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雷纳让克莉丝足足等了将近一小时,才来到墙边展开另一次谈判。

  他之所以这么做,自然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占优势。

  至于克莉丝之所以没发脾气,甚而拂袖离开墙垣,是因为她料定雷纳在听到他妹妹昨天已嫁作人妇后会有什么反应,而她想看那个表情。

  罗斯则不像她那么有耐性。在那一个小时里,他离开了三次,又回来了三次,到了第四次,他气得想把克莉丝也一起带离平台。他真气艾佳的哥哥!

  至于克莉丝的母亲,则连来也懒得来,因为她不会说丹语。倒是她父亲一直在她身边。戈瑞会丹语,可以跟雷纳直接交谈,但他把那个机会留给克莉丝,因为他知道她有多期待这第二次交手。

  至于史力,克莉丝心想,那只醉猪,无疑仍高眠未起。昨晚他喝醉睡倒桌下,是罗斯和艾华将他扛回房。以他那种状况,能洞房才真是奇迹。

  先来的是道奇。他来转述雷纳的话,说如果她要说的仍是昨天的老话,那雷纳不会浪费时间过来。道奇说话时有些靦覥,似乎对他所传的话不好意思。

  克莉丝气坏了。但表面上完全看不出她在生气。

  “会老调重弹的人,只怕是你那个主子。我上来只不过是要交代一下他妹妹的‘新’状况而已。”克莉丝还补充了一句:“我只多等五分钟,逾半秒都不会再多等,要是雷纳这次不想知道他妹妹的情祝,可以等他想知道时再来。”

  克莉丝很同情道奇骑的那匹马,他不但要跑出那种速度,还得承受他的体重。

  “你实在该可怜人家。他只不过是替他的主子传话。”戈瑞道。

  “那又如何?”

  “他的一颗心全系在他的女主人身上,你没看见他忧惧成那样?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

  “我亲眼见过他只轻轻一拧,便把一个男人的脖子拧断。对这样的一个“好汉”,我可可怜不出来。”

  戈瑞露赤一笑。“不过令你恼火的人不是他。”

  克莉丝叹了口气。“好吧,我会向他道歉——日后;如果我找得到胆子走近他的话。光是站在这里和他说话,我就已经有够——”她话没有说完,因为雷纳出现了。

  果然来得很快,五分钟都还不到。

  不过雷纳这一次并没有走到墙垣下,他在一段距离外勒马停步。以那个距离,他们得用吼的交谈,才可能听得见。

  雷纳的神情一点也不紧张。事实上,他的态度从容,神情倨傲,整个人充满了自信。毫无疑问,他仍坚信他占上风。

  “你有什么话要说,克莉丝夫人?”雷纳吼着。

  克莉丝开口,说的是一串咒骂之词。

  “说大声一点!”听不见的雷纳再次大吼。

  克莉丝将双手圈在嘴边,作势大叫,实则仍是悄声悄气的说,而且说话的对象是她父亲。“如果他以为他扯喉咙,我也会跟他一起扯喉咙的喊,比赛谁的音量较大,那他可大错特错了。”

  戈瑞握拳凑到嘴前咳了一声,实际上是藉那个动作遮掩他的笑。

  端坐在马上的雷纳,将一手放在耳边,但他发现他还是什么也听不见。

  他又拭了两次,却依然只看得见克莉丝的嘴皮在动,却听不见她在说什么。最后,他失去了耐性,策马来到墙下。

  “现在你听得见‘我’了吧,克莉丝夫人?”

  克莉丝靠在墙垣上,微微前俯,好让雷纳看得见她脸上的笑容。“现在好多了。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毕竟,自我们前次交谈后,情况已有了改变。”

  “我早料到。”雷纳志得意满的说。“要把我妹妹放出来了?”

  克莉丝笑容不变。“不是的,不过你现在尽可大摇大摇的进来。而且我们欢迎你进来。”

  “我前次已拒绝,这次有何理由不照旧?”

  “咱们现在可是关门一家亲了,”克莉丝笑吟吟的说。“亲家兄。”

  雷纳花了两秒才抓住她的语意。“你们做了什么事?要是你们胆敢逼她嫁给他——”

  “你这人怎老是这么急性子?”克莉丝娇滴滴的说着,“我横看坚看怎么看,都觉得艾佳很乐意做新娘子呀!不过信不信随你,你可以自己问她。”

  “她在哪里?”

