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责怪首饰不是我们的目的。对不合作运动的镇压我们能忍受,但却不能忍受女人像箭一样的无情和伤人的话语。尽管如此,我还一定要说,为了满足她们的愿望所作的牺牲,如果利用得当,可以得到崇高的教益。
虽然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一个难看的妇女因为戴了首饰而成了美女,可是我们还得承认,正如房间需要灯一样,妇女为了美也需要首饰。但是现在为了身上光彩,我们使我们的心灵变得多么灰暗,多么烦躁而又多么污浊!这大约是我们所意识不到的。在首饰的光泽面前,我们的眼睛蒙纁了,我们眼花缭乱了。首饰的光泽成了多么严重的嫉妒、仇恨、竞争、忧虑和奢望的根源!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就令人毛骨悚然。不应把它称作首饰,应称作祸根更为恰当。要不,这样一种情况怎么可能呢?一个到丈夫家才过了三天的新娘,竟对自己的丈夫说:“我父亲把我嫁给你,是把我推到井里了。”西德拉今天去看村里大地主苏勒西·辛赫家的新娘子,她在新娘子面前入迷了。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的不是新娘子的长相,而是她首饰的闪光。当她回到了家里,她的妒意难消,丈夫一回家,她就向他发作了,心中的怨恨就通过上面那句话发泄了出来。西德拉的丈夫名叫威姆尔·辛赫,祖上有一个时候也曾是大地主,当时这个村子完全是他家的天下,但是现在他家衰落了。苏勒西·辛赫的父亲经营田产很精明,威姆尔·辛赫家的大部分土地都通过某种方式到了他的手里。现在威姆尔家连毛驴都没有一头,一天吃两顿饭也感到困难。可是苏勒西有大象、汽车,还有几匹马,大门口还经常有十个八个外地人听从他的使唤。虽然两人的经济地位差别很大,可是两人的关系却像兄弟一样,在结婚、生孩子等喜庆场合都彼此往来。苏勒西爱好学习,在国内受完高等教育后还留学欧洲,和所有对雅利安文明持怀疑态度的人相反,他以雅利安文明最虔诚的崇拜者的身份从欧洲回来了。那里的物质利益至上,不自然地追求享受和反人性的目空一切,使他睁开了眼。以前,虽然家里的人一再要他结婚,可是他仍然没有答应,认为不和女方彼此了解不会产生爱情。可是从欧洲回来以后,他对结婚的看法有了很大的改变。他和以前那个他不了解的姑娘结了婚,现在他认为结婚不是爱情的结合,而是天职的约束。今天西德拉就是为了看一看那位幸运的新娘子而和婆婆去苏勒西家了。看到她的首饰的耀眼的闪光后她感到很伤心。威姆尔痛苦地说:“如果你早给你父母说,嫁给苏勒西,他会用首饰把你包起来的。”
西德拉:“干吗这么损人!”
威姆尔:“我不是损你,而是说真话,你父母把你这样漂亮的姑娘嫁给我,真太冤枉了。”
西德拉:“你不感到有愧,反而挖苦人!”
威姆尔:“命运不掌握在我的手里。我又没有读多少书,不能找一份高级差使来挣钱。”
西德拉:“为什么不说是没有爱情,有爱情就有黄金。”
威姆尔:“你很爱首饰吗?”
西德拉:“大家都爱,何况我。”
威姆尔:“你认为自己很不幸么?”
西德拉:“当然,还不认为自己不幸吗?不然,看到别人干吗羡慕?”
威姆尔:“如果给你打首饰,那你就认为自己很幸运了,是不是?”
西德拉生气地说:“你这样问我,好像金匠就坐在大门口!”
威姆尔:“不,我说真的,我一定给你打首饰。当然,还得忍耐一些时候。”
二
有能耐的人受了话的刺激,可以要人的命,没有能耐的人就可能铤而走险。威姆尔·辛赫决定从家里出走,他下定决心:要么是用首饰把妻子包起来,要么是由当寡妇的悲哀把妻子包围住,也就是说,西德拉要么戴首饰,要么想涂朱砂而可不得①。
①印度习俗:有夫之妇的头发中缝中有一条朱砂线,成了寡妇就得把它抹去。
他一整天都陷于焦急不安。他曾希望用爱情来使西德拉得到满足,但今天他感到女人的心用爱情的网是网不住的,只有黄金的网才有可能把它网住。天黑不久,他从家里出走了,回头看也没有看一眼。尽管有意识地离别妻子,却仍然有留恋之情,但是由失望所造成的这种分离却是坚决的。白天里看到了周围的事物,他的心还可能动摇,然而在黑暗中,谁有胆量偏离所走的道路分毫呢?
