想它们正沿着我们瞎蔽所旁边的猎食小道行进。如果我们不出声的话。它们会直接走过去的。”

  埃迪的对讲机咔嗒响了起来。他赶紧伸手把音量谓低。

  他们都探头向外凝枧着草地。现在是夜阑更探。寂然无声。雨已经停了,明月正从薄薄的云层里钻出来。他们隐摩约约看见了愈来愈近的兽群。黑压压地反衬在银色的草地上。

  埃迪轻轻问道:“它们能爬上来吧?”

  “我看不行。”莱文悄声回答,“我们离开地面大概有二十英尺高,我想我们会没事的。”

  “可是你说过它们会爬树的。”

  “嘘——这不是树。现在大家都蹲下,别出声。”

  索恩把马尔科姆抱着放在第二辆拖车的一张工作台上,马尔科姆疼得缩作一团。“在这些探险活动中我好像老是运气不佳,是不是?”

  “不,不是的。”萨拉说,“别紧张,伊恩。”

  索恩举着一个手电筒,她将马尔科姆的裤腿剪开。他的右腿有一道深深的伤口,流失了很多血,她问道:“我们有医药箱吧?”

  索恩回答:“我记得外面有一个,就在我们存放摩托车的地方。”

  “去拿来!”

  索恩走到外面去取。拖车里其剩下了马尔科姆和哈丁。她用手电筒照着他的伤口,仔细检查着,马尔科姆问道:“伤得严重吗?”

  “不轻,”她轻声说道,“你会康复的。”

  事实上,伤口很深,几乎到了骨头。但是它居然没有伤及动脉,真是万幸。但是伤口很脏,她看到伤口的肉上沾着润滑油和树叶碎屑。她必须先清洗伤口。但是她要等吗啡起作用后才能动手。

  “萨拉”马尔科姆动情地说,“我一辈子都欠你的情。”

  “别提了,伊恩。”

  “不,我要说。”

  “伊恩,”她看着他说道,“这种客套不像你的为人。”

  “会过去的。”他说着,咧嘴一笑。她知道他一定是感到很疼。

  索恩拎着医药箱回来了。

  她注满了针管,推出气泡,然后注射到了马尔科姆的臂膀上。

  他啷嚷着说道;“噢,你给我打了多少?”

  “很多。”

  “为什么?”

  “因为我要清抗伤口,伊恩,我清洗伤口的时候你不会喜欢的。”

  马尔科姆叹了一口气,转向索恩:“总是有事情,对吧?开始吧,萨拉,随你怎么弄吧。”

  莱文通过夜视镜注视着愈走愈近的迅猛龙,它们队形松散,以它们所特有的跳跃方式行进。他仔细观察着,希望能从它们身上找到某种组织、某种结构、某种等级现象。迅猛龙非常聪明,按理讲它们应该接等级来组织自己。这一点会在它们的队形上表现出来。但是他看不出来。它们就像一帮劫匪,松松垮垮,相互间嘶叫着,猛咬着。

  在高架隐蔽所里,埃迪和两个孩子蹲伏在莱文身旁。埃迪两只手臂搂住孩子们,安尉着他们。阿比恐慌不安,而凯利似乎很正常,很平静。

  莱文不明白大家为什么要害怕。他们在这么高的地方,是相当安全的。他以学者的超然神态注视着愈来愈近的兽群,竭力想从它们的快速行进中看出一种模式。

  毫无疑问,它们是循着猎食小道行进的。它们走的路与当天早些时候棘突龙走过的一模一样:从河边过来,然后翻过这个缓坡,顺着高架隐蔽所后侧穿过。迅猛龙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个隐蔽所。它们似乎是更热衷于互相争斗。

  兽群绕着隐蔽所的一侧行进,几乎快要过去了,突然离得最近的那只迅猛龙停住了。它落在大队兽群的后面,使劲嗅着气味,然后它伏下头,甩鼻子在隐蔽所下面的草丛中拱了起来。

  它在干什么?莱文心里不明白。

  这只离群的迅猛龙发出了嗥叫。它仍伏在草丛中,突然用前爪握着某样东西直立了身子,那东西正握在爪趾里。松莱文眯起眼睛,仔细看着。

  那是一张包糖块的纸。

  这头迅猛龙仰头盯着高架隐蔽所,眼睛熠熠发光。它目不斜视地看着莱文,随后咆哮起来。

  第九章 马尔科姆

  “你感觉好吗?”索思问道。

  “一直都不错。”马尔科姆回答。他长叹叹一声,身体松弛了。“你们知道,人们喜欢吗啡是有道理的。”他说道。

  萨拉·哈丁在马尔科姆的腿上调整着可膨胀的石膏夹板,然后问索恩:“还要多少时间直升机才能来?”

