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什么意思,你找不到她?”原本坐在大厅的这一头,一直瞪视着坐在大厅那一头的杜温的史力,把眼睛转向道奇。距决斗的时辰,只剩下一个小时了。

  “我什么地方都找过了。”道奇答。

  看见道奇眼中一闪而逝的忧虑,史力的心莫名地惊悸起来。“你不是她的影子吗?你不是应该随时随地都知道她在什么地方吗?你跑去哪里游荡了?”

  “她没让我知道她离开了房间。我整个早上都没看到她的人。”

  史力的嗓门引来了罗斯和克莉丝。

  “你下楼后有没有再看见她?”克莉丝问史力。

  他摇头。

  “我有。我看见她走出大门。”克莉丝转向道奇,“你有没有回史力家查看?说不定她回去那里了。”

  “她不会自己一个人离开大卫堡。她没那么傻。”道奇说。

  “如果她……她心情不好……那她可能就会忘了小心。”克莉丝迟疑的说。

  “她为什么会心情不好?”道奇问,声音里已多了怒气。

  “她什么时候心情好过?”克莉丝还来不及回答,史力已先开口。他悬高的心因艾佳的去处已有猜测而放了下来。“她一天到晚都在闹别扭,谁晓得她今天又哪根筋不对劲了。”他转向罗斯。“麻烦你派个人去我家看一看她是不是回去了。若不知道她人在何处,我只怕会无法集中心神对付杜温。”

  “要不要她回来这里?”

  “要是她很早就离开,那她很可能不晓得决斗的事。可以告诉她,但要不要来看决斗由她自己作决定。要是人家没兴趣,我可不会做强人所难的事——”

  “少在那边自怜了。”罗斯大笑。“你根本非常清楚你那个老婆一旦得知你要跟人决斗,说什么都会跑回来。”

  克莉丝的良心再也不容许她保持缄默。她张嘴欲告诉史力艾佳为何会出走,但又一次她没能有机会说出。

  一个仆人一面大叫,一面朝他们跑来。及近,那仆人上气不接下气,脸色苍白,说话结巴;而当他把话说完,克莉丝更加难以开口了。

  只有史力听不懂那仆人对罗斯说了什么。当他看见一张张脸纷纷转向他,而且神情肃穆,他不由厉声问:“什么事?”

  “有人要他传个话,与有你关。你听了会气炸!”罗斯说。

  “说。”

  “他说你得当众宣布你认错人,诬告了杜温,否则你别想再见到你老婆。他还说这件事不得让国王知道,若是被他知道,你照样别想能再见到你老婆。”

  史力一手将那个仆人揪了起来。“是谁叫你来传话的?”

  罗斯用撒克逊语重复史力的问题。

  那人惊恐万分的回答。

  罗斯听完后,对史力道:“放开他吧。他没有看见那人。那人从他的背后制住他,在讲完要讲的话后,便把他推人人群中。等他回过头,他根本不晓得是哪一个,因为人太多了,而且没有人有异状。”

  “他不知道,我知道。”史力扔下那个惨白着脸的仆人,笔直穿过大厅往对面走去。

  罗斯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他追上史力,想拉住他,但被史力一把推开。

  杜温一看到史力朝他而来的架势,立刻跳起来准备应变。但他连史力是怎么出手都没看清,喉咙即被扼住。

  一共合了五人之力才把史力拉开。

  但只半秒,史力便摆脱那些抓开他的人,再次扑向杜温。

  戈瑞上前挡住史力。“你在干什么鬼?有什么事不能等到正式上场再和他清算?”

  “他抓走了艾佳,”史力怒吼。“用艾佳的性命威胁我取消决斗,并承认我是认错人,错告了他。”

  “但他一直没离开过大厅一步。”戈瑞指出。

  “他不需要。他又不是没手下,他只需一个眼色就可以要人替他办事。”

  差点被掐死的杜温终于顺过气来。“他现在又在发什么疯?”他大叫。

  史力听不懂杜温在吼叫些什么。

  但戈瑞听得懂,他转向杜温。“你实在该赌一赌你的运气,和我儿子在刀剑上比个高低,而不是抓走他的妻子想藉此缚他的手脚。你这样做,只说明你作贼心虚。倘使他真撤回对你的挑战,那你等着跟我决斗吧!”

