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进入里茨-卡尔顿饭店,走进里面的赛马俱乐部,侍者领班热情地招呼阿代尔先生,当他把他们领到远处一张靠墙的双人桌前,其余的顾客都朝他们望望。
基思知道,这是华盛顿达官贵人用餐的几家饭店之一,开业三十多年来,生意一直兴隆,杰姬·肯尼迪①是首批顾客之一。
①杰姬·肯尼迪:美国第35任总统约翰·肯尼迪的夫人,杰姬是杰奎琳的昵称。
在基思的记忆里,这是个男人们光顾的俱乐部式的场所。然而,女人们似乎也喜欢这儿的食物及男士的关注。尽管华盛顿最早实行男女平等的用工制度,提倡得人心的、没有性别歧视的语言和法律,但它实际上仍是个男性化的城市。诚然,这里有些妇女拥有权力,但这个城市对待女性的态度与其公开宣扬的还有一段距离。基思知道,一方面,年轻漂亮的女性在数量上大大超过她们的男同胞;另一方面,权力好比壮阳剂,只有男人才拥有它,那些从内地来到华盛顿的政府部门担任秘书或助理之类的妇女,通常是那种喜欢享受这种权力所带来的荣耀的女人,换句话说,那些在华盛顿政府机关工作的妇女是件摆设,她们喜欢受人恭维,喜欢时时被请出来亮相,当然,谁都否认这一点,但在华盛顿,这却是事实。
说实在的,情况已有了些改变。然而,除了极少数有钱有势的华盛顿官员的遗孀,并没有多少妇女在赛马俱乐部里一起用餐。
基思过去不常来这儿,但每次来他都注意到,这里是个没有党派纷争、不谈论政治的世外桃源。芭芭拉·布什①和南茜·里根②,同黑人民权领袖弗农·乔丹、杰西·杰克逊一样,很可能也坐在靠角落的桌子旁。这里同样也是明星们趋之若鹜的地方;今天下午,基思就发现麦克·华莱士和乔治·威尔坐在各自的桌子旁。这里的人们似乎很注意谁和谁在一起用餐。基思问查理:“有什么重要人物和我们一起用餐吗?我们要让这里的人失望了。”
①芭芭拉·布什:美国第41任总统乔治·布什的夫人。
②南茜·里根:美国第40任总统罗纳德·里根的夫人。
查理点燃了一支烟。“几个星期以后,你可能身穿一套将军制服再来这儿。”
“在这座城市,将军好比一角的硬币,随处可见;上校好比勤杂工。我是决不会穿制服的。”
“不错。但你可以让你的秘书在电话中说:‘这是白宫,我要为兰德里将军预订个座位。’”
“嗨,听起来真像那么回事。”
“好吧,那么想想看——三十年的军龄,再加上提升,你的退休金差不多要翻一番,你的生活可以过得很舒适。当你退休时,你看上去仍然会很年轻。”
“那你图什么,查理?”
“我希望你再次回到我身边。”
“我不会回到你身边。我要到街对面去。”
“我希望在白宫能有个朋友。”
“啊。这才是你的动机所在。”
“我也在考虑你的最大利益。”
“我们俩都在考虑。”他补充道,“我明白这点。”
招待来了,基思要了双份苏格兰威士忌加冰块,查理要了他通常喝的伏特加酒放柠檬片。
查理说:“我已为你在四季旅馆订了明天的房问。我估摸你愿意住在乔治城。”
“一切费用谁来付?”
“白宫。”
“包括明晚和我女朋友在一起的费用?”
“总之,如果你明天搭乘两点十五分的班机飞离托莱多,五点前就能到达华盛顿的旅馆。我在那时打电话给你,然后我们在乔治城共进晚餐。”
“很好。”
“星期一,我们好好游览一下这个城市。星期二之前你和她商量一下,做出决定。”
“换句话说,星期一早上我就不用上班了。”
“工作的事,交给我处理。我们为你包个房间,直到你做出决定。这件事会得到批准的。”
“谢谢。”
基思仔细看着菜单。
查理说:“提升后,你就能在乔治城买套房子了。”
“难说。”
“想想看,现在一个准将的年薪是多少?大概八万五千美元吧?”
“差不多。我会认真考虑这事的。”
“可你的倾向如何呢?”