  索恩看了看手表说:“不到五个小时了,明天清晨。”

  “肯定吗?”

  “是的,绝对肯定。”

  哈丁颔首说道:“好的,他会没事的。”

  “我很好。”马尔科姆睡意荣啦地说道,“我感到遗憾的是,这次实验就要结束了。这是多么好的一次实验呀。漂亮之极,无与伦比,达尔文对此一无所知。”

  哈丁对索恩说:“我现在要清洗伤口了。请替我接住他的腿。”她接着又抬高声音说道:“达尔文对什么一无所知,伊恩?”

  “生命是一个复杂的系统。”他说道,“以及与此有关的所有情况。适应性示意图,适应性走路。布尔阿,自我组织行为,可怜的人。哎哟!你在干什么呀?”

  哈丁俯身忙着清洗他的伤口,说道:“请告诉我们,达尔文不知道……”

  “生命如此复杂,简直令人难以置信。”马尔科姆说道,“没有人意识到这个问题。我讲的是,一个单受精卵中含有十万个基因,它们有条不紊地发生作用,在特定的时间完成特定的工作,将一个单细胞转化为一个完整的生灵,这个细胞开始分裂,但是后来的细胞却功能各异,各司其职,有的成了神经,有的成了肠胃,有的成了四肢,每一类细胞都循着各自的计划来发展和互相影响。最终是二百五十种不同的细胞共同发展,而且时机把握得相当精确。当有机体需要循环系统时,心脏便开始跳动;当需要荷尔蒙时,肾上腺便开始生产荷尔蒙。随着时间一星期一星期地过去,这种异常复杂的发展进程趋于完善——完善。真是不可思议。人类活动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我说,你造过房子吗?相比而言,房子是太简单了。但是即使如此,工人还会把楼梯修错,他们会把洗涤池装反,瓦匠在该来的时候没有露面,所有的东西都搞错了。然而苍蝇却准确地落在工人的午餐上,噢!轻点儿!”

  “对不起。”她说着,继续清洗他的伤口。

  “但是问题是,”马尔科姆继续说道,“细胞里的这种错综复杂的发展进程我们几乎无法叙述,更谈不上理解了。你们知道我们在理解上的限度呜?从数学角度上来说,我们可以叙述两个互相作用着的物体,比如太空中的两个行星,三个互相作用着的物体——如太空中的三个行星——晤,这就成了问题了。四个或五个互相作用着的物体呢?我们就根本无能为力了。而在这个细胞里有十万个互相作用着的物体,你只有举手认输。这简直太复杂了——生命怎么可能会出现的呢?有的人认为答案就是生命形式是自行组织的。生命有其自己的次序,就像结晶也有其次序一样。有的人认为生命是以结晶的方式在演变,复杂生命就是这样形成的。

  “因为,如果你对物理化学一窍不通的话,你可能看着一块水晶,提出相同的问题。你会看到那些美丽的晶石,那些完美的几何形面,你可能会问:是什么在控制着这种进程?水晶为何能形成得如此完美——看上去都几乎一模一样?原来水晶只是分子力按固体形式自行排列的。没有人在控制它,完全是它自己形成的。提出许多关于水晶的问题,说明你根本不理解导致水晶形成的基本特性。

  “所以,生命形式也许就是一种结晶,也许生命就是这么出现的。而且或许像水晶一样,生命物有一种在它们之中互相作用着的成分产生的特有次序。结晶体告诉了我们:次序有可能出现得很快。现在,你有一种液体,里面的分子在随意运动。一分钟后,一种结晶体形成了,所有的分子都按次序固定住了,对不对?”

  “对……’

  “好的。现在来想一想这个星球上的生命形式互相作用而形成生态系统的情况。这要比单只动物复杂多了,所有的安排都非常复杂,就像法兰属植物一样。你知道这个吗?”