  杜温根本没理睬戈瑞的威胁,他说不出话是因为他看到了把这些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亚佛烈国王。“一派胡言!真是一派胡言!”回过神,他立刻又叫又吼。“如果真有人抓走那家伙的老婆,那绝不是出于我的命令!”

  一旁的罗斯死拖活拉,把史力推往大厅的门口。“想逼他认罪,你是在白费气力。他那家伙是死也不会承认事情是他干的。”他压低了声音说:“你真是蠢,你应该先去关上堡门,而不是去先去揍他。这下好了,他的手下一看瞄头不对,肯定会乘机溜出去——继续完成被交代的事!”

  罗斯还没说完,史力已拔腿开始飞奔。罗斯紧随。

  不过,才到院子,他们的脚便停了下来。因为堡门已经关上,而道奇就站在门前。

  “幸好还有个人是有脑筋的。”罗斯嘲讽的说。“去吧!我随后就派人出堡搜寻艾佳,找到后会发讯号给你。我会确保只有我的人出堡。”

  既然杜温的手下都已被困在堡内,艾佳已暂时无生命之虞。只是史力还是飞快的冲向道奇。现在他的心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得快点救出艾佳。

  “谢谢。”他对道奇道。

  “你只是一时心慌意乱,没有想到罢了。那家伙有没有说出她在什么地方?”

  “没有。”史力苦涩的说。“但我知道他有队人马在附近扎营,罗斯告诉我的。罗斯现在已去召集他的人马,准备大肆搜寻方圆百里,谁先找到他们的营地就通知另一方。”

  “但这事我不准备假手他人。”道奇说。

  “那么,我们动身吧!”

  他们往西而行,因为国王的人马是从那个方向而来。

  而他们也没费太多时间便找到他们的营地。那队人马虽是在一处林子扎营,但并没有隐藏他们的踪迹。

  首先发现他们的人是道奇。他立刻一马当先冲了过去,但随即被忧急如焚的史力追赶过去。

  林内的人一发觉他们两个冲了过来,并没有人奔逃或是找地方躲起来。事实上,他们一个个抽出了武器。他们一共有二十人;二十比二,他们认定了虽然道奇、史力人高马大,但寡不敌众,所以一个个全都起而应战。

  如此一来,对道奇和史力而言,他们的每一刀、每一斧都得是致命的,绝不能落空。一旦落了空,中刀的将会是他们自己。

  史力没打算要杀光他们,但情势逼得他不得不全力以赴。他设法一面杀敌一面搜视整个营地,寻找艾佳的人影,以防那些人心狠手辣,杀伤了艾佳。

  道奇几次搜寻,却始终没见到艾佳的人影,史力连忙出声对道奇叫嚷,要他至少留一个活口。

  “你留吧!”道奇回吼。“我的斧下从无活人。”

  未几,史力侥幸地留下了一个活口。那人吓呆了,开始步步后退。

  “说!你们把她藏在什么地方。只要你说出,便可以活着离开。”史力道。

  然而非常可惜,那人听不懂史力说的话,而惊慌过度之下,他转身欲逃,没想到他的脚被地上的尸体绊倒,他整个人往前仆倒。

  史力立刻奔了过去,心想必要时非打得那人招供不可。

  可是那人跌倒后没有再爬起。而等史力将他翻转过来,却发现那人的额头插了根针头锥(中古时期一种头有钧钉的棒状武器)死了。

  史力立刻望向道奇那边。

  然而道奇那边也已结束;道奇正用其中一名死者的衣服抹去斧上的血。

  史力赶忙查看附近,他的心跳比刚才厮杀时还要急。

  没有。没有。没有艾佳!

