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汤加王国之西
有好长一段时间,水平线看上去就像一条色彩单调、一成不变的蓝色细带,将万里晴空和太平洋分隔开来。那架海军直升机紧挨着万顷碧波,低低地向前飞驶而去。尽管螺旋桨发出隆隆噪音和阵阵晃动,诺曼·詹森还是睡着了。乘坐各种军用飞机连续航行了14个多小时,已使他感到疲惫不堪;这种旅行对一名年已53岁的心理学家来说,已经不是件很容易适应的事了。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后,他发现水平线还是那样毫无变化;前方有些白色的半圆形环状珊瑚岛。他通过机内通信系统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尼尼希那一塔法西群岛,”飞行员回答道,“严格地说,是汤加王国的一部分,不过岛上人烟稀少。睡得好吗?”
“还不错。”他们从群岛上空一闪而过时,诺曼朝岛上望去:一道蜿蜒的白色沙滩,几棵棕榈树,但一下子全都消失了。单调乏味的大海再度出现。
“他们是从哪儿把你带过来的?”飞行员问道。
“圣地亚哥。”诺曼回答说,“我是昨天离开的。”
“那么,你是一路从檀香山、关岛和帕果来到这儿的喽?”
“没错。”
“真是一段长途旅行。”飞行员说道,“你是做什么的,先生?”
“我是心理学家。”诺曼答道。
“心理医生?”飞行员咧嘴笑着。“有何不可呢?他们几乎把什么样的人都召来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过去两天里,我们一直从关岛接了许多人出来。物理学家、生物学家、数学家,反正搞哪一行的都有。他们全被带到太平洋中的一座荒岛上。”
“那儿出了什么事啦?”诺曼问道。
飞行员瞥了他一眼。他戴着黑色的飞行员用太阳眼镜,因此诺曼无法观察他的目光。“他们什么也没说,先生。那你呢?他们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们告诉我,”诺曼答道,“发生了坠机事件。”
“嗯,”飞行员说道,“那你是因为坠机事件而被召来的喽?”
“不错,我是因为坠机事件而被召来的。”
10年来,诺曼·詹森一直是美国联邦航空管理局坠机现场工作组的成员。这些由专家组成的工作组,只要一接到通知,就必须前去调查民航机的空难事件。他所参加的第一次调查,是1976年在圣地亚哥发生的联合航空公司坠机事件,之后,在1978年他又曾奉召前往芝加哥;1982年他则参加了达拉斯的调查工作。每一次任务都是同样的模式——接到急促的电话通知,匆忙地收拾行李,离开家一个星期或是更久些。然而这一次他的妻子爱伦却很不高兴,因为他是在7月1日被叫走的,也就是说,他将错过7月4日的海滩野餐。此外,在芝加哥大学念书的蒂姆,在上完大二这一学年开始放暑假时,会回家一趟,然后再到喀斯喀特打工,所以要在家稍作停留。已经16岁的艾美,则会从安多弗回来。蒂姆和艾美老是处不好,倘若届时没有诺曼居中当和事佬,两人非闹别扭不可。那辆富豪轿车的声音又不对劲了。而且诺曼还可能设法在下周赶回来替他的母亲过生日。“什么样的坠机事故呀?”爱伦当时间道。“我可没听说有什么空难。”在诺曼整理行李时,她打开了收音机,但是并未听到任何坠机的新闻。
当那辆轿车在他家门口停住时,诺曼感到惊诧不已,因为这是一辆海军的厢型小客车,而且司机也穿着一身海军军服。
“以前他们从来没有派过海军的车来接你。”爱伦一面说道,一面跟着他走下楼梯来到大门口。“这次是军用飞机的坠落事故吗?”
“我不知道。”诺曼回答。
“你什么时候回来?”
诺曼吻吻她。“我会打电话给你的,”他说道,“我保证。”
然而他并没有打电话。每个人都对他谦恭亲切、彬彬有礼,却总是不让他走近电话。他首先来到位于檀香山的希卡姆基地,然后又在清晨两点飞抵关岛的海军航空站。在等待继续飞行之前,他只能待在站里一间航空汽油味弥漫的斗室里,默不作声地盯着一本随身携带的《美国心理学杂志》,枯坐了半个小时。东方刚破晓时,他来到了帕果,之后,被匆忙地带上一架大型的海上骑士式直升机。直升机随即飞离用柏油和碎石铺成的停机坪,向西越过棕榈树和锈迹斑斑的波状铁皮屋顶,来到太平洋上空。
他已经在直升机上待了两个小时,而且还睡了一会儿。此刻,爱伦、蒂姆、艾美以及他母亲的生日似乎已显得十分遥远。
“我们到底在哪儿?”
“在南太平洋的萨摩亚和斐济之问。”飞行员回答道。
“你能在航图上指给我看吗?”
“他们不允许我这样做,更何况,在图上也看不出什么来。现在你离任何一处都是两万海里,先生。”
诺曼凝视着单调呆板的水平线——依然是一片蔚蓝,毫无任何深浅变化。真叫人难以置信,他思忖着。他打了个呵欠。“你看到周围的景象,不感到枯燥乏味吗?”
“说实话,一点儿也不乏味,先生。看到这一成不变的蔚蓝海洋,我还真觉得高兴。至少,我们遇到的是好天气。而这种好天气不会持久。有一股飓风正在阿德默勒尔湾形成,几天之内应该就会刮到这儿啦。”
“那会怎么样?”
“每个人都会躲得远远的。这个地区的气候将变得十分恶劣,先生。我是佛罗里达人,小时候曾见过几场飓风。然而,任何的风暴都不会像太平洋上的飓风那么可怕,先生。”
诺曼点点头。“我们还要多久才到那儿?”“马上就到了,先生。”
经过两个小时单调沉闷的飞行后,诺曼现在看到的舰艇似乎显得格外有趣。这儿一共有十几艘不同类型的舰艇,大略地组成几个同心圆。他数了一下,外圈是八艘灰色的海军驱逐舰。再里面一圈的舰艇要大些,其上宽敞的双层船体看上去像是浮动的干船坞;还有一些不甚起眼的箱状舰艇,上面设有平坦的直升机甲板。位于圆心,被所有灰色舰艇包围的则是两艘白色的舰艇,上面都有平坦的直升机起落场和直升机降落点标志。
直升机飞行员把所有舰艇部介绍了一遍。“外圈是用来护卫舰队的驱逐舰;往里是RVS,也就是遥控载具支援母舰,用来安放机器人的;再往里就是MSS,即任务支援补给舰;位于中心的则是OSRV。”
“OSRV是什么意思?”
“海洋勘探舰。”飞行员指着那两艘白色舰艇说,“左边是约翰·霍斯号,右边是威廉·亚瑟号。我们要在约翰·霍斯号上降落。”直升机在舰队的上空盘旋。此时诺曼可以看到汽艇在舰艇之间来回穿梭,在海面上留下道道白色的尾波。
“这一切都是为了坠机事故而准备的吗?”
“嗨,”飞行员咧嘴笑了,“我可是从来没提过什么坠机事故。请检查一下你的飞行安全带,先生。我们就要降落啦。”
二
巴恩斯
红色的直升机降落点标志变得越来越大,当直升机着地时,就沿着这个标志滑动。诺曼笨手笨脚地解着飞行安全带的扣子,这时,一名身穿制服的海军人员跑过来把舱门打开。
“是詹森博士吗?诺曼·詹森?”
“是的。”
“有没有行李,先生?”
“就这一件。”诺曼把手伸到背后,取出一个他平常用的包。那名军官把包接了过去。“有没有什么科学仪器之类的工具?”
“没有。就这个。”
“这边走,先生。请低下头,跟着我,别走错路。”
诺曼跨出机舱,低着头从旋翼下穿过。他随着那名军官离开直升机平台,走下一道狭窄的梯子。梯子的金属扶手摸起来很烫。在他身后,直升机已经起飞,飞行员还在向他挥手道别。直升机离开后,太平洋四周的空气似乎静止不动了,而且炙热无比。
“旅行还顺利吧,先生?”
“很好。”
“要去吗?先生?”
“我才刚来嘛。”诺曼回答道。
“不,我的意思是,你要上厕所吗,先生?”
“不用了。”诺曼回答道。
“那好。别去厕所,所有的厕所都堵住了。”
“嗯。”
“昨天晚上开始,水管就全不通了。我们正在设法处理这个问题,希望能很快解决。”他定睛望着诺曼。“目前船上有许多妇女,先生。”
“我了解。”诺曼应道。
“如果你需要的话,有一个用化学方法处理的盥洗室,先生。”
“没关系,谢谢。”
“那么,巴恩斯舰长希望立即和你见面,先生。”
“我想打个电话给家里。”
“你可以跟巴恩斯舰长说说看,先生。”
他们低着头穿过一道门,从灼热阳光的映照下,进入一条亮着日光灯的通道。这儿要凉爽得多。“最近空调还没有停止运转过,”那名军官说道,“至少,这还算不赖。”
“空调常常停机吗?”
“很热的时候才会。”
他们又穿过一道门,进入了一间大型工作室:金属的墙壁;一个个堆放着工具的置物架;工作人员正弯腰摆弄着金属潜水钟和一些复杂的机械装置,乙炔焊枪不断喷射出火花;地上则铺设着一条条弯弯曲曲的电缆。“我们在这儿修理遥控载具。”海军军官为了盖过四周的噪音,大声吼道,“大部分繁重的工作都在供应舰上完成,我们这儿只是做些电子工程。这边走,先生。”
又穿过了一道门,他们走下一段阶梯,来到一间天花板低矮的宽敞房间,里面全都是影像监视器。在半明半暗的阴影中,有六名技师正坐在彩色屏幕前工作。诺曼停下脚步看着他们。
“这是我们监视遥控载具的地方。”那名军官说道,“在任何规定时间内,我们都有三四个机器人在海底操作。当然啰,还有扫雷艇以及浮坞。”
诺曼听到无线电通信设备发出的劈啪声和嘶嘶声,以及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不过他听不懂其中的涵义。他在一个屏幕上看到一名潜水员正在海底行走。那名潜水员置身在一片刺目的人造光中,并且穿着一套诺曼从未见过的服装——那是由厚实的蓝布制成的,另外还配上一顶造型古怪的亮黄色头盔。
诺曼指着屏幕问道:“他在多深的海底?”
