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旺斯化”!
对于这个词儿,不知该称之为笑话?侮辱?还是恭维?
这是一位伦敦友人所下的注脚。
往蔚蓝海岸的途中,他突然来拜访我们,并留下来吃午餐。
我们已有5年光阴没见过他,而他也很好奇地想知道普罗旺斯的生活对我们有无造成影响。
他仔细地打量我们,试着找出任何心理或身体上退化。
我们不觉得有何改变,但他却认为有,尽管他也说不出所以然。
由于找不出任何“酒精中毒”,“英文不灵光”或“早衰”等迹象,他只得用一个模糊、笼统,但涵盖所有他想说的话的字眼——普罗旺斯化——来称呼我们。
当他驾着他那洁净的车子离去时,车上车载电话的天线在微风中愉快地晃动着。
我望着自家那辆又小且满布灰尘的阳春车,没有任何的通讯设备,蠢笨又不时髦。而和朋友那身“蔚蓝海岸”名牌服饰比起来,我穿的是旧衬衫、短裤,打着赤脚。
我这时才想起他在午餐中不时地看表,因为他得在六点半前赶到尼斯(Nice)拜访朋友——不是白天或是晚上某个时候,而是六点半整,准时地。
由于本地根本不来这套,我们早已遗忘那套标准的记时习惯,总是在“差不多时间”赴约。
越仔细想,越发现咱们果真变了!
我不称为“当地化”,但在新生活与旧生活之间存在许多的差异,这一切我们得去适应。
对我而言,大部分都是不错的改变。
咱们不再看电视,这并非自命清高,以让自我有更多时间追求知识,而是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夏天时,看电视犹不如欣赏天边的晚霞;冬天时,则犹不如够朋呼友一块儿吃晚饭。
电视机这会儿已被搬到壁橱里,好腾出空间来摆放书籍。
现在吃得可比以前好,或许可以说吃得更便宜。
想待在法国却能不染上法国人对食物之狂热是不可能的事,而且也没有人愿意逃避这种乐趣。
那么何不从日常饮食中发掘乐趣哟?
我们早就跟着普罗旺斯美食节奏起舞,也学会善用大自然整年度所提供的特产来烹调出我们的辛福:火柴头丁点大的青豆、芦笋、大蚕豆、樱桃、茄子、南瓜、辣椒、桃子、香瓜、葡萄、野香菇、橄榄、松露……。
分明的四季带来不同的特产,除了昂贵的松露外,其余几乎都是每公斤几块法郎就可买到。
肉类则又另当别论,肉店里的价钱可会把观光客吓跑。
由于普罗旺斯并非畜牧业地区,所以星期天早上打算买牛排的英国人,最好带着支票本,心里并随时有扑空的准备,因为牛肉既不便宜也不鲜嫩。
但羊肉则不同,在西斯特宏(Ststeron)地区附近的羊群是吃药草长大的,羊肉有股特殊的味道,令人在烹调时不忍再添加其它香料。
至于猪肉呢?乖乖,不论哪个部位都好吃。
肉类的景况是如此,不过咱们肉吃得较少了,有时尝点儿伯斯高品质的鸡,或是昂喜叶特带来的野兔。
在气温下降,焚风呼啸吹过房子时来锅香鼻儿的炖肉——偶尔吃点肉的感觉顶棒的。
天天吃肉已成为过去式了。
此外尚有不胜计数的东西:来自地中海的鱼,新鲜面条,各种不同的蔬菜食谱,数十种不同的面包,几百种的乳酪……。
或许是因为饮食习惯改变,而且烹调大都用橄榄油,我们体重都减轻了。
虽然仅仅瘦了些许,但已足以让朋友惊讶,他们都预期我们会胖得像滚圆的气球般;撑着一个饱饱的胃,通常这只会在胃口好又能幸运地在法国大吃大喝的人身上出现。
我们也做许多运动,这可不是事先刻意计划的,也非受到穿紧身衣女郎在电视上大做有氧运动的影响,而是这里的天气让我们有八到九个月的时间可以在户外运动。
除了日常乡居的小小锻炼,如果捡柴禾、除草、清水沟、种花、修剪树枝、弯腰、举重等,谈不上有什么不得了的锻炼活动。
尚有一项,在不同的气候下,咱们天天走路散步。
曾有一位访客拒绝承认走路是项高难度的运动,既不需费力,亦不会疲累,不快也不激烈。
他们说:“谁不会走路呀!压根儿就不能说运动嘛!”