  史力呻吟,然后开始查看一具具尸体,一面吼叫道奇,要道奇看看有没有人还活着。

  但他们的刀斧实在太厉害了,那些人无一尚存。

  史力的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他的五脏六腑全凝结在一起。

  先是太多的恨,然后是太多的欲,如今则是太多的恐惧。他对艾佳的感觉似乎总是走极端,而今他终于明白原因。

  “天啊,他们到底把你们怎么了?”艾佳嘶喊。

  艾佳有听见史力和道奇的嘶喊。事实上早在听见上面的厮杀声时,她已在喊叫。她叫了又叫,叫得全身发疼、叫得喉咙发痛,但她被布阻隔了的声音,非常想冲破地洞,却无法钻过那块上面有土、有草的伪装的木盖。而她的挣扎只使得更多的土落在她的头上、身上。空气不仅愈来愈稀薄,更有许多虫在她的身上爬来爬去。

  史力来了!

  他来救她了!

  可是他听不见她。怎么办?

  “走吧。”道奇拉史力起身。

  “走去哪里?”史力苦涩的说。“我料定她一定在这里。如今我们要往哪儿找?又没有线索!”

  “杜温那家伙不会告诉我们,但大卫堡之内,不是只有他才知道她的下落。最起码还有一个知道;那个要人传话叫你罢手的人便知道。”

  于是他们急如星火的来,急如星火的往回赶。

  他们在半路上遇到罗斯。

  “我们找到他们的营地了,但她不在那里。”史力说。“所以你的人还是要四处搜寻一番。”

  “你们现在要去哪里?”

  “我怕找也是白找,只会浪费时间。我们一定得知道她在什么地方,才能尽快找到她。”

  “找杜温是没有用的。他不会说的。他现在只会更加死不承认,才能避免死得很难看。”

  “不是只有他才知道。他的左右手——那个负责替他传话的人也知道,而那人仍在堡内。”史力说。“道奇打算用榨的也要榨出答案。”

  “要是真把那人交给道奇,不用榨便可以使那人吓死。”罗斯说,而他的口吻不全是在开玩笑。

  由于道奇不懂塞尔特语,所以史力用挪威语将罗斯的话转述给道奇。

  道奇听了只是咕哝了一声。

  “总之,我是非挖出答案不可。”史力一脸的阴沉。“麻烦你待在我的身边,作我的翻译。我本来留了一个活口,但那家伙听不懂我的问话,反而吓得屁滚尿流,而不小心一命呜呼了。”

  当他们一行三人回到大卫堡,才入堡便发现整个院子比上午还要吵杂、拥塞。

  远远的,他们看见杜温站在大屋前,两旁各有一名宫廷侍卫。而一看到史力朝他们的方向骑去,那两名侍卫的手立刻搭放在剑柄上。

  “看来亚佛烈已认定了他的罪,你得把他留给亚佛烈处置。”罗斯对史力道。

  “只要我能自别处获得我要的答案,我就不会去动他的宝贝臣子。”史力冷冷道。“这儿是在搞什么鬼?”

  由于罗斯也不知道,便大叫他妻子的名字。

  克莉丝距他们不远,听见罗斯的叫声,她跑了过来。

  “找到她了吗?”

  “没有。这是怎么回事?”罗斯问。

  “亚佛烈想要抓住杜温的余党。他们当然是不会自动出面自首,所以所有的人都得集中在这里,由各人替他们自己人作担保。身分没问题的人,就移到另一边,哪个人没人认保就得有个好理由,而且得有证据证明他们在国王人马中并无不良企图。”克莉丝解释说。

  “这得花多久?”

  “才刚刚开始。已经有人担保,而且身分没问题的人统统在那边。”克莉丝指了指另一头。“我正在忙着点认我们的人,为免有人混水摸鱼的蒙混过去,得一个人一个人的辨认,耗时得很。你回来就好了,你快过来帮忙。”

  罗斯一面听,眼睛早已一面扫瞄着。而后他撞了撞史力的肘。“那边那个穿皮背心的家伙。要是我没看错,上星期杜温来时,他是他的随从之一。你先别动声色,再多给我几分钟,说不走我还能找出一、两个。”

  史力盯着罗斯所说的那人。倏地,他的眼睛瞠大。“那家伙佩的是我的剑!”

