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在劫难逃

 

   (七十五)

  星期三下午,诺拉走出电梯,来到松林精神病院八楼。她大大喝了口水,把瓶子里的水喝完了,然后把空瓶子扔进垃圾罐。她和往常一样,走进了护士站。下午的时候,那里空无一人,艾米莉没在那里。帕诗也不在——帕诗的名字可真够好听的。

  诺拉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往走廊里走。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是这里的常客,登不登记都应该没关系。

  “妈妈,你好。”

  奥里维雅·辛克莱尔转过身,看见女儿站在门口,“你好,”她回答,脸上露出一丝茫然的笑容。

  诺拉吻了吻她,拉过椅子:“你感觉好吗?”

  “我喜欢读书。”

  “我知道,”诺拉说。她把手袋放在地板上,从手里提的另一个塑料袋里拿出一本帕特瑞西亚·科恩沃尔最新的小说,“给,这次我可没有忘记。”

  奥里维雅·辛克莱尔接过那本厚厚的书,手掌轻轻抚摸着封面。她用食指沿着封面上突起的标题字画着。

  “妈,你看起来好多了。知道吗,上次你可真是吓死我了。”

  诺拉看着妈妈的目光仍然停留在闪亮的封面上。她当然什么都不知道,她把自己牢牢地关在封闭的内心世界里。诺拉每次探望妈妈时,她的麻木常常让诺拉感到心痛,现在却让诺拉感到安慰。上次妈妈突然发病,她一直认为是自己的责任。她的泪水、感情,还有她突发的冲动想承认自己有罪———这一切她都不应该带进妈妈的房间———引发了妈妈的病。诺拉越想就越觉得是这样。现在她不这样想了。

  看着妈妈———那么冷漠,把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的样子———就知道上次的事情对她一点影响也没有。不过说来奇怪,她会对那一切作出反应,说明她就有治愈的希望。

  “妈妈,你肯定会喜欢这本书的。女法医凯·史卡佩塔系列小说。你下次给我讲讲内容,好吗?”

  “我喜欢读书。”

  诺拉笑了。接下来的时间,她都给妈妈讲了些让人快乐、兴奋的事。她妈妈偶尔会看看她,但大多数时间,她都盯着关了的电视机。

  她看着妈妈从床头茶几上拿起一个塑料杯子——空的。

  “你想喝水吗?”诺拉问。

  妈妈点点头,诺拉站起来去拿大水罐。

  “糟糕,也是空的。”诺拉拿起水罐,到卫生间里去,“我马上回来。”她妈妈又点点头。然后,她等着。一听到水龙头打开的声音,奥里维雅就从床单下面取出她亲手写的一封信。信里,她向女儿倾诉了这么多年来一直想对她说的话,但她知道她不能对她说。现在她觉得有必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女儿。

  奥里维雅光着脚下床,从地板上拿起女儿的手袋,她手里紧攥着信,她把信放进了手袋。这么久了,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放下一切。

  “终于找到你了!”

  护士站里,艾米莉·巴罗斯吃惊地从座位上抬起头,看到诺拉站在她面前。她正全神贯注地看手里的那本小说,一点也没有听到诺拉的脚步声。

  “哦,诺拉,你好。”艾米莉看见诺拉笑了。这个沉默寡言的女人还会再来的,今天她看起来心情比往日都好。

  诺拉说了声再见,朝电梯走去。艾米莉看她按了向下的键,正准备继续看杰弗瑞写的小说。听到电梯门关上,她又抬起头,她看到了一样东西。

  诺拉的手袋留在前台上了。

  艾米莉猜诺拉到了大厅一定会发现的,不过她还是给一楼的保安打了电话。挂上电话,她继续看书,她一句话还没看完,眼睛就不得不回到那个看起来精致且价格不菲的手袋上——手袋是开着的。

  (七十六)

  爱莱恩和阿里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们已经不习惯听到诺拉谈论另一个男人———自从她的丈夫汤姆暴死后。

  那天晚上,她们一起在索霍区的梅塞厨师餐厅吃饭,诺拉语出惊人。其实一开始她们并没有谈起这个话题,它就像洪水一样涌了进来,诺拉想拦也拦不住,这和平时的诺拉不太一样了。

  “他的身体里面好像有无尽的力量,掩藏在外表下面。我喜欢那么安静的自信心。他很实际,但也很特别。”

  “哇!你们俩谁见过性感的保险人?”爱莱恩开着玩笑。

  “我没见过,”诺拉说,“但是克莱格,他真不应该是个干保险的。”

  “还有一点很重要,他穿得怎么样?”阿里森问,真是三句话不离她时装杂志编辑的本行。

  “笔挺的西装,但是看起来不死板。他喜欢敞着衣领,我从来没看到他打过领带。”

  “好了好了,我们说点正经的,”爱莱恩挥挥手说,“他的床头工夫怎么样?”

  阿里森的眼珠转了转:“爱莱恩,你说什么呢!”

  诺拉控制住自己,悠闲地呷了一口“四海为家”:“他的床头工夫嘛,一般……不,我是开玩笑的。他太棒了,简直不可思议。”

  她们三个都像十几岁的少女一样开怀大笑起来。

  “我真嫉妒你。”爱莱恩说。

  (七十七)

  第二天,诺拉天刚亮就醒了。她没有洗澡,也没有化妆,快来不及了。她匆匆穿上件汗衫,头上戴了顶棒球帽,几乎遮住了眼睛,她开车往威斯彻斯特驶去,第一站是柯勒在布里科夫大厦的房子。她在那里换了辆车,没开平常那辆红色的奔驰敞篷车,选了一辆在车库里积了不少灰的绿色美洲虎XJR。这样,克莱格应该发现不了她了。

  二十分钟后,她在他公寓下面停住车,腿上放了一大杯星巴克咖啡。她吸着咖啡,耐心地等待着。

  诺拉看着他走进那辆黑色的宝马,他刚洗过澡,湿湿的头发梳到后面。她想,他怎么看都很英俊。她真的很想他,而且他现在还没出发呢。他把车倒出短短的车道,向诺拉的方向驶来。诺拉急忙趴下,等着他经过。诺拉的绿色美洲虎虽然是路边停着的最好的车,但并不十分显眼。

  她要跟他几里路,直到确信他是往机场方向去。一切都会好的,不只是好,那天晚上他会从芝加哥打电话,向她倾诉他的思念。她会和他开性高潮的玩笑。想到这里,诺拉笑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她尾随克莱格几百码,跟着他向南往威斯彻斯特机场方向走。她以前对克莱格有所怀疑,但是就像第一次跟踪他一样,什么也不会发现。但就在这时,克莱格拿出警灯放在车顶上。

  通往威斯彻斯特机场有很多条路,但是克莱格走的却不是其中任何一条。他走的路连观赏风景都不够资格。克莱格打出信号灯,转了个弯,诺拉立即就知道了:他一定是要去另一个地方。

  她不想太快下结论。世界上还有一种情况叫“善意的谎言”,她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也许他想给她点惊喜呢。

  走了几里以后,她看到一个路标上写着格林威治镇,马上就到康涅狄格州了,诺拉马上想到那里有她最喜欢的首饰店,贝塔瑞奇。她脑子里描绘着一副景象,克莱格捧着一个系着蝴蝶结的小盒子走到她面前,说他捏造出芝加哥一行只是为了给他个惊喜,是个善意的欺骗。

  但格林威治迎面过来了,又被抛在后面。一起被抛在后面的还有诺拉最后的希望。她仍不想太早下结论,但是和任何处在同一情况下的人一样,她现在非常愤怒。愤怒、伤心,各种感情交杂在一起,但没有一种感情是让人愉快的。

  他最终把车开进了一条没有出口的街道。

  诺拉在一个角落里,灵活地把车停稳。她环视了四周。这里的房子不大,但却维护得很好,和他在威斯彻斯特的公寓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克莱格到康涅狄格州来干什么?他为什么提着箱子?为什么对她撒谎?

