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幕

第 一 场

艾辣斯特。

艾辣斯特  我那些讨厌鬼终于散开了吧？我想他们是无孔不入，四面八方全有。我躲来躲去躲不过；更糟糕的是，我不知道到哪儿找我的心上人去。雷雨说收就收，也没有把上流人从这地方撵走。老天爷厚爱于人，怎么就不把这些爱捣乱的人统统赶走！太阳眼看就要沉下去了，我纳闷我的听差还不见回来。

第 二 场

阿耳席波，艾辣斯特。

阿耳席波  你好。

艾辣斯特⁽¹⁾  什么？总有人跟我的爱情作对！

阿耳席波  侯爵，安慰安慰我吧。昨天我和一个叫散·布万的，在一起玩比盖⁽²⁾我一点也没有搁在心上，结果输了一个稀奇古怪。古怪。我输惨啦，从昨天起，我就一肚子闷气，巴不得斗牌的人全叫鬼抓了去，我自己也在人来人往的地方上吊。再有两分我就赢了；对方想赢还得六十分。我发过牌，他一看只有六分好拿，求我重发一回。我看自己的花色挺全，就一口回绝了。我的牌是梅花爱司（看我有多倒楣吧）、红桃爱司、国王、王子、十点和八点，我的目的是在赢分，所以换牌的时候，我就去了方块王后和国王、黑桃王后和十点。我有五张红桃，又换进来红桃王后，变成最好的大顺。可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对手有方块爱司，又在牌桌上打出六张小顺来。我把方块国王和王后在换牌的时候换掉了，可是我一想，他得打六十分才赢，也就心放宽了。起码两分我总相信自己是可以做得到的。他有七张方块，四张黑桃，可是他打出来一张黑挑的时候，我那两张爱司，我不晓得留哪以张好了。我去了红挑爱司，留下梅花爱司，觉得自己挺对，可是他早就在换牌的时候，一气换掉了四张梅花，所以打到末一张牌，一张鸡心小六就赢了我的梅花爱司，来了一个满堂红，六十分之外，又多饶上了四十分。⁽³⁾我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家伙！你倒说说看，我怎么输的这么冤？除非亲眼看见，谁能相信啊？

艾辣斯特  赌场最看得出命运捉弄人了。

阿耳席波  家伙！你倒说说看，我错在哪儿，我该不该生气。我们斗的那两副牌，我特地带在身上，这就是。看，这是我原来的牌，我对你说过，这是……

艾辣斯特  我单听你讲，就全听出来了。你有理由生气，不过我还有别的事要做，非离开你不可。再会。别尽着难过啦。

阿耳席波  谁，我？我永远忘不了这次打击，这比雷劈了我还要命。我要讲给世上人全知道。（他走出，又回来，一边想，一边说。）一张红桃小六！两分！

艾辣斯特  我这是在什么地方？转来转去，总有傻瓜打搅。啊！⁽⁴⁾你可让我等的心焦死啦！

第 三 场

大山，艾辣斯特。

大山  老爷，我不能再快啦。

艾辣斯特  你倒是给我带了什么消息来没有？

大山  你心爱的美人有话吩咐下来，我当然有话回禀。

艾辣斯特  什么话？我恨不得马上听到。说吧。

大山  您要我告诉您？

艾辣斯特  是啊，你就快说吧。

大山  老爷，请您等一等。我是一路跑来的，简直气都喘不过来了。

艾辣斯特  你故意要我等着，看了开心啊？

大山  美人吩咐我的话，您既然马上就想知道，我就告诉您……真的，不是我夸口，我跑了许多地方才找到她的。要是……

艾辣斯特  瘟死你！别瞎扯啦！

大山  啊！压压火性才是，塞耐加⁽⁵⁾说过……

艾辣斯特  塞耐加到了你嘴上，不是傻瓜也是傻瓜，因为他说的话，跟我现在全不相关。告诉我，她吩咐了些什么，快。

大山  你的奥尔菲丝，为了满足您的愿望……您的头发里面有一个虫儿。

艾辣斯特  由它去。

大山  美人要我告诉您……

艾辣斯特  什么？

大山  您猜猜看。

艾辣斯特  你知道不知道，我不高兴开玩笑？

大山  她吩咐我说，您就在这地方等她，她一离开内地来的几个女的，就看您来，不会多担搁的。这些女人一见是出入宫廷的人，就死缠着不放。

艾辣斯特  那么，我们就在她挑定的地点等下去吧。不过，我这期间还有一点闲暇，你先让我一个人在这儿等好了。有一个曲子她挺喜欢，我想把词填出来。

第 四 场

奥朗特，克丽麦娜，艾辣斯特。

奥朗特  人人会同意我的见解。

克丽麦娜  你以为固执己见就会取胜吗？

奥朗特  我相信我比你有理由。

克丽麦娜  我希望有人听听看。

奥朗特  我看见一位不是外行的先生，一定会给我们判断谁是谁非。侯爵，对不住，一句话：我们两个人有一件事，争执不下，请你判断判断看。问题就是怎么样才算得上最完美的情人。

