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瓦莱丽喊:“我把牛排放上了!”
凯茨没应声,拿起电话,说:“我是凯茨·弗拉德。”
“凯茨,我是彼德。情况到底怎么样?”
“先等等,警长。你们的受害人怎么样?我刚听说他身上的烧伤不止你告诉我的那几处。”
“你应该先告诉我你的那具尸体的情况。”
“好,好,好,但是切记保守秘密,彼德。我们的受害人的嘴唇、鼻子和耳朵都被割下来用胶粘到了墙上。他的所有手指和脚趾也都被砍了下来。”
“这些我都知道。内部报告上都有。”
“彼德,他的卵子,还有那活儿也都割掉了。我们发现尸体时,他的阴茎在煎锅里几乎给做熟了。”
“噢。”彼德若有所思。
“怎么啦?”
“我们的受害人身体玩意儿一件不缺,但是他的阴囊被喷灯严重烧伤,几乎也就是全毁了。”
“死亡原因是什么?”
“心力衰竭。”
“两分钟就好!”瓦莱丽在厨房里喊。
凯茨大声回了一声:“好!”
“什么?”梅森问。
“我是跟男友说话。”
“噢。”
凯茨脑筋转得飞快:“彼德,你们的大头儿应该知道我们的受害人的生殖器给切下来了。难道他没把两个案子联系一下?”
“凯茨,我不敢说这两个案子就有联系。我们认为这件案于只是普通的虐杀案,可能跟毒品有关。这个家伙没有身份证,而且也没人知道他的来历,这些都符合我们的判断。”
“彼德,这其实跟我们的受害人很像。”
“没准儿吧。我星期一早上要跟督察汇报。”
“别说我跟你讲了什么!”
“我就说我听到小道消息,自己打听的。这个很简单,你跟特雷沃·琼斯通过话了吗?”
“就刚才。”
“有什么有价值的吗?”
“你答应给他50英镑了?”
“答应。”
“说好了?”
“说好了,弗拉德。”
“那好。他说的全是垃圾,但是我下周还要再看看。”
“哈哈,垃圾!”
“做好了!”瓦莱丽大叫。
凯茨放下了电话。
48
瓦莱丽的牛排完全是独家风味,里面有胡椒、黄油、大蒜,闻起来倒是不错。
两人对坐在厨房那张小桌的两旁,铺着餐巾,点着蜡烛。第二瓶酒打开了,散发着幽幽的酒香。
瓦莱丽满面春风:“弗拉德,我该怎样对你呢?”
她也笑容满面:“你说的是短期、中期还是长期,老板?”
“凯茨,我们以后要这样度过每个周末呢,还是你会学会把电话机暂时摘了,让我们两人有一会儿自己的时间?我那会要,可是……”
“什么!”凯茨火一下子就上来,“你说你认为我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子?”
“性欲过旺?”瓦莱丽不很确定地说。
一个念头突然在凯茨的心头如电光石火一闪:“你是在他离开前急着尽可能多得到一点儿。”
“你说得对!”凯茨说,“《亲爱的华尔兹》这首歌其实就是为了那个我才放的。”
瓦莱丽苦恼地揪着不存在的胡子,抬起头看她,眼里充满痛苦。凯茨想他马上就要失声痛哭了。
但紧跟着她自己的鼻子酸了,恨不能大哭一场。
“凯茨。”瓦莱丽说这话时的神态触动了凯茨内心深处一个她以为很早以前就已经死亡的地方。“凯茨,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
“噢,别说!”凯茨抓起酒杯咕咚喝下一大口,头埋到了两肩中间,眼睛睁得很大,好像在听宣判。
“凯茨,我爱你爱得要死。”
听了这话,凯茨本该高兴,但是她并没有。
“凯茨,我爱你。这话听起来毫无新意,全是陈辞滥调,但是我要说我爱你,我不知除了这个,我还能怎样表达我的感觉。”
凯茨有些惊呆了,她嘴张得好大,脸上像绽开了鲜花:“你就想说这个?”
“对。”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吃了?”