  他伸了个腰,然后走上房子前面的楼梯,这是一座殖民时代建筑的一种房子,装着翠绿的百叶窗。还没等他敲门,门就被猛地拉开了,从里面跑出两个小男孩。他们跳进他的怀抱,他拥抱和亲吻他们的样子一看就排除了叔叔、表兄或者志愿大哥哥的身份。克莱格·雷诺尔兹肯定是他们的父亲——也就是说他……结婚了?

  门口另外一个人进入了诺拉的视野。诺拉的心跳加速,她突然想要呕吐。诺拉一看到那女人站在那里,就肯定那不会是克莱格·雷诺尔兹太太。除非他有恋祖母的情结,这女人的外表一看不是奶妈就是保姆。然后,诺拉的眼睛停在了又一个人身上,另一个女人在二楼的窗边站着———很迷人,典型的生活在郊区的妇女,金色的头发剪得短短的,她正向着楼下的克莱格挥手。她给人的感觉与刚才那女人完全不一样——她一定是他的妻子。

  诺拉转过头,对着美洲虎的后座疯狂地咒骂起来。把书中能见到的所有脏话都骂尽了:“克莱格,你他妈的撒谎,骗子,人渣!”

  她一直看着,直到他抱着两个孩子进屋,她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移开。她尽力想要整理思路,还有一个地方说不通:如果他不住在威斯彻斯特,为什么他会在那里有个公寓?

  她转进了克莱格住的那条街道,慢慢地接近他的车道。突然,她一脚踩上刹车,目瞪口呆。他家红色的邮箱上用钢印刻着的名字,虽然日久有些模糊了,但仍依稀可辨——邮箱上的名字是“奥哈拉”。

  愤怒、被背叛,还有一点伤心,诺拉带着这些感觉像个魔鬼一样疯狂驱车赶回威斯彻斯特。她已经不能自已,胸膛里沸腾着对一切的轻蔑。

  她仍然被没有解决的问题困扰着,为什么要安排奥哈拉这个人来?真有这么个保险单吗?而且他们做爱呢———那又算怎么回事?她只有一点是确定的,就是她又一次被一个撒谎行家骗了。她回到威斯彻斯特的家里暴跳如雷,顺手把周围的东西都摔坏了。她掀翻了一张桌子,撕毁了一张油画,把一个巴加拉花瓶扔到墙上打碎了,玻璃碎片满地都是。然后,诺拉喝醉了。

  “哦,奥哈拉,你真行啊。”她自言自语,然后拿过车钥匙——蜜月结束了。

  (七十八)

  回布里科夫大厦的路上,诺拉一直不停地用手指猛按收音机的寻找按钮,从一个台跳到另一个台,旋律一响起,她就想尖叫。最终,她叫出声来。她焦虑、不安,并不全是因为刚喝了咖啡。一想到约翰·奥哈拉,她就变得很奇怪。

  手机响起的时候,她差点把车开出公路——是他!

  她的第一个想法是就在那里接他的电话,给他几个选项让他说出真实身份。她的手伸向电话的时候,她又决定不这样做。不能让奥哈拉那么轻松就脱身,他想都不要想就这么脱身。

  诺拉看着来电显示,太阳光照在上面,不能看清楚电话号码,但她仍然知道是他。

  “你到哪里去了?”她那么确信,可从听筒那边传来的是杰弗瑞有些不高兴的声音。她一整天都没给他回电话。

  “宝贝,对不起,我一直都想给你打电话,”她说,“你先给我打过来了。”

  她满意自己在杰弗瑞面前的即兴表演———不过只有一点点。事情变得复杂了,要对他撒谎也越来越难,简直成了一种冒险。但是在弄清楚奥哈拉的真实面目之前,她是不会答应和杰弗瑞共度周末的。很快她就到达了布里科夫的乡村中心。她在那里找了个停车位,下车,抬头看看二楼窗户上挂的那个大招牌——“百年一次人身保险”。

  她慢慢地读过去,就好像要找回她以前没有明白的东西,她没有把一切都想当然——再也不会了。

  “你好,有事吗?”透过太阳镜,诺拉盯着坐在桌子后面的这个很精神的年轻小姐:20多岁的样子,眼睛里闪烁着智慧,不应该会屈就这个工作。

  “我找克莱格·雷诺尔兹,他在吗?”诺拉看到那年轻小姐微微地犹豫了,她一定是在玩猜字游戏,不过演技还不错。

  “对不起,雷诺尔兹先生今天出门了。”

  “我们事先没说好,克莱格只叫我有空过来。不过你可以帮我个忙,我想要一份保险单。”年轻小姐又微微地犹豫了,眼睛飞快地转了一下。如果不是这样,她还真是个出色的演员。

  莫莉眨了几下眼睛,然后笑了:“当然可以。我去雷诺尔兹先生办公室找找。”

  她站起来走向身后的一个房间,诺拉环顾四周。到处都是些文件,甚至还有印刷的宣传手册——但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个叫莫莉的,如果她熟悉这个办公室的一切情况,她表现得太过火了。

  这时,莫莉从后面房间出来了……两手空空,无奈地摇着头:“对不起,辛克莱尔小姐,我找不到保险单。”她说。

  诺拉拍拍她的前额:“真不好意思。我刚想起来,克莱格告诉我那单子在哈特福德的公司总部。”

  “真的?哦,那肯定就在那里。”

  她审视了一下莫莉,莫莉露出了好几次破绽:很明显,她的“上司”忘了告诉她,公司总部在芝加哥。

  诺拉走回车子,立即拿出手机。奥哈拉给她的生活带来的连锁反应,突然更像一个回头浪,当时对他爱之越深,现在就恨之越切。诺拉按下手机的快速拨号键2,她从现在开始得抓紧时间,提高速度。她得赶快行动,把没靠牢的事情全都解决了……

  (七十九)

  傍晚,我们三个走回特别的露营地时,四周静得可怕。

  “爸爸,我们会不会有麻烦?”我看看小儿子迈克斯,他六岁,刚懂得了什么叫有责任,现在倒是他的爸爸需要重新上这一课,不过可不是在现在的情况下。

  “不会,我们得到特许,今晚可以在这里过夜。”我解释道。

  “对啊,笨蛋,”小约翰不假思索地说,“爸爸带我们到这里来是会先问清楚的。对吧,爸爸?”小约翰九岁,很早以前就发现哥哥不好当了。

  “好了,小约翰,”我告诉他,“迈克斯的问题很好,好聪明。”

  “对!”迈克斯说,“聪明!”

  我暗自好笑,加快了步子:“快,小家伙们,我们快到了。”            (《棒槌学堂》 精校E书)

  以前我就带他们出来露营过几次,我们去了熊山、莫霍克族遗址,我还带他们到黄石公园去了一周。现在我觉得应该换点花样了。也许是急于想抹去因对诺拉有了感情而产生的犯罪感。不管怎么说,我把这兄弟俩带出来过一个晚上,我决定尽量让他们过得开心。

  迈克斯和小约翰都睁大了眼睛,嘴巴都合不拢了。他们都说不出话来,我喜欢他们的样子。在布朗克斯没有多少可以露营的地方,我找到的是最好的。

  他们俩立刻扔下背包,冲到运动场上。这里空无一人,只有我们父子三个。德里克·杰特和同伴正在去往西部沿岸的旅途中,我现在可以拥有这个地方。前门办公室里的是我的朋友,他让我进来,只说了一句话:走的时候锁上门。他肯定不会怀疑联邦调查局的官员。

  我们搭好帐篷。兄弟俩在场上疯跑着玩,他们兴奋地为着一点小矛盾吵嘴,看着他们,我觉得很开心,也许我真清理好思路了。

  (八十)

  他们在巴克湾房子的大厅里拥抱,诺拉刚到。

  “多好的待遇啊,”杰弗瑞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你一个周末都属于我。想着就高兴。”

  “别说反话了。耽误你写小说,我觉得很难过。你好像就要结尾了。”

  “不是就要结尾了。”——她迷惑地看着他,然后咧嘴笑了——“昨天下午我加了个班,通宵没睡赶完了。”他拉着她的手,把她带上楼直接走向卧室。

  他们做爱,节奏很慢,然后兴奋起来,他们的胳膊和腿交织着,就像被融合在了一起。最后他们爆发了——至少杰弗瑞爆发了。(诺拉把她的角色扮演得很好,简直可以和《当哈利遇见莎莉》里梅格·瑞恩的演技媲美----(棒槌学堂注)

  一分钟后,他们互相拥抱着,谁也没有说话。杰弗瑞深吸了一口气,滚到一边:“我饿了,”他说,“你呢?”