艾辣斯特  这种问题很难解决，你们另请高明。

奥朗特  不，你说这话只是白说：你有才情，我们久已闻名了。我们晓得人人把你看做……

克丽麦娜  哎！请你就别说下去了……

奥朗特  总而言之，你当我们的仲裁人，我们先占你两、三分钟工夫。

克丽麦娜⁽⁶⁾  你请的仲裁人，不会说你对的，因为，我要是看人没有看错了的话，先生一定赞成我的理由。

艾辣斯特⁽⁷⁾  我怎么就没有提醒我那混帐听差，编两句话，救我出去！

奥朗特⁽⁸⁾  对他的才情，我这方面有许多很好的证据，所以我不相信他会对我不利。⁽⁹⁾说来说去，我们之间的重大争论就是：一个情人该不该妒忌。

克丽麦娜  是的，把我的思想和你的思想说的更清楚些，就是谁讨对方喜欢，是妒忌的人，还是不妒忌的人？

奥朗特  我这方面认为是后一种人。

克丽麦娜  我的主张是前一种人。

奥朗特  我认为得到我们称赞的，应当是敬意最大的人。

克丽麦娜  我觉得我们如果欣赏的话，应当是爱情最多的人。

奥朗特  对，不过，一个人表现热情，在敬意上要比在妒忌好多了。

克丽麦娜  我的见解是：谁最妒忌，谁就最爱我们。

奥朗特  才不：有些人做情人，爱对方就和恨对方一样，他们的敬意、还有他们的好心，也只是永远招对方讨厌，这种人，克丽麦娜，你还是别同我讲起的好。再小不过的小事，他们也看成罪大恶极，他们不说自己眼睛瞎，倒把人家说成存心不良，哪怕是眼珠子一转，也要交代明白。他们一见我们的眼睛显出一点快活的意味，就认为是他们的情敌兜起来的。总而言之，他们把他们的热狂看成一种权利，不说话便罢，说起话来，就同你争吵。他们不嫌冒昧，禁止任何人和你来往，表面上说我们征服了他们，其实他们倒做了我们的暴君。所以我要情人全有敬意：他们只有服从，才能衬托出来我们的威势。

克丽麦娜  才不！有些人做情人，对我们丝毫没有热情。这种人，你还是别同我说起的好。这种不冷不热的情人，心平气和，把事情看得就象铁定了似的，信心十足，不怕丢掉我们，由着他们的爱情酣睡，不光同他们的情敌称兄道弟，还四门大开，看着情敌长驱直入。他们爱我们爱的那样安静，我一想到就生气。所以不妒忌就说不上爱。我希望一个情人，证明他有热情，就该时时刻刻起疑心才是，说急就急，说怒就怒，显出他对情人一百二十分看重。我欣赏他这样疑神疑鬼。万一他待我们偶尔太野蛮了，可是一看他那般可爱，跪在我们脚跟前，说他不该发臭脾气，求我们饶恕，又是伤心，又是流眼泪，恨自己怎么会得罪了我们，我们晚象着了魔一样，不息怒也息怒了。