“向前,我想研究一下这菜单。谈话就到此为止吧。”
酒来了,查理提议干杯。“为过去、现在和将来所有干我们这行的人干杯。”
“干杯。”
招待拿走了他们的点菜单。
查理问道:“昨晚和你的那位女士通过话了吗?”
“她和她的丈夫住在一起。”
“噢,对了。”他咯咯笑了,说道,“你这样说的时候,泰德惊讶得假牙都几乎掉出来了。太有趣了,我没想到你会这样说。”他又补充道,“你为什么这样说?”
“我喜欢。”
他们回忆着过去的时光,谈到冷战后的世界,猜测着未来。菜上来了,他们吃着。基思确实很高兴。他喜欢查理·阿代尔,喜欢谈论实际问题,喜欢杯中的苏格兰威土忌,喜欢盘里的牛排。他不能想象再次生活在这里,却可以想象重操旧业,离开这个国家去某个也许能发挥自己作用的地方,但他不知道那将会是个什么地方。然而,颇具讽刺意味的是,他已经爬得太高而下不来了。如果你对总统说“不”,你就别想要其他工作,即使他能弄到一份海外工作,这对安妮却不公平。她有两个孩子在俄亥俄州的大学里读书,在斯潘塞县有个家。他必须从普通人的责任和义务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他对查理说:“为什么我们还得扮演世界警察的角色呢?”
查理毫不犹豫地答道:“因为我们还有几百万的政府工作人员、无数的办公机构以及国会拨款的成亿美元。这和理想主义无关,而和办公机构众多有关。如果我们退出世界舞台的话,华盛顿就会变成个鬼城,赛马俱乐部也会关门。”
“这可真是一种嘲讽。国家的内务照常进行,而国家心脏却在日趋衰败。”
“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并非如此。你想不想在内政部或卫生福利部找份工作?”
“不想。”
“就是嘛,即使他们给我更多的钱,在卫生福利部里安排我一个更高的职位,我也不会接受的。这种出风头的工作必须跟外国人打交道,要么帮助他们,要么得罪他们。”查理又点燃了一支烟,吸了一口。“你还记得和平经费吗?解雇了你,我们就可以有更多的经费。我们想用那笔钱重建美国,实际上并没有做到。我们仍然试图统治世界,我们想统治世界。”
“世界没我们照样运转。”
“也许吧。”他看着基思,问道,“如果苏联人仍是个威胁,你会回来吗?”
“如果他们仍是个威胁,我就不会被解雇了。”
“直截了当地回答。”
“是的,我会的。”
查理点点头,“你看,基思,你私下里不高兴,因为冷战结束了……”
“不是的。”
“听我说,你的一生献给了跟邪恶的魔鬼做斗争的事业,许多人都和你有同样的使命感。你是你那个时代的产物,你是美国小城镇的产物。对你来说,那是一场圣战。你站在上帝和天使一边。你曾经就是天使。现在撒旦和他的军队被打败了,我们攻占了地狱,解救了被困的灵魂,然后……是什么?什么?什么也没有了。你的国家不再需要你来保卫它,使它免受邪恶力量的侵犯了。当魔鬼还存在,当白宫在苏联的导弹图上处于零点的位置时,你倒是高兴的。你过去每天早晨在华盛顿醒来,感到自己战斗在前线,正在保护那些弱小的、受到惊吓的人,你过去该看到自己每天早晨是大踏步地走进办公室;当我通知你去海外执行任务时,你的眼中闪着光芒。”查理捻灭香烟,说道,“在最后的几年里,你看起来像个杀死最后一条恶龙的骑士,情绪低落地坐在那儿,不肯去杀死地窖里的老鼠,因为这样做有失你男子汉的体面。你是为大决战而生、而长的。现在,战争结束了。那是一场正义的战争,却是一次窝囊的胜利。没有人再去关心它一丁点了。找找其他让你激动的事吧。”
基思沉默了片刻,答道:“你说的都有道理,纵使我不想听。”
“我并不在说你不知道的事。嗨,我们应该组织一个帮困团体,由政府出资,就起名为‘没有任务的人’。”
基思笑了。“真正的男子汉是不会加入这种帮困团体的。他们要自己解决困难。”
“我太太可不同意这种说法。”查理想了一会儿,补充道,“有时候,我真认为我们的确需要冷战后的心理咨询,就像那些参加过越战的人。我们的荣耀在哪儿?”
