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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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他们站在凯茨公寓前的台阶上时,德比·斯诺向大家解释道:加雷斯·博克斯是他们聘用过的两名南海岸自由摄影师中的一个,他非常棒。他曾几次试图在报纸上出名,而真正使他一举成名的却是他拍摄的反映南安普敦桥墩失火现场的几张照片。

   “你还记得吗?那是今年夏天,一场神秘的大火,仿佛是来自地狱的烈焰。加雷斯的照片真是登峰造极。”

   “那些照片上了全国性报刊吗?”梅森问道。

   “不,我们把它们买下来了,但一两个小时后发生了一件令人震惊的运动员服用兴奋剂的丑闻案。在那以前,加雷斯的照片本来是大有用武之地的,但那以后它已成了旧闻。然而,那仍然是一种突破,所以并不算太糟。至少他已经在头版上发表过一次作品了。”

   博克斯抬着个铝箱朝她们摇摇摆摆地走上来。他觉得似乎有必要道道歉。“那是费尔基的照片,是这些照片给我们付工资。”他耸耸肩,“就像摄影竞赛一样,但只有一天时间。”——他转身看见了蒂姆从大篷车上拖下一只长长的银色箱子——“总有一天,他们会买下我的照片并把那些兴奋剂丑闻之类的东西扔进垃圾箱……”

   “也许吧。”德比说。

   彼得、德比和凯茨上了楼。凯茨的门开着,杰基·瑞德恭候在楼梯顶端。他系着个能装一只短口径的史密斯·威森手枪的肩背式皮套,他一认出是他们就咧嘴笑开了。德比睁大眼看了看凯茨。

   “这只是为我们的事情准备的装饰品而已。”凯茨说。

   公寓里面的布置给人很深的印象。凯茨完全没有要抱怨的地方。女工们的大扫除完成得无可挑剔,闪电战般的装修也天衣无缝。电视机、立体声音响都摆放在了它们原来的位置上,与其原先留在地毯上的凹痕严丝合缝。有人还在墙角处放了一大簇鲜花,那儿原是她的玩具猪仔呆过的地方。

   “这地方真不错。”德比轻轻地说。

   “谢谢,”凯茨说道,“我大概一个月前被盗过,这畜牲把这弄得一团糟,我都准备搬走了,但是……”

   “我们可以在这拍出几张不错的照片,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加雷斯可以拍几张你神情忧郁的照片。”

   “就照你的办吧。”凯茨说话时心不在焉,“那是什么味儿?我闻到了大蒜味。”

   杰基·瑞德手里端着盘热面包走了出来。“这是探长的主意。”他说道,“当你想要卖掉一所房子时,你一定得在你的下注人到来时,端上新鲜的面包。汤姆说那样会使你的房子看上去像个家。我不会做面包,但我在圣斯贝尔利买了这些只用烤二十分钟就熟的玩艺儿。”

   “噢,太棒了,杰基!”

   “我们还给你买了两瓶不错的酒。”他又笑了笑说,“它们要三块九毛九一瓶,我想它们一定相当不错。”

   “那酒叫什么名?”

   “我不知道,它在厨房里,是红色的。”他走出去,留下了蒜味面包。不一会儿,他大声喊道:“呢,是加里佛尼亚,忠实的伽俐咯·卡伯—尼特—索—威格—隆。”

   凯茨大声回复道:“别装出一副下层社会家伙的嘴脸。杰基,把瓶塞钻带过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心情很愉快,她回到家了。她曾那么怕回来,但她错了,那个跳布吉舞的男人已经走远了。

   彼得·梅森没有觉察出这种变化;德比·斯诺也没有;杰基·瑞德在厨房里聊天也不可能注意到。但当博克斯拿着箱子进来时,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凭着他摄影师的那双敏锐的眼睛,他看出她重现了昔日的光彩,背也挺得笔直了。凯茨·弗拉德突然之间变得秀丽挺拔,光彩照人,锋芒毕露。

   他不知道为什么她变得那么不同,只知道她已不是原来的她了。凯茨却心里明白,动物们只有在他们自己的领地里才显得更强大,鸟儿们只有在它们自己的巢里才变得更勇敢。她回家了,出外旅行回来了,有一股雀跃的电流在她的身体里哼唱,她突然觉得照片一定会拍得十分出色!

   “谁想来杯酒?”她说。

   凯茨已经将胡乱做成的蒜味面包咬得嘎嘎作响了,其余每人抓了一大块。她因为回到家而如此高兴,她流露出快乐的情形就像面包里流出黄油来。当杰基·瑞德拿着一瓶酒,五个杯子和瓶塞钻进来时,她装作厌恶地冲他道:“你自己觉得这么一瓶酒能喝多久,杰基?”他赶紧跑回去把另一瓶值四英镑的酒也拿来。她又叫了起来:“还得拿只杯子给那个男孩用!”

   加雷斯和年青的蒂姆开始布置场景。这时,凯茨和德比正坐在沙发上聊天,两个警官倚在窗户旁说话。杰基·瑞德已经开始谈起实质性的问题。他说起了玩捉鼠游戏的最佳方案,尽管他把用词稍微换了换。

   “布莱克赛已经走了。”他说,“你明天就可以搬进来住。但今天不行,一点钟以后我才会到这儿,而有一半人会被绊在别的什么地方。直到明天早上,我们才能编出盯梢组来。”他边用手敲击着他的手枪边补充说,“当然,我放了根大木棍在外头作信号。所以,我们不会有事的,哦?”然后,他平静地同彼得·梅森闲聊起来。不过每隔一分钟,他就向楼下的街道快速地瞟两眼。

   凯茨同那位女记者说话时,加雷斯·博克斯以及他的助手则在她们周围高效率地忙着,把他们的设备搭置起来。凯茨无意间一抬眼,看到博克斯正笑嘻嘻地听她们说话。当凯茨注意到他时,博克斯会冲她一乐然后继续埋头工作。

   “有一名涉嫌制造几起强奸案的案犯正在外逃。德比,他强奸了五名妇女。最后一个,简·戴利,已经死了,我们知道那个强奸犯的名字以及他的长相,但当我们突袭他最近一次的住所时,他逃跑了。我上司认为我已被列在他的袭击对象名单之中,因为他的墙上有一张我的照片,他还知道我这儿的住所。我们希望他会来找我,然后我们就可将他擒获了。”

   “那为什么要将这屋子装修一新呢?”德比说。

   “在阿沃卡多事件快结束时,这里被一个丧心病狂的夜贼翻了个底儿朝天,接着我又住了几天医院。然后,我就只能在我的探长家里暂时借宿。我在外面已经过三个星期了,我们觉得当我不在时这个家伙可能已经盯上了这座房子。他应该知道我已经离开了,我们需要让他知道我又回来了。”

   “所以你想让这些照片,这房子,这些街道都出现在那篇报道中?”