奥朗特  假如讨你欢心，只要发脾气就成，那太容易办到了，我晓得巴黎有许多男人专爱打老婆。

克丽麦娜  假如讨你欢心，只要永远不妒忌就成，我晓得有些男人对你就很方便：他们爱归爱，可是一点脾气也没有，见你倒在一群男人怀里，决不难过。

奥朗特⁽¹⁰⁾  你觉得哪一种爱情好，现在你就宣判吧。⁽¹¹⁾

艾辣斯特  既然不宣判，我脱不了身，我就同时来满足满足你们吧。你们认为好的，我并不说坏。我的看法是：妒忌的人爱的最热，不妒忌的人爱的最好。

克丽麦娜  话说的非常聪明，不过……

艾辣斯特  够啦，我没有话添啦。我请你们放我走吧。

第 五 场

奥尔菲丝，艾辣斯特。

艾辣斯特  小姐，你来的可真慢啦，我觉得……

奥尔菲丝  不，不，你们谈的有趣，还是谈下去吧。你用不着怪我来的太晚⁽¹²⁾，我就是不来，你也有人陪你。

艾辣斯特  无踪无影的事，你怎么也好生我的气？我正在活受罪，你倒怪起我来了。啊！求你了，等……

奥尔菲丝  放我走，求你啦，你还是追你的好伴儿去吧。（她走出。）

艾辣斯特  天呀！这些男女讨厌鬼，今天简直是勾结好了，破坏我的好事！不过，她不理我也罢，我还是追下去，把我的冤枉给她解释清楚。

第 六 场

道琅特，艾辣斯特。

道琅特  啊，侯爵，我们兴会淋漓，正在行乐，可是见天就有讨厌鬼打搅！你知道我打猎打的好好的，有一个傻瓜……我一定要把详细情形讲给你听。

艾辣斯特  我正要一个人去，待一下来听你讲。

道琅特  家伙，我就是一边走，也要讲给你听。我们昨天组织好一个猎队，去打一只公鹿。我们先在当地住下来，就是说，我的亲爱的，在森林顶深的地方。我这人挺喜欢这种游戏，所以我要亲自到树林子里头，把应有的工作准备好⁽¹³⁾。我们大家商量好了，把力量集中在一只公鹿身上，据说这是一只起码有七岁大的公鹿⁽¹⁴⁾，可是，我的看法不一样，认为它只是一只三岁大的公鹿，理由我也就不必细说了。我们照规矩，给狗分配好了岗位，急急忙忙吃了几颗新鲜鸡蛋当早点，就见来了一位土里土气的乡绅，带着一把长剑，傲形于色，骑着一匹育马的母马，他把它叫做他的好母马，过来和我们打招呼，更气人的是，他把一个和他一样蠢的笨蛋儿子介绍给我们。他说自己是一个打猎的好手，求我们大家答应他和我们一道打猎。上帝保佑打猎的好手，别都象他一样，带一只他乱吹的小喇叭⁽¹⁵⁾，后头跟十条一身疥疮的小狗，说成“我的狗队”，把自己吹成了不起的猎人：我们见他有本事，就答应了他。找们在掰下来的树枝子底下埋伏好了。在有三条拉狗绳子长的地方，嗐！公鹿在狗前头出现了。我喊狗追，拚命吹号角。我那只公鹿出了树林子，在相当宽阔的田野上跑，我那些狗在后头追，可是聚在一道，一件紧上身就好把狗全盖在底下。公鹿回到森林里头。于是，我们放出老狗⁽¹⁶⁾追它。我这时候急忙跨上我的栗子颜色马。你见过它吧？

艾辣斯特  没有吧，我想。

道琅特  怎么？这匹马又好又漂亮，是我前些日子从贾渥⁽¹⁷⁾那边买来的。他一向看重我，你就知道他会不会骗我了，所以我就买下来了。说实话，他卖的马数它好，数它美。巴尔巴里马⁽¹⁸⁾的头，当中一颗形象分明的星星，天鹅脖子，又细又直，象兔子一样没有肩膀，膝盖弯子短，走动起来，生龙活虎一般！还有蹄子，家伙！蹄子！背平平的，分开了腰（说实话，只我一个人有办法驾驭它，贾渥的小·约翰⁽¹⁹⁾，看上去虽然装得满不在乎，可是骑上去的时候，直打哆嗦），马屁股宽宽的，就没有一匹马比得上；还有后腿，我的上帝！一句话，没的说！你听我说，国王给我一百皮司陶耳⁽²⁰⁾，外饶一匹马，我也不换。话说回来，我骑在马上头，眉飞色舞，喜笑颜开，望着狗还在田野超近赶公鹿。我追着追着，追到树林子一个偏僻幽深的地方，我一个人和德莱卡⁽²¹⁾在狗后头。我们有一小时，在这地方搜寻公鹿。我喊狗追，响的什么也似的，总而言之，打猎的人没有比我再开心的啦。我一个人把公鹿逼了出来，眼看万事如意，就见有一只小公鹿给我们的公鹿作伴，我的狗有一部分跑开了去追小公鹿。侯爵，你想象的出来，它们惶惶无主，就连飞漏⁽²²⁾也不晓得怎么办好了。忽然之间，它换了方向，认准了路，我高兴的什么也似的，又是喊，又是吹号筒：“飞漏！飞漏！”我在高冈子上头发现公鹿的脚印，欢欢喜喜，自自在在，又吹起了号角。有些狗回到我跟前，可是事不凑巧，侯爵，小公鹿从我那位乡绅跟前跑过去了。于是冒失鬼拚命吹小喇叭，扯嗓子喊：“达尤！达尤！达尤！”⁽²³⁾我的狗全离开我，去了傻瓜那边。我赶到前头，发现路上还有公鹿的蹄印子，可是我朝地面一望，我的亲爱的，就看出狗追错了鹿，我这一伤心，就象死了爹妈一样。我想尽方法叫他明白，我追的那只公鹿和他迫的那只公鹿，蹄印子不一样，可是不起作用，糊涂虫照样糊涂，坚持追的是开头追的那只公鹿。我们这样一争不要紧，狗这时候已经跑远了。我气的不得了，一边暗暗骂这家伙，一边打着我的马跑，不顾地势高低，跳过胳膊一样粗的树林子，折了也不管它，又把狗带到原来路上。狗又追下公鹿去了，就象看见了它一样，我甭提有多喜欢了。公鹿又在逃命，可是，你猜怎么着？对你实说了吧，亲爱的侯爵，活活把我一气一个死。我追的那只公鹿，从蠢家伙前头跑过。他以为这样做才算得一个打猎的好手，他在马鞍前头搁了一管手枪，就见不偏不倚，一子弹打在公鹿头正中，还远远对我喊着：“啊！我把鹿放躺啦！”我的上帝！谁从来听说过猎公鹿用手枪的？所以我一赶过去看见他打猎不照规矩，一怒之下，两只刺马钜踢着我的马，一直跑回家，不高兴和这傻瓜打一句交道。