  诺拉从枕头上抬起头。她忍不住把目光又投向墙上的画像上,有那么一会儿,她直视着画中自己的眼睛。这个世界上会有个女人像她,是吗?

  “是,”诺拉最终轻轻地说,“我也饿了。”

  诺拉站在不锈钢冷热炉前,看起来就像一场梦,这时,杰弗瑞到厨房来了,“你说得对,”他说,“洗个澡真是舒服。”

  ——不能再反复了,就在今晚,一切都必须解决。她静静地坐在桌旁,看着他狼吞虎咽,一口又一口。

  “再给我讲点小说的事,”她终于开口了,“最后主角上吊死了?”

  他点点头:“我写过上断头台,用剑决斗,火烧,多种死法,从来没写过老式的上吊。”突然他把手伸向脖子,发出一声窒息的声音,然后笑了。

  诺拉用尽力气想要挤出一个笑容。

  “诺拉,我们真该谈谈———”

  “怎么了?”

  杰弗瑞缓缓地睁开眼睛:“没什么,”他的喉咙里像堵了什么东西一样,他清了清嗓子,“我刚说到哪儿来着?哦,对了———我们应该谈谈———”他又一次停住了。

  诺拉小心地看着他。药物好像起作用了,但诺拉担心药量放得不够。他现在应该发作了,肯定出问题了。

  “我刚说什么了?”他的声音有些变形。刚问出口,他就在椅子上摇摇欲坠了。然后,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被损坏的唱片,“我们应该谈谈……谈谈……蜜月的事。”他捂住肚子,痛苦地喘息着。他无助地看着诺拉的眼睛。

  她站起来,走到水槽边,倒了一杯子水,转过身,敏捷地把药粉倒进水中,大剂量的溴化新斯的明。(她的第一任丈夫,心脏病专家汤姆喜欢叫它……“催化剂”——棒槌学堂注)她刚才在煎蛋卷里混了磷酸盐,有摧毁呼吸系统的作用,最终导致心力衰竭。一切都完全地吸入到他的身体里面去了。

  “来,拿着,”她把杯子递给杰弗瑞。

  他咳嗽着,唾液四溅:“这———这是什么?”他问,几乎看不清杯子里嘶嘶做响的液体。

  “喝下去,”诺拉说,“它能治百病。扑通、扑通。嘶嘶、嘶嘶。”

  (八十一)

  他很想知道答案,需要找到正确的线路以便采取下一步的行动,他必须弄清楚那谜一样的文件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一切突然变成了和游客奥哈拉切身相关的事。

  他在中央火车站外救回的神秘文件,里面列着姓名、住址、银行账户和金额。一个送比萨的伙计企图杀死他。谁是幕后操纵者呢?谁是第一个出售这份文件的敲诈人呢?

  ——难道是自己人?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他们知道他把文件做了个备份吗?他们是不是起疑心了?还是他们为了以防万一而未雨绸缪?

  “他们不相信我,我也不相信他们。”那不是正好吗?现在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他一有空就会思考这些问题,他和两个儿子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天以后,就坐下来分析文件上的名字,想找出其中的蛛丝马迹。他不是这方面的天才,所以才想到了这一步。

  文件上所有的人都在海外银行非法开户——超过十亿的资金。他和文件上的几家银行联系过,一无所获。他也给文件上的一些与此有染的人打过电话,但这个办法也没有半点用。难道他们还会对他承认吗?

  星期天晚上,他在深夜读《纽约时报》时尚选择专栏。他这样做另有原因,为了诺拉·辛克莱尔,为了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能有谈资。

  ——答案出现了!嗬!明白了!

  三、四、五……九,十一个名字,正好是文件上的那些人,这些人全是些重要人物,他们在沃尔多夫开了个派对。他明白其中的奥妙———敲诈、阴谋和由此引出的恐慌,以及他自己为什么会受命去调查此事。还有,有人想杀他,仅仅因为他可能知道文件的内容。不过,他的确知道——奥哈拉知道的都是他不想知道的,他做便衣调查的两桩案子都是如此。

  (八十二)

  杰弗瑞的书到此结束。他的账目全都被转出了,任何权威机构都没有产生怀疑。《纽约杂志》的摄影师非但没能拍成照片,连采访都泡了汤。一句话,诺拉非常满意事情在波士顿进展得这么顺利。但当她回到曼哈顿,走进自己在索霍区的小阁楼时,她知道全完了。

  她想到了奥哈拉。

  我其实没有心情和诺拉在月光下开车出去兜风,但还是去了。就我和诺拉两个人。

  我们把车的敞篷放下来,夜风从耳边擦过,凉凉的,发出清脆的响声。路面、路牌———都看不清楚。诺拉把威斯彻斯特很僻静的乡村小路变成了她个人的高速公路,我坐在她的身旁。

  我他妈的到底在干什么?这是个最紧要的问题,而我却没有答案,真是太糟了。

  那个头发不多的史蒂文·克普勒,提供的信息却不少,我全都汇报给了苏珊。她已经分配局里的电脑专家,调查诺拉在开曼群岛的账户的支取和转账情况,他们特别留意牵涉到柯勒·布朗生前和死后的任何信息。苏珊说他们需要24小时,最多36小时。

  在这段时间里,我要做的就是躲开诺拉。然而,她现在就坐在我身边;比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漂亮、动人、让人陶醉。这是她散发的最后光彩吗?

  开了大约半小时,我们到了普特南湖畔的一个小镇。只有一个十字路口,只有我们的车停在那里。那时还不到九点,我记得每一个细节。

  我朝右边看,她不停地在捣鼓收音机。流动站只有一个年纪不轻的男人,戴着顶U形的舵手帽,往他的切诺基牌吉普车里加油。有那么一秒钟,我和他的眼睛相遇了,他看起来有点像我的父亲,但事情常常不是看起来那么回事。

  我们又转了个弯。

  我看不到路牌,路也变得狭窄而漆黑。我抬头看看天空,一轮新月把光洒向大地,但却被那些高大的树木遮住了。我们已经开进了树林。

  “现在可以排除迪士尼了。”我说。

  她笑:“那是我们下一次的目的地。”

  再往前开了几百码,我们来到了一片开阔的空地。清冷的月光落在我们身上,我想看清眼前的景象,却只是黑乎乎的轮廓,好像是座小房子——房子后面有一个湖,也可能是个池塘。

  诺拉把车开近前门的梯子,换到停车档:“不浪漫吗?”

  “这是谁的房子?”我问。

  “我的。”

  我打量着这座小木屋。眼睛在调整,越过奔驰前面高高的横梁,我可以分辨出房子是由又长又粗的圆木搭成的,乡村风味十足,而且保养得很好,不像是诺拉喜欢的房子。

  “惊喜!”她说,“很惊喜,不是吗?你不喜欢我的水上楼阁吗?”