“噢,对,凯茨。”他说。
瓦莱丽不会知道的是凯茨在他还没说之前确实吓坏了,就像她那次被锁在一个陷阱之内一样害怕。但是这种害怕不同于面对一把钢刀时的感觉。刀子能做的最多是杀了你;也不同于暴风雨之夜搜寻一具尸体,想找点光亮。这些情况下她都可以选择,可以行动,但是和瓦莱丽的事完全不同,是她的身体在做头脑的主,孩子呀,荷尔蒙呀,还有爱这些东西使她对自己失去了控制,她感到无能为力。因此她非常恐惧。
“不是我不……”凯茨欲言又止,她仿佛听见了特雷沃·琼斯、彼德·梅森和比利·廷格尔在对她说话;又仿佛看见莫伊拉在小孩的头出来的大叫“王八蛋”的样子。她想起了“责任”。接着她的眼前伯尼被肢解的躯体栩栩如生地出现了,她好像又闻见了皮肉烧糊的味道。她低下头,盘子里是方方正正的一块牛排,带着血,裹着黄油,她好像感到这块牛排随时都会跳起来咬她。舔她,喷着腥气,带着利齿……
凯茨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用手捂着嘴,呕吐了一口,脸憋得通红。她冲进了洗手间,吐得一塌糊涂,接着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她睁开眼,瓦莱丽正在将她脸上被呕吐物沾湿的头发弄干净。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接着又泪流满面自己都难以控制,一个念头很顽强地在她心中闪动:“人们竟然会说浪漫已经不存在了!”
凯茨清醒了一点,把瓦莱丽推开,但是她的目光非常温柔,她低声对瓦莱丽说:“我没事了,宝贝。是吃的虾,胃太空了,我有点累……”
瓦莱丽不愿意离开。
“没事儿。”她又说,声音温柔得如同她在电影上看到的一样,“我好了,真的好了。我一会儿就好了,这些事会解决的,而且我很高兴你爱我。”
然后她把洗手间的门关上了。
49
约翰街,星期一早上8:05。作战室里有二十多个人,总探长布莱克赛不在。鲍勃·穆尔正在介绍凯的那个同伴的情况:
“男子,中等或中等以上体格,身高5英尺到6英尺。职业不清楚,居无定所,可能有地方口音。我们知道的名字是约翰·雷纳。头发棕色,中等长度。可能走路一条腿有点跛,最后一次看见他时身穿一件闪亮的紫色夹克,背上有一个龙的图案。可能骑一辆大型号的日本摩托。
“你没说他多大,警长。”
“25到45岁之间。”
听众中一阵小小的骚动。警长穆尔举起伯尼的画像,那张脸上一双眼睛盯着人看,很和善,但是凯茨依然对他难有好感。
穆尔说:“你们今天要做的就是查这个人的身份。我不用提醒你们案情泄露出去会有什么后果。我要你们出去,每个摊子、商店、餐馆、酒吧都不要放过。警探格里菲斯、弗拉德可以再次走访一下附近街上的住户,警官班克斯和延格尔跟你们一起去。
另一阵窃窃私语。
“是,我知道,但是我不希望你们中的任何人偷懒。让我们今天就查出点什么来,而且看看能不能找到雷纳。都跟你们的线人谈谈。弗拉德,你有话要跟麦金尼斯先生说吗?”
凯茨点了点头。
汤姆·麦金尼斯站起来说:“好吧,我的办公室,15分钟后见。
凯茨不想去喝咖啡。她的周围,警官们慢吞吞地站起,慢吞吞地下楼去喝咖啡,吃甜点心。不去的人或者蹲在那儿把鞋带解开重新系紧,或者把墙上的图片挪得更正一点,总之,无人坐在电脑前像往常那样急急忙忙地开始工作。因为大家本能地感到,这个案子短时间内难有进展。凯茨把椅子挪到挂有照片、图表的墙前,认真地盯着约翰·伯尼的画像,搞不懂为什么无缘无故地她就是不喜欢眼前这张脸。这张脸很普通,一般人的反应是“它可以是任何一张三、李四的脸”,凯茨自己也难以用语言表述不喜欢的理由。但是就是有什么说不出来的东西,让她浑身不舒服。
她瞟了一眼手表,还剩9分钟,她想应该到儿童保护部去打个招呼。她小心地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凯茨?”
“吉尔,你们这几天还好吧?”
“你是不是对我们这儿有兴趣,凯茨?我想你们好像一直说这是个乏味无趣的地方?”
吉尔讲起话来像个老派的学校老师,但她一头染过的金发却使人第一眼看见她想起酒吧女招待。
“我可没这么说,吉尔。不过我有感觉一般人可能会这么想。
“可能吧。我们的工作主要是帮助小孩子,顾不上去做公关。这儿有咖啡……”
凯茨点头说要一杯。吉尔是一个很容易跟人打成一片的人,她的笑容尤其具有感染力。凯茨因此想,和吉尔多聊几句,即使和探长的约见迟到一会,也没什么要紧吧。
她们一起坐了下来。吉尔说她知道凯茨认识杰克·斯维特。
“安琪尔?我和他一块儿工作了几天。他是个好人,就是有点安静,话不多。”
“是很安静,但是工作起来极有热情。他一天就没有休息的时候。他找到住处了吗?”