“我不知道。1000英尺,1200英尺,差不多是这个深度。”
“他们发现了什么?”
“迄今为止,仅有那只钛制的翼翅。”军官向四周扫视了一下。“不过日前在任何监视器上都看不到。比尔,你能让詹森博士看看那只翼翅吗?”
“很抱歉,先生,”那名技师说道,“目前那艘主通信作业船正在翼翅所在地的北边工作,成97度。”
“啊哈,97度就是距离翼翅几乎有半海里路程了,”那名军官对诺曼说道,“真可惜!这东西实在值得一看。不过我相信,你稍后就会看到的。到巴恩斯舰长那里请往这边走。”
他们沿着走廊走了一阵子,然后那名军官又开口了:“你认识舰长吗,先生?”
“不认识,怎么啦?”
“只是好奇。他一直渴望能见到你。每隔一个小时,他就打电话给通讯技师,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到达。”
“不,”诺曼说道,“我从来没和他见过面。”
“他是个很好的人。”
“我相信是的。”
那名军官回头看了一眼。“你知道吗,他们常用一句俗话来形容舰长。”他说道。
“哦?什么俗话?”
“他们说,他是刀子嘴豆腐心。”
他们又穿过一道门,这道门上标着“项目指挥”几个大字,下面还有一块滑落一边的名牌,写着“美国海军哈罗德·C.巴恩斯舰长”。那名军官站到一边,于是诺曼走进一间四周嵌有镶板的头等舱房。此时,一个只穿着衬衫的壮硕男子从一大堆文件后站起身来。
巴恩斯舰长属于那种身材修长的军人,相比之下,诺曼觉得自己过于肥胖,不够标准。巴恩斯年约四十五六岁,腰杆笔直,一派军人本色。他蓄着短发,腹部平坦,外表显得机灵而敏捷,握起手来十分有劲,有着政治家的风度。
“欢迎登上约翰·霍斯号,詹森博士。还好吧?”
“有些累了。”诺曼回答道。
“啊,的确,我想也是。你从圣地亚哥来的?”
“是的。”
“也就是说,差不多旅行了15个小时。想休息一下吗?”
“我倒想先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诺曼回答。
“这我完全可以理解。”巴恩斯点点头。“他们跟你说了些什么?”
“谁?”
“在圣地亚哥送你去搭飞机的那些人,带你来这儿的人和关岛的人。你在途中遇到的任何人。”
“他们什么也没说。”
“你有没有见到任何记者?或是和任何媒体接触过?”
“没有,从未有过这类接触。”
巴恩斯笑了。“好。听到你的回答我很高兴。”他挥挥手,示意诺曼坐下。诺曼十分感激地坐下。“要不要来点咖啡?”巴恩斯说着,便转向他桌后的咖啡壶,就在这时候,灯光熄灭了。整个屋子黑漆漆的,只有旁边的舷窗射进一束光线。
“见鬼!”巴恩斯骂道,“不能再发生了。爱默生!爱默生!”
一名海军少尉从边门走了进来。“长官!正在处理中,舰长。”
“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海湾二号遥控载具出了毛病,长官。”
“我以为我们已经为海湾二号增置了附加线路。”
“是没错,不过显然是超过负荷了,长官。”
“我要你们现在立即修复,爱默生!”
“我们希望迅速排除这个故障,长官。”
门关上之后,巴恩斯回到自己的椅子上。诺曼在黑暗中听到他的声音。“这确实不是他们的过错,”他说道,“建造这些舰艇时,从未考虑到它们需要承受我们目前所使用的那么多电力负荷——哈,电来啦。”屋里又重放光明。“你刚才说你要咖啡是吗,詹森博士?”
“黑咖啡就可以了。”诺曼说道。
巴恩斯替他斟了一大杯咖啡。“总之你没和任何人谈过这件事,我也总算可以松口气了。在我的工作中,詹森博士,安全问题是最令人头疼的事,尤其是我们现在碰到的这一类事情。倘若有任何关于这个现场的消息走漏出去,我们就会惹上各种麻烦。而且现在又有那么多人牵涉其中……见鬼,太平洋舰队司令甚至不愿配备驱逐舰给我,直到我提起苏联潜艇的侦察活动时,他才肯让步。结果,我得到了四艘驱逐舰。后来又变成八艘。”
“苏联潜艇的侦察活动?”诺曼问道。
“我在檀香山就是那样对他们说的。”巴恩斯咧嘴笑着。“这是策略的一部分,这样才能要到实施这项行动计划所需的配备嘛。你得知道怎么去申请领取现代海军的设备。不过,当然喽,苏联人是不会在这一带出现的。”
“他们不会出现?”不知怎地,诺曼觉得自己并未悟出这场谈话中隐含的假设,因此正试着跟上对方的思路。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哦,他们知道我们在这儿。至少在两天之前,他们就可以借助卫星,确定了我们的位置,但是我们不断地发出可译电码,以告知我们正在南太平洋从事搜索和救援演习的实况。搜索救援演习对他们来说无足轻重,即使他们一定会推测是有一架飞机坠毁,而我们是在认真地打捞。他们甚至会猜测我们正在设法打捞核弹头,就像我们1968年在西班牙附近海域所做的。但是他们不会来打扰我们——因为从政治方面来考虑,他们不愿扯进我们的核武器问题中。他们知道我们最近在新西兰遇到了麻烦。”
“这就是此地所发生的一切吗?”诺曼问道。“核弹头?”
“不,”巴恩斯回答,“谢天谢地。任何有关核武器的问题,白宫的大人物总认为,将之公诸于世乃是义不容辞的事。不过,我们一直瞒着白宫官员这件事。事实上,我们还避开了参谋长联席会议。所有情况均由国防部长直接向总统汇报。”他用手指关节敲打著书桌。“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你是最后一个抵达的。既然你现在已经到了,我们将封锁与此事有关的所有消息,并断绝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诺曼还是无法把所有的细节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概念。“既然这次坠机事件与核武器无关,”他问道,“何必这么讳莫如深?”
“唔,”巴恩斯答道,“我们还没有掌握全部的事实。”
“坠机事件发生在大洋中吗?”
“是的。而且那架飞机差不多就在我们所在位置的正下方。”
“那么,不可能有任何幸存者啰。”
“幸存者?”巴恩斯露出惊讶的神色。“不,我认为不可能有。”
“那么,你们还要我来这儿干吗?”
巴恩斯看上去一片茫然。
“哦,”诺曼解释道,“我奉召到达坠机现场,通常是因为那儿还有幸存者。这也就是他们在工作组里安排心理学家的原因,目的是为了安抚幸存旅客严重的精神创伤,有时也需处理幸存旅客之亲属的心理调试问题——他们的感觉,他们的恐惧,以及萦绕在他们心头的梦魔。坠机事故的幸存者,往往有种罪恶感和焦虑感,他们常常会想,为什么是自己,而不是别人幸免于难。一名妇女原本和她的丈夫以及孩子坐在一起,突然间,他们全都一命呜呼,只剩她一人留在人问。都是诸如此类的问题。”诺曼将身子往后靠到椅背上。“可是目前的情况——一架飞机沉到1000英尺深的海底——那些问题就不会出现了。那还要我到这儿来做什么?”
巴恩斯全神贯注地凝视着他。他显得十分不自在,将桌上的案卷挪来挪去。
“事实上,这儿并不是飞机坠落的现场,詹森博士。”
“那会是什么?”
“这是一艘太空船坠毁的现场。”
他们之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诺曼点点头。“原来如此。”
“这没有令你大吃一惊吧?”巴恩斯问道。
“没有。”诺曼回答说,“事实上,这解释了很多事情。如果真的是一艘军用太空船坠毁于大洋中,那就可以说明我为什么没有在收音机里听到这则消息,为什么这个事故处于保密状态,为什么我被带来这儿的方式会……太空船是什么时候坠毁的?”