威姆尔既没有学问,也没有任何技艺,他只有靠自己辛勤的劳动和艰难的自我牺牲。先前他来到了加尔各答,给一个富人看门,干了一段时间以后,他听说在缅甸仰光能够找到工资高的工作,于是他到了仰光,在那里的码头上他开始当装卸工。
由于艰苦的劳动,饮食的不当,加上气候的恶劣,他生病了。他身体变虚弱了,脸上失去了光泽,可是在码头上他仍然是最勤劳的工人。其他的工人只不过是工人而已,而他这个工人却还是一个苦行者。他心里暗自作出的决定,实现它就是他这一生唯一的目的。
他没有把自己的情况写信告诉家里,他心里反复思索着:家里有谁为我着想呢?和首饰比起来,又有谁理我呢?他的智力还不能理解这样的奥秘:即使贪图首饰,但爱情还是可以和首饰并存的。其他的工人一早起来,就吃糖果糕点,整天不时地抽香烟和大麻,一有空闲就到大街上溜达,有好多人还养成了喝酒的习惯,他们挣多少钱就花多少钱,有的人身上甚至没有完整的衣服。威姆尔是那为数很少的几个工人中间的一个,这些人过有节制的生活,他们生活的目的除了吃、喝和死以外还有其他。在很短的时间里,威姆尔身边积攒了一点钱了,同时,他对其他工人的影响也增长了。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威姆尔的种姓是高等的塔古尔,所以大家都称他为塔古尔先生。自制和品德是获得尊敬的法宝,威姆尔成了工人的头人和大人物了。
威姆尔在仰光干了三年。有一天傍晚,他正和几个工人坐在海岸边交谈。
一个工人说:“这里的所有女人都是无情无义的。可怜的秦谷尔和一个缅甸女人同居了十年,任何人对自己正式结婚的妻子也没有他这么爱她。另外,他还很信任她,他挣多少钱,都交到她手里。他们有了三个孩子。昨天晚上两人一同吃了饭上床睡觉了,既没有吵,也没有闹,既没有顶嘴,也没有打架,夜里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女人起来了,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扔下了孩子。可怜的秦谷尔坐在那里哭,最困难的是那最小的孩子,还刚刚六个月,怎么活啊,这只有老天爷才知道!”
威姆尔郑重其事地说:“他给他女人打过首饰吗?”
工人:“钱都在那女人手里,她要打首饰,谁捆住了她的手呢?”
另外一个工人说:“她的首饰不少,走到哪里,叮叮当当的响声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威姆尔:“要是首饰也打了,还这样无情无义,那就得说,她天性是忘恩负义的人。”
这时有一个人走来对威姆尔说:“大爷,我刚才遇到一个警察,他打听你的名字,你的老家,你的父亲叫什么。有一个名叫苏勒西·辛赫的先生吗?”
威姆尔有点疑心地说:“对,有这样一个人,他是我们村上的大地主,也是我的族兄弟。”
那个人说:“他在警察局印发了通告,凡能提供威姆尔·辛赫的下落的人,可得一千卢比的赏钱。”
威姆尔:“那你如实地告诉了警察?”
那个人说:“大爷,难道我是土包子不成?我想其中必有奥妙,要不,谁愿意花这么多的钱?我告诉他,我们这个大爷不叫威姆尔·辛赫,叫杰索达·邦德,父亲名叫苏库,老家在昌西地区。他又问:在这里有多长时间了?我说:大约十来年了。于是他想了想走了。你和苏勒西先生有什么冤仇吧,大爷?”
威姆尔:“冤仇倒没有,不过谁又知道他的良心变坏了没有呢?是不是想给我安上一个什么罪名霸占我的房屋田产呢?
你蒙混了警察,你做得太好了!”
那个人说:“他对我说,要是说出了真实的下落,那你还可以得到50卢比的赏钱。我想:你自己能够捞上千的钱,给我才50卢比,我回绝了。”
一个工人说:“如果他说给你两百卢比,那你就一切如实地告诉他了,是不是?你真贪财!”