“他说找着了一个单间。他没告诉你吗?”
吉尔·巴瑟露齿笑了一下:“凯茨,我不喜欢瞎打听。”
“他离婚了。”凯茨说,“我想是这样。我几乎可以肯定。没有孩子。”
“是吗?”
“有什么奇怪的吗?”
“没什么。不过他和小孩子相处相当有一套。不是所有的男警察都有那本事的。你让小孩儿喜欢你,自己的天性里必须有点孩子气。杰克棒极了。”
“我不知道这个,吉尔,事实上我对儿童保护部的工作所知不多,杰克说这应该跟你聊聊。”
“他这样说?”
凯茨笑了:“好啦,别谦虚了吉尔。对于儿童保护,谁比警官巴瑟、露米懂得多呢?”
吉尔也哈哈大笑,十分爽朗。
“好了。”她说,“我是懂一点。你到底想了解些什么?”
“比如说这项工作是不是真像有人说的像个养老院?它对个人的发展有没有好处,有没有前途?”
“你做一个月,你就不会在意这些问题了,凯茨,相信我。”
50
早上8:30。
凯茨向汤姆的办公室走去,心里泛起一阵波澜。平生头一次,她感到自己有些力不从心,在变老。有这种感觉让她觉得是一种罪过。门开着,她轻轻地敲了敲玻璃。
“进来,弗拉德!”
凯茨更喜欢汤姆叫她“凯茨”。
“而且我也不确定自己的选择对不对,但是我想变化对我会有好处的。我在想儿童保护部的工作,不知那儿有没有空缺?”
她这样说的时候费尽力气才让自己保持了平静。她知道她让汤姆失望了,辜负了他对自己的期望。麦金尼斯站起身,从她身边走过,走到门前伸头左右看了看,然后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了。他走回来经过她身边时,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走到通向里间总探长办公室的门,推开看了看,又关上了。
“凯茨。”他的一根手指摸着自己的嘴唇,“你是怎么想的?你是不是觉得兰扎罗特的阴魂不散,老缠着你,因此……还是因为这个案子?总探长和我当时都说过你不需要进去看的。”
凯茨看着探长背后乳白色的墙壁,被她在岛上杀死的的兰扎罗特的样子清清楚楚地浮现眼前。她说:“不,先生,跟兰扎罗特无关。”
“那么是这个案子了?”
“我不知道,先生。我只是觉得我有整整一年是被凶杀案包围着。我以前以为我可以应付,但现在我不敢那么确信了。”
“是什么改变了,凯茨?”
“我能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向你提个问题吗,汤姆?”
他点点头。
“这个工作在影响我跟瓦莱丽的关系。我不想这样。”
麦金尼斯吃了一惊:“我知道你跟那小伙子很好,凯茨,但是我没想到你这么认真。”
“我想可能是这样。”
麦金尼斯摇摇头。有一瞬间,凯茨真的吓坏了,但紧接着她就意识到他在笑。他的眼睛闪着光亮,弯下腰打开办公桌底下一个抽屉,取出一个小瓶子。他往嘴里倒了一口,转了几圈,咽了下去。接着他从另一个抽屉里取出一袋气味强烈的薄荷糖,吃了一个后,他把袋子递给凯茨。
“我宁愿喝口那个威士忌。”凯茨说。
“不可能。”麦金尼斯说,但是他在笑。凯茨取了一块薄荷糖,坐了下来。
“我最近一直做恶梦,先生,还有时头晕。”
“啊,我知道,凯茨我知道。”
“我很担心。我想如果我病了,不得不接受精神咨询,可能会影响我长远的发展。我不想要这样的情况发生,而且也不愿意和瓦莱丽的关系受到不好的影响。”
“凯茨,接受精神咨询并没有什么。你到现在应该懂得这个。发生那种重大恶性案件后,常常有人需要帮助。那叫‘创伤后焦虑症’,我们都知道的。”
“我知道,汤姆。但是我不信接受治疗不会对以后没有影响。”
“应该不会。”
“但是有可能,对不对?如果可以避免,我想最好排除这种可能性。”
“如果我需要你留下来呢?”
“我能坚持一星期,然后就病倒,先生。”
“有那么严重?”