巴恩斯迟疑了一下,然后才回答。“根据我们可以作出的最精确估计,”他说道,“这艘太空船是在300年前坠毁的。”
三
不明生命形式
又是一阵沉默。诺曼听着空调机发出的嗡嗡声。他隐隐约约地听到隔壁屋子传来无线电通信的声音。他望着手中的咖啡杯,注意到杯口上有个缺口。他竭力领会着舰长告诉他的一切,可是他的思路十分缓慢,老是在原地打转。
300年前,他思忖道。一艘300年前的太空船。可是太空计划并没有300年的历史。这仅仅是30年的事。那么,这艘太空船怎么可能有300年的历史呢?这是不可能的。巴恩斯准是搞错了。不过,巴恩斯怎么会搞错呢?要是海军没有弄清楚海底有什么东西,他们绝不会派遣这些舰艇和人员的。一艘300年前的太空船。
“——毫无疑问,”巴恩斯说道,“我们可以根据珊瑚的成长速度,十分精确地估算出时问。太平洋的珊瑚每年增长2.5公分,而这个物体上——且不论它是什么——覆盖着5公尺厚的珊瑚。那可是十分巨大的珊瑚。当然喽,珊瑚不会生长在1000英尺深的海底,这就是说,目前的这块地壳是在过去某个时候塌陷到深海海底的。地质学家告诉我们,这种塌陷发生在大约100年前。因此我们假设,这艘太空船的总年龄大约是300年。不过,我们也可能计算错误。事实上,这艘太空船的历史也许更久,它可能已在那儿1000年了。”
巴恩斯又开始把桌上的文件移来移去,并一叠叠整开地堆放好,还把四边弄得十分平整。
“不怕你见笑。詹森博士,这件事可把我吓坏了。那就是你来这儿的原因。”
诺曼摇摇头。“我还是不明白。”
“我们把你接到这儿来,”巴恩斯说道,“是因为你和不明生命形式这个科研计划有关联。”
“不明生命形式?”诺曼重复道。他几乎要加上一句:“可是不明生命形式是个玩笑。”他看到巴恩斯的表情那么一本正经,便暗自庆幸,总算克制住了自己,没说不合时宜的话。
然而不明生命形式是个笑话嘛。关于这个名称的一切说法,打从一开始就是闹着玩儿的。
1979年,在卡特政府不景气的日子里,诺曼·詹森曾在加利福尼亚大学圣地亚哥分校担任心理学助教;他对一个研究计划特别感兴趣,那就是团体的活力和焦虑;他偶尔也参加联邦航空管理局飞机坠毁现场调查组的工作。在那些日子里,他最大的问题就是要给爱伦和孩子们找房子,因此得不断发表著作;还有就是想知道,加利福尼亚大学圣地亚哥分校是否会继续聘用他。诺曼的科研被认为十分出色,然而,心理学在当时的名声不佳,往往倾向于不切实际的纯理论研究,而对焦虑的研究兴趣又日趋淡薄,因为许多科研人员开始把焦虑看作纯粹是生物化学方面的紊乱,只能用药物进行治疗;有一名科学家甚至得出这样的结论,说:“焦虑再也不是心理学方面的问题,没有什么可继续研究的了。”同样地,团体动力也被看作是个老式的研究课题。在20世纪70年代初期,提倡完形心理学①的交流小组和集体自由讨论方法时,这个领域曾处于全盛时期,但是如今已成了昨日黄花,完全过时了。
①Gestalt psychology,此一学派系由德国学者魏德迈、柯夫卡与库勒等人于1912年左右所创立。他们认为任何经验或行为本身都是不分的,每一经验或活动都有它的整体型态。
诺曼本人却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在他看来,在美国社会中,人们愈来愈以群体方式进行工作,而不是个人自行其是;天马行空、独往独来的个人主义已被无休止的联席会议以及集体决议所替代。在这种新型社会中,他觉得集体行为似乎更加重要,而不是变得无足轻重。而且他认为,焦虑并不是一种借助几颗药就可以治愈的生理疾病。在他看来,如果一个社会中最常用的药物是安定剂,那么按照定义,这个社会就存在大量没有解决的问题。
一直到20世纪80年代,人们对日本人的管理技术产生了新的看法,诺曼的研究领域才又重新引起学术界的注意。也差不多在同一个时期,人们对安定剂的依赖开始被认为是公众关注的头等问题,于是,人们对用药物来治疗焦虑这整个课题又重新加以考虑。然而在此之前,詹森还有好几年的时间感到自己仿佛处于一潭死水之中(他有几乎三年时间拿不到科研经费)。延聘、找房子,成了实实在在的难题。
也正是在1979年末,他的处境最困难的时候,华盛顿的国家安全委员会中,有一名态度严肃的律师开始和他打交道。这位律师跷着二郎腿坐在那儿,还不时神经质地往上拉他的短袜子。他告诉诺曼,他是来找诺曼帮忙的。
诺曼回答说,他一定尽力帮助他。
那位律师还是不停地往上拉袜子,一面说,他想和诺曼谈谈我们国家目前面临的一个十分严重的国家安全问题。
诺曼问他是什么问题。
“简而言之,这个国家对外星人的入侵毫无准备。真是一点准备也没有。”
因为那位律师年纪很轻,说话时老是低头盯着自己的袜子,所以诺曼最初以为,他是由于被派来执行一项傻乎乎的使命而感到尴尬。但是当那位年轻人抬起头来时,诺曼吃惊地看到,他完全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我们真的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遇到这种事情,”律师说道,“一场外星人的入侵。”
诺曼不得不咬住嘴唇,免得笑出声来。“那也许是真的。”他应道。
“政府官员非常担心。”
“他们感到担心吗?”
“最高当局觉得,应当制订一项计划来防备不测事件。”
“你是指在外星人入侵情况下的对应计划……”诺曼总算设法使自己也保持煞有介事的样子。
“也许是吧。”律师说道,“也许‘入侵’这个词过重了。我们用个缓和些的词儿,叫‘接触’:与外星人的接触。”
“我明白了。”
“你已经参加了民航机坠毁事故调查组,詹森博士。你知道这些紧急状态处理小组有着什么作用。我们希望你对飞机坠毁现场调查组的最佳人选提出看法,以便对付外星人的入侵。”
“原来如此。”诺曼应道,一边在想,怎样才能巧妙地摆脱他的纠缠。这个念头显然荒谬可笑。他只能把它看作是一种转移视线的做法!政府面对着一大堆无法解决的难题,却决定去考虑别的东西。
这时那位律师咳了一声,便提出一项研究课题,还为两年的科研经费报出了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
诺曼发现,他买房子的机会来了,便一口答应下来。
“我很高兴你也认为这是个相当实际的问题。”
“哦,是的。”诺曼应道。他很想知道,这位律师的年龄有多大。他猜想约莫25岁左右吧。
“我们只需要取得你的安全审查结果就行了。”律师说道。
“我需要接受安全审查吗?”
“詹森博士,”律师边说话,边啪的一下关上他的公文包,“这个项目是绝对、绝对保密的。”
“这样做我不在乎。”诺曼回答道,而且是当真的。他可以想象到,要是他的同事们知道了他要从事的工作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这件事一开始只是个玩笑,但很快就变成了异乎寻常的举动。在第二个年头,诺曼五次飞往华盛顿,去会见国家安全委员会中的高级官员,讨论外星人入侵这一迫在眉睫的巨大危险。他的工作十分机密。起先提出的一个问题,是他的项目是否应当移交给五角大楼的国防尖端研究计划局。他们决定不作移交。后来,他们又讨论这个项目是否应当交给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他们又一次决定不这样做。一名政府官员说:“这不是一项科学研究,詹森博士,这是一项国家安全事务。我们不想把它公开。”
使诺曼继续感到吃惊的是,他们要他会见的官员级别竟如此之高。一名国务院的老国务次卿把桌上有关目前中东危机的文件推到一旁,然后问道:“你认为这些外星人是否可能洞悉我们的念头?”
“我不知道。”诺曼回答说。
“唔,我想到了这个问题。倘若他们了解我们的想法,我们怎样才能表现出一种谈判的姿态?”
“这也许是一个问题。”诺曼表示同意,一边却偷偷地瞥了一眼他的手表。
“见鬼,我们的加密电缆被俄国人窃听了。我们知道,日本人和以色列人已经破译了我们的所有密码。我们只能祈祷,俄国人还做不到这一点。不过你明白我指的是什么,那个问题,关于是否洞悉我们的想法。”
“哦,是的。”
“你的报告得把这一点考虑进去。”
诺曼回答说他会这么做。
一名白宫人士对他说:“你要知道,总统会希望亲自和这些外星人谈一谈。他就是那种人。”
“呃——呃。”诺曼应道。
“而我的意思是其中的宣传舆论价值,这种公开亮相的影响,是无法估量的。总统和外星人在戴维营会面;对宣传媒介来说,是多么不寻常的时刻。”
“重大的时刻。”诺曼表示同意。
“因此,需要有个先遣人员在与外星人交谈时,向他们通报总统是何许人,以及与总统会面时的各种外交礼节。你不能在事先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让美国总统与另一个星系或不管什么地方的来客在电视上交谈。你认为那些外星人能说英语吗?”
“我可不知道。”诺曼回答说。
“那么,得有人学习他们的语言,对不对?”
“很难说。”
“也许,外星人与来自我们少数民族中的先遣人员交谈会感到更轻松自在些。”这位白宫高级官员说道,“不管怎么说,有这种可能性。请你加以考虑。”
诺曼答应他会考虑这个问题。
五角大厦的联络员——一位少将——带他去共进午餐。在喝咖啡时,这位少将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认为这些外星人配备什么种类的武器?”
“我不清楚。”诺曼回答道。
“唔,这是个关键问题,对吗?‘他们’的弱点又在哪里?我是说,这些外星人甚至可能根本不是人类。”
“是的,‘他们’或许不是人类。”
“‘他们’或许像巨型昆虫,能承受大量的辐射。”
“是的。”诺曼说。
“我们也许无法接触这些外星人。”五角大厦的官员悲观地说道。随后他又变得神采奕奕。“不过,我怀疑‘他们’不能抵御具有数百万吨爆炸能量的核武器的直接打击,你说呢?”