那个人不好意思地说:“不,就是给两千卢比我也不说,你别把我当成那种没有信义的人,你要什么时候考验我都可以。”
工人中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议论着。威姆尔来到了自己的住处躺下了,他开始想:现在怎么办呢?像苏勒西这样体面的人物的良心都变坏了,那还信赖谁呢?不,现在不回去不行了,再晚了还不回去,那我就没有容身之地了。如果再在这里呆两年,那我就能积攒五千卢比,西德拉的心愿就可以满足了。现在总共只有三千卢比,这些钱是不能满足她的愿望的。好吧,我现在回去,半年以后再到这里来,回去一趟至少可以保住自己的房屋田产。不,住上半年有什么必要,来回途中还要花一个月,我最多在家呆半个月,家里谁又会理我?有谁关心我是在家里住还是到仰光来?是活下去还是死掉?西德拉爱的是首饰啊!他心里想了又想,第二天他从仰光出发了。
三
人们说:和品德比起来,美貌是次要的,我们的伦理学的大师们也是这么说的,但是实际上,这种说法是多么不正确啊!苏勒西·辛赫的新娘子曼格拉善于持家,对丈夫百依百顺,作风非常正派,循规蹈矩,说话又和气,可是由于长得不漂亮,她成了丈夫的眼中钉。苏勒西动不动就生她的气,但过了一会儿,在他感到悔恨后又向她表示内疚,可是到了第二天,又开始这一令人不愉快的过程。问题的麻烦还在于:苏勒西的作风不像其他绔卨子弟堕落,他仍然希望在夫妻生活中,使世俗的和精神上的欢乐、幸福、平静、信任等几乎所有的要求得到满足,而失掉了家庭的幸福,他将感到他的全部生活都枯燥无味,没有乐趣和无所作为。结果是:曼格拉对自己越来越失去了信心,她做任何事情心中都害怕她的丈夫生气。为了使丈夫高兴,她掩盖自己的过失,寻找借口,说谎话,并想委过于仆人,以便保护自己。为了让丈夫愉快,她无视自己原来的品德和美好的心灵。这样,她在丈夫心目中的地位不但没有提高,反而更降低了。她每天都换新的装饰,但是离目标越来越远。为了使丈夫脸上露出一丝亲切的微笑,为了让丈夫口头说出一句亲切的话语,她那颗渴望的心一直焦灼不安。一个没有姿色的妇女并不是得到一把面粉就可以满足的乞丐,她还希望得到丈夫全部的爱情,也许这种愿望比那美貌的妇女还更强烈,因为她为此作了特殊的努力和下过非凡的功夫。曼格拉在这种努力失败以后更是感到悲伤。
慢慢地她对丈夫也不那么崇敬了。她断定:对这样残酷无情、不可想象的人,她也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一个只崇拜美貌的男子,他不配得到爱情和崇敬。这种反击使问题更为复杂了。
但是曼格拉不仅对自己没有姿色感到苦恼,西德拉的无比美貌也成了她实现美好愿望的障碍,甚至这位西德拉成了摧毁她希望的幼苗的寒霜。曼格拉就算不漂亮,但她爱丈夫,人们对那爱自己的人是不能背弃的。爱情的力量是无止境的。但是,西德拉的形象守在苏勒西的心灵的门口阻止曼格拉入内,即使她怎样变换装束和打扮也罢。苏勒西想努力搬开这一形象,强行把它撵走,但是美的权威和财富的权威比较起来,更不容易推倒。自从西德拉到这个家来看曼格拉后,苏勒西的眼睛就曾经瞥见过她那迷人美貌的光辉,这光辉好像是一种突击的行动,它一下子就把整个内心的王国征服了,并在它上面建立了自己的霸权。
苏勒西单独坐着暗暗把西德拉的形象和曼格拉相对照,目的是为了确定它们之间的区别。一个为什么吸引着他的心,而另一个为什么把他的心推开?不过他内心受到吸引仅仅是像一个画家或诗人那样对美的欣赏,是纯洁的,不带任何情欲的,西德拉的形象仅仅是他审美愉悦的材料。他一再说服自己,一再下决心,今后一定要让曼格拉高兴。她长得不美,那她有什么过错?但是他一切的努力在曼格拉一走到他面前时又全部化为乌有。他用非常细致的目光观察曼格拉内心变化着的情绪,但他就像一个半身不遂的人那样,看到油罐倒了也不能设法去把它扶起来。将来结局如何,他没有勇气去思考这个问题。但是当后来曼格拉动不动就对他展开尖锐的批评,对他采取了任性的态度时,那他对她的一点友好的心意也消失了。在一个家里,彼此也不来往了。
一天傍晚,天气非常热,扇扇子搅动了热的空气,更显得灼人,到公园里去散步的人也没有,身上的力量像汗液一样已经排泄出来了。人们像尸体一样呆在那里,声音像被火烤过的鼓皮那样嘶哑和刺耳。一般的交谈都使人情绪激动,就像森林中的树木稍稍地摩擦也会起火一样。苏勒西有时走动几步,又喘着坐下来了。他生仆人的气,为什么不赶快洒水。突然,他听到从里面传来唱歌的声音。他吃了一惊,接着火冒三丈,优美的歌声使他的耳朵感到烦躁;多么不合时宜的娱乐!在这里,人家热得透不过气来,而她们竟想到唱歌!大约是曼格拉叫来的,肯定是她。人们说,妇女生活的基础就是爱情,这是信口开河,她们生活的基础和所有的人一样,就是吃饭、睡觉、歌舞玩乐。过了一个小时,他想:这歌唱得还有没有一个完呢?都在那里毫无意义地扯开嗓子喊什么呢?
