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03章

 

  “拿起武器!”“铁石心肠”大喊一声,他更着急的是把自己的理论付诸行动,并不急于巩固其理论基础。他们又去抢劫了……不多一会儿,他们就将一个不幸的旅行者带到我们扎营的树丛里。

  强盗们问这个人为什么这么早就独自一人在一条偏僻的道路上旅行,并问了他的年龄和职业。骑马的人回答说,他叫圣弗洛朗,是里昂最富有的商人之一。他三十六岁,是为了生意上的事情从弗兰德尔来,身上没带多少钱,只有大量的票据。他又说,他的仆人头天夜里离开了他,他走夜路是为了免得受热,想当天就赶到巴黎去。到了巴黎,他另找个仆人就是了,然后,他会处理部分事务。此外,他走上这条偏僻的小道,大概是因为骑在马上睡着了,迷了路。这些话说完之后,他请求饶命,愿意把身上所带的一切都贡献出来。他们检查他的钱袋,数了数了他的钱,收获是再好不过了。圣弗洛朗带着将近50万见票即付的票据,还有些珠宝,外加大约一百路易……

  “铁石心肠”用手枪指着他的鼻子对他说,“朋友,你得明白,这样抢了你之后,我们还是不能让你活命。”

  “噢,先生!”我大叫一声,跪倒在这个恶棍的脚下,“我求求您,在我加入这个团伙时,不要让我看到这个不幸的人送命的可怕景象!让他活下去吧!请不要拒绝我向您提出的第一个宽恕请求。”

  我对这个人这样关心,总得有个合乎情理的理由,我急中生智,立刻编出了一个相当独特的理由。

  “这位先生刚才提到了姓名,我倒想起来了,我跟他还是远房亲戚呢。先生,您不必奇怪,”我急忙对那个旅行者说,“不要奇怪在这种境遇中碰到一位亲戚,这一切我会向您解释的。”我又转向我们的首领哀求道,“因为这个原因,先生,为我饶了这个可怜的人的性命吧!我会竭尽全力来报答您的这个恩典。”

  “铁石心肠”回答说,“泰瑞丝,你知道我答应你的条件是什么,你知道我要你怎样,……”

  “是的,先生,我什么都答应,”我喊着,冲到那个不幸的人和随时要杀他的头目之间,“是的,怎样都行,先生,干什么都行,饶了他吧。”

  “铁石心肠”说,“那就暂且让他活着吧,但是他得加入我们的行列,这个条件是必不可少的。否则的话,我就无能为力了,伙计们会反对的。”

  那个商人吃了一惊,根本不理解我怎么会跟他是亲戚,不过,看到如果同意这些建议就能保全他的性命,自然懂得不能有片刻犹豫。他们让他吃了点东西,打算天亮再离开这个地方。

  “泰瑞丝,”“铁石心肠”对我说,“我答应了你的要求,不过,今天晚上我太累了,你给我安安静静地在杜布瓦身边休息,天快亮的时候我再叫你。你要是敢犹豫,要是敢耍滑,我就结果这小子的性命!”

  “睡吧,先生,睡吧,”我回答道,“请您相信,我对您满怀感激之情,没有别的愿望,只求能报答您。”

  这远远不是我想说的,不过,我认为如果可以欺骗的话,那也只好这么说了。这伙坏蛋对我深信不疑,他们继续喝酒,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在我身边的杜布瓦和其他的人一样也醉了,很快也合上了眼睛。我的行动完全自由了。

  趁周围的恶棍们酣睡的时候,我立刻抓住时机,对年轻的里昂商人说:“先生,最可怕的灾难使我身不由己地陷入这伙强盗中间。我痛恨他们,痛恨使我落入贼伙的厄运。我大概没有那分荣幸能成为您的亲戚,只是耍个花招,希望能让您和我从这伙强盗手中跑出去。”

  我又补充道,“此刻正好有机会,我们逃走吧!我看见您的钱袋在那儿,您赶快拿着,。现金在他们的衣服口袋里,就不要拿了,我们要动它就会有危险的。咱们走吧,请可怜可怜我的命运,不要像这些人这样残忍。请尊重我的贞操,这是我惟一的珍宝,我交托给您了,请让我保留着吧,就算是他们,也没有把它强夺走。”

  圣弗洛朗如何装模作样地表示感激,难以描述。他简直不知道用怎样的言词来向我表达,况且我们也来不及说话。要紧的是赶紧逃命。我灵巧地取出钱袋交给了他,然后迅速穿过树丛。我们没牵马,害怕马蹄声会惊醒那伙人。我们赶快走上了可以走出森林的一条小径。也是我们走运,天亮时分,恰好走出了森林,后面并没有人跟踪。上午十点钟之前,我们来到吕扎尔什。到了那里,我们没有什么危险了,就想着好好休息一下。