  “说给我听听。”

  “法兰属植物是靠一种特殊的蛾子而生存的。蛾子将花粉采集成小球状,将小球带到不同的植物上去——不是同一种植物上的不同的花——将小球与该植物摩擦,便给它授了粉,而只有这时,蛾子才产卵。离开了这种蛾子,法兰属植物便无法生存,而没有这种植物,蛾子也不能存活。像这种复杂的互相作用使你想到,或许行为也是一种结晶方式。”

  “你是在打比喻吧?”哈丁说。

  “我是在谈论自然界的所有次序。”马尔科姆继续说下去,“以及它怎样才能通过结晶方式迅速出现。因为复杂动物的行为进化飞快,变化莫测。人类正在改造这个星球,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危险的发展趋势,所以,这些行为性的进程要比我们通常预料进化的进程要快得多。在一万年中,人类已经从狩猎过渡到耕作,又过渡到都市生活和电脑太空时代。行为在飞速发展,而且可能会不相适应,谁也不知道。但是依我之见,我觉得电脑太空时代意味着人类的终结。”

  “是吗?为什么会是这样?”

  “因为这意味着创新的终结。”马尔科姆娓娓而谈,“整个世界连为一体的设想就等于是大规模死亡。每一位生物学家都知道,隔绝中的小群体发展最迅猛。你把一千只鸟放在一个海岛上,它们将很快繁衍起来,你把一万只鸟放在一个幅员辽闻的大陆上,它们的进化就会缓慢下去,现在,就我们人类而言,进化大部分是通过我们的行为来体现的,我们创出新的行为与之相适应,地球上的每个人都知道创新只能发生在小的群体中。让三个人组成一个委员会,事情会处理得很妥当,若有十个人,难度就大一些。如果有三十个人,将会一事无成。达到三千万人,就根本不可能了。这就是宣传媒介的效应——阻止任何事情发生。宣传媒介能消除差异。它使每个地方都大同小异,无论是曼谷还是东京,或是伦敦,一个街角有一家麦当劳,另一个街角是一家本内顿,街对面则是一家盖普。地区差别都消失了,所有的整别消失了。在宣传媒介发达的世界里,除了十大畅销书、唱片、电影,想法之外,其他的也就无关紧要了。人们担心热带雨林会丧失物种差异。但是智力差异怎么办呢?这可是我们最需要的财富。这要比树木消失快得多了。但是我们还没有解决这个难题,所以现在我们计划在电脑太空项目上投入五十亿人。这将冻结整个人类,一切都将陷入绝境。每个人都会在同一时刻想着同样的事情。全球一致。噢,好疼,你弄好了吗?”

  “快了,“哈丁回答,“坚持住!”

  “请相信我,很快就会好的,你如果在适应性示意图上标出复杂系统,就会发现行为变化很快,适应性急尉下降。这不需要小行星或疾病或别的什么东西。这只是突然冒出来的行为,其结果对实蘸行为的动物是致命的。我认为,恐龙属复杂动物,或许它们已经发生了某些行为上的变化,从而最终导致了它们的毁灭。”

  “什么,全部吗?”

  “只是一部分。”马尔科姆答道,“有些恐龙生活在内陆海周围的沼泽地,改变了水循环,破坏了另外二十种生物赖以生存的植物生态,但是它们绝迹了。其原因迄今仍然是众说纷纭,一种食肉动物灭亡了,而被捕食动物却繁殖成灾。生态系统失去平衡,问题更多了。更多的物种灭亡。突然就灭亡了,很可能是那么发生的。”

  “只是行为……”

  “是的,”马尔科姆说道,“不管怎么说,这是我的见解。我以前一直认为我们可以证明……但是现在不行了,我们必须离开此地,你们最好告诉其他人。”

  索恩啪地打开无线电对讲机:“埃迪?我是道克。”

  对方没有回音。

  “埃迪?”

  无线电对讲机噼啪响了,接着他们听见了一个似乎是静电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反应过来,那是—个人发出来的惨叫声。

  第十章 高架隐蔽所

  这只迅猛龙一边嘶嘶吼着,一边开始跳跃起来,撞得高架隐蔽所咔嗒直响,使其摇晃起来。迅猛龙的爪子掠在金属上,身体掉在了地上。埃迪不禁大吃一惊,它居然能跳得如此之高——它能跃起高达八英尺,一次又一次,看上去毫不费劲。它的跳跃引来了其他的迅猛龙,它们陆续返回来,团团围住了隐蔽所。