最后他忍受不了时,他来到女眷的卧室里说:“你们在这里哇哇乱叫什么!这是唱歌的时候吗?在外面叫人坐都坐不下去了。”
一片沉寂,就像老师来到了吵闹的孩子中一样。所有的人都低下了头,感到惶恐不安。
曼格拉马上站了起来,走到了前面一间房间里,把丈夫叫了去轻声地问:“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
“这个时候我不愿意听唱歌。”
“谁唱给你听?难道你还有权管我的耳朵?”
“毫无意义的喧闹!”
“与你有什么关系?”
“我不允许在我家里这样闹。”
“那我的家又在其他什么地方?”
苏勒西不回答她的这个问题,说:“你对她们说,以后找个时候再来好了。”
曼格拉:“是因为你不满意她们来?”
“对了,就是因为这点。”
“那你是不是都作得使我满意?你的朋友来,谈笑风生的声音也传到里屋来,我从来没有说不让他们来,你为什么干预我的事情呢?”
苏勒西尖声地说:“因为我是一家之主!”
曼格拉:“你是外部的主人,这儿是我的王国!”苏勒西:“干吗这样废话连篇,刺激我你能得到什么呢?”
曼格拉不声不响地站了一会儿,她在揣摸丈夫的心情,她说:“好吧,既然在这个家里没有我的权利,那我就不呆了。以前我还在迷雾里,今天你把迷雾拨开了,在这个家里从来就没有我的权利。一个女人在丈夫的心目中没有地位,她也不可能在丈夫的财产方面有什么权利。”
苏勒西惭愧地说:“干吗这么节外生枝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完全理解错了。”
曼格拉:“一个人心里的话往往自然地从嘴里流露出来,要异常小心才能隐瞒住自己的真情。”
苏勒西对自己的粗暴行为感到遗憾,但是,他怕越是说好话,而她就越是讽刺挖苦没有一个完。他让妻子一个人呆在那里,自己到外边来了。
大清早,吹着清凉的风。苏勒西躺着,正在朦胧中做梦。他梦见曼格拉从他面前走了过去。他惊醒了,一看,站在门口的真是曼格拉。家中的女仆们正用纱丽的边擦眼睛。还有几个男仆站在一旁,所有的人眼睛都湿润了,愁容满面,像是送女儿出嫁一般。
苏勒西明白了,曼格拉是因为昨天的事伤了心,但是他没有站起身来去问一问,说句好话劝一劝。他认为,这是在侮辱他,要使他低头。你愿意到哪儿去,就到哪里去得了,与我没有什么关系。问也不问一声就这样走掉,这意味着我不是她的什么人,那我还阻拦她干吗,我算老几!
他就这样躺着像生根了一样,曼格拉走了,连回头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四
曼格拉在徒步出走,对农村一个大地主的妻子来说,这不是一般的事,也没有人敢向她问什么。男人们都让开路站在一边,女人们站在门口带着又惊异又同情的目光看她。她们的眼睛好像在说:啊!无情的男子,连轿子都没有能给她安排一顶!
曼格拉从本村走到西德拉住的那个村子里了。西德拉听说后站到大门口,对曼格拉说:“大姐,来坐会儿喘口气吧!”
曼格拉走进去一看,房子有几个地方倒塌了,过道上有一个老太婆躺在绳床上,到处都显露出贫困的迹象。
西德拉问道:“这是怎么啦?”
曼格拉:“还不是命中注定的!”
西德拉:“苏勒西先生说了什么吗?”
曼格拉:“就是嘴里不说什么,心里的话也是瞒不过人的。”
西德拉:“哟,现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
痛苦到了极点时就无所谓难为情了。曼格拉说:“如果我愿意,我也可以呆下去,也可以在那个家里过日子。可是,没有爱情的地方,没有人理和没有体面的地方,我现在是再也不能呆了。”
西德拉:“你的娘家在哪里?”
曼格拉:“我有什么脸回娘家呢?”
西德拉:“那你又到什么地方去呢?”
曼格拉:“我要到老天爷的公堂上去,我要问老天爷,他为什么没有把姿色给我,为什么让我长成这一副丑样子。妹妹:对女人来说,没有什么比缺乏姿色更为不幸的事了。大约前生是女妖,这一生才成为丑妇。有姿色才能得到爱情,再也没有比爱情更难得的东西了。”
说完曼格拉站起身来走了,西德拉没有挽留她。西德拉想:拿什么招待她呢?今天家里连生火的可能也没有啊!