  “证据确凿。”他们开始往那人走过去。“你是要先审问他,还是要先砍他一、两刀?”罗斯问。

  “你可以应允他的性命。只要他把艾佳还给我,他可以毫发无伤的离去;甚至那把刀他也可以带走。”

  罗斯一笑。“你是在什么时候开始爱上她的?”

  “天晓得。”史力叹息。

  一个个的宫廷侍卫虎枧眈眈地不断推着人们,催着人们往前站,接受辨认和盘查。而随着距离愈来愈逼近,奥丹已逐渐处于惊恐状态。

  最先是亚佛烈,由他点认他的朝臣和淑女命妇。接着是由那些朝臣和命妇指认他们的侍从和仆人。任何未被确认的人立刻陷入严密的盘查。截至目前为止,已有一个不走运的扒手被宫廷侍卫带走。

  恐惧使奥丹冷静不下来,也使他至今仍未想出一个能令人信服的说词。更糟的是,不但得说法合理,还得要提出证据佐证说法,才能过关;而这都是那个该死的克莉丝夫人想出的诡计。

  奥丹已经有够紧张、害怕、不安,在看到那个维京人又和罗斯大人回来,他的心顿时往上提。而当他们盯着他瞧,接着朝他笔直走来时,他知道自己的大限已到。

  在同时,奥丹也下了一个决定。他决定把上次没做好的事,做个收尾:因为他上次若有把事情办好,就不会有今天。他决定不让那个维京人独活。

  奥丹一直等,等到史力几乎快走到他面前,才突然拔出兵刀劈砍过去。那把刀是史力的;用他自己的刀结束他自己的性命,一定会呛死他。

  奥丹虽然动作突然又迅速,但史力灵巧地避开了那一刀,并挥剑架开奥丹的第二刀。

  奥丹连绵的攻击,但他的每一刀都被架开、格开。

  “放弃吧!”罗斯吼。“告诉他他的妻子在什么地方,他会放你一条生路。”

  “你以为我是三岁孩童吗?”奥丹嘴里说着,攻势一点也没变缓。“就算他放过我,他能担保国王不治我的罪?况且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我会是那种背主求生,甚至卖主倒向丹人的人吗?我可以告诉你她就在你们的鼻下,但你们永远也别想找得到她!”他大笑。接着笑声断截,因为史力的剑柄击在他的头上,使他失去了知觉。

  罗斯弯下腰拾起原本属于史力的剑。“很聪明。他要你宰了他,而且是在他没告诉你艾佳在什么地方的情况下。等他醒来,我们再侦讯他。不过只怕审了也没用,他不可能会再多吐露。”

  “多吐露?”克莉丝和道奇走近。

  “他说她就在我们的鼻下,但我们永远也别想找得到她。这不啻是个线索。”

  “在我们的鼻下,那就是这里,再不就是指我们甚而会跨过她。”克莉丝沉吟。“但我已命人翻遍整个堡,只要是装得了人的东西,无论是桶子、箱子,他们都翻遍、找遍了。她不在堡内,罗斯。”

  “她说什么?”道奇问史力。

  史力把克莉丝的话,以及他们现在所拥有的线索用挪威语告诉道奇。他一面说,一面下定了决心要学撒克逊语。就算舌头会打结,人会累垮,他也要把撒克逊语学起来。

  看见史力无耐又饱受挫折的脸,克莉丝一笑,然后不再使用塞尔特语,改用挪威语。如此一来,变成罗斯在鸭子听雷了。

  “排除了大卫堡,那就只剩一个地方。他们在什么地方扎营?”克莉丝问。

  “在一个林子。”史力说。

  “那么他们说不定把她藏在树洞、山洞、洞穴之类的地方。”克莉丝猜测。

  “还有地牢。它可能只是一个挖出来的地洞。这附近一带有这种地方吗?”道奇说。

  “据我所知,没有。”史力答。

  克莉丝瞪着他们。“难道他们不会自己挖一个?”