   “是的,但这一定得做得很好,其一,不能太显眼,其二,我不想让每一个看过《太阳报》的淫贼都知道我住在哪儿。”

   斯诺笑道:“你是说一个淫贼就够了,是吗?”

   “完全正确!”凯茨说。

   加雷斯和蒂姆已经在窗户对面支起了一块白色的幕布,短腿三脚架上摆着台照相机,镜头向上对准椅背。他们停下来,等待凯茨。那位年轻小伙用嘴呷着酒,极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又酷又才华横溢。博克斯几乎被他逗乐了。

   德比·斯诺叫他过来并向他解释这次照相的双重含意。他似乎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含意。

   “我想,我们可以在这儿拍几张幽黯、忧郁的照片,”他说,“我们可以让你看上去强壮而意志坚定,如果你能摆些姿势的话,我们也可以拍显得柔弱的照片,这儿的光线好极了。”

   “我穿什么衣服好呢?”凯茨说。

   “你现在穿的衣服就很合适。如果你有夹克也行,反正一些随便些的衣服就很好了,你有在家里穿的便服吗?”

   “有,是别人送我的礼物,我从没穿过呢。”

   “那对拍一张单身小姐式的照片再合适不过了,等会儿我们拍照时,你能不能把头发弄湿点?”

   “一步步来,加雷斯。”

   当加雷斯正式投入工作时,他的动作迅速,效率极高,面面俱到,有条不紊。他偶尔会扶一扶她的身体,让她的头稍稍偏一点,帮她弄弄头发,变换一下肩部的姿势。他们同床共寝还只是大约十四或十五个小时前的事。凯茨仍能感受到,他的触摸带来的某种触电反应。但她无法相信博克斯的无动于衷,甚至是冷酷无情。更糟的是,自己竟然也对他十分冷淡。他只是在工作。她没专心听他说话,而他却一直在喋喋不休于摄影师的陈词滥调,诸如:“给我点生气的表情,凯茨。”“给我些哀伤的神情。”她觉得她像在演戏,被人摆弄来摆弄去。

   她觉得自己简直无视了他的存在,而他却似乎十分满意这个良好的开端。她开始捉摸他在给谁拍照。

   “噢,硬气一点!硬气一点!”这是在拍穿夹克的照片。

   “把衣服松开点,现在,凯茨——你得表现得情绪低落,虚弱无力,向下看。”这是在拍家庭便装相。

   她又要了一杯酒。接着,博克斯问是否应开始拍跑步照了。

   德比醒来说道:“你觉得怎么样,凯茨?你这儿有猫咪吗?”

   凯茨换上她红白条纹的毛罩衫和黑色短裤。但当德比坚持说这些照片得去户外拍时,她又回到卧室换了条腥红色的紧身运动裤。虚荣心使她没有穿长裤配红尼龙衣。她仍然有副好身材,如果他们要把她的身条曲线照出来的话,她会展示出自己最美的一面。

   他们来到户外,在公寓的外面照了一打相片,然后就向滨海区走去。凯茨穿了件黑色的“法兰克·萧特·哥尔特克斯”毛衣。她慢慢向前跑着,但当她听见大街上只有耀武扬威的西伯利亚寒风的怒吼,而非汽车发动机烧热之前发出的嘟嘟声时,她赶紧挤进了一家小巧、温馨的商店的门廊里,站在那等他们过来找她。由于天气不好,拍照的时间给缩短了些。德比说得没错,寒冷使她的乳头变得坚硬起来,凯茨觉得有点疼。但她转念一想,如果这篇报道是辆“马自达”,那么我的乳头就已经为它交过路税了。

   他们快速地把照片包好,蒂姆开始重新装车,而加雷斯则在与德比讨价还价。尽管为了节省时间,相片得由报社拿去冲洗,但它们的所有权仍是加雷斯的,效果最佳的照片会发表在明天的报纸上。他们商定好了,凯茨能得到一套影印件。明天早上,《太阳报》将刊出有关“拯救布赖顿城的女孩”的先期评论文章,正式文章将于一周左右之后才公开发表。

   德比说她不得不考虑要回一趟伦敦了。她准备乘出租车离开公寓,顺道去旅馆取她的行李。出租车到了之后,她与凯茨在公寓门口略略拥抱了一下就乘车走了。凯茨转身问加雷斯,他准备什么时候走。

   “噢,我不准备走。”他傻笑着说,“既然我在这儿能赚《太阳报》的钱,我想我还是再照些照片留着以后用吧。”然后他又问凯茨今晚能否留他过夜,脸上仍旧带着那副傻兮兮的笑容。

   “蒂姆呢?”凯茨问。

   “我让他坐火车回去,他有自己的事情。”

   凯茨想拒绝加雷斯留下,可她又想到加雷斯以前曾让她和莫伊拉留在他那儿过了夜,因此她想不出什么官冕堂皇的理由来拒绝他。

   “好吧,”她说,“就住在客房吧。”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博克斯说。

   凯茨微微一笑。“主要是因为我们互相还不太熟悉。”

   加雷斯回敬了一个笑容,但很快就收敛了。他再张开嘴时面容显得平淡而没有生气。“我觉得我们已经够熟悉的了,凯茨,你不这么认为吗?”

   她抬头看了看窗户,加雷斯顺着她的目光向上望去,梅森和瑞德站在窗帘后面,也正看着她们俩。凯茨都能看见杰基·瑞德手枪的枪托。

   “今天下午我把我剩下的那部分照相器材放在你这里可以吗?”加雷斯问。

   “我可能会出去。”凯茨说,“但是我想它们放在这里绝对安全。”

   “你的意思是说有克林特·伊斯特伍德那样的人看管着它们?”

   “对。”

   “那非常好,不是吗?”

   “是的,加雷斯,对你的那些器材,你完全可以放心了。”

   博克斯准备离开了。他侧了侧身,靠近凯茨道了声“再见”。蒂姆此时已经上了卡车,进了驾驶室。博克斯笑了笑。“我想这个小伙子肯定非常讲信用。”他说,“我从没见过什么人这么迫不及待地等着赶火车。”

   “再见,加雷斯。”

   “再见,弗拉德。”

   博克斯登上卡车侧面平平的档泥板,身子一族进了驾驶室。车门砰的一声关上。接着卡车的发动机颤了两回才恢复了活力。伴随着“突突突”的声音,车子发动起来,慢慢地驶离了马路边缘的停车线。博克斯的脑袋又从驾驶室的车窗中露了出来。这一次他看上去十分和蔼可亲。凯茨并没有动。博克斯冲她喊道:“我猜,今天晚上的晚餐你想让我顺便买了给你带过来,对不对?”