  “可能还在床上吧!”

  雷纳的脸红一阵青一阵,他显然气得快爆炸了。

  “咦,我昨天没告诉你,你妹妹和我哥哥两人愈相看愈不厌?”

  “你只说他要报复她。”

  “那这个报复是再甜美不过的报复了,不是吗?使她爱上他。只不过他虽然偷到了鸡,自己也赔进去了。”

  “你撒慌!”

  “就在昨天,在你抵达前,我母亲逮到他们——唔,不妨这么说吧,他们两个谁也没张口呼救。”

  “他们两个谁也——”雷纳气得想扯掉每一根头发,想——扼死墙垣上的女人。

  “你可以问你妹妹呀,我的话你不信,她的话你总信吧!总之,她现在已是我们哈德达家的媳妇,她是在昨晚入的门。喂,我们有媒有聘,婚礼、喜筵一样也没少办。事实上,昨晚的喜筵还闹到很晚才罢休。你在外面应该有听见吧?”

  雷纳瞪着她。现在他认为把她扼死太便宜她了,起码得把她碎尸万断方能泄他心头之恨。“没有我点头,她不会嫁人。”

  “她不需要你的许可。这桩婚事是我们亚佛烈国王作的媒,他说的才算数。事实上,他坚持一定要作这个现成媒人。”

  雷纳脸上的红潮变了好几次,而后,在一瞬间,血色自他的脸上流失。“你们国王在你们堡内,而你没告拆我?”

  克莉丝耸肩。“他在这里的事,与你我之间的事又不相干。”

  不相干?!他率兵包围了威克斯的国王呀!要是被古塞王知道,他准吃不了兜着走。而这全拜上面那女人之赐!

  从他的表情变化,克莉丝完全知道他在想什么。“亚佛烈国王原定今天离开敝堡。以现在双方交好的情形,我相信你一定也希望他涉入的情况到此为止,同时会祝他一路平安吧!”

  “那是当然。”雷纳立即道。“他随时都可出堡离去。”他几乎要额手称庆。

  “你可以进堡来自己向他保证。我先前已经说过,既然你我已成了亲家,当然可以大摇大摆的进来,不用胆心你会有任何的不测。不过,要是你不放心,你入堡之时,舍弟洛尔会到贵营作客。本来是我要去,但我那个丈夫是个醋坛子,他说什么都不许我到那么多维京人的地方。你怎么说,雷纳·哈拉逊?”

  “开门吧!夫人。”

  “告诉我他怎么胁迫你的。”雷纳在大力拥抱艾佳之后,粗声的说。

  艾佳好激动,激动得快压抑不了她的泪水,所以她必须说点什么使他笑,以转移自己的情绪。“我认为你这一次出门实在不该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

  但她做得一点也不成功,泪水还是泛滥得急欲夺眶。她实在太高兴见到她哥哥了。

  她拉着他走到一排椅子坐下;他们是在大厅的小教堂里。

  一得知雷纳已来到,艾佳即立刻奔下楼来,所以脑子仍是一片混乱,始终想不出该如何说服这个她今生今世很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见的兄长。她只能把她的扰虑、猜测、悲苦深埋在心中,不敢透露给他知道,因为他的疼爱、关切、焦虑是如此的明显。她甚至必须向他说谎,而她从未对他说过谎。

  艾佳握住雷纳的手,努力用坚定的语气说:“我不是被迫的。”

  “艾佳——”

  “你先听我说完。我考虑了很多,也想了很多。你不是希望我嫁一个强有力的联盟吗?他的背景很强。他妹夫是威克斯的将领,同时颇受亚佛烈国王的宠信;他大伯父在挪威是个雄霸一方的伯爵,父亲是商业巨擘,富可敌国。而他本人有一支船队,手下个个骁勇善战。就结盟而言,哥哥,提灯笼都找不到一个更好的了。”

  “我不要你为此牺牲!”

  “我知道,但我不觉得我是在牺牲呀!要是我不想嫁给他,我是说什么都会拒绝这桩亲事的。”天啊,为什么这话听起来如此的真?而她哥哥为什么不相信她,仍一脸的怀疑?

  “道奇把一切都告拆我了。他掳你走,是要伤害你、报复你。”

  “但他从没有,而我——”艾佳低下头,希望这个动作看在他哥哥眼里是种难为情。“喜欢上了他。”

  “怎么会?”