  须臾间,隐蔽所便被跳跃、咆哮的迅猛龙围住了。它们撞得隐蔽所前后摇晃。它们高高跃起,用前爪向上扒,随后又掉落回地上。但是莱文看到了不祥之兆,它们竟在学着爬梯子。有的迅猛龙已经开始用前腿抓住梯架,后腿在迈步登梯了。一只迅猛龙居然爬到了距离他们的隐蔽所几英尺的地方,后来终于摔了下去,跌落似乎并没有伤及这些猛兽。它们坠地后当即一跃而起,照跳不误。

  埃迪和两个孩子慌忙爬起身来。莱文喊道:“回来!别往外看!”说罢,他将两个孩子推到了隐蔽所正中安全的地方。

  埃迪俯身打开旅行背包,拿出了一枚白炽照明弹,他砰的一声把它拉响。然后从边上扔了下去。两只迅猛龙退却了,照明弹在湿漉漉的地上噼啪作响,射出耀眼的红光。但迅猛龙仍不断地袭来。埃迪从地板上拾起一根铝棒,倚身在侧面栏杆上挥舞起来。

  一只迅猛龙已经爬得很高了,正张开大口,想咬埃迪的颈项。埃迪大吃一惊,马上大声叫着,急忙抽回他的铝棒。迅猛龙险些伤着他,它的利爪勾住了他的衬衣。接着迅猛龙向后退去。但利爪仍紧紧抓住他的衬衣不放,其重重的身体把埃迪拖曳到了栏杆上。

  埃迪大声惊呼:“救命啊,救命!”

  正当他即将要从栏杆上坠落之时,眼明手快的莱文伸手抱住了他,将他拉了回来。

  莱文从埃迪背后向迅猛龙瞥去,只见它此刻正悬空挂在那里,嘴里嘶嘶怒吼着,利爪仍抓在衬衣里。埃迪用铝棒猛击迅猛龙的鼻子,可是迅猛龙像一条哈叭狗那样死死拖住不放。

  埃迪的情况十分危险,他正伏身在栏杆上,随时都可能坠落下去。

  他将铝棒戳进那迅猛龙的眼里,它这才松开爪子。他们两人仰面跌倒在隐蔽所里。他们爬起身来,看到其他的迅猛龙正在攀缘梯架。它们刚在栏杆上露头,埃迪便抡起棒杆猛击。将它们赶了下去。

  “快!”他朝着两个孩子喊道,“快爬到屋顶上去!快!”

  凯利开始爬上一根撑杆,转眼间便轻松地翻身上了屋顶。阿比呆呆地站在原地,茫然若失。她回头向下看了看,急切地说:“快上来,阿比!”

  阿比呆若木鸡,直勾勾的两涯卿满了恐惧,莱文跑上前去把他举起来。埃迪左右大幅度地使劲挥舞着撵杆,向迅猛龙猛击。

  一只迅猛龙咬住了撑杆,猛地一拽。埃迪顿时失去平衡。身子一歪,向后倒去,随后径直从栏杆上翻落了下去。他高喊着:“不——”随即坠落到地上。

  所有的迅猛龙立即掉头跳到了地上。夜色中,他们听见了埃迪的惨叫声和迅猛龙的咆哮声,

  莱文吓得魂飞魄散。他仍然抱着阿比,托着他爬上屋顶,“快点。”他不住地说,“快上,快上!”

  凯利从屋顶上鼓励道:“阿比,你能爬上来的。”

  阿比抓住了屋顶,向上拉着身子,两腿乱蹬,他的脚重重地踢在莱文的嘴上,莱文跌倒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小家伙滑了下来,向后摔落到了地面上。

  “哦,上帝啊。”莱文惊叫起来,“哦,上帝啊!”

  索恩正趴在拖车底下解牵引索。他解下绳索,钻了出来,拔腿向吉普车跑去,他听到马达的呼呼声,看见萨拉已经骑上了摩托车,她肩上背着一支林德斯特拉特式步枪,正在疾驰而去。

  他坐到吉普车方向盘后面,把车发动起来,迫不及待地等候把牵引索往回绞。挂钩缓缓滑过草地,简直比爬还慢。现在,牵引索正缠绕在大树上,他只好等待着,他看见萨拉的摩托车灯光正在树林中穿行,朝着高架隐蔽所疾驰而去。

  绞盘马达终于停了下来。索恩急忙把吉普车推上挡,风驰电掣般驶离开崖边,他打开无线电对讲机喊道:“伊恩!”