曼格拉走后,西德拉独自坐着思索了好久;我是多么不幸!这个可怜的妇女,由于得不到爱情,放弃了没有爱情的生活,而我却把爱情一脚踢开了。她哪儿又缺首饰呢?难道那全部镶了宝石的首饰能够使她幸福吗?她已经把它们抛弃了,而我却为了它们而失去了一切。啊,不知道我的人现在在哪儿,又是怎么一个样子。
不知有多少次她曾责备过自己那种对首饰的贪求。今天看到曼格拉的情形,她厌恶首饰了。
威姆尔离家已经两年,西德拉心里对他产生了种种担心。
白天和黑夜,她的心里都燃烧着悔恨和焦急的火焰。
农村里地主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是靠威胁、恐吓、诱骗来完成的。威姆尔·辛赫的农活靠农民无偿的劳动。他出走之后,他的田地都荒芜了,找不到耕种的人。就是对分收成也没有人愿意,因为担心如果威姆尔中途一旦回来,可能拒绝分成的条件。西德拉收不到地租,她只得向高利贷者借钱应付。第二年又是这种情况,这一次高利贷不肯借钱了,于是西德拉只得拿出自己的一点首饰来。第三年年终的时候,家里所有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他们开始饿肚子了。婆婆、一个小叔子,一个小姑子和她自己,四个人的生活开支,加上还经常有亲戚来。此外,还有一个困难:西德拉的娘家发生了一件刑事案子,父亲和大哥都被卷进去了。于是,她的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还有母亲,四口人又来到她的家里。生活的车轮原来滚动就很艰难,如今更是陷进地里去了。
每天从大清早起,纠纷就开始了,婆婆对母亲、小叔子和弟弟,都扭在一起。有时由于没有粮食而不能做饭,有时做了饭由于争吵也吃不成。几个孩子跑到人家的地里偷吃甘蔗和豌豆,婆婆走到人家家里哭诉自己的苦楚,抱怨家里没有男子,媳妇娘家的人主宰一切,每次争吵总是他们占上风。当西德拉好歹弄到了小麦,谁去磨成面呢?西德拉的母亲说:我不是呆在这里一辈子,难道该由我来磨吗?婆婆说,你娘吃的时候就迫不及待,磨面为什么就像要命似的呢?不得已,西德拉只好独自磨面。吃饭的时候就闹成了一团,使得西德拉这个端饭的人很为难,她有时跪在自己的母亲面前,有时跪倒在婆婆面前,但是两个人都责备她。母亲说,你把我们接了来,出了我们的丑。婆婆说,你给我找来了一个死对头,现在给我说好话来了?在这激烈的冲突中,西德拉忘记了丈夫远行的痛苦。一切不祥的猜疑都在这种冲突中平息了,现在只是担心如何才能从这种冲突中解脱出来。母亲和婆婆,除了阎王那里之外是没有任何出处的,但是阎王看来还不太热心接待他们。西德拉想了许多办法,但是她像一个走了一整天还仍然在自己大门口原地踏步的旅客。她的思考力已经停滞了,她向周围打量,看哪儿有庇护他们的地方,但是哪儿也没有看到。
有一天西德拉带着这种失望的情绪站在大门口。人们在困难的时候,在心情不宁或等待什么的时候,他们和大门就有了感情。突然她看见苏勒西先生骑马走过,苏勒西先生用眼睛看她,四只眼睛碰在一起了。她不好意思地后退了,关了门,苏勒西向前走了。西德拉感到遗憾的是被他看见了,她的纱丽很破,到处是补丁,他看了心里不知会怎么想。
苏勒西先生从村子里的人口中听到威姆尔·辛赫家里生活困难的消息,他想暗暗地给他们一些帮助,但是看到西德拉后,一种不好意思的心情使他在西德拉家门前一刻也不敢停留。今天是曼格拉出走三个月后他第一次从家里出来,这三个月里由于羞愧他在外边坐也不坐了。
毫无疑问,苏勒西先生心里一直在欣赏着西德拉的美貌。曼格拉走后他心里有一个奇怪的邪念在积极活动;难道不能通过某种办法占有她吗?威姆尔早就不知下落,很可能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可是他的理智一直压抑着这个邪念。听到西德拉受苦的事实以后,想帮助她又有些害怕,谁知道,情欲也许就是以这为借口想来破坏我的理智和思想。最后,欲望诱惑了他,他来到西德拉家里来看望他们了。他内心这样辩解,一个妇女处于危难的时候,而我对她却不闻不问,这是多么有愧于良心啊!但是从西德拉家回来,理智和判断力所剩无几了,他的船已经在迷恋和情欲的无边大海中起伏着。
啊!多么迷人的姿色!多么绝顶的美貌!
一时他像掉了魂那样自言自语:我要把这个身子和这颗心献给她,人们要讥笑就让他们讥笑吧,说是罪过就让他们说去吧,我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我不能使自己失掉这种非凡的乐趣。她不会回避我,我要从我胸膛里掏出我的心放在她脚前。威姆尔呢?看来他已经死了,没有死,也会死的。什么叫罪恶?没有的事……她的眼睛脉脉含情,多么温柔,多么迷人!