  “喜欢,这地方谁会不喜欢呢?”

  她关闭了引擎,我们下车。这地方真的很漂亮,差点就能用完美来形容了——差点什么?

  “我没带牙刷。”我说。

  “别担心,我已经都安排好了,克莱格,我也为你安排好了。”

  我拿起旅行包和她一起上了楼梯,这楼梯是木制的,有些年头了。一进屋,我就摇摇头笑了。小木屋从外面看就像林肯小时候的家。里面看来,就像翻开了装饰家杂志的某一页——我早就应该知道。

  她走过来,双臂环绕着我:“过去的一切真让人受够了。我们谈谈将来吧,比如我们第一步应该做什么。做爱,还是做饭?”

  “很难选择。”我一本正经地说。

  说时迟,她已经把身体贴了过来。我的思想加速了,这个诱惑太大,让人经受不住。

  “我是个疯子,不过今天早上到现在还滴水未进呢。”我说。

  “好吧,你真是个疯子,我们还是先吃东西吧。不过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

  “什么?”                          (《棒槌学堂》 精校E书)

  她转过身看着炉子。这个炉子烧柴禾,这里没有柴:“屋子后面,50码的地方有个小棚子,柴禾就堆在那里。”

  我是不是应该就这样出门,然后一去不回了呢?我终于找到了,抱了很多柴禾,然后往回走。

  我很放松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翻的是唯一的阅读资料——一本四年前的《田野与溪流》,正看到一篇惊险文章,讲的是在爱尔兰捕鲑鱼,这时诺拉在厨房喊道:“开饭了。”

  我回到厨房坐下,面前摆的是在锅里烤得脆脆的扇贝、菰米饭、莴苣和菊苣混合的沙拉;喝的是一瓶意大利白酒。这一桌食物又像是精美的烹调杂志上的照片。

  诺拉举起杯子提议干杯:“为一个难忘的夜晚。”

  “为一个难忘的夜晚!”我重复一遍。

  她微微地笑了一下:“从我的职业里,我悟出一个道理,人可以爱上不止一座房子。我觉得这个道理也可以用在人身上,这样想会不会太天真?”

  我看着她的眼睛,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诺拉,你说的是那意思吗?爱!”

  她抓牢我的眼睛:“我想是,”她说,“我爱上你了,是不是很糟糕?”

  听她这样说,我口中的食物难以下咽。然后,仿佛这个奇怪的夜晚所发生的一切都在我的胃里爆发。

  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心。是对她的话的反应?——奥哈拉,别倒下。

  (八十三)

  事情常常不是看起来那么回事。上一分钟还好好的。

  现在,我却痛苦地弯着腰,紧紧地捂着肚子。我他妈的到底是怎么了?

  我说不清楚。我能说清的是我现在的感觉,这感觉却让我不敢相信。胃的内壁好像突然要剥离开来,给我一种腐蚀般的灼痛。我嚎叫着,呻吟着,还一直祈祷着———祈祷这揪心的痛能早点完结。

  完结不了——

  灼痛继续着,我的体内仿佛形成了一个火辣辣的洞,胆汁咝咝地响着,从我的肚子里淌出来……一滴……一滴……又一滴……浸透了我的五脏六腑。空气里满是我的腐肉味。

  我快死了,我想。但更糟的还在后头,太糟了,我就像被人活剥了———从里往外剥。痛从我的鼻子里呼出,又从我的耳朵里钻进来。痛撞进我的眼睛,让我觉得眼睛里的血管像泡泡纸一样爆裂开来。

  我试着站起来,但是根本做不到。当我终于挣扎着站起来,试着想跑开的时候,我能做的就是向前栽倒。我的腿像灌了铅。卫生间离我不过十尺,在我看来却足有十里那么远。

  无论如何我还是让自己挪到了那儿,进去把身后的门锁上。腿软得直不起来,我又瘫倒在地。脸磕在地面冰冷的瓷砖上,可怕地“咔”了一声,一颗磨牙碎成了两半。

  我试着往前爬,疼痛占据了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连指甲都疼得厉害,我用指甲挖着瓷砖之间的水泥,让自己像蜗牛一样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动。最后我绝望地抓住马桶的底座,把头放到马桶沿上。

  过了一会儿,我的喉咙张开了,大口地喘着气。我开始呕吐,胸部的肌肉伸展着,扭曲着,一块接一块地剥落,仿佛有利刃削过。

  ——有人在敲门——我很快地转过头。敲门声越来越大,已经变成了捶击。我也许不知道今夜是什么让我痛不欲生,但我确定这是谁干的。

  (八十四)

  诺拉坐着,一动不动地看着奥哈拉从椅子上无助地倒下来,在硬木地板上磕破了头,血立即从他的右眼涌出来。血流得很多,但他仿佛没有知觉。很明显,他体内发生的一切更让他难以忍受。

  在所有的这样死去的男人中——包括杰弗瑞、柯勒和她的第一任丈夫汤姆·霍利斯——他是最让她下不了手的。

  在这些男人中,她对克莱格·雷诺尔兹的感情才是真的,她和他总是很来电。他的智慧、魅力和英俊的外表,他在各方面都是最好的,现在他还没死,她就已经想念他了。

  但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开始向外呕吐,身体不断翻腾,好像被呛着了。然后,他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是不行。第一次下的药不会要他的命,只是为第二次的药打下基础。

  她走到水槽边,用杯子装满水,从口袋里的一个小瓶子里倒了些药粉进去。细小的气泡浮上水面,像极了一杯香槟。诺拉端着杯子从水槽边回来时———他不见了。

  他走不了多远。她上前两步,听到大厅下面的门被“砰”的一声关上了,还上了锁——他挪进卫生间了。

  诺拉急忙到大厅下面,手里拿着杯子:“宝贝,你怎么样?”她叫道,“克莱格?”她轻轻地敲门,“宝贝,我给你拿了点药,吃了就会好的。别不相信,这药挺管用的。”

  “你他妈的没机会了!”

  ——诺拉火了。你想这么玩是吧?我奉陪到底。

  “你确信吗?”她问,“你确信不想开门……奥哈拉?”她听见里面安静下来,想像得出他的惊讶。

  “对,”他愤怒地吼道,“联邦调查局的约翰·奥哈拉官员。”——诺拉的眼睛睁大了,她怀疑的事果然是真的。

  诺拉听见从卫生间里传出的三声按键声——他在呼叫911急救中心。

  她又一次大笑起来:“白痴,我们这地方是——这里没有手机信号!”

  他也笑了:“宝贝,你真这么想吗?”

  (八十五)

  我四肢瘫软地躺在卫生间的地板上,身上满是鲜血、呕吐物和其他体内不能见天日的液体。浑身上下,体内体外的疼痛对我都不算什么了——我还活着。

  通讯卫星救了我一命。急救车马上就赶来了。我只要告诉他们我在哪里就行。我对那个女接线员说:“我是联邦调查局的约翰·奥哈拉官员,我——”

  ——被枪击了。

  我听到枪声,卫生间的地板上溅起无数木头碎屑。一颗子弹从我耳边呼啸而过,打碎了我身后墙上的瓷砖。这是刹那间发生的事,我却觉得像是在播放慢动作。

  第二枪又来了。这次我只感觉到一阵疼痛。躲过第一枪,我算走运。第二枪可躲不过了。子弹射中了我的肩膀,把它打穿了。我看着衬衣上的枪眼,感觉到血汩汩地流出。

  妈的,我中弹了。

  诺拉的第三颗子弹穿过门,直接射向我刚才躺的地方,在墙上的瓷砖上爆炸。如果我没有躲开的话,就会正中胸膛。慢慢地,我把左腿拉上前,从裤包里拿出手枪。我出门的时候没带牙刷,可却没忘带这个。我把手枪的皮套打开,拿出老伙伴“贝雷塔9毫米”。如果诺拉要冲进来,我就会迎面给她一枪。

  我双手握枪,等待着。诺拉,我的爱,你在哪儿。

  (八十六)

  整个小木屋,连同我的手机都陷入一片死寂。911记下了我的名字,我没给他们讲清我的位置,他们仍然可以通过卫星找到我。

  我得撑住,确保他们赶到的时候还能呼吸。我试着从地板上站起来,尽量不弄出任何声响。我用尽所有的力气,一脚踢过去。门飞开了。我冲出去,身子低低的,紧贴着地面。拔出手枪,瞄准左面又迅速转向右面,寻找目标。我正对着一盏灯。差点用枪击中镜子里自己的影子。

  没有诺拉。诺拉离开了吗?