“我和瓦莱丽的事很严重,先生。”
迈克尔伸手去抓底下抽屉的把手,中途又把它推上了。
“还真有这样的事,凯茨。我以为我跟旺达走到一起就够得上让人吃惊的了,谁想还会有你这样的事?”
凯茨耸了肩,想做出一副实事求是的样子,但是却感到心中非常沉重。
“我也没想到,汤姆。事情在星期六晚上一下子都来了。我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必须做出选择。我想我必须给瓦莱丽和我一个挽救关系的机会。”
“那好吧。”汤姆说,“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想去儿童保护部。杰克·斯维特不是在那儿吗?他可以跟我换一下工作,出来做这些大案子。我,需要休息一阵儿。”
探长的神情松弛了一点儿,他着重地说:
“凯茨,你知不知道,我一直认为应该由你来接替我的位置。”凯茨连忙表示反对。迈克尔说:“我不是说让你直接就接我的班,当探长,我的意思是这个位置需要全身心的投入,需要那些永远将工作放在第一位的人。国家付你工资不是让你享福的,你懂不懂?”
“我懂,汤姆。因此我想暂时离开一会儿。”
“即使有危险也在所不惜?”
“是。”
他笑了,笑得很特别。从中可以体味到爱,惋惜和迷惑。
“我来看看我能做些什么。”他说,“你这周还能坚持,没错吧?”
51
下午5点。
全天工作结束时,大家聚集在作战室里,将有关伯尼举止行为的点滴材料张贴在墙上。没有人说一句话。家庭访问毫无收获,约翰·雷纳连个影儿也没有。
作战室里弥漫着一种无聊、冷漠的气氛。凯茨自工作以来头一次对案件的进展有点漠不关心,对自己是否会失去参与机会也不很在意。她就是难以对受害人产生应有的同情,这对她来说也是前所未有的。
穆尔说:“给大家通报一个消息,弗拉德因为要参加一个特别工作,会暂时离开几周。警长斯维特又回来了,他肯定是在儿童保护部任期最短的警官。”
凯茨听了心里有点感动:老汤姆把事情安排得多好!
“好了,希望今明两天大家按时完成任务,不要拖延。每天早上七点半到这里,8点准时开始工作。”
大家不紧不慢地站起来往外走,聊着种种与案件无关的话题,这些都让凯茨感到是该离开休息一阵儿了。穆尔离开时,她想是不是可以邀汤姆一起喝一杯,之后再放他回去和旺达卿卿我我。她盯着墙上的记录单,上面列有与伯尼说过话的人的名字,还有那些似乎对他稍有了解的人的名字。她在屋里踱着步、等着众人离开,希望自己能在心里生出对受害人伯尼更多的同情,对案子有更多的使命感。很奇怪的一点是伯尼与一些人成了朋友,但与另一些人他根本就没搭过腔。正在想着,她听见比利·廷格尔的声音,转过身来,问:“什么事?”
比利笑容满面,他说:“没事儿,我要走了跟你说声再见。”
凯茨有点惊讶,心神分散了一下,说:“这样啊,再见,比利。”
她又转过身冲着图片墙。身后的比利嘟哝了两句什么然后关上门,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跟约翰·伯尼先生在一起了。但是她并没有一个人的感觉,作战室内惯有的喧嚣好像还在她耳边回响,而且因为突然的安静显得更加突出。
她抓了把椅子,反着骑在上面,下巴趴在椅背上,身子一下一下地晃着椅子,像个小孩摇着木马。她有节奏地左看看,右看看,下看看,试图从伯尼的脸上看出点奥秘来。
“我很高兴你死了,傻冒!”
这是凯茨脑海里突然自发地冒出来的一个念头,但是她分明听见了有人在这样说,声音像自己的又不全像。
天呐!
“你这个傻冒,我很高兴你死了。”
凯茨又听见了自己说。她看着伯尼的脸。是不是因为他笑的时候眼睛还是圆睁着,给人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呢?为什么她对自己这样说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错?接着她又听见自己的声音:
“伯尼,有的人喜欢你,有的人很讨厌你。你是个卑鄙无耻的东西,是不是?是不是因此你才被人给宰了?”
这时她听见门开了,有人咳嗽。
“安琪尔?”
“比利说我或许能在这儿找到你。”
“是,太累了不想回家。你怎么样?”
“还行,想去喝一杯吗?”
凯茨看了看表:“我想还来得及。
她又转过身,几乎是满怀希望地又看了一眼墙上伯尼的画像。
“有什么事感到烦心,凯茨?”