忽然他停住了,好像记起了已经忘却了的往事。人的理智中有一种不为人所知的理性,就像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援军,使从战场上气馁而逃的士兵重新振作又返回战场一样,这种不为人所知的理性使苏勒西警觉了,他振作起来,他悔恨得两眼流出了眼泪。有一会儿他像一个被判了刑的罪犯一样,站在那里激动不安地思索着,然后用胜利的欢快声那样自言自语起来;多么简单,降服这变态的大象不需要狮子,只用蚂蚁就行了,把西德拉称作自己的妹妹,这一切变态都可以恢复正常。西德拉妹妹,我是你的哥哥!
他立即给西德拉写了一封信,信中说:“妹妹,你忍受了这么多苦,却没有告诉我,我不是外人,对此我感到很遗憾。好吧,今后如果老天爷愿意,那你再不会受苦了。”随着信,他还叫人送去了粮食和钱。
西德拉回信说:“哥哥,请你原谅。只要我活着,我就要颂扬你的功德,你拯救了我们的沉船,使它到岸了。”
五
过了几个月,一天傍晚,西德拉正在喂一只苏勒西为她从尼泊尔带来的八哥,这时苏勒西来到院子里了。
西德拉问道:“大哥,你从哪儿来!”
苏勒西:“到警察局去了一趟,还是没有下落。以前从仰光打听到一点线索,后来才知道,那是另外一个人。怎么办?
把赏格再升高一些?”
西德拉:“你身边的钱要是多了,就扔吧。如果他想回来,他自己就会回来的。”
苏勒西:“我想问问你,你能告诉我吗?他到底是为哪件事生你的气?”
西德拉:“没有什么,我只是要他给我打首饰。他说他身边没有钱,我说那你干吗结婚?说着说着就顶起嘴来了。”
这时西德拉的婆婆来了。苏勒西已经把西德拉的母亲和弟妹们送回他们的家,所以这儿现在平静了。婆婆过去曾听到过西德拉同她儿子的谈话,这时用刺耳的口气对苏勒西说:“对你有什么可隐瞒的,孩子,这位太太看起来是一朵玫瑰花,可是长满了刺。她想的只是如何装饰打扮,根本就不理会威姆尔。可怜的威姆尔很爱她,而她对威姆尔没有一个好脸色,爱他就更谈不上了,最后把他赶出家才松了一口气!”
西德拉生气地说:“难道他外出是为了挣钱?东跑西颠本来就是男人们的本性。”
苏勒西:“在欧洲,除了享受财富外,夫妻之间就根本不存在任何关系。如果妹妹你出生在欧洲的国家里,那珠宝首饰会使你全身闪闪放光。西德拉,今后你求求天老爷,既然给你美貌,就让你出生在欧洲吧!”
西德拉痛苦地说:“那些命好的妇女,不也就生在这个国家里吗?她们全身被金首饰给包住了,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我这样命苦!”
苏勒西·辛赫感到西德拉的脸色已经阴暗下来,丈夫远离了她,可她还是这样羡慕首饰!他说:“好吧,我给你打首饰!”
这句话是带点轻蔑的口气说出来的,但是西德拉的两眼却高兴得充满了泪水,她的喉咙兴奋得哽咽了。在她的心里,曼格拉那戴着镶有宝石的首饰的形象出现了。她用感激的目光看着苏勒西,嘴里没说什么,但是她身上的每根毛孔都在说:我是你的!
六
杜鹃在芒果树枝头欢唱,鱼在清凉水中自由嬉戏,小鹿在无边的草原上跳跃,它们所表现出来的欢乐情绪,比不上戴上了曼格拉的首饰后的西德拉。她高兴得好像要飞起来一样,成天站在镜子面前,有时梳着头发,有时在眼角里涂上乌烟。云雾散开了,皎洁的月亮露了出来。家里的事她一点也不做了,在她的性格中出现了一种奇怪的骄傲。
但是装饰打扮意味着什么?装饰打扮是唤起情欲的巨大的声音,是使情欲冲动的秘诀。当西德拉从头到脚都戴上首饰、打扮整齐后坐下来时,她多么希望有人看她啊!她来到大门口站着,村子里的妇女们的称赞不能使她满足。村子里的男人们,在她看来都是不懂得如何赏识装饰打扮的人。于是她只有请苏勒西来,开头,他白天里来一次,但后来,西德拉怎么请也请不来了。
夜深了,其他人家都熄了灯,只有西德拉家里的灯还亮着。她从苏勒西的花园里要来了茉莉花,她这时正坐着编花环,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苏勒西。为了报答他,除了爱情以外,她的身边还有什么呢?