“是的。”诺曼应道,“‘他们’抵御不了。”
“那会把‘他们’化为蒸汽。”
“肯定会。”
“这是物理学的法则嘛。”
“不错。”
“你的报告应该阐明这个观点。关于这些外星人无法抵御核武器的观点。”
“是。”诺曼答道。
“我们不想引起一场恐慌。”这位五角大厦的官员说道,“没有理由使所有的人都惶恐不安,对不对?我知道,三军参谋长联席会议如果听到这些外星人容易受到核武器攻击,他们将会消除疑虑。”
“我会把这一点铭记在心。”诺曼说道。
最后,会见结束了,他们让诺曼自个儿写他的报告。当他拜读了所有的对天外来客进行推测且已发表的文章后,他断定那位五角大厦少将的观点并非毫无道理。关于和外星人遭遇的现实问题——如果真有什么现实问题的话——与恐慌有关。心理上的恐惧。人类唯一一次与外星人有关的重要经历,就是1938年奥森·威尔斯关于“星际大战”的无线电广播。而人类的反应是那么地明确。
大家都吓得魂不附体。
诺曼递交了他的报告,标题是“与可能存在的天外来客的接触”。国家安全委员会把他的报告又退了回来,建议把标题改得“听起来更专业些”,而且要“删去与外星人接触仅是一种可能的暗示,因为这种接触在政府的某些部门已被认为是确凿无疑的事”。
诺曼的论文在修改以后被正式列为极机密资料,其标题为“关于组织地球人与不明生命形式(ULF)接触并互相影响的建议”。诺曼在想象这类接触时,提出地球人小组的成员要特别坚定沉着。在论文中他曾说过——
“我倒想知道,”巴恩斯说道,一边打开一份文件来,“你是否同意这段引文:
‘与不明生命形式(ULF)会面的地球人小组,必须有充分的准备迎接巨大的心理冲击。他们几乎肯定会出现极度焦虑的反应。能够承受极度焦虑的个人,其个性必须十分坚定,因此要挑选这样的人员来组成这个小组。与不明生命形式对抗时产生的焦虑还没有被充分意识到;与新的生命形式接触过程中引发的恐惧尚未出现,也不可能事先完全预见到,但是这种接触最有可能产生的结果是极端的恐怖。’”
巴恩斯啪的一下合上了文件夹。“你记得这段话是谁说的吗?”
“我记得。”诺曼回答说,“是我说的。”
他还记得他为什么要说这番话。
作为国家安全委员会批准的计划组成部分,诺曼以研究心理焦虑的大前提,还研究了团体动力。他依照阿施和米尔格赖姆的程序,创造了几个环境,在这些环境里,实验对象并不知道他们正在接受测试。在一项实验中,一组实验对象被要求乘电梯到另一层楼去参加测试。电梯在两层楼之间卡住了。这时,一台隐蔽的摄影机便偷偷地观察实验对象。
这项实验有几种不同的形式。有时候电梯标着“正在修理”;有时候有电话与“维修人员”联系;有时候没有电话;有时候天花板坍了下来;有时候灯突然灭了。
在另一项实验中,实验对象坐上一辆大卡车,“实验负责人”把他们带往沙漠,中途卡车的汽油告罄,而负责人又“心脏病发作”,于是实验对象陷入困境。
在条件最艰难的实验中,实验对象乘坐一架私人飞机航行,但飞行员在半空中“心脏病发作”。
尽管人们历来对这样的实验颇有微词——说这些实验带有虐待狂的性质,说它们是人为的,实验对象在某种程度上意识到周围的情景是故意制造出来的——詹森却掌握了许多信息,说明群体在焦虑的压力下会作出什么反应。
他发现,如果这个团体的成员不多(五人或五人以下);如果团体中的成员互相了解;如果团体中的成员能互相看见对方、没有被隔离开;如果他们有一个明确的共同目标和规定的时间限度;如果团体中的成员年龄不同、性别相异;如果团体成员经焦虑实验鉴定,其个性具有顽强的抗拒恐惧能力,而且这种能力又和他的高度运动技能有关,这时,对恐惧的反应就会降到最低程度。
研究的结果被制成密密麻麻填满数字的图表。不过,实际上诺曼心里明白,他所证明的只不过是些常识:要是你陷在电梯里,最好是和几个你熟悉的、情绪稳定、体魄强健的人在一起,灯最好亮着,而且最好能知道有人正在设法使你摆脱困境。
然而诺曼知道,他的某些结论是与直觉相反的,譬如团体成分的重要性。全由男人或全由女人组成的团体在对待压力时远不如男女混合的团体;由差不多相同年龄的成员组成的团体,远不如年龄参差不齐的团体。为一个目的而事先组成的团体对压力的反应最差;有一阵子他观察一个刚得到冠军的篮球队,但不久它就几乎垮掉了。
尽管诺曼的研究颇有成效,他仍然为这篇报告的潜在目的感到不自在——外星人的入侵——他个人认为这纯粹是理论性的推测,且已到了荒谬的地步。他在递交报告时感到十分尴尬,后来又重写报告,使它看上去显得意义更加重大。可是他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因此就更为忐忑不安。
卡特政府对他的报告评价不高,这时他才松了一口气。诺曼的建议一条也没被采纳。政府不同意诺曼·詹森的观点,他们否认恐惧是个问题;他们认为支配人类感情的是惊奇和痛苦。而且,政府宁愿组织一个30人的大型接触组,其中包括三名神学家、一名律师、一名物理学家、一名国务院的代表、一名三军参谋长联席会议的代表,一个从立法机构中挑选出的小组、一名航空工程师、一名宇宙生物学家、一名核物理学家、一名文化人类学家,还有一名电视节目主持人。
不管怎么说,1980年卡特未能连任,因此诺曼对他关于不明生命形式的建议也没再听到下文。六年来他也没听说过此事。
一直到目前为止。
巴恩斯问道:“你还记得你曾建议成立的不明生命形式研究小组吗?”
“当然记得啰。”诺曼回答道。
诺曼当时曾提议建立不明生命形式四人研究小组——一名天文物理学家、一名动物学家、一名数学家和一名语言学家——而第五名成员是心理学家,他的工作是监视小组成员的行为和态度。
“请谈谈你对此的意见,”巴恩斯说道。他把一张纸递给了诺曼:
四
异常事物调查组
美国海军人员/支援人员
1.哈罗德·C·巴恩斯,美国海军计划负责人,舰长
2.简·埃德蒙兹,美国海军上士,数据处理技师
3.蒂娜·钱,美国海军上士,电子技师
4.艾丽斯·弗莱彻,美国海军深海居留舱士官长
5.罗斯·C·莱维,美国海军深海居留舱后勤中士
非军方人员
1.特奥多·菲尔丁,天文物理学家/行星地质学家
2.伊丽莎白①·哈尔彭,动物学家/生物化学家
①伊丽莎白是贝思的正式全名。
3.哈里·丁·亚当斯,数学家/逻辑学家
4.亚瑟·莱文,海洋生物学家/生物化学家
5.诺曼·詹森,心理学家
诺曼盯着这张单子。“除了莱文之外,其余的人员正是我原先建议组成的文职不明生命形式研究小组。当时,我甚至和他们见过面,对他们进行过考察。”
“不错。”
“可是你自己说的,‘也许没有幸存者。在那般太空船内,也许根本没有生命存在。’”
“是的。”巴恩斯说,“但是,倘若我判断错了,那会怎么样?”
他瞥了一眼手表。“我将在11点为小组成员介绍情况。我希望你能跟我一块儿去,并说说你对小组成员的看法。”巴恩斯说道,“总而言之,我们一直遵循着你在不明生命形式报告中提出的建议。”
你遵循我的建议,诺曼思忖道。他的心往下一沉。我的老天,我当时那样写只是为了付房租啊。
“我知道,你会迫不及待地抓住机会,看到自己的想法变成现实。”巴恩斯说道,“那就是我把你接纳到小组中来的原因,当然啰,如果有个年龄轻些的,本来会更合适。”
“我对此表示感谢。”诺曼说道。
“我知道你会的。”巴恩斯劲头十足地说道。他伸出粗壮的手。“欢迎你到不明生命形式研究小组来,詹森博士。”
贝思
少尉把诺曼带到他的舱房中。那屋子很狭小,墙壁漆成灰色,要说它像牢房,是再恰当不过了。诺曼平常用的包正放在他的铺位上。屋子角落里是电脑的托架和键盘,旁边放着一本厚厚的蓝色封面手册。
他坐到床上,床板硬邦邦的,叫人很不舒服。他往后仰去,靠在墙上的一根管子上。
“嗨,诺曼,”有人轻轻地说道,“我很高兴他们把你拖了进来。这全是你的过错,对不对?”一位妇女正站在门口。
贝思·哈尔彭,小组中的动物学家,是个迥然不同的人物。她今年36岁,是个身材瘦削的高个子妇女。她的脸部轮廓分明,体格有点像男人,但长相算得上楚楚动人。自诺曼上次见到她至今,她的男子气概似乎更加强了。贝思是位十分顶尖的举重和跑步运动员;她的脖子、前臂肌肉发达,青筋毕露,那穿着短裤的两条大腿充满力量。她的头发剪得短短的,并不比男人的长。
与此同时,她又戴着首饰,还化了妆,走起路来很有魅力。她声音温柔,眼睛很大,水汪汪的,尤其是在谈起她所研究的那些动物时。在那种时刻,她几乎变得母性十足。她在芝加哥大学的一位同事提起她时,把她叫做“肌肉发达的大地之母”。
诺曼站起身来,哈尔彭在他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下。“我的房间在你隔壁,我听说你到了。什么时候上船的?”
“一小时之前。我觉得我还没有回过神来。”诺曼说道,“你相信这一切吗?你认为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吗?”
“我认为这一切是真实的。”她用手指着那架电脑旁的蓝色手册。
诺曼拿起《秘密军事行动中的个人行为规范》手册,草草翻阅了一下。
“其基本要点是,”贝思说道,“你要么守口如瓶,要么长时间蹲军牢。电话不能进,也不能出。是的,诺曼,我认为这一定是真的。”
“在海底下有一艘太空船?”
“那儿有个东西。这是件令人振奋的事。”她开始越说越快。“嗨,仅仅对生物学来说,其中的种种可能性就令人头晕目眩——我们目前对生命的了解,全来自我们对自己星球上的研究。然而,就某种意义而言,我们这个星球上的全部生命都是一模一样的。每一种动物,从海藻到人类,基本上是由相同的方式构成的,都是同样的脱氧核糖核酸①。现在,我们也许有机会接触完全不同的生命啦,在各方面都是迥然不同的。真令人兴奋,对不对?”