凯茨回答时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是,是。但是我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耸了耸肩说:“唉!管他呢!我们去喝酒。
他们去了葡萄酒吧。安琪尔喝啤酒,他为凯茨要了她常喝的威士忌加姜汁。又要了几包花生,扔在桌子中央。他的开场白是:“这儿的啤酒跟马尿差不多。
“因此我才喝我的威士忌呀。”凯茨说着举起了杯子。
“你有没有听说鲍勃的指甲被拔掉了一个?”安琪尔说,“他妈的木片扎得挺深,他一直得打青霉素。
“手放错了地方就是这结果。”
安琪尔的眉头皱了皱,身子挺直了。他停了足有好几秒钟才像回过神似地说:“噢,那好。”同时嘿嘿地笑了。
凯茨也笑了,说:“格里菲斯疯狂地爱上了23号住的那个女人。”
“就是那个有两个男孩,一个3岁、一个4岁的女人?”
“对,没错。”
喝了两口酒,凯茨又说:“吉尔说你特热情,有干劲、工作起来不要命。”
“没那么夸张。我只是不回家罢了。因为实际上家里也没什么事可做。”
“我猜。”凯茨抿了一口酒说,“你离婚很长时间了,是不是杰克?”
“九个月。我九个月前失去了她。这也是我调到这边工作的原因,我也对枪支与毒品、骑着山地车袭击行人的小孩这类案子有些厌倦了。”
“这儿也有不少毒品案。”
“比不上曼彻斯特,凯茨。那是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不是我对付不了,而是我不想被它所改变。你以火为武器与火搏斗,这会改变你自己。你每天全副武装,开车各处巡视,你的生活态度就会变,有一天这一切好像变成了一场战争。这是不对的。”
“什么是不对的?”
“想跟人对抗。你好像希望有些无赖会互相扭打生事,或者他们会给你的巡逻车上泼点什么,这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痛揍他们一顿,让他们知道法律无情。事情就像是黑帮大火拼,他们有自己的帮派,而我们警察也是一个帮派。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所以你出来了,到这儿来?”
“我不想去别的大城市,但也不想当个乡巴佬,所以……”
“所以你就准备在这儿呆下去?”
“是。”
凯茨笑了:“安琪尔,你吃不吃意大利菜?”
“狗熊在树林里拉不拉屎?”安琪尔很幽默。
“干了。”凯茨说。
52
他们去阿曼多餐馆吃饭。凯茨没有给瓦莱丽打电话说这事儿,反正他工作得总是很晚。她想等会儿吃完意大利饭再走到瓦莱丽的公寓去,如果他决定他们应该出去,她会满面笑容地陪他出去,看着他吃,自己再嚼点面包片儿。这个想法让她很快活。
9月的傍晚已有凉意。两人都穿着夹克衫,这使得淡淡的凉意变得很惬意。晚风徐徐吹来,夕阳的余晕给万物抹上一层金色的光泽,整个世界洋溢着一种安祥、平和的氛围,让人感到生活依然充满希望。
“这使我不禁想……”安琪尔说。
“什么使你……”
“这样的傍晚,一你可以闻到大海的气息,到处都有美好的、可爱的事情和让人感到幸福和快乐,但是丑恶的令人作呕的也不少,就像下水道里的大粪;人们被敲诈,被谋杀,妇女被强奸,小孩儿……”
“这不正是我们警察存在的理由吗?”
“噢,对,但是我想起了别的事。有时候我想咱们就像迪斯尼乐园里那些跟在大象游行队伍后面拾粪的人。没有人制止大象拉屎,只是收拾。凯茨,你知道每年有多少小孩儿被他们的父母杀死?我不是指那些在车祸中遇难的或那些被醉鬼杀死的等等可称为事故的情况。我不是说那些被陌生人杀死的孩子,我只指被父母杀死的小孩儿。”
“你是说像玛丽娅·科瓦莱丽那样的案子?”
“对,像玛丽娅、桑蒂·哈特和詹姆斯·吕布那样的。”
“我猜1年大概有一到两起,最多5起。”
“一星期一个。”
“你没开玩笑吧?”