   “对!为什么不呢?”她说道。

   “看到了吧,”博克斯说道,“我们两个人还是够有交情的!”卡车开上大街,准备拐弯了。博克斯在回去的路上,眼睛一直盯着前方。凯茨已经回去了,她有些事情还要查一查。

   59

   不经意的小事有时可能也非常重要。凯茨进来时突然想到那些邮件,但却没有找到。于是她一边往楼上跑一边大声喊出来。

   凯茨穿门进来时,杰基·瑞德迅速地转过身,真是要多快有多快。凯茨一问,他便答道:“在厨房里呢。拜托下次进来时敲一下门好不好!”

   她走进厨房发现了那些信,六个牛皮纸信封。一封是用红字写的账单,一封是大学的一个老同学写的,两张明信片,还有一个黄信封通知她在一次抽奖中至少赢得了十五万英镑。

   最后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张比赛人场券。是胜利五号。上次因为住院她已经错过了,这是第二次,定在一月份的第一个星期天举行。斯塔宾顿十公里赛跑,是在费尔汉姆附近的平地赛跑。在这一类比赛中她通常发挥不错,包括她的个人最好成绩三十四分零一秒也是在这种比赛中创造的。但她知道那个地方风特别大。不知什么原因,虽然她总能在比赛中拿名次,可她却总不能全身心地投入进去。她从信封里拿出她的参赛号码,红色的九四八号,钉在了墙上。

   她听见瑞德警官和梅森警官在休息室里。她走进去找自己的手提包,顺便问他们要不要茶。他们答应了一声。凯茨来到厨房开始泡茶,顺便把伯克屋子的几张照片和自己的那张叠起来的大照片拿了出来。她把它们也钉在墙上,就钉在斯塔宾顿比赛号码的旁边。然后坐下来盯着这些照片静静出神。

   在第二个瓶子里还剩了大约一杯红酒,她喝完的时候壶里的水也煮沸了。凯茨还是在看着自己的那张照片。她穿着一身运动服。当时她好像刚刚在赛跑比赛中击败一位受过严格训练的南安普敦公路赛跑高手,可能还是个苏格兰人。他的名字叫安迪什么的。记时器在照片上没有,可她记得自己用的时间。她在别处也见过这张照片。那次比赛是图顿十公里赛跑,她跑了三十四分四十秒,是她的第二快记录。

   她走过去叫杰基把茶沏好,然后拿起了电话。她犹豫了一会儿,拨通了佛伦西克斯的电话,然而她想要找的人却不在。

   喝完茶他们讨论了一下各自的任务分工。作为警察,他们都知道做保护工作是一个非常令人厌烦的活儿,不需要什么智商,也没有什么刺激。五十次保卫工作也就有一次能真正碰上危险。以前有人曾说过,保卫工作就像乘飞机,一起一落有两三分钟不安,中间的几个小时都十分无聊。对凯茨来讲,情况就不同了。她想她会感觉出来伯克什么时候将会出现。况且这是在她自己的地盘上。她欢迎伯克的到访。

   凯茨把话题又扯到了照片上。杰基·瑞德是一个比较平庸的新手,以前他曾在全国警官影展中受到过“高度赞扬”。他说他在当地的比赛中总能赢,可要在大一点的比赛中却总是名落孙山。

   “也许你太卖力了。”凯茨说。

   “什么意思?”

   “总是为了要在比赛中取胜而拍照。你应该平时多积累。”

   “我猜你是不是对这些都明白了?”

   凯茨说她很好奇。她想知道一张照片能保存多长时间?机器印制的时间长些还是在暗房里手工洗的时间长,或者两者差不多?又问彼得光凭看一眼照片,能不能判断出它是什么时候拍摄的?如果照片是最近印的他能不能看出来?是不是所有安塞尔·亚当的名作最后都会变黄?

   “照片要是很旧的话就是很早以前拍的,”梅森解释道,“四五十年代的相机质量不好,现在冲洗技术可先进多了。现在的照片能保存很长时间。一幅照片是不是最近照的很难判断出来,但是你要是给我两张,我就能告诉你哪张是最近拍的。”

   凯茨喝完了茶。“我想跑跑步,”她说,“我觉得自己像被关在笼子里。”

   “别犯傻了。”杰基·瑞德说。

   “就跑一会儿,警官。跑到国王大道就回来。我是个运动员,要是我的腿不运动运动的话,我会发疯的。”

   “不行。”

   “让她去吧,杰基,”梅森说,“我开卡瓦利尔跟在她后边。那是个公共场所,再说弗拉德跑得比兔子还快。我们的主角伯克先生,量他也不敢在这海滨胜地的大道上制造血案吧。”

   “我还是觉得不太好。”

   “想一想,杰基。这是她平常每天都做的事。这样才显得一切和往常一样。我们不是想把那只禽兽诱出来吗?”

   “你跑三公里需要多长时间,凯茨?”

   “如果我跑步之前做了热身运动的话,大概需要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我用十二分钟就能做完一套半健身训练!”

   凯茨笑了笑。“那是平常的速度,我还可以跑得更快。警官,可我刚喝完半瓶酒和一杯茶。”

   “真有意思,弗拉德。”瑞德又不放心地叮嘱道,“出去时小心点儿。”

   “好像我自己不会小心似的,警官。”

   差不多六点钟了。凯茨还穿着那身运动服,外面套着阿斯克斯的田径装。凯茨脱掉外套,走到外面楼梯上。到顶层时她反转过身,后退着下到三楼。梅森和杰基则在一边抱着双臂看着她。

   凯茨抬起左臂扶着楼梯扶手以保持平衡,右臂倾斜着。她按下了跑表上“开始计时”的按钮。在跑表的哗哗声中,她跑到楼顶,忽而上忽而下,忽而左忽而右,嘴里还随着动作“一、二。三、四”地打着节拍。看到两个男警官探询的目光,她喘着气解释道:“我这是在让身体摆脱地球引力,非常累!做四分钟……都非常难!这是我知道的见效最快的一种热身方法!”她已经气喘吁吁了。“这个——叫做——哈瓦德——本奇——热身训练。”

   彼得·梅森在凯茨前面先出了门,挥了挥手,钻进车子里开始巡七。凯茨几秒钟之后也跑了出来,她已经满脸通红大汗淋漓了。她先碎步跑了一段,然后加快速度向街的尽头跑去。过了路口,一步迈过一道停车线,她已经到了滨海区。然后她以大约每英里六分钟的速度向城里跑去,还一边数着街边的路灯柱。她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酒和威士忌开始起作用了。

   顶着风快跑不是件容易事,她跑步的速度已经让她感觉不到空气的流动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看不见的软垫子挡在面前,她得不停地把它们推开。空气的阻力非常大,而且还随着风速的加快不断加在她身上,就好像用尽全力去推一个巨大的枕头,而自己却被捆在那枕头的后面。

   她回头找了一下彼得的车,但没有找到。看来他并不关心她。这么说即使那只野兽不知从什么地方出现,他也不太可能飞车赶到把她救走。凯茨一边跑一边用眼睛四处搜寻,搜寻一些东西,或一些迹象,能让她迅速提高警惕。她想现在自己就像是个“健康的柑橘”,对可能存在的危险保持高度警觉但又不相信危险确实会发生。她仍认为自己会感觉得出伯克的出现。