  那么直率的一问,问倒了艾佳。她差点大笑。事实上她也笑了;若是女人,绝不会问出这种问题。

  “你还没见过他?”

  “见过他?”雷纳低吼。“在上次的交战,我救了他那条狗命!”

  艾佳诧异。“怎么可能?他怎会帮丹人?”

  “没错!他帮的是撒克逊人,”雷纳痛恨的说:“但他戴了头盔,说的又是一口流利的丹语,我便以为他是丹人。等我把他拖离战场,脱下他的头盔,看见他那头黑发,我还是以为他是我们的友军,便替他裹伤、疗伤;而他也让我那么以为。一直到昨天,看到他,我才知道我被愚弄了。”

  昨天!史力昨天便晓得他欠她哥哥救命之恩,却还威胁她,说若是她不答应嫁她,他将杀了她哥哥?那么,那个也是在唬她了?

  艾佳心念一转。就算昨天是吓唬,今天将不会是了,毕竟让一个俘虏和让一个妻子走是有很大的分野的。要是她哥哥执意要和史力决斗——绝对会,只要他知道了真相——史力绝对会奉陪。

  尽管她真的想承认自己是被迫的,但她哥哥虽有六呎的身高,和史力一比仍是逊了一筹。若是他跟史力打,那简直就像史力和道奇打,其结局是可预料的。

  雷纳托起艾佳的下巴。“我有没有见过他,跟你喜欢上他有何相干?”

  “你既然见过他,那你一定也看出他是个怎样英俊的男人。我发现我很难把我的眼睛移离他。”这是事实上。或许因为它是事实,她的脸才会那么热。“他的吸引力非常地强。”这也是真的。

  “你是说你之所以嫁给他,是嫁给他那张脸?”

  她很不喜欢把自己描绘成那种只重外表的肤浅女子,但她又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使她的“喜欢”合理化。“你不能否认美的东西总是比较容易吸引人们的注意力。早在龙屋堡初见他时,我就被他的俊美所吸引;正因为我察觉到这一点,我才会生气,甚至最后气得昏了头,下令鞭打他。你不是我,不会了解事后我有多后悔、多内疚。好了,你有替我找到嫂子了吗?”

  他对她的改变话题大皱其眉。“我现在没法谈那个。”

  “但我需要谈别的。有没有嘛?你可找到了中意的人?”

  “你果然是不开心的。”

  “我不开心是因为你不开心。”突然之间,艾佳的口齿变流利了,连思雄也畅通起来了。“我知道你风尘仆仆、千里迢迢的赶了来,绝料不到我会嫁给他,而且是心甘情愿的,但,雷纳,我也是没办法呀!我情不自禁的爱上了他。我不是没抗拒过,史力也是。他想要恨我的,也刻意要恨我,正因为他那么的努力,却仍无法恨我,才使我觉得他是可爱的。不要误会,他的确是表现得想要报复,若非如此,他不会要他妹妹抓我。结果他却发现他没法对女人进行他想要的报复。你想不想像得到那种挫折感?尤其是他非但报不了仇,反而爱上了‘仇人’?!”

  雷纳注视着她。现在她说得才有道理,也比较像她的个性和为人。有片刻,他想像史力发觉自己爱上了“仇人”的情景,他几乎笑出声。

  “你确定你不是愧疚感作祟?”

  在她镣铐加身的那一天她便不再愧疚了。但她当然不能把史力对她手铐脚缭的事告诉她哥哥。

  “我早被原谅了,所以无所谓愧疚感的问题,”

  雷纳搜视她的脸。好半晌后,他叹了口气。“你真要我把你‘丢’在这里,自己一个人走?”

  艾佳的每一根织维都在呐喊着:我要回家,我要我的生活回到正常,我厌倦了天天生气和苦恼,以及被一个我不敢爱的男人吸引!

  但艾佳注视着她的指尖,说:“是的。”心中暗暗发誓这是她对她哥哥说的最后一个谎言。

  史力被推到第三下才醒过来。一醒,他的双手立刻伸向他的头。

  “老天,又有人用棍子打我的头了吗?”他呻吟。

  “这一次是你自己干的好事——还有我那桶上好的琼浆玉液。”

  “是你吗,克莉丝?”

  “你干嘛不睁开眼睛自己看?”