①即DNA,构成所有生物遗传基因的高分子物质。
诺曼点点头。他正在考虑别的事儿。“你刚才说电话不准进,也不准出,是怎么回事?我答应要给爱伦打个电话的。”
“唔,我本来设法给我女儿打个电话,可是他们对我说,与大陆的通信中断了。信不信就由你啦。海军拥有的卫星数目比将军的人数还多,可是他们却发誓,没有一条线路可用来给外界打电话。巴恩斯说,他将同意使用一条海底电缆。就是这样。”
“珍尼弗多大了?”诺曼问道,很高兴自己回忆起了这个名字。还有她的丈夫叫什么名字来着?诺曼记得他是个物理学家,差不多是这样。棕色的头发,白里透红的皮肤,蓄着胡子,戴蝴蝶形领结。
“9岁啦。她现在是埃文斯顿小联队的投手。功课不怎么样,投球却精得很。”她的回答流露出自豪之意。“你的家庭如何?爱伦呢?”
“她情况不错。孩子们也不赖。蒂姆在芝加哥大学二年级,艾美在安多弗。你的……”
“你是说乔治?我们在三年前离婚了。”贝思回答道,“乔治在日内瓦的欧洲核子研究中心待了一年,寻找异粒子。我想他要找的都找到了。她是位法国人,他说她是个烹调好手。”她耸耸肩。“不管怎么说,我的工作进展顺利。过去的一年里,我一直在和头足类动物打交道——鱿鱼和章鱼。”
“这项工作怎么样?”
“挺有趣的。当你意识到这些动物具有灵性、能被驯服时,你会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尤其是章鱼。你知道,章鱼比狗还聪明,可以成为一种更佳的宠物。这是一种奇妙的、聪慧的、热情的动物,我是说章鱼。只是我们从来没有那样看待它们而已。”
诺曼问道:“你还吃它们吗?”
“哦,诺曼。”她笑了。“你还是把什么东西都和食品连在一起吗?”
“不论什么时候,只要有可能。”诺曼说着,拍拍自己的肚子。
“唔,你不会喜欢这儿的食物,糟得很。不过我给你的回答是否定的,”她说道,一边把手指关节弄得格格响,“我已经知道如何驯养它们,因此我现在再也没法吃章鱼啦。这倒提醒了我:你对哈罗德·巴恩斯有多少了解?”
“毫无了解,问这干吗?”
“我一直在四处打听。巴恩斯根本就不是海军的人。只是他原来服役于海军。”
“你是说他已经退役?”
“1981年就退役啦。他原先是加利福尼亚技术学院训练出来的航空工程师,退役后为格拉曼干了一阵子,然后是科学院海军科学委员会的成员,接着是国防部副部长助理,DSARC的成员,也就是防卫系统采购评估会的成员,再就是国防科学委员会的成员。这个组织负责为三军参谋长和国防部长提建议。”
“建议他们什么?”
“配备武器。”贝思说道,“他是五角大楼的人,担任武器配备方面的顾问。但是,他怎么会来主持这项计划呢?”
“真叫我无法回答。”诺曼说道。他坐在床铺上,踢掉了皮鞋。他突然感到十分疲劳。贝思倚靠在房门口。
“你的身体似乎很棒。”诺曼说。甚至她的手看上去都很结实,他思忖道。
“事实证明,这也是件好事。”贝思说道,“我对即将发生的一切信心十足。你呢?你认为自己能应付自如吗?”
“我?为什么不能应付自如呢?”诺曼朝下看了一眼自己熟悉的大肚子。爱伦老是跟在他后面,催他对此采取些措施。他不时地被鼓起一阵劲头,到体育馆去练几天,可是他似乎始终未能使肚子瘦一圈。其真实原因是这一切对他来说无伤大雅。他已经53岁啦,而且是个大学教授。他才不在乎呢。
这时他想到一个问题:“你对即将发生的一切充满信心,这是什么意思?会发生什么?”
“噢,到目前为止这只是传说。但是,你的来到似乎证实了这种传说。”
“什么传说?”
“他们将把我们送到下面去。”贝思回答道。
“送到哪里?”
“海底。去太空船那儿。”
“可是这有1000英尺深呢。他们不是用可潜水的机器人做调查吗?”
“其实1000英尺不算深,”贝思说道,“技术上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已经有海军潜水员在那儿啦。传说是潜水员已经在那儿建起一个栖息地,因此我们这个小组可以下去,在海底待上一个星期左右,并且打开那艘太空船。”
诺曼突然感到一阵寒意油然而起。他在为联邦航空管理局干活时,遇到过种种恐怖的景象。有一次在芝加哥,飞机坠毁现场遍布整整一个农场的范围,他踩到一个粘粘的东西,本以为是青蛙,但实际上是一只掌心向上的儿童断手。另一次,他还看到一个被烧焦的男人躯体,依然被安全带绑在椅子上,只是这把椅子已被抛到一幢郊区住宅的后院内,笔直地竖在手提式塑胶幼儿游泳池的旁边。在达拉斯,他看到调查人员在郊外住宅的屋顶上收集四分五裂的尸体,把它们放入袋中……
在飞机坠落现场进行调查工作的人,要有非凡的心理警戒,才不会被所见所闻吓垮。然而,在那种场合从来不会有个人危险,肉体上不会冒任何风险。那种风险无非是做几场噩梦而已。
可是现在,要准备到1000英尺深的海底去调查残骸……
“你没事吧?”贝思问道。“你的脸色很苍白。”
“我原先不知道有谁谈论过下到那儿去。”
“只是谣传嘛。”贝思说道,“休息一会儿吧,诺曼。我想你需要休息了。”
五
情况介绍
就在11点之前,不明生命形式研究小组在简报室内见面了。诺曼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小组的成员。他在6年前就挑选了他们,却到现在才第一次聚集在一起。
特德·菲尔丁身体结实,相貌堂堂,尽管已到了知天命的年龄,却依然带有孩子气。他穿着马球衫和短裤,显得悠闲自在。作为帕萨迪纳喷气推进实验室的一名天文物理学家,他对水星和月亮的地层进行了深入研究。不过,使他闻名遐迩的却是他对火星上芒格拉低谷和巴耶斯马里内里斯湾的研究。这两个巨大的峡谷都位于火星的赤道地带,长达25,500英里,深达2.5英里——比美国大峡谷长十倍、深两倍。有一批科学家首先得出结论,结构与地球最相似的行星根本就不是人们先前所预料的火星,而是那颗小小的水星,因为它具有一个类似地球的磁场。菲尔丁就是这批科学家中的一个。
菲尔丁为人坦率,个性乐观,有些自以为是。在喷气推进实验室时,只要有太空船发射上天,他便出现在电视荧幕上,因此享有一定的知名度。近来他又再次结婚,妻子是洛杉矶的一名电视气象预报员;他们有了一个小男孩。
特德长期以来一直鼓吹其他星球上也存在生命,是SEfI(即寻找外星生灵)的支持者,可是其他科学家却认为,这种寻找是在浪费时间和金钱。现在他正兴高采烈地咧嘴对诺曼笑着。
“我始终认为,这种事迟早会发生的,我们会掌握证据,证明其他星球上有着高度智慧的生命。现在我们终于有证据啦,诺曼。这是个了不起的时刻。我对形状特别感到满意。”
“形状?”
“下面那个东西的形状。”
“它的形状如何?”诺曼对其形状还没有听到任何说法。
“我一直在监控室观察屏幕上由机器人传回的讯息。它们渐渐确定了珊瑚下面那个东西的形状。它不是圆的,所以不是一个飞碟。”特德说道,“谢谢上帝,这也许能使那伙态度疯狂、见解偏激的人哑口无言。”他笑了笑。“皇天不负苦心人,呃?”
“我想是这样。”诺曼说道。他不确定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特德喜欢引经据典。特德把自己看成是文艺复兴时期的人物,他随意引用卢梭或是老子的警句,用这种方式让你对他印象深刻。他身上毫无心胸狭窄的成分;有人曾经说过,特德是个名牌爱好者,他的演说也是如此。菲尔丁头脑单纯,有时候几乎可笑。这种特质惹人喜爱,毫不做作。诺曼很喜欢他。
他无法完全掌握哈里·亚当斯。他与这位内向的普林斯顿大学数学家已有六年没见面了。哈里是个高瘦的黑人,戴一副宽边眼镜,老是皱着眉头。他穿一件T恤,上面写着“数学家把这件事做得完美无缺”。这种衣服通常是大学生穿的。亚当斯虽然已30多岁,但看上去却要年轻些;他显然是小组中年龄最小的成员——不过,是不是最重要的成员就难说了。
许多理论家主张,与外星人之间的交流将被证明是不可能的,因为人类与他们毫无共通之处。这些思想家们指出,正如人类的躯体是许多进化过程的结果,人类的思想也是如此。如同我们的躯体一样,我们的思想方式完全可能是另一种模样,这是轻而易举的事。我们对宇宙形成的所有观念,没有一条是注定必然的。
人类与地球上一些有灵性的动物,诸如海豚,在交流上已经存在困难,这纯粹是因为海豚生活在如此不同的环境中,有着如此不同的感觉器官。
然而,与我们和外星人的巨大差别相比,人类和海豚实际上就十分相像了——因为外星人是在其他某个星球环境里经过几十亿年不同形式进化的产物。这样的外星人不太可能从我们的方式来看待世界。事实上,“他”或许根本看不到这个世界。“他”也许是瞎子,也许是透过高度发达的嗅觉、温度、压力来了解世界。也许没有任何办法和这样的生物交流,因为根本没有共同的基础。正如有人所说的,你如何对一条瞎眼的水蛇解释华兹华斯咏诵黄水仙的诗歌呢?