   在海豚馆附近凯茨歇了口气,然后往回跑、现在嗥叫的大风变成了一种奇怪的、暖洋洋的力量压在她的背上。不幸的是,回来的路上她从顶风获益很少。她以前每小时十英里的速度现在却被背后的风抵消了。她回程的第一英里还是跑了五分二十秒,已经够快的了。半路上,她看到了那个警官,他的车被塞住了,他正冲着步话机大喊大叫呢。她觉得挺有意思,他看上去挺生气,脸都给气红了。

   当她回到自己所住的大街时,梅森也拐了过来。她慢跑了一会儿停了下来。一转身,她又感觉到了冷冷的风仿佛生气似地在抽打着她的脸。然后她穿过了马路。

   60

   凯茨本来是要慢跑的,但她最终还是走了起来。房子之间依然很冷,但是至少她用不着吹风了。她想着彼得现在一定已经挤出了拥挤的车龙,调了个头正向她驶来。她感到他就在几码外的皇家散步广场。

   她俯下身系鞋带,这时她离前面台阶还有五十码的距离。由于跑步和风吹的缘故,她的耳朵嗡嗡作响。她朝空中闻了闻,像是有什么东西。还没等她去仔细感觉却已无影无踪了,她摇了摇头。

   刚才的跑步使得凯茨腿上、胳膊上、背上的每根毛细血管,每根大小动脉都张开了,似乎都精神焕发地在等待着殷红的鲜血汹涌流过。由于刚才所做剧烈运动的强烈影响,她的肺部现在也被清理干净,全部张开了,作好了呼吸准备。肌肉也完全舒展开来。

   凯茨知道这是暂时的,这只是由于刚才运动的热身作用。这种力量是没有什么因素刺激的。几秒钟内,呐啡呔——跑步者的吗啡,就会开始彻底清洗她的大脑,这是她运动的结果,一种免费的无副作用的上瘾的快感。

   凯茨经过勒蒂斯太太的窗子走上自己的阶梯。她没有往后看,但是感到一阵紧张,她听到有什么东西移动的声音。但是什么也没有。她坐下来放松一下脚筋,伸手去够弯曲的脚面。接着站起来,开始把脚后跟慢慢地向后踢去。

   就在这时,伦纳德·伯克抓住了她。不是从背后,而是从她下面,从房子的地下室伸出一只肮脏的大手抓住了她的腿肚。接着这个满脸横肉的大块头狞笑着顺着栏杆从地下室爬上来,边爬边把凯茨的腿往金属栏杆上狠狠撞过去。

   凯茨刚要喊叫,他就劈头盖脸地一拳打来。这拳带着呼呼的风声,冲着凯茨的下巴猛击过来,凯茨本能地一低头,拳头从她的耳旁呼啸而过。凯茨躲过了这致命的一拳,也丧失了反抗的关键时机。远处,忽然传来汽车的喇叭声。凯茨绝望地大叫起来:“瑞德!瑞德!”

   伯克狞笑着站在台阶上,凯茨倒在一旁。他紧紧抓住凯茨的脚踝,把她往门里拖去。凯茨挥舞着手臂在空中漫无目的地乱打乱抓,却丝毫也没有伤到伯克。她的腿悬在空中,没有借以发力的基础,所学过的防身术都变得毫无用场。

   你的腿,弗拉德!用你的腿!用左腿踢他!

   把他的身体作为支点,汲取力量吧!

   突然间,凯茨完全停止了对伯克的反抗,任凭伯克摆弄自己。伯克愣住了,凯茨抓住这生死攸关的瞬间,抡起左腿冲着他的脑袋狠狠踢去。一下,两下。伯克的脸上鲜血四溅。他抬起左手捂在脸上,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流出。抓住凯茨脚踝的手也松开了。凯茨腾出右腿,当胸一脚直踹过去。只听到“砰”的一声闷响,伯克应声向后倒下,摔到地下室的楼梯上。凯茨嘴里仍然高喊着:“瑞德,瑞德!”

   她听到了卡瓦利尔冲上街道时发出的尖厉的声音,接着看到了梅森的脸,他将车撞到了围栏上。梅森冲出汽车的同时,伯克从地下室猛冲上来,举起血淋淋的拳头,像一只被困的野兽一样咆哮着,仿佛一只被困在陷阱里的熊。瑞德朝凯茨大喊,让她逃到一边去。他双手端着手枪,蹲下来,指着伯克的胸部,手臂由于紧张微微发抖。

   瑞德大喊:“站着别动!警察!”枪响了。接着伯克咆哮着冲下台阶,一只胳膊就像来回摇摆的窗门。梅森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侧身闪过伯克的直拳,高高举起手里的警棍,向伯克的手臂狠狠地就是一棒。伯克痛苦地大叫起来。梅森毫不手软,一棒又一棒地打在那只已经血肉模糊的胳膊上。伯克脸朝下趴在地上,疼昏过去。梅森冲上前来,把伯克的双手反剪在后,铐上了手铐。几秒钟后,伯克又苏醒过来,脸上的肌肉由于痛苦扭曲着,双眼死死瞪着凯茨,鲜血顺着脸颊和胳膊滴落到台阶上。瑞德站起来,枪口顶着伯克的太阳穴。

   “狗杂种!你被捕了!”

   61

   这是一次盛况空前的缉捕,警局的气氛与以前大为不同,每个人都在为将罪犯逮捕归案而激动万分,大家都想到牢房去看一看。那天没有人愿意早些回家,就连值晚班的人也闻风而来想看个究竟。警局的看守所里越来越挤,越来越闹,负责监管的警官终于失去了耐性,叫大家都滚出去。他们叫来了警局的外科医生。伯克仍然戴着手铐,没人愿意冒险给这个大块头拿掉手铐。医生们初步诊断后从布赖顿总部叫来一辆救护车。四名五大三粗的穿制服的警察连推带搡地把伯克推进救护车,直奔总部医院。布莱克赛已经接到通知,伯克拍完X光片后,将直接送回约翰大街警局的看守所,等待审讯。

   汤姆·麦金尼斯把凯茨扶进他的办公室,关上门。麦金尼斯的声音在玻璃后面嗡嗡作响。“凯茨,你真走运。如果梅森警官晚来一会儿,你就已经横尸街头了。”

   “不,汤姆,是伯克早到了一些时候。当时我已经感觉到他正在过来。我就是那时抓到他的。”

   “你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我知道伯克会来的,汤姆,他从没打算逃跑。”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凯茨。”

   “没什么,汤姆,他只不过比我们预料的要早到一会儿,更强壮一些。我还真怀疑他是否服用了什么东西……”

   “我不这样认为,医生很快就会找出结果的。我们可真是太掉以轻心了,差一点就犯下了弥天大错。你真是万幸,弗拉德。”

   “他毕竟没有那么聪明,不是吗?没有用埃斯哥特货车。”

   “不,梅森在三条街以外的地方看到了它。他和我们用无线电联络后就立刻去追你。你当时至少应带着无线电吧?”