  我蹒跚着走出小木屋,听到奔驰车引擎发动的声音。我走下前门的梯子,第一步就没踩着,身体向前飞扑出去。我侧身着地,几乎把自己的呼吸掐断,疼痛猖狂地肆虐起来。

  我挣扎着站起来的时候,诺拉正准备出发。她回过头,那一秒钟,我们四目相对。

  “诺拉,别!”

  “哦,好啊,奥哈拉。别再口口声声说爱我了!”

  我举起胳膊,但却抖动得厉害。我要瞄准敞篷的后面,月光下却无论如何做不到。她已经开到了空地边,马上就要消失在我的视野里了。我终于扣动了扳机开了一枪,又一枪。然后,身边的一切都暗了下来。

  我的头突然动了一下,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面前是两个当地的警察。年龄较大的那位正用临时的止血绷带缠住我的肩膀,年轻点的那位———大概22岁的光景———松了口气似地盯着我。不用说我也能猜出他在想什么。

  ——兄弟,你怎么了?

  我慢慢地告诉了他们。完整地描述了诺拉的外貌,红色的奔驰敞篷车和她在布里科夫大厦的住址,或者说柯勒·布朗的地址。不过,她最不可能去的地方就是那里,她应该没这个胆量吧?

  年轻的警察掏出对讲机,把信息传播出去。他还催了一次救护车,救我的救护车,“他们现在应该到了。”他说。

  “我还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特殊待遇呢。”我一语双关。

  年长的警察缠完了绷带:“好了,可以顶到医护人员来。”

  我谢了他,谢了他们俩。突然,我觉得他们看起来很像一对父子。我问了他们,都说是。威尔·克瑞文斯警官和米奇·克瑞文斯警官。在一个小镇上,一生中还能碰到比今天更风平浪静的一天吗?我真想看看。

  米奇手里拿着我的手机。我接过来,翻开机盖。我正要给苏珊打电话,突然铃声大作。她比我快一步。

  “喂?”

  “你不该和我上床,”她的声音传来,“奥哈拉,你把一切都弄砸了。”

  我猜错了。她没有歇斯底里,相反,非常平静。太平静了。第一次,我对诺拉感到恐惧。

  “现在我要把你住的地方弄个稀巴烂,奥哈拉……你真正的住地,”她说,“是河滨那边吗?”

  ——咔哒——电话从我手里掉下来。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两位警察都上前来扶我。我们没再等救护车来。我宁愿将血流尽而死,也不愿浪费一分钟。

  我歪歪扭扭地爬进他们的巡逻车后座。米奇灵活地把警灯放在车顶,发动汽车,他的父亲威尔用对讲机通知河滨那边的警察火速赶往我的家。同时,我也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快接,快接,快接!”嘟嘟声传来,我自己嘀咕着。

  嘟嘟声一直不断——最终电话录音机接通了,我给我的前妻留了个心急如火的留言,我是约翰,如果你和孩子们在家,马上出门躲躲;如果还没回家,就千万别回去。

  我把头靠在座位上,沮丧地大吼了一声。止血绷带抵抗肾上腺素,我又开始觉得晕眩了。我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往坏处想,却根本不可能。

  米奇加大油门向前冲,把十分钟的路程缩短到了五分钟。我们在距离我家50英尺的地方停下。整条街道都被警车的巡逻灯照亮了,红色和蓝色的灯光交替旋转着,直升向夜空。许多邻居都站在旁边,从他们的草坪向这边观望,想知道奥哈拉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时候,没发生什么大事。我走了两步,在我身后,传来了一片轻松的叹息声——我转身。

  在厨房门口,站着迈克斯和小约翰,后面是他们的妈妈。他们手里都拿着奶油蛋卷——从镇上买来的。看见警察,他们都惊得合不拢嘴。他们看见我,和我身上所有的伤,更是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我急忙跑上前去拥抱他们。那一刻,我是那么沉醉,没有听到电话铃响。

  米奇听到了,正要过去接电话,他的父亲制止了他。威尔竖起食指示意大家不要说话,然后他按下免提键。

  “太好了,我有听众了。”她的声音传来。所有的头都转过来。诺拉真的有听众。大家都全神贯注地听着,尤其是我,“奥哈拉太太,我知道你在旁边,”她的口吻依然那么冷静,“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我和你丈夫上过床。祝您晚安!”诺拉挂上电话。

  没人说话,我看着妻子的眼睛,不,我离婚两年的妻子。

  她摇摇头:“你还一直想知道我们为什么离婚,你这个混蛋!”

  (八十七)

  “菲茨杰拉德,你好啊,没背你那个大背包,我差点认不出你来。”游客说。

  “奥哈拉,你还是那么风趣,我还没感谢你在中央火车站救了我的命呢,谢了。我当时觉得可以解决掉那胖子,结果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游客在机场和背包女人碰面,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第一个出售文件的人,那个勒索犯随时就会现身了。突然,奥哈拉的耳麦里传来声音:“他来了,看得出来应该是他,这次他是亲自出马。”

  菲茨杰拉德没有听到声音,继续说:“他为什么要来?他难道不怕这是个陷阱吗?”

  奥哈拉凑近她说:“你自己问他吧,他肯定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一个30刚出头的男人走过来,身穿蓝色西装,鼻子上架着一副墨镜,手里拎着个公文包。他在桌子旁坐下来,开门见山地说:“你们带钱了吗?”

  奥哈拉摇摇头:“没有钱。”

  “朋友,你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你完蛋了。”西装男人说着就要离开。

  “我们可不这么想,现在你仔细听我说,因为这是场交易。从你偷来的那份文件里你没有得到钱,所以你现在就想反过来卖给我们,你的如意算盘打得还不错嘛。你把手提箱和伪造的文件留给我们,我们已经知道你是谁了,维萨特尔官员。”

  奥哈拉久久地盯着西装男人的眼睛,他是个光导式摄像管分析师,也是个贼。

  “你听懂我说的话了吗?都明白了?”然后,他一拳打在维萨特尔的下巴上,几乎把他打倒在地,“这一拳是还你的,谁让你派什么比萨伙计来杀我呢。现在滚吧,不过把包留下。”

  维萨特尔揉着下巴,站起来。他踌躇了一会儿,不过还是走了,就这样结束了。

  不,还没有真正结束,奥哈拉不禁想——也许是因为他知道得太多了。

  (八十八)

  我们12点都要到曼哈顿市区的联邦调查局大楼去见弗兰克·沃尔什。苏珊和我都受沃尔什的调遣,但我们都属于不同的部门。(弗兰克·沃尔什掌管纽约办公室的几个部门----棒槌学堂注)

  “我们谈正事吧,”沃尔什说,然后他和我一块走到隔壁的房间,“参加听证会的人到齐了。”房间里的气氛让人觉得很不舒服,在座的所有人都不苟言笑,仿佛要提醒我应该感到可耻。没人说话,可是这样的氛围只有一个意思:奥哈拉,你他妈的真会做啊!