  道奇和史力也瞪着克莉丝。在隔了一秒后,他们拔腿飞向他们的马。

  他们整整花了一个小时搬开尸体,检查小空地的每一吋。查完了小空地,再以小空地往外圈一吋吋的检查。

  是道奇找到那个地洞。他扫开那从外表上看不出有任何异状的草皮,再撬开那块木板,露出两呎宽三呎深的地洞。

  洞是道奇找到,但人史力则执意要由自己拉出。艾佳对他们的呼唤毫无反应,而就算她是清醒的,也帮不了他们,因为她全身被绑得像粒肉粽。她惨白的脸色和毫无反应令史力吓坏了。

  坑不够大。史力既无法下去检查她的状况,也无法下去把她举上地面。而他趴下,也只能构到她的头。

  最后,道奇只得抓住史力的脚,将他和艾佳一并拉出。幸好,这对他并不困难。

  他们一把将她放到地面,艾佳即醒了过来。那解除了他们最大的恐惧。

  史力拔出匕首,沿着她的体侧割开她身上的绳索。但他做的也只有那么多,接着他便一把抱住她,将她抱得紧紧的。

  “谢天谢地!幸好你平安无事!你是没事的吧?他们要是有伤你一根汗毛,我会把他们一个个再杀一次。喔,心爱的,我是多么的爱你。我这辈子从没这么害怕过!你给我听着,女人,要是你敢再一个人私自外出,我发誓!我发誓我非再把你锁铐起来不可!”

  道奇咳嗽了一声。“要是你能替她松完绑,并取出她口中那块布,我想你说不定能得到她的回答。”

  史力大笑。扭结成团的五脏六腑骤聚到原位的感觉,使他变得几乎有些轻浮。也是直到道奇提醒,他才发觉艾佳的确在咿咿唔唔的想说些什么。举起匕首,他割断缚住她双手的绳子,然后是她脚上的绳子。

  虽然双手又酸又麻又痛,但艾佳还是抬起了手取出了她口中的破布。

  史力和道奇被她接下来的举动,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她一面口齿不清的尖叫,一面拉扯着自己的衣服。

  “快,帮帮我!脱掉!脱掉!”

  史力大为紧张。“脱掉什么?”

  “衣服!衣服呀!有虫!我身上全是虫!”

  艾佳的衣服从来没脱得那么快过。连一眨眼的时间都不到,史力便将她的衣服脱下,而且扔得老远。

  而虽然他看到的只有两只虫子,她却又是拍又是拂的拍拂全身。史力也帮她,不过他的动作轻柔多了,还一面用温柔似水的声音想要抚平她歇斯底里的心情。

  “我的头发!”她接着又大叫。

  于是史力很轻柔、很仔细地翻她的每一吋头发,直到他可以告诉她:他已把虫子都弄走了。

  而后,艾佳瘫在史力的怀中,抱着他,哭着,嘴里一直喃喃细语着。

  也是而后,史力猛然惊觉她是一丝不挂,惊觉那儿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他立刻转过头去看道奇,却发现道奇根本没在看他们,而是背朝他们坐在地上,用着和史力一样的细心在检查艾佳的衣服。一吋一吋的,里里外外的。

  那个粗犷的巨汉,却坐在那儿在剔除女人衣裳上的虫子,那个画面委实突兀。然而史力没有笑,因为就在今天道奇已赢得他终生的友谊。

  穿上了衣服后,艾佳才想到她已获救。他们的来而复去,以及去而复返让她得到了一个结论:史力为了她而撤销了他取杜温性命的机会。她无法相信。

  当她被擒之时,那个捉她的人曾说是要用她胁迫史力向亚佛烈承认他认错人,并取消和杜温的决斗。

  “你……你撤回了挑战……为了我?”艾佳难以置信的问。

  史力很气恼他必须承认。

  “他只差一点就把那家伙活活掐死。”道奇暗笑的说。“而没人跑来处死我?”