  “我宁可暂时不要。光是闭着眼,便已能感觉到阳光有多刺眼。”

  克莉丝摇头笑道:“原来这就是你对婚姻的反应?”

  史力再次呻吟。“我怎忘得了?”

  终于,他睁开了眼,不过只有一条缝,而且不是往他妹妹看去。他的头转向艾佳的那个角落。没看到她时,他并没有任何的惊慌。

  “她呢?”

  “在教堂和她哥哥说话。”

  史力的眼睛立刻张开,并流露出责备。“为什么没人叫醒我?”

  他作势欲坐起,却又被某种东西拉躺回去。

  原来他的脖子上褂着艾佳的镣铐。他只模糊的记得有个仆人跑来告拆他,说在院子发现了它们。由于他当时不想回房,便把它们缠掛在脖子上,想另外找个地方放它们。

  “没人来叫醒你,是因为又不需要你在场。想要她说服得了她哥哥你不是个虐待女人成性、用镣铐把人锁在你身边的恶棍,就不能有你在场或近得足以吓到她。”

  “我才没吓到她。”史力咕哝。

  “她哥哥可不会这么想。”

  史力扔开镣铐和链子坐起身。他的速度没法和平常一样,他头疼得简直像受棍伤初醒的第一天。“那你至少有派个人在一旁听听她都告诉他些什么吧?”

  克莉丝挑高眉。“在只有你、我、父亲会说丹语的状况下?你或许不介意要我去请父亲替你监听,但我可没那个胆,也没那个脸。”

  “你怎没想到该是你去?”

  “我去?哈!为了扮好我在这件事上的角色,我已够把他惹火了。跟你比起来,他现在肯定喜欢你比喜欢我多一点。”

  史力狠瞪了她一眼。

  克莉丝只差没爆笑。她唯一帮忙他的事是将梳子递给他。

  史力甚至没有换衣服,就穿着他睡了一晚的衣服往外走。

  “你还恨她吗?”克莉丝在史力快走到门口时问。

  “为什么这么问?”史力微偏头。

  克莉丝耸肩。“因为你娶她了呀。要是把恨意带进婚姻,这种报复也未免太过火了吧!”

  “你少管。”

  “我再乐意不过,只要某个傲慢的笨瓜一滚出我家。”

  史力瑟缩。“我不傲慢。”

  “我说的是她那个哥哥,又不是说你,笨瓜!”

  史力发现艾佳和她哥哥仍在小教堂内,他们肩并肩坐着,雷纳的手臂环着艾佳的肩,而艾佳的头倚着他的。虽然他们是兄妹,但史力还是有点不舒服,真想冲过去把雷纳的手拉开。

  他拉长了耳朵,想听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他们的声音很低,史力听了半天,还是听不见。

  “你们一定有场相见欢吧?”

  听见史力的声音,艾佳立刻转过头来,而雷纳则是立刻站起。

  雷纳的脸上毫无表情,所以史力无法猜出艾佳都说了些什么。至于艾佳,她一脸的焦虑,那意味任何都有可能,包括她可能是在替她哥哥担心。

  史力刚才先去了铁匠那儿取他的新剑,此刻它掛在他的腰侧。他身上穿的仍是结婚穿的那套衣服;他发现艾佳也是。只是他想不起他是怎么回房的,也不记得他回房时艾佳在不在,抑或她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和衣而眠。

  史力望着笔直朝他走过来的雷纳。雷纳不但佩了剑,也穿着甲胄,只不过放在他剑柄上的是他的左手,而那意味了他不打算动剑。

  雷纳在距离史力两呎处停步。

  史力只觉眼前一花,已中了雷纳一记右钩拳。

  “不要——”艾佳花容失色的站起。

  雷纳气坏了。他那一拳可不轻,但却没能把史力打倒;不但没有打倒,连使他踉跄都没有。雷纳的那一拳只使史力的脸转向一边;而且当他转回来,他的脸上有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这是回报你害我担心受怕。”雷纳大声的说。

  “原来如此。”史力摸了摸面颊,“这么说,你不跟我比画比画了?”