“当然不开玩笑,我是认真的!1990年全英国共有54起针对小孩儿的蓄意谋杀案,凶手是他们的父母?一星期就有一个!这些还都是证明了的案子,那些无法证实的,或者被严重的伤害但后来活了下来的例子更是无法计算。除了谋杀案件,父母杀害自己的孩子,一年54起。”
“我以前不知道。”
他们停下来准备穿过一条马路。近处两只海鸥鸣叫着从一个屋顶上飞远了。
安琪尔望着海鸥飞走,然后转过头来说:“我对此有点儿了解,但也不知道情况如此严重。人真是一种可恶的动物,凯茨。”
“我们都知道。”
“对,我们都知道。我们可以理解绝大多数的犯罪行为,入室盗窃,顺手牵羊,上周的赌场抢劫案,许多谋杀、强奸,都能理解。但是有些事情我实在难以理解,也找不到解释的理由。”
“比如像我们的被剁得乱七八糟的伯尼的案子?”
“不。”安琪尔说。
“不?”
“不,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或许罪有应得。”
“什么?没有人应该受那样的折磨!他的身体……”
“实际上,很多都是在他死后才做的,对不对?我看这个案子很像与毒品有关。他可能是个毒品贩子或什么玩意儿,别人折磨他是为了逼问什么情况。”
“这就叫罪有应得吗?”
“或许罪有应得用得不合适。我只是有种感觉,我们最终可能会发现伯尼先生并非纯洁无瑕,他的下场是咎由自取。
“我的天!”凯茨说,“或许你真的在曼彻斯特工作太久了。”
“可能。
他们来到了餐馆外面。凯茨碰了碰安琪尔的手臂。
“好啦,我们换个话题,好不好?讲点别的,我可以跟你谈谈我跑步的事儿,或者看看我度假时拍的照片。你呢,肯定也有爱好,对不对?”
安琪尔像机器在做调整一样停了几秒钟说:“好啊。
凯茨推着他进了大门。她笑得很开心,因为安琪尔刚说了一句笑话。但是她在想:“我很高兴你死了,你这个傻冒!”
52
在餐厅门里荧光灯的照射下,安琪尔看起来更具有“天使”这个形像的特征。他的白衬衣亮亮的,眼睛闪闪发光,金色的卷发让他更像广告片中那个小孩“泡泡”,而不是一个与罪犯打了15年交道的坚韧的警察。凯茨四下寻找加布里尔她最喜欢的服务员时忍不住笑个不停。
“什么事这么好笑?”警长斯维特略有尴尬地问,仿佛他知道自己正是引凯茨发笑的原因。
凯茨看见加布里尔正在与别的顾客说话。他看见了凯茨,扬起一根手指,做了一个稍等一会儿的动作。
“我想你不会喜欢知道原因的,杰克。”
“知道什么?”
“我想我已经猜出了你的另外一个外号。”
“我表示怀疑,你说说看。”
“我以为你不喜欢这个外号?”
“是,我不喜欢人用这个外号叫我。但是我也不想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坐在你的对面,看你每隔几分钟就发出一阵儿傻笑。”
“我说出来,你不生气吧?”
“如果你一直纠缠不休,我会的。”
“有个广告片对不对?那个憨态可掬的小孩子傻乎乎地抬头看空中飘浮的泡泡的那个?我猜得对不对?噢,我们的桌子准备好了。
“他妈的!”安琪尔骂了一句。
凯茨早躲到几米之外了。
“他们这儿做格里尼尔酒,一种意大利基昂蒂干红,非常棒,我向你推荐。”
“我不喝葡萄酒。
“嗨,别生气嘛。每个人都喝葡萄酒的。”
“不包括我,我要啤酒。”
“这样不是我一个人得喝光一瓶,我明天早上还要——”
这时加布里尔走了过来:“凯茨,你好!来瓶格里尼尔?”
“好的,加布里尔。这是杰克·斯维特,一个同事。”
加布里尔伸出一只火腿一般肥厚的手与安琪尔握了握。他的手指是凯茨见过的最粗的。
“给我来啤酒。”安琪尔说。
加布里尔笑了,全身跟着一起颤抖。“先生,突然之间我想起了戴维·格威尔,不好意思。你要干啤还是嘉士伯?”
“嘉士伯就可以。”安琪尔说。加布里尔走了,一边走还一边笑。
“你是他妈的怎么知道的,弗拉德?”
“关于什么,格里尼尔酒?”
“泡泡!”
凯茨的嘴笑得都能挨上耳朵了:“我也不知道,警长。我刚才在特别的光线下看见你,就一下子——”
“他妈的!”