艾辣斯特  你做的再对不过，象你这样聪明的，就世上少有。跟讨厌鬼分手，就该这样才对。再会。

道琅特  你有兴致的话，我们一道打猎去，到一个不会遇见打猎的乡绅的地方。

艾辣斯特  好的很。⁽²⁴⁾简直要把我急坏啦。赶快想法子找我的美人，把话说开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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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舞 剧

第 一 场

有些滚地球的人，为了滚球，一边测量，一边争执，过来把他拦住。他好不容易才把他们摆脱开。他们舞着一种复合步伐，全是做这种游戏经常应有的种种姿态。

第 二 场

一些投石的儿童过来打断了他们，随后他们又被赶走了。

第 三 场

男修鞋匠与女修鞋匠、还有他们的父亲和别人，他们也被赶走了。

第 四 场

一个花匠独舞，然后退出，把地方留给第三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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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 根据1734年版，补加：“（旁白）”。

（2） “比盖”Piquet 是一种扑克牌戏。在莫里哀时代，两个人玩，共三十六张，去掉五点、四点、三点与二点。双方每人得牌十二张，桌上留牌十二张，头家有换八张牌（可以少换）的权力，二家有换四张牌（最少）的权力，赢得一百分为满分。

（3） 散·布万取得先出牌的权力，打败阿耳席波的红桃大顺。他赢了一个满堂红 Capot ，本分之外，再加四十分，超过一百分了，阿耳席波一分也没抢到手。

（4） 根据1734年版，这里另分一场，下一句话是对大山说的。

（5） 塞耐加 Sénéque （公元前约计4年——公元后65年）是罗马帝国时期哲学家与悲剧作家，有《论怒》 De Ira 一书，共三卷。

（6）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奥朗特）”。

（7） 根据1734年版，补加：“（旁白）”。

（8）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克丽麦娜）”。

（9）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艾辣斯特）”。

（10） 应当添加“（向艾辣斯特）”

（11） 根据1734年版，补加：“（奥尔菲丝在舞台后部出现，看见艾辣斯特在奥朗特和克丽麦娜中间）”。

（12） 根据1734年版，补加：“（指着走出的奥朗特和克丽麦娜）”。

（13） 打前站的工作，平时是让听差去做。

（14） 原文是“十个犄角的公鹿”。

（15） “小喇叭” huchet 是号角的一种，声尖而远，一般是驿夫用，当时打猎已经不时兴了。

（16） 猎狗分成两队，年轻力壮的一队打先锋，年老力衰的一队打接应。

（17） 根据莫里哀的注解，贾渥 Gaveau 是“宫廷有名的马贩”。

（18） 巴尔巴里指非洲北部沿地中海一带地域。

（19） 小·约翰是马贩驯烈马的马夫。

（20） 皮司陶耳是西班牙和意大利的一种金币。在法国，一个皮司陶耳（如果前面不加“金”字）值十法郎。

（21） 根据莫里哀的注解，德莱卡 Drécar 是“著名的猎狗管理员。”

（22） 飞漏 Finaut 是猎狗名。

（23） 达尤 tayaut 是鼓励猎狗的呼声。

（24） 根据1734年版，补加：“（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