   “我认为伯克不会那么蠢。”

   “无线电呢?”

   “我用不惯那东西,汤姆。”

   “这是你没有死掉的理由吗?”

   “不,先生,只是一个事实。我已经告诉了你,我以为伯克在一小时以后才会来。我计算过的。”

   “现在,你只有重算一遍了,凯茨。不到明天上午的报纸出来,你就死活不相信你会有危险。无论如何,在你开始跑步之前,你和梅森警官就已经商定好了,他会在车里跟踪你。你同意了,对吧?”

   “是的,先生。”

   “你也答应过跑步时会带着无线电,虽然这可能会暴露身份。你要在明天早上将这点写进报告里。”麦金尼斯停了一下,肩上像是卸下了重担。他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小瓶酒,接着问凯茨他应该为她做些什么。

   凯茨说:“给我升职?”

   麦金尼斯差点没哭出来,他倒了两杯酒。“喝了你的威士忌,然后填完你的报告表格。别再多想了。我说过,从你加入到我们中的那一天起,就是一个错误。你已经证明我说的没错。”

   62

   梅森正坐在一张桌子旁,埋头填写那些没完没了的表格和材料。凯茨在他旁边坐下。梅森抬头打了个招呼,什么也没多说。凯茨拿起一只圆珠笔,开始对付令人生厌的文字工作,一边写,一边咒骂着官僚主义,皇家警察局,还有保守党。没过一会儿,她就再也写不下去了。凯茨对梅森说了声谢谢。

   “我只是做我的工作,弗拉德。”

   “我知道,”凯茨说,“谢谢你做得这么漂亮。”

   “算了吧,凯茨。”

   “你救了我的命,彼得。”

   “是瑞德救了你。”

   “大概是,”凯茨说。接着她问自己能否请他喝杯咖啡。

   “为什么?”他说,“感到内疚,是吗?”

   “我只是想说谢谢。”

   “如果你想那么做,你可以明天早上送我到南安普敦。你可能记得,我的汽车已经报销了。”

   “你今晚在哪里过夜?”

   “我已在你公寓里定了房间。”

   “如果你愿意,你就去。”

   “不怕我会强奸你?”

   “不,彼得。”

   “为什么这么想?弗拉德。”

   “因为伯克,我想。也许因为莫伊拉说的的确有些道理。我不能原谅你对她所做的,但是她是正确的,你做的和伯克做的不一样”

   “我们之间说话的语气转变得很快,对吗?”

   “不,彼得,你仍然是个强奸者。”

   “但是还可以睡在你的小沙发上……”

   “如果你敢靠近我,我就杀了你,你知道我会的。”

   “我敢吗?看看你对伯克都干了些什么?”

   “他不过是罪有应得。”凯茨说。

   俩人没再多说什么,又各自低下头对付那些要命的表格和报告去了。写完以后,俩人出去逛了一圈,在格蕾普斯酒吧喝了些威士忌,然后坐出租车到了海边,散了会儿步,然后回到凯茨的公寓。

   俩人走上楼梯,凯茨在前,彼得在后。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了恐惧感,不会再汗毛倒竖,满肚的怒火也已经了无踪影。她似乎听到遥远的什么地方有个声音在呼唤她。但是现在单独和一个这样的男人在一起,她怎么能去那儿呢?彼得大大方方地坐在她的沙发上,凯茨坐在另一端,新倒的粉红色的文森特酒放在膝头。她看着彼得,喝起了酒。

   他们又开了一瓶文森特酒,屋里回荡着轻柔的音乐。彼得把玩着自己手中的玻璃杯。他说,当伯克向他走过去时,他没有动,是因为从内心深处他恨不得自已被他揍一顿。

   “但是我的身体本能地躲开了。我自己并没有决定要向旁边让,但它就发生了。接下来我就狠狠打他,直到他倒下为止。”

   凯茨陷入了深思。“彼得,我对拘捕的过程记不太清了。我只记得自己踢他的脸,他的牙齿满是鲜血。我没想到他摔到地下室后,还会起来。”

   “因为他很愤怒,”彼得说。她又倒了一些酒。他抬起头向上看着。“最后的结果出人意料地简单,是吗?你觉得伯克最后是不是完全失去了控制吗?你认为这是他之所以犯错误的原因吗?”

   “我不知道,”凯茨说,“我认为……”她想说点关于加雷斯·博克斯的话题,但是电话响了,声音响彻整个屋子,就像是刀子捅破了皮肤。“讨厌!”

   “我来接电话?”彼得说。她点了点头。

   “喂?”

   是警局值班室。麦金尼斯和布莱克赛刚打过来的电话。又有一具尸体。在齐彻斯特发现了一具女尸,死亡时间大约在十二到十五小时以前,遭到过强奸,但是发现没有精液。胳膊上有烙痕。

   “麦金尼斯两分钟后来找我们。”彼得说。

   他们站在外面等汤姆,风已经变小了,但是夜幕已经降临,潮湿而又阴沉。他们很快就清醒过来。探长的车灯照到湿淋淋的街道,俩人一起上了车。

   “伯克九点半被送回了约翰大街。他说他不想请律师,但是我们给他找了一个。他知道我们因为攻击你而逮捕他,他坦白了五名,其中还弄错了一个南安普敦的姑娘。对第六个他却只字未提。”

   “我们怎样知道她的,探长?”

   “她姓埃利斯二十四五岁。发现时已经死了,死因是头部刺伤。胳膊上有伯克的烙痕。但是医生说,没有发现精液。那是一个偏僻的农场,不是伯克通常作案的地方,现场有固得异轮胎留在泥地上的车印,和伯克的货车一样。”

   “天已经很晚了。”

   “不。”凯茨感到恶心。

   他们在老斯特恩向左拐。汤姆·麦金尼斯刚才说,他对最后一次攻击很吃惊。“伯克所做的其它事都很明白,一个典型的全盘招供的人,他为什么要强奸最后一个,对我来说还是一个谜。”

   梅森双手抓住扶手,麦金尼斯车拐得太厉害。“你认为他神经错乱了,是吗?”

   麦金尼斯向车窗外吐了口烟。“神经错乱?”从后座上凯茨可以看到他的脸。

   他们到达警局时已经一点钟了。

   63

   麦金尼斯弄醒了伦纳德·伯克。他很平静,安详,说话慢吞吞的,略带歉意,那只完好的胳膊被铐在椅子上。探长问他,他还有什么没交代的?他说没有了。

   布莱克赛和麦金尼斯坐在伯克的对面,一个叫戈登的律师坐在他右边。审讯室的门开着,彼得和凯茨站在门外。

   “最后一位,那个金发女郎,我本不想做的。但是他说她不好,她跟着我。他说只不过是再多一个而已,然后他就会告诉怎样住手。他有我的照片。”

   “谁说的,伦尼?”

