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还记得他答应过再去看病中的酋长。晚上,他溜出帐篷朝山上走去。
村里的人都回了屋,泥巴茅草房的门都已经关上。有些房子的小窗户透出室内火堆映出的一卢摇曳的微光,其他房子完全黑了——人们睡下哈尔悄悄地走过村子,没有理由吵醒村民——实际上,他就想悄悄的,特别不想让巫医知道。他明白,那个家伙恨死了他。如果是他洽好了酋长的病,那么村民们就不会相信巫医了。对巫医来说,酋长最好死掉,那样他就可以说了:
“我说过会是这种结果吧!我跟你们说过,白人的坏法术会要了酋长的命。你们要是听我的话就不会这样了。”
哈尔来到了酋长的门前。他侧耳细听,屋内一点声音都没有。他推开门进去,又轻轻地把门关上。屋内点着一根河乌油蜡烛,光线昏暗。烛光照在酋长的脸上,他睡得很沉。
哈尔想,他需要好好睡一觉,我不能吵醒他。我多呆一会儿,也许他会醒来。哈尔走到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坐了下来。
他倾听着病人的呼吸,有规律,正常。脸上的潮红没有了,汗收了,烧退了,也不再烦躁翻滚。哈尔医生开出的药很有效。
哈尔开始回想这一天所发生的一切。过了很久,他觉得自己也有点瞌睡了,他站起身,看了看表,已经来了一个钟头——没必要再呆在这儿了,酋长也许要睡到明天早晨才醒呢!
他正想走,却听到门外有些响动。他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又没有声音了。是否听错了?没有,又响了,很轻的摩擦声,像是光着脚踩在沙子上的声音。
这时,门悄悄地、慢慢地开了,有人侧着身子溜了进来,小心翼翼地,一点声响也没有。会不会是酋长的某一位妻子送食物来了?哈尔想开口说话,但灵机一动又忍住了。
门被关上了,像刚才一样,也是悄悄的。来人慢慢地走近熟睡中的酋长。由于他来到蜡烛前,哈尔认出来了——巫医。
他又想开口,又再次忍住了。巫医想干什么?他的左手拎着一个小皮袋子,而右手拿着一根尖尖的东西。他竖起耳朵注意地倾听,机警地打量着屋内的各个角落。然后他蹲下身跪在酋长身旁,这时,哈尔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面孔。呀!哈尔感到奇怪,竟然是这样一个残酷的人,那模样简直比一头凶残的野兽还难看。
仍然有可能,这个人来这儿没有恶意。他也许就想跟酋长说说话,或是送药来。巫医认认真真地审视着睡觉的那个人,然后,还没等哈尔反应过来,他就已经用手上那尖尖的东西轻轻地扎了一下酋长的胳膊。
酋长没醒。哈尔猜测,这根尖东西是豪猪毛的根部,由于它又尖又细,扎进皮肤几乎没有感觉。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是治病,还是害人?
巫医放下豪猪毛,打开皮口袋,把一个指头伸入袋内,沾出了一些黑糊糊的膏状物。他正要朝酋长胳膊上的针眼里抹的时候,哈尔跳了出来:“你想干什么?”
哈尔说的是英语,但喊声之大,起了两个作用:惊醒了病人,吓住了巫医。巫医就像一根木头似的呆在那儿。
酋长一下子就看到了一切:草席上的豪猪毛,皮口袋,巫医手指头上的黑药膏,哈尔正从暗处走出来。
巫医跳起身,朝门口奔去。哈尔一把抓住他并把他掀翻在地,然后坐在他身上。这时人们从门口冲了进来,他们所能看到的就是他们尊敬的巫医被那个老好找茬儿的白人压在地上。人们把哈尔拉开,巫医翻身站起,骂骂咧咧地就朝门口跑。
“别让他跑了:”酋长喊道,“把他带这儿来!”男人们把门口堵性,但不敢去抓巫医。有一些胆大的抓住了他并把他推到酋长跟前。酋长又说:“放开我的朋友。”哈尔被松开了,他站到巫医的旁边。人们静了下来,就像在法庭内等着法官宣判时那样。
“你们现在抓住的这个人,”酋长平静地说,“刚才想结束我的生命。你们都看到了这根豪猪毛,我睡着的时候,他就用这在我身上扎了个眼,在我的胳膊上还可以看到这个痕迹。把他的手指头亮出来,你们看到了上面的黑药膏。在他身上那些羽毛和兽皮中找一找,你们会找到一个口袋,毒药就装在那里边。”
口袋找到了。一个老人打开口袋,用一根棍子从袋中挑出了一团黑糊糊、粘糊糊的东西,与巫医手指上的东西一样。他刚才就想把这东西涂在酋长胳膊上的小洞上。
“你们都知道这是什么。”酋长说。
“除了我之外。”哈尔说,“是毒药吗?”