  “别担心我,”马尔科姆用昏昏欲睡的声音说道,“我很好。”

  凯利趴在有一定坡度的屋顶上,从一侧俯视着下面。她亲眼看到阿比坠落下去,摔在与埃迪相反的一侧。他似乎摔得很重,但是她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因为她已转过身去抓牢湿漉漉的屋顶,当她再次回头看的时候,阿比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

  萨拉·哈丁在泥泞的丛林路上疾驶着。她不能确定自己的位置,但是她相信只要循着这条山脊路开下去,她最终一定能到达那片平地。这至少是她的希望。

  她加速转过一个弯,突然看到一棵大树挡住了去路,她戛然刹住车,掉过车头,又往回疾驶,路前方不远处,索恩那一对强烈的前车灯光柱正向右拐去。她急忙跟上去,加大油门向夜色中驶去。

  莱文站在高架隐蔽所的中央,吓得呆住了。迅猛龙此刻已不再跳跃,也不再爬梯架了。他听见它们在地上狂乱吼叫着,他听见了咬断骨骼的清脆响声。但他始终没有听见阿比的声音。

  他浑身上下冷汗淋漓。

  突然,他听到了阿比的嚷声;“回去!快回去!”

  凯利在高高的屋顶上扭过身子,想看清另一侧下面的情形。借着照明弹的残辉,她看见阿比已经钻进了笼子里。他已经关上了笼门,正伸手穿过栏杆间隙去拧锁孔里的钥匙。在他附近有三只迅猛龙,它们看见他的手,立刻跳上前来,他急忙缩回手,大声叫道:“回去!”

  迅猛龙张嘴啃咬笼子,不停地左右变换着方向啃咬。一只迅猛龙用下颌缠住了从钥匙上垂下来的一个松松的橡皮圈。它将脑袋一偏,拉长了橡皮圈,钥匙突然从锁眼里滑出,啪的一声弹射在它的颈子上。

  这只迅猛龙吃了—惊,尖叫着向后退去。橡皮圈现在紧紧箍在它的下颌上,钥匙在夜色中发出微光。它用前爪去乱扯橡皮圈,拼命想把橡皮圈拽下来。但是橡皮圈卡在了它弯曲的后牙上,它的一次次尝试只能使橡皮圈频频击打在它的皮肉上。几次之后,它便放弃了,转而在泥地上摩擦,想把钥匙蹭下来。

  此时,其他的迅猛龙巳把笼子从梯架上拽了下来,把它重重摔到地上。它们急忙低下头,伸嘴去啃咬栏杆后面的阿比,它们发现这无法办到,便反覆踢打笼子。更多的迅猛龙赶来了,须臾间,七只迅猛龙团团围住了笼子。它们不停地踢着,使它开始滚离隐蔽所。它们的身躯挡住了凯利的视线,她无法看见阿比。

  她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个声音,一抬头,看见了远方有两道汽车大前灯光柱。那是一辆汽车。

  有人正在朝这个方向而来。

  阿比身陷铝圈,在笼子里。他被黑压压的一群咆哮着的迅猛龙团团围住。它们的嘴无法从栏杆间的空隙伸进来,但是它们的热呼呼的垂涎滴落在他身上,它们一直不停地踢打着,利爪挤过间隙,在他随笼子翻滚之际,抓伤了他的手臂和肩头。他遍体鳞伤,头咚咚地撞在栏杆上,疼痛不已。他的世界正在天旋地转,他吓得魂不附体。只有一件事他心里非常清楚。

  迅猛龙正滚动着笼子,把他逐渐拖离隐蔽所。

  汽车愈离愈近了,莱文伏在栏杆上向下望去。借着红色照明弹的余辉,他看见三只迅猛龙正拖着埃迪的残缺尸体向树林走去。它们频频停顿下来。为争食而互相打斗,互相撕咬着,但是它们还是一起将猎物拖走了。

  他看到另一群迅猛龙正在一边踢打一边推着那只笼子。它们推得笼子沿着猎食小道滚下,转眼间就钻进了树林。

  这时,他听到了汽车引擎的呼呼声。汽车已经驶近了。他看到了在方向盘后面索恩的身影。

  他渴望能有一支枪。莱文想把这群恶兽统统打死,他想把它们统统消灭掉。

  在高高的屋顶上,凯利看到迅猛龙正在踢那只笼子,将其越滚越远。一只迅猛龙落在后面,不停地兜着圈子,宛如一条斗败了的狗。她认出了这正是那只嘴上被橡皮圈套住的迅猛龙。钥匙仍然悬吊在它的面颊上,在红光的辉映下幽幽发亮。这只迅猛龙上下甩动着脑袋,想甩掉橡皮圈。

  吉普车轰鸣着向前冲去,这只迅猛龙被突如其来的眩目亮光搅得茫然不知所措。索恩加大油门,试图用车去撞它。迅猛龙连忙躲开,转身向林中空地里跑去。

  凯利急忙从屋顶上爬下来,然后顺着架子朝下爬。

  索恩刚打开车门,莱文就跳上车。“它们抢走了阿比。”莱文指着猎食小道说道。

  凯利仍然在从梯架上往下爬,高声叫道:“等一等!”