   “兀鹰。”

   “谁是兀鹰,伦尼?”

   “上帝。”

   “你杀死埃利斯女士,伦纳德?”

   “谁是埃利斯?”

   “你今天早上在哪里?伦纳德。”

   “在布赖顿散步。我到了游乐中心,我喜欢那里的灯光。”

   “哪个游乐中心?伦尼。”

   “码头前的那个。”

   “告诉我们关于上帝的事,伦尼,关于兀鹰?”

   “我不能。”

   “你为什么不能,伦尼?我们是你的朋友。”

   “你们不是我的朋友,你们骗不了我。他告诉我你的情况,我知道你的一切。警察都很坏。”

   布莱克赛接着说:“喂,伦尼,你认识我吗?”

   “不认识。”

   “我是诺曼。”

   “我是伦尼,你是警察吗?”

   布莱克赛迅速扫了律师一眼,“不,伦尼,我不是。”

   “那你是谁?”

   “我不能说,”布莱克赛说。他摇了摇头伤感地说,“不允许我说。”

   “你很伟大。诺曼,和我一样伟大。”

   “对了。伦尼,我们是一样的。”

   “我是复仇天使。”

   “我知道。”布莱克赛说。

   伯克看起来有些迷惑。他摇了摇头。“那么你,你是?”

   “我不能说,我一定不能说。我和你一样,伦尼。”

   “他们也抓住你了吗?”

   “恐怕是的,伦尼。”

   “兀鹰会来的。他将拯救我们。诺曼,他什么都能做。他知道一切——你到哪里去?你干什么?他有一千只眼睛。”

   “我还可以做些事情,伦尼。”

   “什么事情?”

   “我可以让这些人都离开。”

   “你能吗?”

   “是的,你想让我这么做吗?”

   “是的。”

   诺曼·布莱克赛向后拖了拖椅子。他站起来,身子微微前倾。接着他突然站直身子,挥舞着手咆哮着:“走!以上帝的名义,走!”

   凯茨以前曾听过督察对跑腿警察的叫唤。但是这一次,他的声音像是从地狱中传出来,刺击着他们的耳朵。律师吓得哆嗦起来。他对律师和麦金尼斯作了个手势,低声喊道:“走!马上走!”

   麦金尼斯站起来,戈登站起来。探长扶着戈登的肩一起离开了房间。

   “好了,伦尼。”布莱克赛说。他俯下自己大块头的身体,向前探了探身子,直望伯克的双眼。“只有你和我了,伦尼。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吗?”

   “是的。”伯克说。

   “我要关上门吗,伦尼?”

   “可以。”

   布莱克赛慢慢地走到门边,迈着大步威武又庄严。律师有些不知所措。布莱克赛笑着低声对他说:“不要担心。伦尼·伯克已经离开了这个星球。我只不过想从他那里得出埃利斯的消息。五分钟,好吗?磁带还转着。”

   考林·戈登微微点了一下头。布莱克赛笑了笑把门关上。

   64

   三十五分钟后布莱克赛走了出来,瞪着双眼,暗淡无光。凯茨、彼得、麦金尼斯和戈登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布莱克赛阴沉着脸,一副沮丧的嘴脸。他对麦金尼斯说:“他不上钩,他谈到了前五次攻击,就是闭口不谈埃利斯。上帝还控制着他。他认为我是加布里埃尔,但他不愿谈及齐彻斯特。”他转向律师。“我们在这件事上做的对吧,考林?”

   戈登耸了耸肩。

   “真该死,考林。你不会有什么不同意见吧?”

   “他是我的顾客。”

   布莱克赛截住他的话:“去他妈的顾客!看在上帝的分上,考林,他是该死的马丁!请注意,考林,现在已经早上一点钟了。我们只想快些完事。”

   律师试着表示出一种不为所惧的神情。“你应该从我的角度想一下,诺曼。我顾客的利益……”

   “利益?他杀了人!”

   “我顾客的权利……”

   布莱克赛话锋一转:“好了,考林。如果你想在这里呆一晚上,你就给我讲你顾客的权利,当你讲完以后,你再告诉我们,我们怎样才能证明他在这些系列凶杀案中是清白无辜的。”

   “我想和伯克再谈谈。他说他今天早上曾在一个游乐中心。”

   “他还说过他和上帝谈过话。”

   “然而……”

   布莱克赛气急败坏,他转向汤姆·麦金尼斯。“时间到了吗,汤姆?”

   麦金尼斯透过玻璃看着伯克。伯克两眼瞪着天空,呢喃自语,摇着头。麦金尼斯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那么好吧!”布莱克赛说,“你可以为我们准备些咖啡吗,弗拉德?非常感谢。”

   凯茨看到布莱克赛脸上掠过淡淡的笑容。“没问题,督察。送到你办公室吗?”

   “如果你不介意,弗拉德。”

   “好的,督察。”凯茨拧了一下彼得的胳膊。“跟我来。”他们一块儿出去了。

   福利餐厅里寂静无声,咖啡壶咝咝地响着。餐台里只有面包和无籽葡萄。

   “你喜欢吗,彼得?”凯茨说。

   “这东西能解酒?”他问。

   “保证可以,”凯茨笑着说,“这种葡萄因为能解酒而闻名于世。”

   他们坐下来。凯茨没有给布莱克赛准备咖啡。彼得说这不是好主意,她说:“怎么?他们可以等。”

   房子里很静,就像早上三点钟的火车候车室。

   “真他妈的!”凯茨突然长呼一口气。“我真累。”

   “艰苦的一天。”梅森说,“当然我们总算是抓住了伯克。这也算是一种安慰吧。”

   凯茨大笑。“我记不起来了?什么时候?”

   彼得瞪大了眼睛,望着她的脸。凯茨的目光中透着一股野性,由于劳累而布满血丝,但是对他的敌意已经不复存在了。

   “在你心目中,我什么时候又成为正常人,而不是禽兽了?”他平静地说。

   “我不知道。”凯茨看来很温柔,几乎像个孩子。“我想,也许是我们俩人在我的公寓的时候。我不知道。我只是……”

   “什么?”

   “彼得,你为什么说你想受到伤害?你说当伯克从地下室冲出来的时候,你不想给他让路。你说,从内心深处,你想受伤害。”

   “你……凯茨……”

   “你是什么意思?”

   “你曾说过,我是猪。”

   “你还听过更难听的。”

   “你使我想起了我的妻子,我的孩子,我失去了的东西。我习惯了到处风流,但是你说的一些话使我……”

   “负罪感?”

   “不是负罪感。”

   “是……?”