“正是。”
“我刚才就猜它可能是毒药,所以才吓阻他。”
“你干得好,”酋长说,“如果不是你阻止了他,那么现在我的村民就要埋葬我了。”
“发作那么快吗?”
“一下子就要人的命。我们把它涂在箭头上,是用墨瑞楚树的汁熬成的。”
哈尔认识这种树。“我经常见到这种树,”哈尔说,“我们叫它‘阿科坎特兰树’(注:长在非洲的一种树,夹竹桃科,剧毒)。在它的树根附近可以看到蜜蜂、甲虫、还有蜂鸟等都是死的。”
“对,它们都是吸食了树的紫色的花粉后中毒而死的。”
“你们怎样熬制成箭毒呢?”
“用水把树皮熬上几个小时,就成了一种粘稠的、黑色的膏,再加上蛇毒、毒蜘蛛和一些有毒的草,还要放进一只活鼩鼱,然后再熬。”
“你怎么判断药力如何呢?”
“在一个人的胳膊上靠肩膀的地方割一刀,让血沿胳膊朝下流,用很少一点药点一下血流的下端。就这么点一下,血就会立刻变黑,而且一点一点地朝上走,黑上去。在快要到伤口的时候立刻把它擦掉。如果这黑色朝上爬得慢甚至停止的话,那就是说,毒性太弱;如果爬得快,那就是毒性强。”
巫医突然又喊又叫地说了一大通。待他说完后,酋长对哈尔说:“他说那不是毒药,是好药。好吧,我们试一试就知道了。”他给打开药口袋的老人下了命令,老人拿起豪猪毛在巫医的手臂上轻轻地划了一下,巫医拼命地反抗,但毫无用处。一条细细的血流从伤口沿着手臂向下流。老人用那根沽了药的小棍碰了一下血流的下端,血立刻变成黑色,并且,那黑色以令人吃惊的速度朝上爬。巫医扭动着身子想挣脱抓住他的那些手。这时他像个吓坏了的孩子,大喊大叫。酋长口气强硬地对他说了些话。
“我对他说,”酋长告诉哈尔,“除非他全部招供,不然三分钟后他就没命了。他必须承认他刚才想毒死我,并且要把原因说出来。”黑色像一条蛇沿着血路往上爬,已经离创口不远了。巫医的脸白了,眼珠子也鼓起来了,惊恐万状。他突然急促地说起话来。
那条黑色的蛇正要爬到伤口处时,酋长威严地喊了一声,老人立刻擦掉了上边的血迹。
“我们饶了他一命,”酋长说,“虽然他不值得。他已经全部招供了。他嫉妒你的医术,他施了各种法术但医不好我的病,而你用那几颗白色的小东西就把我的病治好了。村里的人笑话他。他想让我死,这样他就可以说是你的药害了我。按他的罪过本应该被烧死,但我们这儿是个仁慈的村子。留他一条命,但他不能再留在我们这儿捣乱了。”
判决立刻执行。这个谋杀未遂犯被责令收拾东西,然后被押送出了村。哈尔回到了营地。他睡不着,总感到事情不会就到此为止。临走以前他注意到了巫医那邪恶的眼神,他要能明白那意思就好了。亨特父子,特别是哈尔,很快就会遇到更多的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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