突然传来了狗叫的声音,瞬间,威姆尔·辛赫的脚跨进了家门。他一只手里提着一口箱子,另一只手里提着一个包袱。他身体瘦弱,衣衫褴褛、脸色苍白、头发乱蓬蓬,活像一个刚从监牢里出来的犯人。他看到灯光后径直来到了西德拉的房间里。八哥鸟在笼中惊惶不安了。西德拉吃惊地抬起了头,慌慌张张地问是谁,接着认出来了,她立刻用布把花藏起来,站起身低头问道:“这样快想到我们了?”
威姆尔什么也没有回答,他吃惊地有时望着西德拉,有时望着房间,好像是到了一个新的天地。这不是那由于没有适宜的气候花瓣已经枯萎的半开的花朵,这是一朵由于雨露的滋润而闪闪发光、微风吹拂而摇曳的盛开的鲜花。威姆尔以前就对她的美入迷,但是现在这种美的光泽是使内心焦灼不安、使眼中产生忌恨的火焰。这样的首饰、衣服和装饰打扮,使他的头脑都发昏了。他坐在地上,他感到坐在这一朵向阳花的面前很羞愧。西德拉这时仍呆呆地站着,她没有跑着去端水,没有给丈夫洗脚,甚至没有给丈夫扇扇,她像失去了知觉一样。她幻想了一座多么美好的花坛,而今被霜摧毁了,实际上她已经厌恶这个阴暗的面孔和半裸露身子的人了。这个家的主人已不是威姆尔,他已经成为一个工人,干粗活的人不可能不在面容上留下痕迹,工人即使穿上漂亮的衣服也仍然是工人。
威姆尔的母亲突然惊醒了,她来到了西德拉的房间里,她一看到了威姆尔,由于母爱而激动得把他搂在怀里。威姆尔把头放在她的脚上,一串串热泪从他的眼里流了出来。母亲感到很兴奋,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威姆尔说:“妈!”
哽咽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表示了他的怀疑。
母亲理解了他的问题后说:“没有,孩子,没有这回事!”
威姆尔:“看到这个样子我怎么说呢?”
母亲:“脾气就是这样,那又有什么办法?”
威姆尔:“苏勒西为什么叫人记下我的外貌?”
母亲:“那是为了找你。如果他不怜悯我们,那今天你看不到家里还有活着的人了。”
威姆尔:“那才好呢!”
西德拉挖苦地说:“从你自己方面来说,你早已置我们于死地了。你并不是给我们铺上了花床后走的!”
威姆尔:“现在我看到你已经铺好的花床了。”
西德拉:“是你主宰的命运吗?”
威姆尔·辛赫站了起采,气呼呼地说:“妈,把我从这儿带走吧,我不想看这个女妖精的面孔!我的两眼气得快流出血来了,我为了这个给家门丢脸的女人累死累活干了三年,用这样的苦行可以得到大神的恩典,却不能得到她。”
说完他走出了房间,躺倒在母亲的房间里了。母亲立即给他洗了脸,洗了手和脚,她在灶里点了火准备煎饼,一面又向他叙说家中这几年的苦难。威姆尔心中原来敌视苏勒西的那种炽烈的怒火平息了,心里的热度一下降,血的热度就上升了,他突然发了高烧。几年艰苦的劳动和苦行加上旅途的劳累和疲乏,精神上的痛苦使他更难以忍受了。
一整夜他都处于昏迷状态,母亲坐在旁边哭着为他打扇,第二天他也没有清醒过来。西德拉片刻也没有来到他身边,她想,他给了我一些什么了不起的好处,还要让我低声下气忍受他那副神气?这里是里里外外一个样,我们没有看到谁的一个铜子儿,发了很大的脾气离开家,拿回了什么!
傍晚的时候,苏勒西得到消息,他马上跑到这里来,今天是他过了两个月之后第一次走进这个家的大门。威姆尔睁开了眼睛,认出他来了,眼中开始流泪。苏勒西的脸上流露出对他的同情。威姆尔曾对他有过一种不适当的怀疑,他现在正为此而责备自己。
西德拉一听到苏勒西·辛赫来了,立即走到镜子前面,整了整头发,装着一副难过的样子来到了威姆尔躺着的房间里。威姆尔的眼睛原来紧闭,像昏迷了一样躺在那里。西德拉一来,他睁开了眼睛,他用那喷火的眼睛看了看她说:“现在你来干吗?后天你来吧,那时你还可以会见苏勒西先生。”
西德拉掉转身走了。苏勒西头上像泼下了一桶凉水。他心里想:她长得多么美,然而又多么心狠!她没有心,只有追求装饰打扮的欲望!