  索恩向她喊道:“快回上面去。萨拉马上就到!我们去救阿比!”

  “可是——”

  “我们不能让它们跑掉!”说罢,索恩加大油门,沿着猎食小道飞驰而去,前去追赶迅猛龙。

  伊恩·马尔科姆躺在拖车里,听着无线电对讲机中传来的阵阵喊叫声。他听见了恐慌,也听见了混乱。

  黑色的声音,他心里想,事情一下子全都坏到了极点。

  有十万个事物在互相作用着。

  他叹息一声,闭上了双眼。

  索恩开得飞快。他们四周树木茂密,前方的小道愈来愈窄。高大的棕榈树之间的距离变小了,它们的枝叶抽打着汽车。他担心地问道:“我们过得去吗?”

  “路相当宽,”莱文回答,“我今天早上刚走过,棘突龙使用的就是这条小道。”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的呢?”索恩仍然迷惑不解,“笼子不是固定在支架上的吗?”

  “我不知道。”莱文坦言相告,“它跟架子分了家。”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我没看见。当时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那么埃迪呢?”索恩阴沉地问道。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莱文说道。

  吉普车在密林中穿行,沿着猎食小道行驶,颠簸得相当厉害。他们的头不停地撞在帆布车顶上。索恩不顾一切地疾驶着。迅猛龙运动得很快,黑暗中,他连跑在兽群中的最后那只也看不太清了。

  萨拉猛地刹住摩托车,听见凯利大叫:“他们不听我的!”

  “不听什么?”

  “那只迅猛龙拿走了钥匙!阿比被锁在笼子里了,迅猛龙把钥匙拿跑了!”

  “往哪儿去了?”萨拉哇问道。

  “那里!”她指着那边的平地说道,借着月光,她们隐约看到了那只落荒而逃的迅猛龙的黑影,“我们需要钥匙!”

  “快上车。”萨拉说罢取下背在肩上的步枪。凯利跨上摩托车,趴在她背后。萨拉将枪塞在凯利的手中,“你会开枪吗?”

  “不会。我是说我从来——”

  “会开摩托车吗?”

  “不会。我——”

  “那么你必须要开枪。”萨拉说道。‘喂,看好了,扳机在这里,明白吗?这是保险。就这样扣动,懂了吧?摩托车跑起来很颠,所以要等靠近了再开火。”

  “靠近什么?”

  但是萨拉没有听见她的话。她加大油门,摩托车猛地蹿出去,冲进了林中空地,去追赶那只逃跑的迅猛龙,凯利伸出一只手按住萨拉,拼命地抓牢。

  吉普车在林中小道上囊赣疾驶,车轮从一个个水坑上飞驶而过。

  “我记得路没有这么崎岖不平呀,“莱文双手紧紧抓住扶把说道,“也许你应该开慢点儿——”

  “千万不能。”索恩说道,“如果我们看不到他了,一切就全完了。我们不知道迅猛龙的窝在哪里,而且在这个树林里,又是夜间……噢,见鬼。”

  在前方不远处,迅猛龙正在离开小道,纷纷钻进矮树丛。笼子巳不见了踪影,索恩看不太清楚地形,但是觉得这里看起来像一座小山坡,几乎是一直向下去的。

  “你不能这样,”莱文劝道,“太陡了。”

  “我不得不如此。”索恩说道。

  “别发疯了。”莱文继续说,“面对现实吧,我们已经不知道孩子到哪儿去了,道克。”

  索恩瞪了莱丈一眼。“他没有对你放弃希望。”他说道,“我们不能放弃营救他。”

  索恩转动方向盘,驱车翻过边缘。吉普车头骤然向下,使人感到一阵恶心。汽车逐渐加速,开始沿陡坡向下开,

  “混蛋!”莱文高声叫道,“你要把我们的命送掉的!”

  “抓牢了!”

  他们驾着乱蹦乱跳的车,向下冲进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