  “我暂时保留,留待日后再做决定。”

  “我随时候教。”

  史力的笑容使雷纳再次差点失去冷静。“你给我搞清楚,艾佳说的话,我只相信两成。我不喜欢她告诉我的事,但我会尊重她的意愿。所以我将把她的贴身侍卫道奇留下来陪她。要是她哪天清醒了,想回家了,他会护送她。而你要是敢阻挠,那只有神才帮得了你了。”

  史力的笑容不再。出现在他脸上的,是一种极不寻常的表情,而那几乎可以称为——占有欲。

  “这儿就是她家。她不会有想离开威克斯的一天。”

  笑的人轮到雷纳。“或是你?”他冷哼。“小子,她迷上的是你那张脸,要她爱上你光靠脸蛋是不行的。六个月后带她回龙屋堡,让我看看她对你的感觉是否有增进。如果有,我才会叫你一声妹婿。”

  史力才不在乎六个月后会发生什么事。他倒是很好奇艾佳究竟说了什么,使雷纳做此让步。她真认为他长得英俊?他不该有飘飘然的感觉;然而他有。

  雷纳一转身,发现艾佳已来到他身后。他拥抱她。

  而史力又一次兴起欲拉开他们的冲动。

  “你不会是要走了吧?”艾佳的声音含着仓皇。

  “没有,小佳。但我得出去告拆我那些手下一声,要他们准备一下,好明天上路,然后我会再回来陪你。”

  艾佳这才放下悬高的心。她甚至露出了微笑。“你还得告拆我有关那个拒绝嫁你的富有女继承人的事。”

  “她是拒绝了,但她老爸可没有。不过我决定重新考虑这门亲事。索顿需要一个能和你一样疼他、关心他、爱他的母亲。这点以后我们再谈。”

  先前雷纳已告诉艾佳索顿的手臂愈合得很好。他还说龙屋堡的窃贼自乌那死后,便突然消声匿迹。

  艾佳一点也不意外乌那和窃案有关,她早就怀疑一个那么噬血、那么残忍的人为何会逮不到那个可供他师出有名去折磨的人。

  雷纳转身欲走,却捕捉到史力被艾佳的那一笑,笑得掉了魂的神情。不过那神情在艾佳一发觉史力在看她时立刻消失。

  “我跟她有二十来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但唯有她跟我是同一母所生。除了我儿子,她便是我最亲的人。你没有经过我许可,便私自娶走了她,要是你胆敢伤她一根汗毛,我会收回你被我救的那条命。”

  史力生平最讨厌最后通碟和威协。通常要是有人敢用这种口吻对他说话,他们的下场只有一种。不过看在雷纳是艾佳的哥哥的份上,他决定破例一次。

  雷纳出去后,史力转向艾佳。他一点也不喜欢她那回到脸上的戒备神情。紧接着,他想到了一件事,而那使得他的不快转为轻松和愉快。

  “你真的欺骗他?”

  艾佳戒备的神情转为温怒。“你怀疑我会不遵守约定?既然你已遵守了你那方面的约定,我也不会食言。”

  一提到“约定”,史力的怒气又跑了回来。但他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已有人步入小教堂。

  “道奇!雷纳没说你——”艾佳的惊喜在看见道奇扳过史力的肩,给了他一记拳头时化为惊骇。

  雷纳的拳头没能动史力分毫,道奇的拳头则使史力扑通倒地,并昏了过去。

  “不!”艾佳惊呼一声,护在史力的身旁。“你不可以伤害他,道奇!”

  “为什么?”道奇低吼。

  “他在我们那儿时已吃了够多的苦头。”

  “你在他们这里就没有?”

  “没有。”

  道奇拉她站起。“你对你哥哥说假话,对我也要说假话?”

  艾佳的脸一热。“这一点我没有说谎。我说的是真话,真的,道奇。他所做的,无非是想使我难为情,以及一大堆从没兑现的威胁。”

  “他一心一意想要报复你。”

  “或许。但他现在是我的丈夫了,你不能插手。”

  “要除掉一个丈夫还不容易?”

  “你连想都不许想!”

  这时,史力的呻吟声响起。艾佳再次跪下。

  史力隔了片刻才调准视焦。

  “我想你应该认识我的朋友……道奇。”艾佳犹豫的说。

  史力望向站在她身后的巨人。“你也是为了我害你担心受怕才给我这一拳的,还是仍不够?”