   “我不知道,没有答案。但是,我也许真是个流氓。我和莫伊拉发生关系,是因为我们俩人在那样的情形下肯定会这样的。凯茨,你认为是我强奸了她。我没有,但我还真不如那样。”

   凯茨呷了一口咖啡,慢吞吞地说:“有人会把你当作是强奸犯,彼得。”她顿了一顿,“或许你是,或许你不是。但有另一个人,她要对你所做的事情讨个说法。你凌辱了她。你怎么说的?你‘占有’她?”

   “我记不得了。”

   “你说你占有她,难道那不意味着暴力吗?”

   “一种暴力。”

   “一种,难道不也还是暴力吗?”

   “也许是,我不知道,不,不是。比方说布莱克赛督察,他能控制整个局面的方式,这是人格的力量,一种压力。”

   “我知道有人称之为高压手段。”

   “你呢?”

   “也许吧。但是我不在那儿,我认为有那么一条界限。问题在于这界限游移不定,你的界限可能和我的界限不处于同一位置上?”

   “你在说什么?”彼得很快地说,“你不是在说我曾经和一个女警睡过觉吗?”

   “是的。”

   “我认为我告诉过你——她是那种为数很少的,会走上前来主动要求的女人之一。我们约会,第一晚就上了床。我们喝着酒,我问她是不是希望我引诱她?她让我在字典里查一下‘诱奸’这个字。我查了,其中有一条是‘误导,使坠落’。这种情况下,一个流氓会干出什么来呢?凯茨。”

   凯茨站起来用塑料托盘端来四杯咖啡,冲彼得一摆头示意他和自己一块儿去。梅森侧着身子给她推开每一道门。每次他开门,她总是微微一笑,权作感谢。俩人走到半途时,凯茨忽然记起了加雷斯·博克斯。

   “真该死!”彼得说,“是我的错,加雷斯给局里打过电话,告诉你他今晚不能到城里来了。电话来时,我正在桌子旁边。我说我会转告你。全力以赴去抓伯克时,我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凯茨原谅了他。“没关系,彼得。我的记忆力比你的还差。加雷斯说过,可能今晚上在我那儿借宿,我全给忘了。幸好他取消了,要不到现在,他可能在我门外都已经冻僵了。”

   “你那儿有他的一些器材,是吗?”

   “各种各样的小零件,想想吧,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忘了带走它们。他有自己的车,他可以全部取走的。”

   “他不是急匆匆地和他的小助手赶到火车站去了吗?”

   “他说他会信守诺言的。”

   彼得说:“就这些?”

   他们来到布莱克赛的门前。凯茨敲门,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彼得,你说博克斯怎么会知道我在约翰大街警署呢?”

   65

   咖啡迟迟不来,布莱克赛和麦金尼斯都等不及了。他们索性打开了一瓶布莱克赛的特酿麦芽酒,对酌起来。当凯茨和梅森进来时,俩人已经三四杯下肚。督察的话也多了起来。

   “考林·戈登说,伯克还在坚持他和埃利斯太太的死无关。我告诉他要等一等,我们要驱车去找码头游乐中心的主要股票持有人。”

   他给凯茨俩人一杯酒。

   “你们的探长已经说服我,伯克至少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没有杀埃利斯太太。她是在晚九点到凌晨二点之间被杀的,而伯克六点以前就埋伏在你的住处。他告诉我们,他在地下室里一直等到午饭时间。我相信他。在你到达前,瑞德警官,从一点种开始就在你的住处。期间他出来进去好几次。伯克杀死埃利斯,然后驾车直接到布赖顿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是很小。阿伦德尔附近的公路从今天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一直是阻塞的。我们派了便衣在那里来回巡逻,寻找那辆埃斯哥特货车。”他露齿一笑,喝了一口威士忌。接着他挥手让两个警官坐下。“当然,”他继续说,“死亡时间可能是搞错了,那么我们就得推翻上面的假设。”梅森和弗拉德在喝咖啡和麦芽酒。“那么,”他说,“我们在等咖啡时,你们相处得怎么样?”

   凯茨和彼得同时说:“很好,督察。”他们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和谐。

   布莱克赛问凯茨:‘你呢,弗拉德?”

   凯茨说:“我们相处得很好,长官。”

   “很好,”他说,“你们两个谁说点什么?”

   凯茨问,能不能再喝一杯威士忌?

   “你很紧张,弗拉德?”

   “不完全是,长官。但是我还能喝一杯。”

   布莱克赛朝桌子方向点了点头。麦金尼斯拿起酒瓶,朝梅森晃了一下。“你也要吗?”布莱克赛说,“这可是三十镑一瓶!”

   梅森说谢谢,俯身给凯茨倒满了酒。凯茨说有些事情让她有点担心。

   “什么?”

   “伯克过去是个长跑爱好者,长官。就是我们去逮他时,他溜走了。在布雷菲尔德大厦的另一个看门人说,伯克的表亲曾到过他的住处。”

   “一位叔父。”

   “那么为什么伯克会突然跑掉呢?他从没用过自己南安普敦的地址。他怎么会知道我们要去抓他?他的表亲是谁?有人警告伯克要跑。问题是他是谁?为什么?”

   布莱克赛赞赏地笑了笑。“有什么建议吗,弗拉德?”

   “是的,长官,但是你得先给我一些启发。”

   “喝麦芽酒。”

   “谢谢你,长官。”凯茨又呷了一口。她喜欢用力回击,但她认为不能把梅森逼得太急。“我能否问一下,先生——埃利斯太太身上没有精液,对吗?”

   “汤姆?”

   麦金尼斯说:“没有。我们从病理学家那里得到的传真。没有精子是因为强奸埃利斯太太的人戴着避孕套。”

   “这是伯克的医生说的。”

   “是的,”麦金尼斯说,“还有致命的刺伤,那里的时间和情况,往常的攻击都是在城里而且是有预谋的,这一次却不是。”

   “是一次伪装作案?”彼得·梅森充满希望地说。

   “怎样作案?”麦金尼斯说,“我们从没有发表过关于攻击的任何细节。”

   “那又怎么样?”

   凯茨站起来。“不是埃利斯受到了伯克攻击,就是警告伯克的那个人自己所为。”

   “知道谁是坏蛋却又给坏蛋通风报信。”布莱克赛说他有些醉了。

   “那意味着什么呢?”彼得迅速地问,“家庭成员?或是亲近的人。”

   “没有人看见这个‘表亲’吗?”布莱克赛问。

   “没有人,”梅森说,“弗兰克·费尔德被他在伯克屋里看到的一切震呆了。他本来是不大急着讲话的。当这个‘表亲’露面后,他正在现场的另一面努力回复平静。‘表亲’离开后,伯克走过去叫他收拾残局。费尔德什么人也没看到。”

   “会是什么人呢?”