  “道奇及时关上了堡门,没让他们的人有机会溜出。”艾佳走近道奇拥抱他。“我总是能仰赖你。”

  “万无一失的。”

  “你没有气很久吧,气我没在你的陪伴下外出?”

  “没有很久。”史力立刻上前分开他们,并把艾佳拉回身边。艾佳扬了扬眉,询问的望着史力。“我们该回去了。”史力说。道奇纵声大笑。史力瞪了他一眼。虽然满林子都是马匹,但是史力还是坚持艾佳得和他共骑一匹。艾佳这一次没有反对。她甚至怀疑她以后都不会反对。一进入堡门,艾佳便看见史力的全家都站在院中。院子不再像早上那么混乱,起码它恢复了它该有的正常状况。院子已不再人山人海,是因为罗斯已一一认出杜温的余党。而那些人此刻都铐着脚镣,手连手的炼在犯人椿上。

  “那个就是杜温大人?”艾佳盯着其中一人。

  “你认识他?”

  “他看见你跟亚佛烈站在一起说话时,就问我你是谁。他当时没告诉我他是谁,而我又因为心情不好没有心思去想他为何会对你感兴趣。”

  史力皱眉。“我们得好好谈一谈是什么使你做出如此愚蠢行为。”

  “好。”艾佳嘴里说着,脸上却没有任何的不快。“既然不是有人告诉了你他们把我藏在什么地方,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是克莉丝猜出来的。”

  艾佳望向她的小姑,含笑致谢。

  而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克莉丝对艾佳回报以微笑。

  在无言中,一个递上谢意,一个递上歉意,并双双各自接下。她们从不是朋友,但现在她们有了可以成为朋友的契机了。

  “我们来这里,是要让大家知道艾佳已经救出,人很平安,现在我们要回家了。”史力突然道。“我得花段时间才能克服差一点失去她的恐惧,而在我能克服之前,我不会让她走出我的视线,所以你们将有一段时间不会见到我们。再说得白一点就是,我需要好好调养一番,因此我看我们夫妻俩大概起码要一星期才会出房门。”

  艾佳早已满面红霞,而戈瑞和罗斯笑得捧腹。

  “也许我该和你们一道走,”斐娜一本正经的说,眼睛却闪呀闪的。“以确定你有好好的调养。”

  “如果你想要你儿子抓狂的话,那你尽管一起来好了。”史力说。

  他们又你来我往互相取笑了好半天,把艾佳窘得只恨没有地洞可以钻,最后他们才放史力、艾佳和道奇走。

  比起大卫堡,史力的家既安详又安静。不过它的静谧只持续到他们踏入大厅。

  “又是浑身脏兮兮的,这一次还带着血。”歌代冷哼。“你就不能有一次是干净的吗,维京人?还是你是故意气我的?”

  和往常一样,道奇未置一词。不过他这一次没再对歌代置之不理。相反的,他大步朝她走过去,然后手一操,将歌代扛上他的肩。

  歌代既是尖叫又是敲槌他的背。但道奇就像是天天都那么扛着一个尖叫扭捶的女人似的,神态自若的往楼上走。

  “要不要我做点什么?”史力问艾佳。

  艾佳首先闭上她张大的嘴,然后才望向史力。她发现他根本是想逗她笑。“不,不用,我想我们最好还是别插手。我不晓得他想对她做什么,但肯定不会是伤害她的事。”

  史力一笑。“啊!原来也有这种说法。”

  “我又没有说什么。”

  “你不用说。而且我认为你也想希望我扛你上楼,我是不会反对的。”

  她低笑一声,只有一声。不过笑意仍在她的眼里。“要是哪天我有那个想法,我会提醒自己我已得到你的许可。”

  史力很夸张的叹了口气。“看来我得吃点亏了,因为我今天就想要。”他弯下腰,操起她,把她扛在他的肩上。

  艾佳没有尖叫,也没有敲捶史力的肩,她只说:“没这个必要。”