凯茨装出一副严肃神情:“我不会说的,我起誓。”
“谢谢。”
“但是这个外号并不很糟,是不是?跟被叫做安琪尔(天使)比起来,不是很坏的,对不对?”她调侃地看着他,像比他大10岁。
“很坏的。”他沉重地说,“说起来话就长了。”他们要了蒜蓉面包。凯茨就着基昂蒂葡萄酒吃着面包,斯维特反过来,用面包就着啤酒,转瞬就干了三扎。不管快慢,凯茨要喝光她的那瓶酒,而杰克·斯维特实在算得上一个好同伴,凯茨已经开始想什么时候帮他介绍个女朋友。
“安琪尔,你经常出来吗?我是说自离婚以后。”
“事情太多,没时间。”他的声音柔和多了。
“你有没有再收到她——”
斯维特打断了她的话:“没有,那事已经结束了。让我们谈点别的。”
“像什么?性、政治、宗教?还是工作?”
“你的跑步怎么样?我听说你跑得很好,甚至可以代表英国参加比赛。”
凯茨轻轻晃了晃几乎已经空了的杯子,说:“是,以前是。但是工作,还有这个,现在很难了。我的男朋友想让我重新训练一年看我能有多大恢复。我动心了,但是我猜这家伙只是想趁机骗我戒酒。”
“你的酒瘾很大?”
“只要有尸体就想喝酒。比如约翰·怕尼的。你认为我在看了那个之后回到家里只喝一杯咖啡就行了吗?”
“我想也不是。看见一个家伙的鸡巴炒熟后塞到嘴里不是一件容易面对的事。
“绝对不是。比利·廷格尔比我还要糟,他当时跟尸体一块呆了好长时间。”
“这让我看起来很正常。”
“我也是,但是瓦莱丽不同意。”
“瓦莱丽?”
“我的男友,我们订婚了。他在美国运通公司工作。我们刚才还经过了他的房子。
安琪尔问瓦莱丽在运通公司做什么,但是凯茨想起了别的事,她说:
“嗨,你想买房还是租房住?如果你现在住的那个一居室真的像你说得那么糟糕的话,我和瓦莱丽倒是有个空余的房子。我住在茵科曼街,瓦莱丽的住处离这儿两个街道,到局里很方便。你感不感兴趣?”
加布里尔带着主菜上来了,时鲜比目鱼。
“可能吧。”安琪尔说。
54
星期二。
时间还很早,天根本没有亮,你从一个恶梦中惊醒。在梦中,你和杰克·斯维特站在倒在地上的一个人身边,杰克在说:“接着干,这渣滓罪有应得!”你的眼睛~下子就睁开了。你在瓦莱丽的公寓里。昨晚你们俩大吵了一架。你从阿曼多餐馆回来得相当晚,酒气熏天,瓦莱丽极为不快。他想知道你到哪儿去了,连个电话都没打。你说:“有公事!”他说你真他妈无可救药。
你和杰克喝了很多。你不仅干掉了那瓶干红,还另要了一些。你还泄露了一点个人小秘密。杰克问你岛上发生的事情,你说你把那个工八蛋打死后十分高兴。他很理解。他说,有时候正义就是这样实现的,就得这么做。杰克说他真希望有时也能无所顾忌地手刃凶徒,你心里想:“他在他妈的编瞎话骗我,他肯定早都做过了。”
你还记得你和杰克离开餐馆时你还想着进了门要如何如何的浪漫,吻着他,然后告诉他:“嗨,咱们卖掉一套房子吧!”而且在他同意后你就告诉他杰克的事,然后如果事情顺利,你们就在起居室的地毯上,伴着法国小布隆克斯的音乐做爱。
但是不知怎的你就和瓦莱丽大吵起来,现在你还心情烦躁。你想抚摸他的脊背,但是你知道你现在做的任何事都是错的,你起了床。
你小便后,洗了脸,然后进了起居室。你没穿衣服,有点冷。你踮着脚尖进了卧室,抓起离你最近的一件东西,那是瓦莱丽的脏衬衣。上面有着他的气味。你穿上衬衣,走回起居室,坐进一把椅子,然后想为什么你就不能做个普通女人呢?这念头让你想哭,但是你已经忘了如何哭。
昨晚杰克告诉你关于恋重癖的事情,结果你喝得酩酊大醉。
“他们会进行策划,凯茨。相当长时间的计划。犯罪行为会持续好多年,长久地进行下去。你知不知道报上的征婚专栏?有很多是男人,但也有很多是带着孩子的年轻母亲。你想知道这些狗杂种会怎么做?”