病情危险了,请来了医生。但是死神并没有听从谁的请求,他的心如铁石,是怎么也不会被软化的。如果有谁把自己的心掏了出来放在他面前,眼泪流成了河,他还是不会发善心的。摧毁建立好了的家庭,让绿油油的田园荒芜是他的职责,而他的残酷无情又是多么有趣,他经常改变着自己的面貌,有时化作闪电、有时成为花环,有时变成强有力的狮子,有时又化作狡猾的黄鼠狼,有时以火的面貌出现,有时又以水的面目出现。
第三天的后半夜,威姆尔精神上的痛苦结束了,胸中的热度也降下来了。小偷在白天不偷东西,阎王的使者也经常是在夜里避开人们的目光悄悄到来,窃走人的生命之宝。天上星星的花朵枯萎了,地上的树林寂静无声,但是都低着头沉于悲哀中。夜晚是悲哀的外貌,夜晚是死亡的娱乐场,就在这样的深夜里,从威姆尔家里传出了哀痛声,这种哀痛声是死神渴望听到的。
西德拉吓了一跳,慌慌张张来到了威姆尔躺着的床边,她看了看威姆尔的遗容,吓得后退了一步。她感到威姆尔正用非常锋利的目光看着她,从熄灭了的灯上她看到了可怕的火光。由于害怕,她不敢呆在那里了,她正从里面走出来时遇见了苏勒西·辛赫,她用激动的声音说:““我在那里感到害怕!”她还想哭着倒在苏勒西·辛赫的脚前,但是他走开了。
七
当某一个旅客走着走着发现自己走错了路时,他会很快重新走上正确的道路,他会生自己的气,为什么这么疏忽大意?苏勒西现在也急着要走上平静的道路了。他记起了曼格拉对他的那种细心的服侍,他心里萌发了对真正内在美的感情。曼格拉多么富于情感、自我舍弃的精神和宽恕的胸怀,有时他想到她对自己那种无限的崇敬,内心非常不安。啊,我太对不起她了,我竟没有重视这样一颗明珠。我在这儿一动不动地躺着,像财富女神一样的曼格拉就从家里出去了。曼格拉走时和西德拉所讲的那些话,他都从西德拉那里知道了,但是他不相信那些话。曼格拉是一位性格沉静的妇女,所以她不能有放肆的行动;她有宽恕别人的胸怀,所以她不可能那么憎恨别人。苏勒西心里在想:她一定活着,而且很健康地活着。他曾经给丈人家写过几封信,他想:丈人家接到信后除了讽刺和严厉的话以外还会有什么呢?他在最后一封信中说:现在我自己要去寻找那块瑰宝了,要么是把它找回来,要么是脸上抹了黑去投水。
回信来了,信中写道:“那很好,你去寻找吧,不过请你从这儿走,这里还有人和你一同去。”
苏勒西·辛赫从这话里看到了希望的闪光,当天他就出发了,也没有带任何人。
在丈人家,谁也没有亲切地欢迎他,所有的人都拉长了脸,岳父大人还对他进行了有关丈夫职责的长篇说教。
晚上当他吃过饭躺下来时,小姨子来坐在他的旁边笑着说:“姐夫,如果有一个美人儿抛弃自己长得丑的丈夫,并且侮辱丈夫,那你把她称作什么?”
苏勒西严肃地回答道:“坏女人!”
小姨子:“那抛弃自己难看妻子的男人呢?”
苏勒西:“畜生!”
小姨子:“而这个男子却很有学问。”
苏勒西:“那是魔鬼!”
小姨子笑着说:“那我要跑了,我害怕你。”
苏勒西:“魔鬼也是可以进行忏悔的。”
小姨子:“条件是忏悔必须真诚。”
苏勒西:“这一点那无所不知的老天爷了如指掌。”
小姨子:“如果是真诚的,那一定会有成果,不过请你找到姐姐后带她从这里回去。”
苏勒西的希望之船又动摇了,他哀求道:“妹妹,请看在老天爷的面上怜悯我吧,我很难过,这一年来没有一天不是哭着入睡的。”
小姨子站起来说:“自己所为,有什么办法?我走了,你休息吧。”
不一会儿曼格拉的母亲又来坐下了,她说:“孩子,你念了很多书,国内国外都跑过,你在哪儿看到有使人变美的药吗?”
苏勒西很谦恭地说:“妈,请你看在老天爷面上,不要羞辱我了。”
母亲:“你要了我那可爱的女儿的命,难道我曾经去羞辱过你吗?我曾心里想过,要好好地说说你,使你也记一辈子,可是你是我们的客人,怎么可以让客人生气呢?你休息吧。”
苏勒西在既有希望又担心害怕的情况下翻来覆去不能入睡,这时门口有谁轻声在说:“为什么不进去?他醒着的。”有人回答道:“真叫人不好意思!”
苏勒西听出声音来了,口渴的人得到水了。瞬间,曼格拉来到了他的面前,低着头站着,苏勒西从她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奇妙的光彩,像是一个病人已经恢复了健康。
样子还是原来的,然而眼光不同了。
19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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