我们与外星人最可能沟通的知识领域是数学,因此小组中的数学家将是最主要的关键。诺曼当时挑选亚当斯,是因为亚当斯虽然年轻,却已经在几个不同的领域作出重要贡献。
“你对这一切持什么态度,哈里?”诺曼在哈里身旁的椅子上坐下,一面问道。
“我认为,这件事最清楚不过,”哈里说道,“是在浪费时问。”
“那么,这个在水下发现的翼翅呢?”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我却知道它不是什么。这不是来自另一个文明世界的太空船。”
特德原站在他身边,这时恼火地走开了。显然,哈里和特德已经有过同样的谈话。
“你怎么知道的?”诺曼问道。
“一项简单的计算,”哈里毫不在意地把手一挥,“事实上,没什么了不得的。你知道德拉克方程式吗?”
诺曼知道。这是有关外星人的文献中一个著名的建议。但是他说道:“请讲解一遍。”
哈里烦躁地叹了口气,取出一张纸来。“这是一个概率方程式。”他写道:
P=fpnhf1fc
“它的意思是,”哈里·亚当斯说道,“概率P,即有智能生命将在任何星系中的生成概率,与这个星系具有行星的概率及可居住行星的数量,与在这个可居住行星上产生简单生命的概率、简单生命发展为智能生命的概率,以及智能生命在50亿年当中进行星际联络的概率有关。这就是那个公式的全部涵义。”
“呃。”诺曼应道。
“但是,关键是我们并没有事实,”哈里说道,“我们必须对这些概率中的任何一项进行假设。有一种方法假设起来极为容易,就是像特德那样,下个结论,认为可能存在着数以千计有高度智慧物种的文明世界。同样,也很容易像我这样进行假设,认为只有一个文明世界,那就是我们的世界。”他把那张纸推到一边。“在这种情况下,不管这水底下的是什么东西,它反正不是来自外星球的文明世界。因此我们都是在这儿浪费时问。”
“那么,在水底下的是什么呢?”诺曼再次问道。
“那是一个富有浪漫色彩的希望的荒谬表现形式。”亚当斯说道,把眼镜朝鼻子上推了推。他的身上带有一种激烈的情绪,使诺曼甚为不安。6年前,哈里·亚当斯还是个街头儿童,他那鲜为人知的天才,使他从费城贫民窟的一所破房子一步跨进普林斯顿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绿色草坪。那时候,亚当斯生气勃勃,对自己的命运转折感到十分有趣。那么为什么他现在说起话来如此刺耳呢?
亚当斯是个才能卓越的理论家,对量子力学概率密度函数的计算使他建立了自己的声誉;诺曼对此一窍不通,然而亚当斯却在17岁时就有所成了。诺曼能够了解他为何如此,而哈里·亚当斯现在却显得情绪紧张,对人挑剔,在小组中仿佛浑身不自在。
或者这跟他被纳入小组有关系。诺曼原来就曾费过一番心思,亚当斯如何才能与其他人融洽相处。因为他是一位神童嘛。
事实上,神童只有两种——数学神童和音乐神童。有些心理学家争辩说,神童只有一种,因为音乐与数学的联系是如此紧密。虽然有些早熟的孩子也具有其他天赋,诸如写作、绘画、运动,然而儿童真正能与成年人在同一水平上并驾齐驱的领域,却只有数学和音乐。从心理学的角度来春,这样的儿童性格复杂,往往十分孤独,由于他们具有特殊才能而与他们的同龄人互相隔绝,甚至和家庭成员也没有任何交流。因此他们既受到羡慕,又令人嫉妒,人际交往上常常受到阻碍,使他们在团体中与人打交道很不自在。由于哈里幼时在贫民窟生活,如果说他与别人有所区别的话,那就是他的问题更加明显。他曾对诺曼说过,他最初学傅立叶变换①时,其他的孩子们正在学投篮呢。因此,哈里也许在团体中感到别扭。
①Fourier tronsform:数学中运用广泛的一种积分变换。
不过,似乎还有其他什么原因……哈里看上去几乎是义愤填膺。
“你等着瞧吧,再过一个星期,大家将认为这只是一场耸人听闻的虚惊。仅此而已。”
你希望如此,诺曼思忖道。他又一次感到纳闷,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
“哦,我认为这件事有挑战性。”贝思·哈尔彭眉飞色舞地说道,“对我来说,即使发现新生命只有一丝的希望,也是令人兴奋的。”
“对,”特德说道,“总之,天空和陆地存在的东西,比你在哲学中能想到的东西要来得多。”
诺曼打量着小组中最后一名成员亚瑟·莱文,海洋生物学家。这些人中,只有莱文他不认识。莱文是个矮胖子,脸色苍白,行动拘谨,把自己的内心想法包裹得严严实实。他刚要问莱文对此有何看法,巴恩斯舰长便大步走了进来,腋下夹着一叠文件。
“欢迎你们来到无处可去的中心,”巴恩斯说道,“而且你们甚至没法去浴室。”大伙儿惴惴不安地笑了。“很抱歉,让大家久等了,”他说道,“但是我们时间不多,因此让我们立即着手这项工作吧。如果你们愿意把灯关上,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第一张幻灯片显示出一艘大船,船尾有复杂的上层建筑。
“罗斯·西莱达号,”巴恩斯解释道,“一艘电缆铺设船,太平洋通信公司租来铺设檀香山至澳大利亚悉尼的海底电缆的。罗斯·西莱迪号于今年5月29日离开夏威夷,到6月16日抵达太平洋中部的西萨摩亚。它正在铺设新型的光纤电缆,这种电缆可以使两万部电话机同时通话。电缆的外面包着一层厚厚的由金属与塑胶编结而成的网,十分牢固,不易断裂。罗斯·西莱迪号已经在太平洋中铺设了5,600海里的光缆,没有发生任何事故。下一张。”
一张太平洋地区图,上面标着一个巨大的红点。
“6月17日晚上10点,当罗斯·西莱迪号位于此地,也就是在东萨摩亚的帕果和斐济的维蒂岛中间时,船体突然扭曲,发生剧烈震动。警报响起,船员们意识到电缆被什么东西缠住而断裂了。他们立即查了航海图,寻找海底障碍物,但是什么也没发现。他们花好几个小时拉起了断裂的电缆,因为到事故发生时,他们已在船后又放出了一海里多的光缆。他们检查了断头,发现切口非常整齐——就像一名船员所说:‘如同是用大剪刀剪断一般。’下一张。”
一个海员面对着镜头,粗糙的手中握着一段光缆。
“你们可以看到这种断裂的状况,表明是遇到了一种人为的障碍。罗斯·西莱迪号向北退去,越过光缆断裂地点。下一张。”
一连串间断的黑白线,某个区域呈现出许多尖峰形状。
“这是船上声纳的原始扫描图。你要是不懂声纳扫描,就很难了解其中的含义,不过你们可以看到这个薄薄的刀口似的障碍物,与沉船或太空船一致,切断了光缆。”
“租船的太平洋通信公司向海军方面作了报告,要求了解有关这个障碍的任何讯息。这是例行公事:无论哪儿发生电缆断裂,他们就通知海军当局,希望这个障碍是我们事先了解的。倘若这是艘载有爆炸物品的沉船,通信公司希望他们在开始修复工作之前就能获得此一讯息。可是,这一次的障碍物在海军的档案上并没有记载。因此海军对此发生兴趣。”
“我们立即派遣靠得最近的搜索船海洋探测号从墨尔本出发。海洋探测号于今年6月21日到达事故地点。海军之所以对此感兴趣,是因为这个障碍物有可能是沉入海底的某国核子潜艇,上面配备有SY-2飞弹。海洋探测号使用最尖端的探测声纳向海底进行扫描,得出了这张海底图像。”
这是个彩色图像,清楚地展示出其中的立体造型。
“正如你们所见,海底看上去很平坦,只有一个三角形的翼翅突出在离海底约280英尺处。你们可以在这儿看到,”他一面指点,一面解释道,“唔,这个翼翅的体积比美国或苏联制造的任何飞机翼翅都要大。一开始这使我们大为不解。下一张。”
一个潜水机器人,从船的一侧由起重机放入海中。这个机器人就像一连串水平安放的管子,中间装着照相机和灯具。
“到6月24日,海军把远程操作船和航空母舰海神四号调到现场。远程操作船蝎子号,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被派遣去拍摄这翼翅,带回的照片清楚显示了某种控制装置的表面。就在这儿。”
这群人中发出一阵喃喃细语。在灯光耀眼的幻灯片上,一个灰色的翼翅耸立在平坦的珊瑚上。那翼翅周边有锋刃,呈现航空器所具有的锥形,肯定是人造的。
“你们将看到,”巴恩斯说道,“这一地区的海底由低矮的死珊瑚组成。这个翼或是翅消失在珊瑚中,表明航空器的其余部分可能也埋在珊瑚礁内。我们做了极高解析力的海底扫描,以测定珊瑚礁内埋藏物的形状。下一张。”
另一张彩色声纳图,由一个个细小的点而不是由线所组成。
“你们可以看到,这个翼翅似乎与一个掩埋在珊瑚中的筒状物体相连。物体的直径大约190英尺,而且向西延伸2,754英尺,最后收缩成一个端点。”
观众中发出更多的喃喃细语声。
“正确无误,”巴恩斯说道,“这圆筒状物体长达半海里。其形状与火箭或太空船一致——它肯定是那样——不过从一开始,我们就小心翼翼地把这个物体称作‘畸形物’。”
诺曼看了一眼特德,他正笑容满面地望着屏幕。但是黑暗中坐在特德身旁的哈里·亚当斯却皱着眉,正在把眼镜往鼻梁上方推。
接着幻灯机的灯光灭了,屋子陷入一片漆黑之中。有人发出几声呻吟。诺曼听到巴恩斯说:“见鬼,不能再这样了!”有人蹒跚地向房门走去,那儿投下一块方形的光亮。
贝思向诺曼俯过身子,说道:“他们这儿老是断电。这下知道了吧?”