“如果你想搞八九岁的小孩子,你要怎么办?去找征婚广告。挑出一个有两个、三个快到8岁的男孩的母亲,然后打电话。告诉她你不仅不介意,而且很喜欢小孩子。你天天打,一个月下来你就已经过搬过去跟他们一起住了。你这时就可以一边对那个大点儿的为所欲为,一边等小的慢慢长大。”
“我运气很差,有一次审讯了其中的一个杂种。凯茨,你知道他说什么?他说:‘我隔三岔五跟那娘儿们做做爱,这样就能让她闭嘴。’凯茨,他们是有计划的。但是一旦你靠近他们,他们立即会把正在干着的停下来。这就是为什么很难抓住他们的原因之一。”
安琪尔已喝到了第五或第六扎,没准儿第七扎。他自我控制得很好,但是他的眼睛阴郁无光,透出仇恨与鄙视,你和他的感觉完全相同。你不知道怎么会说到这些,但是这都是在你说了岛上发生的事之后。
“而且还有婴儿,凯茨,我是说吃奶的孩子,他们还不会走路。你知道为什么?”
你摇摇头。
“是他们吮吸的本能,凯茨。把任何东西放到婴儿嘴里他都会吸。”
与其说你感到恶心,不如说你怒火冲天。现在你知道了为什么对于每一起最终能定罪的案子背后都至少会有1000件可能的犯罪。性旅游就不用说了,还有的情况是父亲强奸他们的女儿,有时还是在母亲的帮助之下,而且涉及犯罪的不仅仅是零散的个人,还有专门的组织与网络。他们互传信息,用的都是现代的工具。比如国际互联网。不断有小孩失踪,他们有的是被用药迷倒,有的是去参加“晚会”然后就永远地失踪了,再也找不回来了。他们可能都死了。
而且安琪尔还告诉你他见过一些照片,上面有男人能对小孩做的种种龌龊、无耻的事的情景。太恶心了,他不能启齿,你可以自己去读那些书。他说全国大约有5000名小孩在儿童保护部注册,但只有大约四分之一受到了正式保护,由国家监管。他问你有没有意识到至少有3500名小孩还处在危险之中,与那些最有可能伤害他们的人相处一室?
“投毒。”他说,“用手掐、用拳打、扇耳光、鞭打、强奸、火烧、烫伤、挨饿、刀砍、鸡奸。你所能想到的邪恶,件件都有笔录,都有照片,都有档案。”
你能看见他想大哭一场,这对他的伤害太深了。一种野性的冲动刺激着你恨不能立即离开,找到一个狗杂种把他的屎给打出来。
安琪尔说:“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有的儿童保护部如此庞大吗?那是因为小孩无力自卫、无力反击。他们其中的一些甚至还不会说话。恋童癖是一种病,它到处都有,必须有人来试着帮助那些孩子,他们需要帮助。”
他说这些话时直直地看着你,你感到他正在做一个决定。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摇摇脑袋,接着他又看着你,又摇了摇头。
最后他说:“回家找你的男朋友吧。”
55
此刻窗外稍微有点亮色,但依然很凉。或许你应该煮点咖啡,只要不吵醒瓦莱丽就行。但是你的心里也被另一个问题占据了:儿童保护部的工作真能让你休息吗?安琪尔已经告诉过你了,发生的案子将让你心为之碎,逍遥法外的家伙太多了!要想判一个家伙有罪,必须满足许多如果:如果孩子大于5周岁,他才可以做证;如果孩子告诉了妈妈,妈妈会相信他,如果妈妈报了警,警方能有足够的工作空间或可能的机会来接近疑犯……
咖啡壶咕略作响,你把手放在壶把上把它提了下来。你想起了当初为什么不再相信上帝:你看到的世界里充满了丑恶不公。而上帝似乎并未响应善良信徒对他的召唤。你想啊,想,瓦莱丽,瓦莱丽,怎么办,你不知该怎么办。
你走回起居室,坐在那把宽大的米色椅子里,腿盘在身子下面。你的指头尖如此冰凉,你紧紧地抓住了咖啡杯,让那温暖传到你的手上,传到你的心里。你做了决定,你要让瓦莱丽做你的丈夫,争取做一个好妻子,但是想到父亲,汤姆·麦金尼斯和安琪尔,你也感到自己决不能放弃与邪恶的战斗。
你伸展开身体,站起来,找了一片纸,在上面专心致志地写道:
瓦莱丽,我爱你,我不想等待。我们将卖掉一处公寓,我们将努力好好地生活在一起。我爱你爱得刻骨铭心,如果你也爱我,记住我是真心的。同时也记住,我是一个警察,这是我的工作。
然后你走进卧室,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穿上自己的衣服,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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