   “不是亲密的朋友就是和调查有关的人。”

   凯茨来回踱着步。“亲密的朋友?不可能,彼得。连续杀人和强奸犯是不会有亲密朋友的。如果他受到保护,那是家庭成员,通常是他妻子。如果有他人牵连,那就是一个同案犯。”

   麦金尼斯还在等待着凯茨说出她所知道的。他又稍稍逼紧了一些。“我们十分肯定在前五次攻击中没有同案犯,凯茨。没有其他人涉嫌在内的蛛丝马迹。”

   “我知道,长官。没有迹象。”

   “那么?”

   “是和调查中的某个人有关,和我们有关的人。一个知道伯克或是找出伯克是谁的人。我们告诉他的那个人。”

   “谁?”布莱克赛说。

   “加雷斯·博克斯,先生。”

   66

   在《太阳报》周日版的前六个版面中,有四个版面被伯克攻击凯茨的戏剧性图片占满;而拯救布赖顿的女孩的光彩照人的照片却被挤到了第九版。这些照片将是他们邀功请赏的证据:那个大块头、满脸横肉、长着一双白色的不寒而栗的眼睛的臭名昭著的强奸犯;那个在自己家门口保护自己生命而奋力搏斗的身材瘦削的女人;那个警局的神枪手和那辆被撞毁了的汽车;最后,一个警官,一个叫彼得·梅森的警官,结束了这疯狂的一幕。

   在标题下有这么一行小字——作者德比·斯诺,独家专访。德比·斯诺是太阳报的特色版编辑,案发后的那一天,她从骑摩托车送快件的人手中收到一个匿名的包裹。在没有任何标识的包装里有一张简短的留言,一些图片,一封私人信件,还有一卷没来得及冲印的胶卷。当德比把那底片冲出来之后,警局里立即召开了一个高层会议,决定出于某些原因,暂不将那卷胶卷公诸于众。德比·斯诺的在她的文章里详细讲述了有关伯克与弗拉德的情况,她谈到了她和凯茨·弗拉德短暂却又亲密的交往。她谈到了是如何开始慢慢喜欢上这个拯救布赖顿的女孩,并且说她对这个勇敢的年轻女士深表敬佩。她说她觉得自己有义务让大家都了解一下这个现代女警官曾经不得不面对的如何令人难以置信的压力。

   在南安普敦对加雷斯·博克斯的尸检过程中,法医们一共看到了三套照片。

   一个来自南安普敦雪利警局的西蒙·德汉姆警官在法医鉴定法庭上作了证。他向他们解释,在星期六早上,他是如何带领一队警员去南安普敦去逮捕加雷斯,接着他又发现这个人是如何地吊死在自家开满玫瑰花的花园阳台上。警官进一步解释——在现场有一架已支好的SLR相机记录下了那个人的最后时刻。同时他向法庭出示了这些照片。

   照片拍得不太好。一位专家解释说,尽管用了高能闪光灯和一秒钟拍八个画面自动马达,但还是有将近百分之九十的真实情况没被拍下来。所以也就没有加雷斯·博克斯从生到死的全过程。预先架好的相机技术性能很差,专家说可能是在匆忙间安装的。所有的遗物只是一封留给警官弗拉德的信。信写得很详细,打印在印有博克斯·布朗宁字样的信纸上。每张纸的顶端都有一行引人注目的话:“博克斯制作——让瞬间永恒。”

   加雷斯·博克斯在信中谈到了他的梦想,他的一生和一张绝对完美的照片。他说他很抱歉,其实在警官第一次来找他时、他就知道伦尼·伯克在什么地方。他说伯克很令人讨厌,但是很容易控制。伯克曾认为一旦照片拍出来,事情就会好转起来。他告诉博克斯,他真的不愿再去做那种事了。至于简·戴利,那只是个意外。

   “我让他对我完全信服。我有这么多的照片,他以为我是上帝。‘再做一次,伦尼,’我对他说,‘然后我可以帮你,把你从中摆脱出来。’

   “但一开始时我就错了,不是吗?我重新复制了一张你在第六届图顿十公里赛中跑到终点时的照片。但是伯克也参加了那次比赛。我知道你会把他找出来的,因为伯克不可能拍到你的照片。你也想到了码头的大火,对吗?当我出现在你面前时,那完全是个巧合。凯茨——你很与众不同。当你说我可以把相机器材放在你那儿,我发现动作中有种与众不同的东西。我想你可能已经猜出了是我,但是我不能确信。但是你知道吗,那天我安排让伦尼在七点以后去拜访你,不是吗?

   “我和梅森警官打过交道,他不会感到有多么震惊。我们是一伙人,不是吗?你曾在傍晚邀请我……而我最后得到的是一个重重的吻和一声响亮的拒绝。

   “那不是你,凯茨。你只是一朵玫瑰,一个花瓶,一个静止的生命。我不能去想念你,那代价太高了。一个连续作案的强奸犯最终变成了杀人犯,他杀了自己。在他自杀之前,他把一切都留在胶片上。我想我拥有了瞬间的人生。

   “我把所有的黑白的和彩色的照片都准备好了,我还有一个录相机,万事俱备。但是伯克等不及了,难道他不是吗?我原以为我已完全控制了他,但是我没有。我把他和他的车藏在离齐彻斯特不远的一个偏远的地方。当我第二天早上去看他时,他已经不在那儿了。我打算把他的敞篷货车烧了,可他已经把它开走了。

   “不是我去找那个女人,凯茨。是她找到了我,这就是命运。当她赶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时我正在找伦尼。我原先并不打算强奸的,这是我们见到后才产生的想法,凯茨。但那时伯克和我都发现了对方。我想最多不过是再来一次。杀人犯杀人时总是很多的目的,但我认为这里还有许多感性的因素在里面。在把那卷胶卷送到《太阳报》后,我又回来拍了一些照片,接着就到布赖顿去等候。

   “如果我能先去找到伯克的话,我就去找了。但是他不再玩了。那些我们原计划在你的公寓里拍照的摄影机器简直棒极了。伦尼是个傻瓜,他等不及了。

   “他向你进攻时,我并没有预料到。但是我是专业人员,凯茨。我总会随身带着至少一架相机。人们从不会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不是吗?我永远不会真正地看到这些照片了,但是你们将成为头版头条,这一点我知道。顺便提一下,我认为你的搏击很精彩。近来报纸喜欢精力旺盛的女人。不过你是从那里学来这些功夫的?

   “我确实想过像伯克做的那样去对待你。但我又在想你在我这儿度过的那个晚上。那一刹间我就像死了一般,凯茨。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对我已不那么重要了。但是当你再到这儿来的时候,你又一次击毁了我。是什么造就了你?你漂亮,高雅。如果那天伯克再耐心些——如果那些警察不在周围,你将有好戏看了,不是吗?但至少,我拍下了这些照片。

   “HastaLaVista,Baby!”

   “美,戏剧性和古曲风范,凯茨,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