基思说:“我想提醒你注意一下草地广场上的冷战战士纪念碑。”
“可是草地广场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冷战战士纪念碑。”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提醒你的原因。”
“有道理。”查理似乎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说道,“这真个人失望,不过,我们得面对现实。嗨,你知道,骑士们在战斗间歇干些什么?他们向女人大献殷勤,使罗曼蒂克理想化。坠入情网、殷勤体贴、追求女人并非不像真正的男子汉。”
“这我知道。”
“她让你激动吗?”
“是的。”
“那就大胆上吧。”
基思望了查理一会儿,然后问:“那么工作的事呢?”
“不提它了。你已经除掉了恶龙,别去杀死地窖里的老鼠了。他们会记住你的功劳。”
“谢谢你,查理。”
他们又喝了一杯酒,基思问道:“像你这样的大人物给别人办护照要多长时间?”
查理搅动着他的第四或第五杯伏特加,回答说:“噢,如果顺利的话,几小时内就可办妥,到时候我会请国务院的一个朋友帮忙的。是为你的女朋友?”
“没错。”
“你们要去哪儿?”
“不知道。也许去欧洲。”
“如果你要去任何需要签证的地方,请告诉我。我可以把所有的手续在一天内办完。”
“谢谢。”
他们要了咖啡、白兰地和甜点心。此时已接近下午三点钟,但餐厅里还有半数的桌子占满了人。基思心想,在这个国家里不知有多少桩生意是在这样的午餐、鸡尾酒会和晚宴中成交的,这真令人吃惊。他希望在座的其他人都比他和查理清醒得多。
查理用汤匙搅动着白兰地,说道:“我本来也想以同样的理由提出辞呈的,可我有妻室,孩子在读大学,还有被抵押的财产;而且,我已经养成了去高级餐馆用餐的习惯。不过,最终我们这些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老战士都得走,让国内的那些书呆子进入国家安全委员会任职,去执行针对吸毒成性的东欧移民制定的产前护理计划。”
“那总比办公机构空无一人要好得多。”
“不错。”查理喝完杯中的白兰地,又要了一杯。
他们吃完了饭,基思说:“我叫辆出租车回海-亚当斯饭店。”
“别叫了,就坐我的车去吧,叫司机五点钟回这儿来接我。我还想喝酒。你能自己叫辆出租车去机场吗?”
“当然。”基思站起身来。“我明天去看望你和凯瑟琳,我喜欢和她在一起。有时候也喜欢和你在一起。”
查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道:“希望能见到安妮。”他又补充说,“四季旅馆还得去。装装样子敷衍上面一下,别感到有心理压力。到本星期三或星期四写封动听的辞职信给雅德辛斯基,然后你就离开这儿到欧洲去。”
“就按这个计划办。”
他们握手之后,基思就离开了,外面的雨下得正大,门卫撑着雨伞走了出来,在饭店的拐角处找到了司机和车。司机打开车门,用大到连门卫都所得见的声音对基思说:“要回白宫吗,先生?”
“不,总统要在海-亚当斯饭店接见我。”
“好的,先生。”
基思上了车,汽车驶离了赛马俱乐部。他想,这个城市真是疯了。“疯了。”
“什么,先生?”
“阿代尔先生让你五点钟回去接他。”
“是,先生。”
基思背靠着座椅,注视着汽车挡风玻璃外的雨刷。毫无疑问,查理正试图激起他的逆反心理,查理关于恶龙和老鼠的比方是如此具有说服力,以至于基思坚信自己所做的决定是不错的,“对。”
这座城市就像个世界上最富于魅力的荡妇引诱了他,每次基思看到她、抚摸她、闻到她的体香时,就会感到兴奋不已,在她的面前,基思不由自主地脱下制服,跟她做爱,被她耗得一无所剩,而他却喜欢同她在一起的分分秒秒,她也同别的男人做爱,这更加激起了基思的情欲,基思知道,她已经烂到了骨子里,没有心肝,冷酷无情。然而,她美丽又聪明,衣着华丽,浓妆艳抹,对着他微笑。基思在肉体上爱她,但在灵魂深处却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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