  我坐在纪律审判小组成员对面单独的一张椅子上。从那夜诺拉失踪以后,几周内,我从医院转移到了被审判的“电椅”上,我的肩伤也在这期间复原了。我猜肯定是审判委员会想等我的身体恢复了,才把我正式送上烫屁股的“电椅”。

  弗兰克·沃尔什简单地介绍了我的经历,所有委员都全神贯注地听着,弗兰克面前的录音机也卖命地录下每个字。

  约翰·迈克尔·奥哈拉官员……前美军上尉……前纽约警察总署官员,两次被授予荣誉勋章……现任联邦调查局反暴部门的特殊官员,特别负责反暴行动小组……执行过几次重要的便衣侦察任务。

  “弗兰克?”一个声音插话了。是坐在桌子最远端的一位年长的官员,他名叫爱德华·瓦恩特曼,是纪律审判小组的成员,平时负责处理连环谋杀案。

  “您能详细说说奥哈拉官员最初是怎么参与到对辛克莱尔的调查的?”

  沃尔什伸手关掉录音机。录音机一停止旋转,他也没那么呆板了。

  “爱德华,是这样,”他说,“纽约的联合反暴小组一直与反暴力部门的金融组和国家安全部门合作,监控进出国家的金钱交易。”

  瓦恩特曼张嘴好像要说什么———极有可能是问,你说的监控是什么意思?———沃尔什阻止了他。

  “爱德华,关于监控的详细情况我不能过多透露了,别想那么多,”他清清嗓子,“家住威斯彻斯特的柯勒·布朗不久前转出了一大笔钱,给我们亮出了危险信号。在进一步的调查中,我们发现一个奇怪的巧合。柯勒的未婚妻名叫诺拉·辛克莱尔,她曾经与一名纽约的医生结婚,但这名医生不幸死亡,其死因恰与柯勒相同。请注意,这名医生是心脏病专家。往好处想,诺拉就不是恐怖分子,如果往坏处想她就很可能与他们俩的死亡都有关。”

  瓦恩特曼又张了张嘴,他的一个问题问到了点子上——他是连环杀人案部门的负责人,这案子应该移交到他手上。

  沃尔什又打断他,“是这样,”他说,“我们不能把这案子交给你们,爱德华,因为那时我们还不能百分之百地确信这个叫诺拉的女人到底是受什么人幕后指使,还是为自己谋利益,不过现在看来她属于后者。长话短说,我们派出奥哈拉,因为他对这类案子很熟悉,与此同时,他也在秘密执行另一项任务。他的长相合适,还有———至少我们是这么认为的———也很会动脑子。”他转身用冰冷的目光盯着我,“当然,现在看来我们好像选错了人。”沃尔什按下录音键。

  (八十九)

  只要坐着不动我就浑身不自在。但现在我可能要无期限地坐着什么也不做了。面前还有很多文字工作等着我处理,可我什么也没做。我一直瞪着办公室窗户外面出神,思考着。

  她到底到哪里去了呢?各地的报告很简短,但都不是喜讯。没有诺拉的半点踪迹,一个人怎么能从地球上消失得这么彻底呢?

  日常事物真让我烦透了。办公室的电话不时地在响,我会认真倾听最新的消息,然后把话筒扔下。我快被沮丧吞噬了。

  电话又响了。我拿起话筒,准备听到同样没有进展的消息:“奥哈拉。”——话筒里一片安静——“喂?”

  “我想你了。”她轻轻地说。我竖起耳朵。

  “哦,难道你不想说什么吗?”诺拉问,“你想我了吗?还想和我做爱吗?或者都不想?”

  我正要把她恶意地讽刺一顿,但我停住了,我需要把诺拉留在电话里。我按下电话录音键和旁边的跟踪键,深吸一口气:“诺拉,你好吗?”

  她笑了:“哦,算了吧,你应该大骂我才对。据我了解,你应该不是个会抑制感情的人。”

  “你说的是克莱格·雷诺尔兹?”

  “你不准备装保险人了,是吧?”

  “他不真实。诺拉,那一切都不真实。”

  “你希望那一切都是真的。现在唯一的事实是——你还下不了决心。你不知道到底是和我上床,还是杀了我。”

  “在这个问题上我想得很清楚。”我说。

  “这是受伤的你在说话,”她说,“说到受伤,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那晚你看起来可不太好。”

  “我不谢你。”                   (《棒槌学堂》 精校E书)

  “奥哈拉,我告诉你。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就觉得难受。”

  “我觉得倒不一定,”我咬着牙齿说,“相信吧,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这话真好笑,是吧?相信。你的老婆这段日子肯定没给你好脸色。哟,毁了你的婚姻我觉得很抱歉。”

  “你不能逍遥法外,你马上就要完蛋了——我们两年以前就离婚了。”

  “真的?奥哈拉,也就是说你现在单身喽?”

  我看看表。我已经说了一分钟了。奥哈拉,和她说下去。我换了个话题:“你没钱怎么生活的?”我问。

  她偷偷笑了:“从以前得到的地方取得更多的钱啊,到处都是。”

  “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吗?钱?”

  “你的口气好像钱是个坏东西。一个女人总得为自己的未来赚点钱吧。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吗?”

  “你做得已经超出了范围,已经不再是为未来作准备了。”

  “好吧,我承认这有点变态。奥哈拉,我们很愤怒了。大多数女人都围着男人转。宝贝,醒醒,你的熏肉烤煳了。”

  她开始激动起来。也许我触动了她的某根神经,干得好。

  “诺拉,你对男人有些什么反面的看法?”

  “你有一小时来听我说吗?有好几方面呢。”

  “你讲多久,我就有多长时间。”

  “但恐怕我没有时间了,”她说,“我得走了,奥哈拉,我会在梦中与你相见。”咔嗒!我抬起手腕,看着表上的分针。求求你了,我低声说。

  我给下面搞技术那个人打电话:“告诉我,你已经发现她的位置了!”

  最初的安静穿透了我的耳朵,“对不起,”我听他说,“我们没找到她。”

  我拿起电话,底座、话筒,一股脑儿扔向墙壁。全摔成了碎片。

  ——我会在梦中与你相见。

  (九十)

  第二天早晨,一个头发灰白的讨厌鬼来给我装电话,他低头看看地上的电话碎片。然后看着我,微笑里写着“我全知道了。从你桌上掉下来了,是吧”?

  “真是件奇怪的事,”我说,“不过事实如此。”

  几分钟后,我的新电话装好了,开始运作,至少还是有东西在动。我还得呆在桌子边,忍受所有的烦闷,心里产生了自我怀疑,还有可以用卡车装的那么多的犯罪感。

  新电话铃响了——

  我的第一反应是昨天的事要重演了———诺拉想和我谈,另一个挽回败局的机会。又一想,我更清醒了:昨天电话里的一切都表明她是最后一次和我通电话了。

  我拿起话筒,可以肯定,不是诺拉。是我生命里的另一个女人,现在还在我身边。不用说,我和苏珊现在关系并不是处于最佳状态,但我们在工作上相处得仍然十分融洽。

  “实验室有什么消息吗?”我立刻问。

  “对,我得到了报告,”苏珊说,“不过他们发现不了什么。”

  技术上说,这真是个坏消息,但她说话的方式给了我个信号——苏珊有消息。

  “怎么了?”我问。

  “怎么了?约翰,你他妈的还是那么蠢。如果你能伤害我,你会再一次把我的心伤透的。”她故意绕弯子。

  “我知道,苏珊,不过有别的情况。”

  她格格地笑我的直觉很准:“你能多快赶到我办公室?”

  “怎么了?”