  他的手来到她的臀,很柔情地爱抚了一下。“但我喜欢呀。”

  艾佳也是,所以她未再多言。她觉得被抱上床是件很浪漫的事,即使不是被抱在怀中,而是被人用扛的扛在肩上。

  当他们经过道奇的房门外,他们听见了笑声。有男的,也有女的。艾佳没有说话,但她对自己微微一笑。她很替她的朋友高兴。

  到了他们的房间,史力放下她,并立即进行他早就想做的事。而艾佳则是立刻忘了她想做的事。她热切地回应史力的每一个吻、每一个爱抚。

  不过当他要脱下她的衣服时,她记起来了。所以她抬起一手阻挡他。

  史力询问的挑高一边的眉。

  艾佳的脸慢慢的热了起来。她有许多事想做,但她最想做的是:问他她有没有听错?

  她不确定当时她是真的听到,还是听错了。当时她又冷又害怕,根本听不清楚他都说了些什么。

  “呃,唔……你……你今天是不是说了你……爱我?”

  他的食指轻刮着她发烫的细嫩面颊。“你是在钓我说?”

  她僵硬了起来。“如果那不是真的,我当然不想再听。”

  “如果是真的呢?”

  “如果你再这么戏弄我,我会——”

  “又用盐扔我?”

  艾佳迸出笑声。这个男人根本无可救药,连这么重要的事他还是不肯正正经经的谈。

  她没注意到史力听见她的笑声时变得有多僵直,不过她看到了他脸上的迷惑。她停止笑。

  “怎么了?”

  “不一样!你的笑声和我记忆中的不一样。你再笑一次让我听听。”

  她明白了过来。“我没办法让你叫我笑,我就笑,但是——”

  他抓住她的肩。“拜托,艾佳。你不明白。”

  “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我的笑声和你记忆中的不一样,是因为你从未听过我笑。是发烧,史力,是发烧使你产生了幻觉。你在挨鞭子时我并不在场。我想要收回成命的,但我被叫开了。你不信的话,可以问道奇。”

  他在她的面前跪了下来,双臂抱住她的腿,脸埋在她的小腹。他在呻吟。他的呻吟扯痛了她的心。

  “不要这样。起来。是发烧,不能怪你。”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妹妹昨天才把你的想法告诉我。在那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你会那么恨我。”

  “你怎可能原谅得了我,我对你做了那么多事。”

  她一笑。“你从未确实执行你的报复。你根本没法伤害我。”

  “我用炼子炼你,用手镣脚铐铐你!”

  “是我的内疚感容许了它,否则我会更激烈的反抗。”

  “我曾企图羞辱你!”

  “这个嘛,这个你倒是办到了。所以我会让你做点补偿。”

  “别说一点,就是上天下海也可以。你只需告诉我。”

  “不,是你来告诉我。你爱我吗?”

  “爱得我都不知如何是好。”

  艾佳屏息。她快乐得几乎要晕倒。

  由于史力内疚得不肯站起,艾佳只得也跪了下来。她用双手捧住他的脸。

  “我从没有见过心肠像你这么软的人。你由衷的想要恨我,却做不到。你由衷的想要伤害我,也做不到。你的这个弱点把你害得这么惨,我应该觉得你未免太可悲、也太可怜;但相反的,我却感到很高兴,因为是它使你如此的不凡,也是它让我爱上了如此的你。我爱你,史力。所以千万别又说什么要我原谅你的话。我才需要你的原谅呀!”

  他突然露出笑容,而后大笑,并大力搂抱她,紧得她差一点断了气。

  “我们实在是对绝配。我现在只觉得好幸运、好幸福,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悲或是可怜。你觉不觉得我们现在会有个全新的未来了?”

  她点头。

  他大笑。

  而这一次,他的笑感染了她。

  艾佳确信,从今以后她的生命将充满了欢笑——还有爱。多得不胜枚举的欢笑和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