  “我们小姐说我不能打——目前。”

  史力的眼睛回到艾佳。“算你聪明,知道该叫他收手。要是我鼻青脸肿的走出这里,别说我家人不会放过你,我也不会。”

  艾佳一笑,瞟了眼她的身后。“瞧,道奇,他什么都不会,就会吓唬人。”

  道奇咕哝了一声。

  史力也是。

  雷纳要看史力的房子,所以亚佛烈国王离开后的那个下午,史力便带雷纳去。

  艾佳急在心里口难开。等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想开口表示她也要去,他们却已经出了门。而那只使得她更加心急如火焚。

  她留在大厅,既然没人说她不能,她便自作主张待了下来。但和她谈话的人只有史力的父母,而且只寥寥数语。至于其他的人,都摆脸色给她看,至少女人是如此;她们似乎认定了她是女人的公敌——只因她胆敢坐走史力之妻的位置。

  艾佳根本不在乎那些女人的臭脸和白眼,她满脑子都是雷纳和史力在互相残杀的画面,而旁边无人可阻止他们。

  艾佳担心得五肺六腑全绞在一块儿。但够神奇,那两个在天黑前回来的人,居然不但没有带伤,还简直像对前嫌尽释的兄弟;非但如此,雷纳对史力的府宅还大加赞美了一番——以男人的观点。

  “他有几个一般的女主人绝对会想要除去而后快的‘殷勤’女奴,但除了那之外,我想你在那儿会过得很好。”

  他在殷勤两字上的加重语气,告诉了艾佳起码有个“殷勤”的女奴舒解了他的怒气。她对她这个哥哥太了解,他总是在和女人亲热过后显得出奇的好说话。

  艾佳望向史力,想看他是否也有受“殷勤”的女奴“照顾”。但他并没有任何的异状,他仍是向许多女人抛媚眼、抛微笑,一副如常的自在样。

  她不是在意他有没有跟女奴厮混。他大可以跟她们厮混,而她绝不会说话,这固然是以为他们的婚姻有异于一般的婚姻,但最主要的是做妻子的人从来只能顺从丈夫,可不能过问他们的事。事实上,做妻子的人若是能在自己家里发现丈夫没有收容私生子女,就已该谢天谢地了。

  只是在她哥哥的心情转为愉快的同时,她的心情却愈来愈糟。她猜想那可能是因为她为他担心受怕,而他却在那边快活的关系。另外就是她对他说了那些谎,以至于心情欠佳。总之,她不认为她心情低落会跟史力的可能脱轨有关。

  “小佳,他这个人的幽默感与众不同。不过,我想你早就知道这一点。”雷纳在他们坐下来吃晚餐时说。

  史力?有幽默感?他说的肯定不是她丈夫史力。

  道奇下午回了趟营地,但晚餐时,他和以往一样,和其他的佣兵同坐一桌。只是那张桌子除了他外,其余的椅子都是空的;人们都怕跟他坐在一起,连端菜的仆人也由于手发抖,接连打翻了两次。

  艾佳见状很是气恼。道奇根本没对这些撒克逊人怎样,而这些人只因为他的块头和长相便排斥他。就算道奇板着一张脸,但他的目光又不是针对他们任何一人,他瞪的只是史力而已。所以只有史力有权露出害怕或是忌惮,既然他神色自若的吃着饭,那么,其他人太没有资格觉得碍眼;即使道奇瞪人的神情是挺吓人的。

  艾佳很替道奇担忧。

  基本上,道奇是个很孤独、很寂寞的人。龙屋堡的人接受了道奇,但所谓的接受是对他视而不见,从没有一个人愿和他作朋友,敢和他作朋友。

  道奇只有她这个朋友。这是件很遗憾的事,而她也曾企图替他建立人缘关系。她挑了个小侍从给道奇,但那男孩居然逃跑了。她也曾派了些差事让一些与他同龄的人和他一起去做,但了无绩效。她更曾试着拉线,想要龙屋堡的女人对他产生兴趣,可是她们不是露出一副吓昏了的表情,就是以为她在开她们的玩笑,一笑置之。他还不满四十,应该有个老婆,有一窝的孩子,但他却孑然一身。

  她原有个小小希望,希望他在这里情形会不一样;毕竟这儿有高大的挪威人,既然他们已习惯了史力和罗斯那种高度,自也能习惯道奇的存在。然而从她刚才所目睹的事,这个希望已被粉碎。

  艾佳是坐在她哥哥跟史力之间。为了她哥哥,史力三不五时搂搂她的肩,显露一下丈夫对妻子的昵爱。有一次,史力甚至还靠过来亲了下她的颈背,使得她的身体窜出好多愉快的小泡泡。不过她可一点也不喜欢。