  “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九十一)

  20分钟后,我和苏珊驱车向纽约城外北边行驶,时速是每小时50英里,最后,我们来到了松林精神病院。很快,我们就坐在顶楼的小会客室里,面前坐的是管理医院秩序的护士长。

  面前这位胖胖的妇女不知是害怕还是紧张,她坐在沙发上,好像非常不舒服。

  “约翰·奥哈拉官员,这位是艾米莉·巴罗斯。”苏珊说,她最先和这里挂钩的。

  我转身看着艾米莉,伸出手,“认识你很高兴。”我说。

  苏珊说:“关于诺拉,艾米莉有重要的消息要提供给我们。”

  “哦,是这样,”她开口了,声音有点颤抖,“我们松林精神病院有个女病人,名叫奥里维雅·辛克莱尔。诺拉是奥里维雅的女儿,不过我从来没有得到证实。”

  “我得到证实了,”苏珊说,“艾米莉,我跟你通过电话之后就去查了监狱里的档案。”

  我眉毛耸得老高:“监狱的档案?”

  “诺拉还只有六岁的时候奥里维雅就被判了终身监禁。”她说。

  “她犯了什么罪?”

  “谋杀。”苏珊说。

  “你不是开玩笑吧。”

  苏珊摇摇头:“奥哈拉,她的案子要简单得多。她谋杀了她的丈夫,当时她的小女儿诺拉正好在场。”

  艾米莉看起来一头雾水,苏珊瞥了她一眼。

  “对不起,”苏珊对她说,“我们有绝对理由怀疑诺拉几年前杀害了她的第一个丈夫。以此为基础,还有后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都让我们更加怀疑她杀害了她的第二任丈夫。”

  “她和柯勒只是订婚。”我提醒她。

  “我说的是杰弗瑞·沃克。”

  我比艾米莉还糊涂了:“杰弗瑞·沃克?”

  “他总爱写些多愁善感的历史小说,应该说他生前爱写。”

  “老天,”我说,把脑子里所有的片段都组合起来,“报道说他死于心脏病。我猜,他住在波士顿。”

  (九十二)

  我们走在医院的走廊里,去见诺拉的妈妈奥里维雅。这些年来,她一直使用婚前的姓氏———康娜微,大大增加了我们寻找她的难度。

  “我和诺拉谈论了作家杰弗瑞·沃克,不久我就在报纸上读到了他的死讯。”艾米莉边走边说,我和苏珊静静地听着,“当然,当时我并没有想到这其中有任何联系,如果不看电视,我简直不知道诺拉是这样一个危险的人物。”艾米莉说着停下脚步,显然,在见到奥里维雅之前她还有话要对我们说,“几周前,可能有一个月了,我无意中读到了奥里维雅给诺拉写的一张纸条。条子里爆出了我们都没想到的惊天秘密。”

  艾米莉又移动脚步往前走,她走到一个门前,伸手握住手柄说:“奥里维雅的房间。”

  她为我们打开房门,我看见一个很老的妇女倚在床上。她正在看一本小说,我们进去的时候,她也没有抬起头。

  “奥里维雅,这两位是我给你讲过的客人”,艾米莉大声说,以便奥里维雅能听清楚。

  奥里维雅终于抬起了头。“哦,你们好,”她说,“我喜欢读书。”

  “对,奥里维雅喜欢看书,”艾米莉点点头,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她转过身来看着我和苏珊说,“很长时间以来,奥里维雅一直把我们蒙在鼓里,她没有告诉我们真实情况。她曾用各种方法使得我们认为她的精神状态很糟。有一次,诺拉在这里的时候,她假装发病,因为她怕女儿说出不该说的话,奥里维雅知道对所有的探视,我们都会用摄像机录下来。不得不承认奥里维雅是个很好的演员,不是吗?”

  奥里维雅看着我和苏珊,但是她也在注意听艾米莉讲的话:“你说得对。”

  “不过,我们同意奥里维雅继续留在松林精神病院,她已经同意与你们合作了。”

  奥里维雅点点头,仍然盯着我们俩,“我会帮你们,”她小声说,“我还有选择吗?”然后,她放下手里的小说,爬下床来,走到壁橱边。

  艾米莉说:“诺拉每次来探视都会给她妈妈带一本新小说,尽管她觉得奥里维雅可能已经不能看书了。”

  奥里维雅从壁橱里拿出一个纸盒子,盒子里装满了书,还有些包装纸和几个信封。

  “两星期前,诺拉没再来探视,但是有人开始往这里给奥里维雅寄包裹,都是诺拉寄来的,一个包裹里还夹着张纸条。”艾米莉说。

  “亲爱的妈妈,很抱歉我不能再去看您了,希望您能喜欢这本书。我一直爱您。女儿:诺拉。”

  我看了一遍,然后摇了摇头:“这有什么特别的?”

  苏珊说话了:“虽然诺拉很细心,不过也有露出马脚的时候。”她看着艾米莉。我也看着艾米莉。

  于是艾米莉把对苏珊说的话又说了一遍:“仔细看看这张纸,奥哈拉官员,凑到光线强的地方看。看见了吗?在右下角。”

  我把纸条拿到窗户边,双眼几乎都贴在了上面——该死的,这张纸上有个水印。

  我回头看了看她们三个人———奥里维雅开始哭了起来:“她是个好女儿,我很爱她。”

  (九十三)

  沐浴着下午的阳光,诺拉悠闲地走上私人阳台,只穿了一条比基尼三角裤,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她喝了口依云矿泉水,然后把瓶子贴在脸颊上。她还没有看够这里的海滩上那耀眼的白沙,这一切都仿佛要和加勒比碧绿的海水融为一体。她自己也设计不出比这更美的造型。

  圣马丁岛上的拉萨玛娜真是名不虚传,的确是个避世的度假胜地。诺拉当然更欣赏它避世的一面。白天,她戴着太阳镜,一副社会名流的派头,懒洋洋地躺在游泳池旁边。晚上,她和乔丹使卧室都变热了,可以叫房间服务把晚餐直接送上来。

  事实上,有那么几天,他们就像一对在度蜜月的新婚夫妇,寸步不离他们的别墅。更值得一提的是,拉萨玛娜的房间服务很周到,早餐和午餐种类都很齐全。

  “亲爱的,今天你想喝什么?”乔丹从卧室里大声问。

  决定,决定……

  “宝贝,你帮我选吧。”诺拉说。

  乔丹·毛奇,达拉斯的房地产大亨,是个天生的决策者。他独具慧眼,认为可以把斯科特斯德和亚利桑那州开发成第二个西棕榈滩,因此赚了很多钱。他最新的一个决定是关于其私人生活的。雇诺拉·辛克莱尔装饰他在奥斯汀外的一所新房子,然后带她出来旅行,这是个多么明智的决定啊。

  他从卧室里又叫了她一声,午餐已经订好了:“亲爱的,你发现没有,在外面这么穿等于全裸。”

  诺拉回到屋里,穿上一件毛茸茸的白色睡袍,贴着皮肤很舒服。她爬上床,依偎在乔丹身边。只有一个问题:她不能把奥哈拉赶出脑海。他的气味、感觉,他是她心目中最理想的男人。想到这里,她觉得肚里一阵饥饿。她不再去想这些事情,不想躺在任何别的男人怀里,无论是乔丹·毛奇还是什么人,心里却想着奥哈拉。心太痛了。我他妈的到底怎么了?我没有爱上任何人。

  他们的嘴唇粘在了一起,这时,响起了敲门声。午餐到了。

  乔丹从床上跳下来,打开门,“谢谢。”他对推着送餐车的服务员说。他们穿着码头工人式样的鞋子,短裤,上身是尼龙衬衫,头上还戴着一顶很大的草帽。

  突然他们摘掉帽子……

  “诺拉,你好。我告诉过你,我们会再见面的。”奥哈拉说。

  “别和她说话!”苏珊突然吼道。她拔出手枪瞄准床上的诺拉,“婊子,你完蛋了!”然后她转向毛奇,“还有你……你是活人当中最走运的一个。”

  (九十四)

  星期五,我来到苏珊在纽约的办公室,我是被她召去的。她刚和弗兰克·沃尔什通过电话。

  “奥哈拉,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直说吧。反正是我自作自受。”

  “约翰,不是那件事。是……他们决定放了诺拉。”这消息对我无疑是当头一棒。猛烈、疼痛,而且完全出乎意料。几秒钟以后我才能结结巴巴地说出话来。

  “他们放了诺拉,什么意思?那简直不可能。”

  苏珊在她的办公桌后面看着我,眼睛一眨也不眨。从她的眼神里,我可以读出她有多沮丧,不过她的愤怒是被压制了的——不像我。

  我开始在屋里走来走去,咒骂着,威胁我能想到的所有东西,还想到《纽约时报》去曝光。

  “约翰,坐下。”她说。

  我最终坐下了,深吸了口气:“好吧,为什么会这样?”