有时候,如果他们坚持,咱们就带他们和狗出去走走。
刚开始的十分钟还不算什么,沿着山下的小径慢步缓走,好生轻松,毫不费力,尚可享受新鲜空气及远方凡度山的景色。
算是运动吗?根本还没开始喘气哩!
然后,我们转弯,从卢贝隆松林边的杉木林登山小径往上爬。
路面从铺满松针的沙石路变成岩石及岩屑,咱们开始爬山。
五分钟后,没人敢再提及走路是老年人的运动。再过十分钟后,压根儿就没人吭声,只听见沉重的喘息声,夹杂着咳嗽声。
小山路沿着大圆石块相互交错,树枝低垂,得特别弯腰才走得过去。
看不见令人振奋的山顶,视野只及约百米外的狭窄、布满石头及陡峭的小径,它消失在下一个露出顶部的岩块后面。
假如还有喘息的时间,那一定是脚踝被岩块给扭伤时所发出的咒骂声;双腿及胸口像是有把火一直燃烧着。
狗儿们跑在前面,把我们几个抛在后面,几个人隔着不定的距离走着,步伐蹒跚、弓着身体、双手扶着腰。
在优越感和荣誉心的作祟下,他们硬着头皮往前走,喘着气、垂着头,活像是生病了!
他们以后肯定不敢再轻视走路这玩意儿,说它称不上运动了!
这份努力的代价是,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宁静、独特的山间风情里。
有时也阴毅,却别有一番姿色。
当杉木林披上厚厚的雪衣时,何等壮丽神奇;杉林后,山的另一边陆地急速下降,即使在岩石缝也能长出来的百里香与黄扬木,参差不齐地点缀其上。
天气晴朗时,焚风吹起,阳光普照,往海那一头望去,视野清晰远阔,仿若与世隔绝。
往杉林的林荫小道上,我曾遇见一位农夫,他骑着一部旧脚踏车,斜背一把枪,一条狗跟在他旁边跑。我们都被彼此吓到。这里通常少有人烟,唯一听见的是风吹过树梢的声音。
一日日过得仿佛很慢,但一周周时间却飞也流逝。
咱们现在根本不用日历或节日来计算时间。
二月杏花开,有几个星期花园里出现春天来临之前的症候群,人们忙着进行整个冬天一直讨论要做而无法做的事。
春天是个夹杂着樱花及千百种花草的季节;初春观光客祈盼着亚热带气候,却往往只盼到风和雨。
夏天也许从四月开始,有时是五月。
只要贝纳先生打电话来帮我们把游泳池的盖子打开进行一番清理时,我们就知道夏天来了。
六月的罂栗,七月的水灾,八月的暴风雨,然后葡萄藤开始变成铁锈色,猎人们从夏日假期的冬眠状态苏醒,葡萄也收成了。
游泳池内的水温渐渐降低直到完全冷冽,只能在中午逞英雄气概跳入水中,这时是十月底了。
冬天是适合下决心的季节,而大部分也都能实践,比方砍一棵枯木,砌好一道墙,替花园里腐旧的铁倚重新上漆。
※ ※ ※
一有多余的时间,我们还是捧着英法大字典,持续不断与“法文”战斗。
咱们的法文大有进步,每次参加纯法国人的聚会派对也不再气馁;但倘需用到学校报告里常用的字眼,还需努力。
所以我们下决心要好好用功,一步步地从巴纽勒到吉欧诺、莫泊桑本本读下来,每天不懈怠地阅读普罗旺斯报纸、听收音机里机关枪一般连珠炮的新闻播报,并企图搞清楚这个人人都说是合乎逻辑的语言。
我认为法文简直是个神话,是法国人发明来让外国人发狂的语言。
例如,名词与专有名词的性别区分,逻辑在哪里?
为什么隆河是阳性,而都汉思河是阴性?
两者都是河流啊?
如果一定有性别,为何不能是同性呢?