  那两个男人谈的话题,或是他们和其他人谈的话题,在艾佳来说,都是些乏味、无趣的事。她倒是很感谢一件事,那就是史力的家人对雷纳都展现出亲切和欢迎的样子;若非如此,她跟雷纳一定会如坐针毡。结果是雷纳吃得很开心,聊得很开怀。史力也是,至少表面上如此。

  史力一直在笑,不过他没有像昨晚一杯酒接一杯酒的喝。

  看来似乎只有艾佳一人如坐针毡。但为了雷纳,她把自己的感受掩藏得很好。

  当她终于能悄悄溜开,却发现史力也诌了个藉口站起身。非但如此,他还伸臂圈着她的腰,拥着她离开大厅。

  那当然也是做给雷纳看的。艾佳默默任他搂着。她以为到了楼上,离开了她哥哥的视线,他便会放开她。但他没有,于是她拧身想挣脱史力的手,却挣脱不开,他的手掌平扣着她的腰,紧得她的肋骨发疼。

  “瞧,这几乎跟皮带一样很有效。”史力打开他的——现在是他们的房间的门,然后才放开他扣着她腰的手。

  听见他的话,艾佳几乎想抓花他的脸,至少也会回敬一、两句辛辣的话,但她的注意力被床上的东西分散了过去。

  “我妹妹真是慷慨!”

  克莉丝是。放在床上的那三套衣服,若无一颗慷慨的心是绝对舍不得割爱的。

  “她的这份慷慨是给你,不是给我。”艾佳说。

  “哦?怎么说?”

  “免得你的妻子因穿了一身的破烂而使你有失颜面。”

  “我怎会有失颜面?”

  听见他声音中的笑意,她转身面对他。“原来是我搞错了。既然我也不在乎我的穿着,你可以把它们送还给令妹。我哥哥自会把我的衣物送来,不过,要是你也不愿我穿它们,你大可把它们堆放到别处,或是干脆扔掉。”

  “就像你对待我的东西一样,把它们扔出窗外?”

  艾佳一听,立刻搜寻室内。她在那个角落的地板上,发现了那堆镣铐。她的怒气顿时上升。

  “我拒绝再被拷链。”她的声音轻柔,但坚决不减分毫。

  “如果我要你戴上,你就得戴上。”

  “那你有场架好打了。”

  史力大笑。“我们都晓得谁会赢,不是吗?”

  艾佳直视着他。“是吗?我可不是在说我,史力,我说的是道奇。要是他看见我被手铐脚镣,他准会发狂。”

  他不笑了。“那个天杀的巨汉——”

  “如果你不想使今天的成就化为乌有,你就最好别动他一根汗毛。我哥哥救了你的命,道奇的命则是我救的。他可和你不一样,他那个人是立志要以他的生命回报别人对他的救命之恩。”

  “我也回报你哥哥了呀!”史力低吼。“我没跟他打。”

  “他又不一定会输,这算哪门子报恩?”

  史力瞪着她,瞪得既狠又用力。但当他开口,他的声音是轻柔的,“要我发火,简直跟要他‘发情’没两样。如果你不想又见识一下后者,我劝你最好闭上嘴巴。”他转身。

  艾佳的下一句话完全和前面的话题不相关连。她说的是:“你今天也跟我哥哥一样,和你的女奴厮混了吗?”

  史力转了过来,脸上的不置信表情保持了两秒,然后迅速转为愉快。而他所绽的笑容,正是艾佳最痛恨的那一种。

  “然后毁了我们新婚燕尔的形象?当然没有。就算要,也会等你哥哥走之后。”

  她转身走向她的角落。她无法相信自己居然脱口而出,问了他那样的问题。她实在不该问出口的,那无异是自取其辱。更何况,她的语气简直像个妒妇!而那更使那个天杀的像伙乐不可支!

  “我不是在嫉妒!”艾佳对着面前的墙壁大叫。

  “那我可真松了一口气。”史力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接着克莉丝的衣服落在她的头上。“爱穿不穿都随你,就是不能把它们拿还给我妹妹。在你的衣物未送抵前不能。她会觉得她拿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

  “她觉不觉得受辱,与我何干?”

  “咱们的协议可脆弱得很,女人。要是我是你,我绝不会再寻衅下去。”

  艾佳未再开口说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