过了一阵子,电又来了。巴恩斯继续说道:“6月25日,一艘远程舰从翼翅的尾部切下一块材料,带到海面上。我们对这个翼翅的切片做了分析,发现是一种环氧树脂的蜂窝状物体,里面是钛合金。这种金属塑胶合成材料所需的包裹技术,目前在地球上还无人知道。”
“专家们证实,这个翼翅不可能是地球上制造的——不过10年或20年以后,我们或许会了解如何制造它。”
哈里·亚当斯咕哝了一下,身子向前靠去,在笔记簿上做下记录。
巴恩斯解释说,现在其余的机器人操纵船正用来向海底布放制造地震用的炸药。地震分析表明,埋在珊瑚中的畸形体是金属制品,中间是空的,内含一套复杂的结构。
“经过两个星期的大量研究,”巴恩斯说道,“我们得出结论,这个畸形物是一种太空船。”
“6月27日,地质学家们进行最后核实。来自海岸的岩芯抽样表明,目前的海床原先要浅得多,或许只有80至90英尺深。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覆盖这飞行物的珊瑚厚度平均达30英尺。因此地质学家们说,这航空器在地球上已停留了至少300年,或许还更久些,500年,甚至5,000年。”
“尽管海军当局感到无可奈何,”巴恩斯说道,“他们还是得出结论,我们事实上发现了来自另一个文明世界的太空船。在国家安全委员会举行特别会议之前,总统做出决定,要打开这艘太空船。于是从6月29日开始,不明生命形式研究小组的成员便被召集而来。”
“7月1日,DH-7号海底居留舱被放到离太空船所在地不远的地方。DH-7号居留舱里有9名海军潜水员,在饱和的高热值气体环境里工作。他们开始从事原始的钻探工作。我认为我们已经把目前为止所了解的全部情况都告诉你们了,”巴恩斯说道,“有问题吗?”
特德问道:“弄清楚太空船的内部结构是什么了吗?”
“目前还没搞明白。这艘太空船的建造方式使冲击波只能在其外壳上回旋,而这层外壳异常坚固,工艺设计极其巧妙。这使我们无法通过地震的方法洞悉其内部结构。”
“干吗不用被动性的技术来瞧瞧它里面是什么?”
“我们已尝试了,”巴恩斯说,“重力低测量分析法,热重力测量分析法,电阻低图谱法,质子精确地磁仪,都没用。”
“监听装置呢?”
“我们从第一天起,就在海底安放了水中听音器、但没有接收到任何声音。至少到目前为止是这样。”
“其他远距离检查步骤的结果如何?”
“多数都涉及到放射性,现在我们还在犹豫,是否要对这艘太空船进行辐射。”
哈里说道:“巴恩斯舰长,我发现这个翼翅似乎没有受到损伤,而且船体似乎是个完好无损的圆筒。你认为这个物体是在大洋中坠毁的吗?”
“是的。”巴恩斯回答说。他的神色有些不自在。
“那么,这个物体在高速与水面撞击后竟安然无恙,既没有擦伤,也没有凹痕?”
“哦,它确实坚硬无比。”
哈里点点头。“这就可能是……”
贝思说道:“那些此刻正在水里的潜水员——他们到底在干些什么?”
“在寻找前门。”巴恩斯微微笑道,“目前,我们已不得不回到经典的考古学程序上去。我们在珊瑚上挖探测槽,寻找某个入口或是舱盖等。我们希望在未来的24小时或48小时里能找到。一旦找到,我们就准备进入。还有什么问题?”
“有,”特德应道,“俄国人对这项发现有什么反应?”
“我们还没有告诉俄国人。”巴恩斯回答说。
“你们还没有告诉他们?”
“是的,没有。”
“但这是人类历史上一个令人难以置信、史无前例的进展。不仅仅是在美国历史上,更是在人类历史上。我们当然应该和世界各国分享这一成果。正是这种发现可以把全人类各个民族联合起来——”
“我们得跟总统讲,我不知道其中的原委,但这是他的决定。还有其他问题吗?”
无人再吭声。大家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那么我想,介绍到此结束。”巴恩斯说道。
灯亮了,人们站起身来,伸着懒腰,椅子移动时发出一阵响声。这时哈里·亚当斯说道:“巴恩斯舰长,我得说,我对这场情况介绍非常不满。”
巴恩斯显出吃惊的样子。“你有什么问题,哈里?”
其余的人也停下来,看着亚当斯。他仍然坐在椅子上,脸上充满愤怒。“你是否事先已决定,得把这个消息用婉转的方式告诉我们?”
“什么消息?”
“关于门的消息。”
巴恩斯不自然地笑了。“哈里,我刚才已经对你们说,潜水员正在挖探测槽,寻找舱门——”
“——我要说,你们在三天前,当你们用飞机把我们送往这儿时,你们对门的位置已经有了相当高明的推测。我还要说,到目前为止,你们或许已经知道了门的正确位置。我说的对吗?”
巴恩斯没有吭声。他站在那儿,脸上始终挂着一丝微笑。
我的老天爷,诺曼暗中思忖道,一面望着巴恩斯。哈里是对的。哈里以具有超人的逻辑思维而著称,这是一种令人惊愕的、头脑冷静的演绎能力,但诺曼还从未见他付诸实践。
“是的,”巴恩斯最后说道,“你讲得不错。”
“你们知道舱门的位置吗?”
“我们知道,是的。”
屋子笼罩着一片寂静,然后特德开了腔:“不过这太棒了!我们什么时候进那艘太空船?”
“明天。”巴恩斯回答道,他的双眼仍然紧紧地盯着哈里。而哈里也目不转睛地回视着巴恩斯。“厢型车将把你们两个两个地接走,明天早上8点整。”
“真具挑战性!”特德说道,“棒极了!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因此,”巴恩斯说道,两眼却仍然望着哈里,“你们都应当睡个好觉——要是可能的话。”
“安安稳稳睡一觉,什么也不想,什么梦也不做,高枕无忧。”特德说道。他激动得在椅子上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坐下。
“在今天剩下的时间里,负责后勤和技术的军官会来给你们测身高体重,准备合身的服装。要是还有其他问题的话,”巴恩斯接着说道,“你们可以在我的办公室找到我。”
他离开了屋子,会议结束了。当其他人鱼贯而出时,诺曼和哈里·亚当斯留在后面。哈里一直没有离开他的座位。他看着技师收拾起手提式屏幕。
“刚才真是一场出色的表演。”诺曼说道。
“是吗?我倒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刚才推断说,巴恩斯没有对我们说明门的情况。”
“哦,他没对我们说的事还多着呢,”亚当斯冷冷地说道,“凡是重要的,他都没有对我们说。”
“像哪些事?”
“就像有一个事实,”哈里说道,然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巴恩斯完全明白,总统为什么决定对此守口如瓶。”
“他知道吗?”
“在目前这种状况下,总统别无选择。”
“什么状况?”
“他很清楚,水下那个物体并非外星人的太空船。”
“那么,是什么呢?”
“我认为,那是什么是显而易见的。”
“我可是被蒙在鼓里。”诺曼反驳道。
亚当斯第一次笑了。这笑容十分勉强,毫无高兴的成分。“我要是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的。”他说道。随后他离开了屋子。
六
测试
亚瑟·莱文是诺曼·詹森在考察小组中唯一没有见过的成员,他是一名海洋生物学家。这件事是我们事先没有考虑到的,他暗中思忖道。诺曼原先设想,任何与不明生命的接触将发生在陆地上;他没有想到一个显而易见的可能性——如果太空船随意在地球上着落,它降落在水中的可能性最大,因为地球有70%的表面被水所覆盖。现在回想起来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他们需要一名海洋生物学家。
当我们回顾往事的时候,还有什么被证明也是显而易见的呢?
他发现莱文在船舷的栏杆前踌躇不前。莱文来自马萨诸塞州伍兹霍尔的海洋研究所。诺曼与他握手时,他的手是湿的。莱文看上去神情紧张,最后他承认他晕船。
“晕船?海洋生物学家晕船?”诺曼问道。
“我在实验室工作,那儿是陆地。那儿的东西任何时候都是静止的。你干吗要笑?”
“很抱歉。”诺曼说道。
“你觉得很滑稽,海洋生物学家晕船,对吗?”
“我想,这不太合理。”
“我们之中有很多人晕船。”莱文说道。他向大海望去。“你看那儿,”他说道,“几千海里一平如镜,什么也没有。”
“大海嘛。”
“这使我毛骨悚然。”莱文说道。
“那么?”回到办公室后,巴恩斯问道,“你认为如何?”
“认为什么?”
“老天爷,当然是指这个小组啰。”
“这是我挑选的小组,不过是在6年之后组成的。大致上说来不错,当然是很能干的。”
“我想知道谁会出洋相。”
“为什么一定要有人出洋相呢?”诺曼反问道。他望着巴恩斯,发觉他的上嘴唇有一颗隐约可见的汗珠。指挥官本人也处于极大的压力之下。
“在1,000英尺的水底会有人出洋相吗?”巴恩斯说道,“那是要生活和工作在窄小的居留舱里呢!听着,这不像我带着军中潜水员去那儿,那些人都是受过专门训练的,能自我调适好。现在我是带一群科学家去,老天爷。我要确信他们的健康状况良好,我要确信没人会出洋相。”
“我不知道你对此是否了解,舰长,不过心理学家无法对谁会出洋相作出精确的预测。”
“甚至是由于恐惧的缘故?”