但是当我请教法国人这个问题,并要求他解释时,他就会在源头、支流和水灾上发表长篇大论,而自以为已经合理解答我的问题。
接着又继续告诉我海洋是阳性的,海是阴性的,湖是阳性的,水坑是阴性的。
我看那些水自己都被搞糊涂了。
他的长篇大论并不能改变我的看法——属性的存在只是让日子更难过。
它们奇怪与任意出现的方式,即使是尊贵的骑士对如此细微的分隔也会感到不满意。
法文的“阴膣”(Vaegin),一字竟然属阳性,这……这如何期望满头雾水的年轻学生合理使用这种将阴膣列属为阳性的语言呢?
此外还有受词的“他”(lui),此字往往躲在句子前等着陷害我们。
“他”用在某些句子时会摇身变成女生受词的“她”,呜呼哀哉矣!咱们常常摸不清此字所指的性别,总得等到句中的主词“她”或“他”出现时才恍然大悟。
比方Demandez一lui到底是“问问他”还是“问问她”?Peut一etrequ elle poutvous aidez,到底是“也许她可以帮你”还是“也许他可以帮你”。
真是充满悬疑。
显然的初学者一定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特别是当一个人的名字是中性时,像约翰玛莉或玛莉皮尔,那更糟糕了!
不过这还不算最难的,事实上光怪陆离的事每天都可发生在法文上。
最近有一篇报导摇滚歌手约翰·哈利地(JohnnyHallyday)结婚的消息,上面描述新郎约翰因新娘的礼服大受赞美。
句子是这样写的:ll,est unegrande vedette。意思是:“他是位出色的女明星”。
啧啧,短短一个句子,居然可以把明星变性,而且还是在他的婚礼上。
也许因为法文如此之绕舌与复杂,几世纪来它一直是外交语言。对外交而言,简单与明朗不重要,甚至要逆道而行。
众所皆知,慎重的文件反倒需故作混淆含糊,以便可有不同的解释。因此,根本无法期盼外交官使用非常简洁明白的话来表达他们的意思。
根据亚力士·迪尔(AIexDreier)之定义,外交官是那种三思而后言的人;发扬幻化多变及扑朔迷离本色才是最重要的。
法文也许就是被发明来推动语言学的苗芽,在每一个句子里的最细微处生根开花。
不过法文的确是个美丽、柔顺、浪漫的语言,虽然它还不至于被奉为国宝,或被认定是一种人人都应该会说的语言,而致将一堂法文课称之为文化语言史。
但我们可以想象那种害怕外国文化侵蚀法文而伤害其纯正主义所导致的惊慌。
纯正主义者所恐惧的侵略是从“周末””(Le Weekend)这个外来字开始的,它悄悄进驻,从香奈儿到巴黎。
与此同时,毕卡勒(Pigalle)地区一家夜总会老板也为他的新大厦命名为“性感”(le sexy),这个外来语连锁造成“周末性感”(Le weekend sexy)饭店的命名,以让巴黎饭店的股东们大乐,但却也引起布朗登(Br ighton)地区反对者及其他同业中不含“色情”色彩的度假饭店经营者失望。
语言侵略还不止于卧房,也渗透到办公室。经理现在派有job(工作),如果工作压力太大,他就会觉得自己stresse(承受压力)。也许因为处在一个商业丛林的lemarketing(市场竞争)下,这位可怜虫工作过度;甚至无暇吃顿传统的三小时午餐,只得吃fast food(速食)。
这是最糟的英工法文,它激怒法兰西斯学院的老学究。
我不怪他们,这些可恶的侵犯夺蚀了这样一个优美的语言,实在是件羞耻的事。换句话说,简直是可悲(les pits)——此乃另一句英式法文!
造成日益泛滥的英式法文原因是,法文字的字汇比英文少得太多,同样的字也许有许多不同的含意。
例如在巴黎,je suis ravi通常代表“我很高兴”之意,但在梅纳村的前卫咖啡馆,ravi又有另一个几乎完全相反的意思——我是乡巴佬。
为了掩饰我的困惑,至少为了避免落入语言陷阱中,我学着像当地人把话含在口中,咕噜地用含糊但富有表情的语调说话。
大口吸气,振动舌头,喃喃地说“班,乌以”(beh oui)——是呀!是呀!这是用来转换聊天话题的过场词。
其中最具弹性,最有用的简短清楚的句子就是“阿蹦”(ah bon)——真的吗?同时可以当做问句及非问使用。
从前我以为它表达的只是它字面上的意思,但其实不尽然。
在一个典型的会话里,如果要表现出适当而正确的悲哀及忧伤的程度,就会有下列的对话出现
“小约翰·皮尔这次真的闯祸了!”