  “其实你只要仔细想想,应该知道原因的。”

  她又说对了。可能是内心不愿承认,或者说还抱着希望,但是我一直都知道指控诺拉会给那些“成功人士”带来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审判中,我的行为会暴露出来,联邦调查局掌权的人士是不想看到那么尴尬局面的,他们的面子也挂不住。如果这是唯一的问题,他们也可能不在乎。

  但我知道还有其他的问题,很多。该死,我假扮游客牵涉其中,还有那只手提箱,还有那份文件里列的名单和账户。我与被告调情在这些更大问题面前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一旦公诸于众,还会引出更敏感、更让人难堪的问题。

  弗兰克·沃尔什在我的纪律审判会上就间接提到了——监控出入国境的金钱交易。不用说,这肯定不是当地银行自愿参与的,这是国家安全局、联邦调查局和几家跨国银行私下达成的协议。根本原因是什么?一个有坚实的金融支持的暴力集团是最具威胁力的。

  逻辑道理是很简单的:卡住了钱等于卡住了他们的脖子。换句话说,找到他们的钱也就找到他们的人。

  娱乐场与慈善机构,大公司与当日交易的人,遍布世界任何地方,每个角落。我们全都一手掌握资讯,一旦有金钱的转移,就处于我们的监控之中。当然,私人的账目也不例外了。

  “就是那么回事儿?”我问苏珊。

  “我还能告诉你别的什么吗?诺拉只能算两害相权中的轻者。”她苦笑,“几个有钱人的死怎么能和维护世界安全相比呢。奥哈拉,他们要放了她。据我所知,她应该已经出来了。”

  (九十五)

  诺拉开着红色的奔驰车在曼哈顿下面一带绕圈,开得很快——直到她确信没有人跟着她。没有记者,没有警察。然后她猛踩油门开上了曼哈顿西区的高速公路,往北向威斯彻斯特驶去。她需要时间静一静。她要在柯勒的房子里呆几天,把那些家具处理了,然后再决定下一步怎么走。

  好玩,她想,也许真到了该尘埃落定的时候了。真的和什么人结婚,再生那么一两个孩子。想到这里,她笑了,但她没有否定这个想法。更稀奇的事还在后头呢———就像她从监狱里被放出来一样。

  她还没回过神来,车就驶进了柯勒家的车道,她的犯罪现场之一。这种感觉既新奇又美妙。

  诺拉开门进去,屋里有点发霉的味道,满是灰尘,不过还不算太差。她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门。哦,天啊,里面一团糟,腐烂的蔬菜和奶酪!

  她拿了一瓶依云矿泉水,然后很快把冰箱门关上,那种气味让她想呕吐。她用毛巾擦去瓶子上的灰尘,拧开盖子,一口气喝了将近半瓶的水。

  突然,诺拉捂住肚子,几乎站立不稳。她觉得自己的胃里燃烧起来了,然后环视了一周厨房,没人在里面。疼痛在她的喉咙里爆炸了,她感到呼吸不畅。她想呕吐,但又吐不出来。

  她倒在地上,无助地想要爬起来。她的脸先碰到了瓷砖地板,但她一点都不在乎。与从体内烧到体外的灼痛相比,这算不了什么。她的视线模糊了。以前从未经历过的疼痛吞噬着她的身体,攫住她不放手。

  然后,她听到有动静———从厨房方向走来的脚步声。

  诺拉急切地想要知道是谁在房里。会是谁呢?她看不清楚,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她感到身体的各个部分正在分解开来。

  “奥哈拉?”她叫了出来,“是你吗?奥哈拉!”然后,她看到一个人走进了厨房,不是奥哈拉。到底是谁呢?一个金发女郎,个子高高的。她身上有东西让诺拉觉得很熟悉,是什么东西呢?最终,她走到了诺拉身边。

  “你是谁?”诺拉有气无力地问道,她的喉咙和胸膛里面都被高温炙烤着。

  “是我。”伊莉莎白·布朗———柯勒的妹妹,小莉莎,“诺拉,我跟踪你好长时间了,就是想搞清楚你的所作所为,你的谋杀!我不肯定你记不记得我的长相,”她说。

  “帮帮我。”诺拉小声地说。

  “我会吗?我是来送你下地狱的。”

  (九十六)

  那天下午我开车回曼哈顿。车上的收音机大开着,但我什么都没有听到,我的思绪停留在其他的地方。我知道我想做什么;我需要做什么。诺拉的死、她的谋杀案,在我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我甚至确信我从未爱过她,我们利用了彼此,这个结局太可怕了。

  我现在得立即赶到办公室去,就在楼上———重要人物出没的地方。

  我走进去,坐在弗兰克·沃尔什华丽的橡木办公桌前。

  “约翰,什么风把你吹来的?”他问。

  “我想带薪休几天假。”

  “哇,”他终于说话了,“约翰,我拒绝你的请求之前,你有其他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我点点头说:“我做了个备份。”然后我把手里的文件夹推到他面前。

  “里面装的是什么?”

  “是个周游了很多地方的手提箱里的东西。还有点衣服,我猜大概是用来掩人耳目的,怕万一落到什么别的人手里。”

  沃尔什点点头:“好像真落到什么别的人手里了。”

  “其实应该是落在了内行手里。苏珊说这里头的东西可是用来保护全世界安全的。监控恐怖分子的资金出入国境,查找非法海外账户,正是这样才偶然牵出了诺拉的案子。她转移了大笔资金,我们抓住了她。”

  弗兰克·沃尔什的笑容消失了,他在仔细听我说。

  “我打开箱子看了看。打开以后,我以为有一天我会需要个什么特权,箱子里面的东西也许能帮我。当时的想法纯粹为了私利。我绝对想不到里面是什么东西。打开那个马尼拉纸信封,弗兰克,看一眼吧。作好准备,你一定会又惊奇又兴奋的。不过也许你不会。”

  他叹了口气,然后把信封打开。

  “我把里面的东西打印了一份。不过很有意思,里面可不是什么恐怖分子的资金。”

  “不是?”沃尔什摇摇头说,“那里面是什么?”

  最后,我不得不笑了:“我不敢完全肯定,不过要首先说明的是我对政治党派之间的争战丝毫不感兴趣。”

  “打印出来的纸上写的什么?”

  “可能是———联邦调查局里有人追踪进出海外的几个账户。有些人想要把那些资金藏起来,那可是个天文数字,大约有20亿美元。弗兰克,我最多能说,打印单上所有的人都是反对党的支持者或者说‘朋友’。明白了吗?”

  我站起来,发现两腿有点发抖。

  “带薪休假,约翰,我批准了。”然后我走出门去,直接回家——回河滨,回到迈克斯和小约翰,还有苏珊的身边———如果她肯原谅我的话。在开车往康涅狄格行进的路上,我一直在祈祷她能原谅我。

  最后,那个总让人惊奇的,美妙绝伦的苏珊,她真的原谅了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