“不管是由于什么缘故。”
巴恩斯双眉紧锁。“我原先认为研究恐惧是你的专长。”
“焦虑是我的研究兴趣之一,因此我可以根据某人的个人能力预测结果,告诉你谁会在紧张的状态下出现极大的焦虑。可是我无法预测谁会在重压下出洋相,谁又能顶得住。”
“那你有什么用处呢?”巴恩斯烦躁地说道。他又叹了口气。“很抱歉。你是否仅仅打算和他们口头交谈一番,还是对他们做某些测试?”
“没有什么测试可做,”诺曼说道,“至少,没有任何有效的测试可做。”
巴恩斯又叹了口气。“莱文怎么样?”
“他晕船。”
“水底没有任何运动,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他的个人情况如何?”
“我会注意这一点的。”
“要常注意。哈里·亚当斯怎么样?他目空一切。”
“是的,”诺曼说道,“不过那也许是需要的。研究结果表明,那些对付压力最得心应手的人,就是别人不喜欢的人——这些人被说成目空一切,过分自信,惹人生气。”
“也许是如此吧,”巴恩斯说道,“不过他那篇著名的研究论文呢?哈里在几年前是外星球智能探索的主要支持者之一,现在却突然唱起反调来。你记得他的论文吗?”
诺曼记不得了,他刚要这样回答,一名少尉走了进来。“巴恩斯舰长,这是你要的改进后图像。”
“好。”巴恩斯说道。他看了一眼照片,又把它放下。“天气情况怎么样?”
“没有变化,长官。卫星报告证实,我们的现场气温为48度,上下温差12度,长官。”
“见鬼。”巴恩斯骂道。
“有麻烦吗?”诺曼问道。
“天气会变得对我们不利,”巴恩斯说道,“我们也许得排除水面支援。”
“是不是说我们要取消下潜?”
“不,”巴恩斯说道,“我们按原定的计划,明天去那儿。”
“哈里为什么认为那个东西不是太空船?”诺曼问道。
巴恩斯又皱起眉头,把桌上的文件往旁边一推。“让我来告诉你一些事情,”他说道,“哈里是个理论家,而理论仅仅是不实用的玩意儿。我正处理一件重要的事,这事就是我们在海底看到一件极其古老而又极其陌生的东西。我要知道这是什么。”
“不过,倘若这不是外星人的太空船,那又是什么?”
“等我们到了下面再说,好吗?”巴恩斯看了一眼他的手表。“第二个居留舱现在该沉到海底了。我们将在15个小时以后把你们带到水底去。在此期间,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呢。”
“坚持住,詹森博士。”诺曼一丝不挂地站在那儿,感觉到有两只金属钳子夹住他手臂的后部,就在肘部往上一些。“再一会儿……这样行了。现在你可以进舱了。”
那位年轻的海军医务兵往旁边跨了一步,诺曼爬上金属槽的阶梯。那金属槽看上去就像一个军用的按摩浴缸,里面一直到顶部都注满了水。当他把身体浸入水中时,水从四面溢出。
“这样做有什么目的?”诺曼问道。
“很抱歉,詹森博士,如果你把自己整个儿地浸……”
“什么?”
“就一会儿,先生……”
诺曼吸了一口气,潜入水中,然后又冒出水面。
“行啦,现在你可以出来了。”医务兵递给他一条毛巾,一边说道。
“这样做是什么目的?”诺曼走下梯子时再次问道。
“全身的脂肪量,”医务兵说道,“我们得了解,用来计算你的Sat stats。”
“我的Sat stats?”
“饱和统计。”医务兵在他的写字板上标出记号点。
“哦,”他说道,“你超出图表的范围了。”
“怎么会呢?”
“你经常运动吗,詹森博士?”
“偶尔活动一下。”现在他产生了戒备心理。那条毛巾太小,围不住他的腰。海军怎么会用这么小的毛巾?
“你喝酒吗?”
“喝一点。”他感到自己明显处于守势,这是毫无疑问的。
“请问,你最后一次喝酒精饮料是什么时候,先生?”
“我不知道。两三天之前吧。”他似乎很难回想起在圣地亚哥的一切。往事显得那么遥远。“问这干什么?”
“行了,詹森博士。关节、臀部、膝盖,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问这干什么?”
“是否有过一段时间的晕眩或临时的记忆丧失?”
“没有……”
“请你坐到那儿去,先生。”医务兵指着一张椅子,椅子旁边的墙上是一个电子仪表。
“我希望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诺曼要求道。
“请你紧紧盯住这些绿色的圆点,把两眼睁大……”
他感到有一股强风猛地吹过他的双眼,他明显地眨了下眼,一条报表纸啪嗒啪嗒地响了一阵。医务兵把它撕下,瞥了一眼。
“行了,詹森博士。请你到这边来……”
“我想从你这儿了解些情况,”诺曼说道,“我想知道正在干什么。”
“我理解,先生,不过我得在下午5点钟,也就你的下一次情况介绍前,按时完成诊断检查。”
诺曼仰天躺着,技师们把一些针刺入他的双臂,还有一根针刺入他的腹股沟处。他感到一阵剧痛而叫了起来。
“这是最难受的一项,先生。”医务兵解释道,一面包扎起冰中的注射器。“请用这块棉花紧紧按住这儿……”
他的鼻孔被夹子夹住,嘴里塞了个东西。
“这是用来测量你的二氧化碳的,”医务兵说,“就这样吐气。对,大口吸气,现在吐气……”
诺曼向外吐气。他看着橡皮膜胀了起来,把刻度盘上的针推了上去。
“再来一次,先生。我相信,你能做得比刚才更好。”
诺曼认为他已竭尽全力,不过还是再试了一次。
另一名医务兵走进房间,手里拿着一张写满数字的纸。
原先的那名医务兵皱起了双眉。“巴恩斯有没有看到这个?”
“看到了。”
“他怎么说?”
“他说没问题,还说继续进行。”
“好吧!他是上司嘛。”原先那位医务兵又朝诺曼转过身子。“让我们再次试着大口吸气,詹森博士,你能否……”
测径器放到了他的下巴和前额上。一条带子在他头上绕了一圈。接着测量他耳朵和下巴的长度。
“这是干什么?”诺曼问道。
“给你配合适的头盔,先生。”
“我不能直接试戴一个吗?”
“这是我们的工作方式,先生。”
晚餐是通心粉和干酪,底部都烤糊了。诺曼吃了两口便把它推到一边。
医务兵出现在他的房门口。“该进行下午五点钟的情况介绍了,先生。”
“我哪儿也不去,”诺曼说道,“除非你回答我的问题,你们对我做的检查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深度潜水的例行公事,先生,海军的规章制度要求你在潜水前必须检查一下。”
“那么为什么我超出图表的范围了?”
“抱歉,先生,你说什么?”
“你刚才说,我超出了图表的范围。”
“哦,你的体重比海军图表规定的数据要重些,先生。”
“那么,我的体重有问题吗?”
“应当不会有问题,先生。”
“那么其他测试呢,结果如何?”
“按照你的年龄和生活方式来说,你很健康,先生。”
“到下面去行吗?”诺曼问道,他巴不得不能潜水。
“到下面去?我已经和巴恩斯舰长谈过。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先生。能否请你从这边走去听简报,先生……”
其他的人都已经坐在简报室了,手里拿着聚苯乙稀泡沫塑料制成的咖啡杯。诺曼见到他们很高兴。他一屁股坐在哈里身旁的椅子上。“老天爷,你们做了那些混账的体检了吗?”
“做啦,”哈里答道,“昨天做的。”
“他们用这些长针刺入我的大腿。”诺曼说道。
“是吗?他们没有对我这样做嘛。”
“有没有用夹子夹住你的鼻孔,然后叫你吸气、吐气?”
“这一项我也没做。”哈里回答道,“听起来你做的是某些特殊检查,诺曼。”
诺曼也是这样想,不过他不喜欢哈里把它点透。他突然觉得十分疲劳。
“好吧,弟兄们,我们有许多事情要做,而且只有三个小时啦。”一名生气勃勃的男子走进屋子,关掉灯,对大伙儿说道。诺曼甚至还没来得及仔细对他看上一眼。现在只听见他在黑暗中说道:“正如诸位所知,达尔顿法则支配混合气体的部分压力,或者就像在代数公式中所表示的……”
第一个图表亮了。
PPa=Ptot×%Vola
“现在让我来回顾一下,部分压力的计算如何才能在纯净的气体中进行。这是我们使用的最普通的程序——”
他的解释对诺曼来说毫无意义。他设法集中注意力,然而随着一张张图表的出现,讲解人不断发出单调乏味的声音,他的眼皮变得愈来愈重,最后便睡着了。
“——被带到潜艇中,一旦进入居留舱内,你们将承受33个大气压。那时你们将转换成呼吸混合气体,因为超过18个大气压,你们就不可能呼吸地球上的空气——”
诺曼不再听他讲解。这些技术细节只会使他充满恐惧。他继续打盹,只是时而醒来一阵子。
“——由于氧的毒性只有当二氧化磷(PO2)在长时间下超过0.7个绝对大气压(ATA)时才出现——”
“——当部分压力在深海潜水系统中超过1.5个绝对大气压时,氮就像一种麻醉剂,会在混合气体中出现——”
“——要求开放式呼吸装置通常是更好的方法,但是你们将使用半闭合的呼吸装置,其吸入的上下差为608至760公厘——”
他又睡着了。
当讲解结束后,他们回到自己的房问。“我有没有漏听什么?”诺曼问道。
“事实上什么也没遗漏,”哈里耸耸肩,“只是一大堆物理知识。”
诺曼在他那间灰色的房间里上了床。墙上挂钟的荧光告诉他已是2300时。他费了一会儿神,才弄明白那是夜里11点钟。再过9个小时,他思忖道,我将开始下潜。
然后他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