“乌以?(真的吗?)”
“班乌为!(真的啊!)他从咖啡馆出来,骑上他的车,结果车子撞得稀烂,他撞上一道墙,挡风玻璃撞碎了,头撞破了,腿断成14处,这不打紧,他还同时撞上一位警察。”
“啊蹦?(真的吗?)”
随着音调的抑扬顿挫,“阿蹦”可以表示惊讶、不相信、无所谓、生气或是高兴。短短的两个字,乖乖,却有如此非凡成就。
同样地用两个单音节字,也可以完成一段简短的会话,“撒瓦”(Sa Va)如果逐字翻译,意思是“它走了!”但其实跟“好吗?”同音。
每天在普罗旺斯四周的城镇,熟人在街上巧遇,先是习惯性的握手,然后开始下面习惯性的对话:
“撒瓦?(好吗!)”
“乌以,撒瓦,撒瓦,埃富?(好,很好,很好,你呢?)”
“蹦,撒瓦!(很好啊!)”
“比昂,撒瓦阿罗喝!”(一切都好!)”
“乌以,乌以,撒瓦!(是啊,都很好。)”
“阿累,嘱喝瓦喝!(好吧,再见!)”
“屋喝瓦喝!(再见!)”
有些场合,语言本身无法充分发挥时,就得靠耸肩、叹气及沉思般的停顿加以配合。
如果天气晴朗,阳光普照,不赶时间的话,更可维持二至三分钟的寒暄交谈;自然地、从容的、快乐的邻居致意的脸庞,会在早上上街买菜的途中碰见许多次。
几个月下来,这种简单的碰面,很容易让人误以为自己在法文口语上已有明显的进步,甚至敢参加法国人的聚会,而他们也声称听得懂你的法文。
当时机成熟时,他们会以另一种语法送给你做为友谊之礼,而这当然的又制造了一套让你饱尝愚弄的机会了。
他们开始称呼“你”代替“您”,这是一种亲密的表示,而这个字本身也有自己的动词。
法国人从“您”改口为“你”的这一天,可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天,这是个错不了的讯号,表示经过几个星期,几个月,甚至几年后,他决定喜欢你了!如果你不回应对方的话,是非常粗鲁且不友善的。
就这样,当你终于习惯用“您”及相关的复数用法时,又一头栽进“你”的花花世界里——除非你想学前法国总统吉斯卡尔(Giscard)刻意用“您”称呼他的夫人。
我们结结巴巴地说法文,违反所有的文法属性规则,使用长且绕口的句子,只为避开使用“虚拟式”的困窘及字汇上的错误与不对称,希望我们的朋友不要因为我们如此虐待他们亲爱的语言而给吓倒。
他们既好意又仁慈地表示我们的法文不会吓坏他们,我很怀疑;但我可确定的是,他们希望让我们有在家的感觉,除了享受温暖的阳光外,还能天天享受不同的温暖友谊。
至少这些是我们所经历过的,很显然并非人人皆然,有些人不相信,有人憎恨之,也有人直接指责我们的快乐是罪恶的,并说我们对问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忽视大家常常描述的关于普罗旺斯黑暗的一面。
一些不好听的陈腔烂调,如不诚实、懒惰、顽固、贪婪、及粗暴等,似乎这一切恶劣德性,对诚实,勤奋、公正、无辜的外国人是生平所仅见,完全无法理解的。
当然普罗旺斯有坏蛋、有老顽固,就如同世界上其他任何地方,这里也充溢着不同的人性面。
但普罗旺斯特别眷爱我们,我们感到非常幸运,我们不仅仅只是踩在别人国土上的永久观光客而已,我们受到欢迎,备感快乐。无怨无悔,唯有喜悦。
谢谢你,永远的普罗旺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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