  生活中有些时候,尽管腰缠万贯,却无法活下去。圣弗洛朗的情况正是如此。他的钱袋里有五十万法郎的支票,却没有一个埃居的现金。这使他想进客栈,却止住了脚步。

  我见他为难,便说:“先生,别着急,我离开的那伙强盗给了我一些钱,二十路易,拿去吧,我求您把它花了,用剩下的就给穷人。不管怎样,我再也不想保留杀人越货得来的钱了。”

  圣弗洛朗假装客气,其实远远不是我设想的那样替别人着想,他只是不想露出一下子拿走我主动给他的东西的样子。他问我有何打算,表示我想怎样,他都当做义不容辞的义务去实现,能够报答我是他惟一的愿望。

  他吻着我的手,说道:“泰瑞丝,我的财产和生命都是您保住的!除了把这两样东西交给您,我还能做什么呢?请接受它们吧,求您啦!还请求上帝允许用婚姻来加强我们友谊的韧带。”

  也许是预感吧,也可能是冷淡,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绝对不相信我对这个年轻人做的事情会引发他这样的感情。他从我脸上的表情看出我不敢明确表示拒绝。他明白了,不再坚持,只是问我他能为我做些什么。

  “先生,”我对他说,“要是您当真觉得我做的还不是没有价值,想要报答的话,我只求您把我带到里昂去,把我安顿到一个规规矩矩的家庭里,让我的羞耻之心再也不受损害。”

  “您真是找对人了,”圣弗洛朗对我说,“任何人也比不上我更能够为您效劳,我在里昂有二十来家亲戚。”

  接着,年轻的商人请我说说我为何不得不离开我告诉过他我诞生的地方——巴黎,我既天真又信任地向他讲述了这一切。

  “噢!如果只是这样的话,用不着到达里昂,我就可以为您效劳。”年轻人说,“什么也不用怕了,泰瑞丝,您那个官司已经和缓了,没有人再搜捕您了,我给您安排的避难所比任何别处都更加安全。我在邦迪附近有一个亲戚,她住在那里一个景色迷人的乡村里。我肯定她会非常乐意让您跟她住在一起。我明天就把您介绍给她。”

  轮到我对他充满感激之情了,这样合适的安排我当然接受。当天剩下的时间我们就在吕扎尔什休息,打算第二天就去离这里不过六里之遥的邦迪。

  “天气真好,”圣弗洛朗对我说,“如果您相信我,泰瑞丝,咱们就步行到我亲戚的城堡去,到了之后就把我们这段历险记讲给她听,我觉得这样到达那里会对您更有好处。”

  我丝毫没有怀疑这个魔鬼的企图,也根本想象不到跟他在一起反倒比跟刚刚离开的那些恶棍在一起更加危险。我既不担心也不反感地同意了。我们在一起吃了晚饭和宵夜,他一点也不反对我单独住一间房过夜。照他的说法,把最热的时间躲过去之后,只要四五个小时就能到他亲戚家里。于是,第二天,我们离开吕扎尔什,徒步向邦迪进发。

  我们进入森林时是大约下午五点。圣弗洛朗还没有露出马脚,他还是那么诚恳,一直在向我证明他对我的感情。即使我是跟父亲在一起,我也不会感到比现在更安全。黑夜的阴影开始在森林里散布宗教似的恐惧,这既使胆怯的心灵产生害怕的情绪,也使凶残的灵魂滋生罪恶的计划。我们只沿着小路行走。我走在前头,所以不时回过头来问问圣弗洛朗这些偏僻的小路是否确实是我们该走的路,有没有可能他走错了道,他是不是当真确信我们马上就能到达目的地。

  “咱们到了,婊子!”这恶棍答道,同时用棍子猛击我的头部,把我打翻在地,我失去了知觉……

  噢!夫人,这坏蛋说了些什么,干了些什么,我再也不知道了。但看看自己醒来后的状况,我不能不一下子就明白了我任其玩弄达到了怎样的程度。当我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我躺在一棵树下,远离大路。我衣衫破烂、浑身血迹……我失去了童贞!夫人。我为这个淫魔做的好事竟然得到的是这样的报答!这个恶棍在随意摆布、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甚至以最冒犯自然的方式玩弄了我之后,还抢走了我的钱财,正是我以前那么慷慨地要送给他的那笔钱。他撕碎了我的衣服,大部分衣服成为碎片散落在我的周围,我几乎一丝不挂,身上还有好几处伤。我怎样的处境,您就可想而知了,四周一片漆黑,孤立无援,失去了贞操,没有了希望,暴露于一切危险之下,我恨不得立刻结束自己的生命,如果给我一件武器,我会立即抓住它,用以结束这只会给我带来灾难的一生……

  我对自己说,“魔鬼!我如何亏待了他?竟然遭到他这样残忍对待!我救了他的命,把他的钱财还给了他,他却夺走了我最为宝贵的东西!噢,人呀,只听从欲情的支配,就干出这样的罪行!最荒凉的旷野深处的老虎面对你干的坏事也会胆颤心惊。”初期的痛苦在刺激之后,是几分钟的身心俱焚,我两眼饱含着眼泪,机械地转身向天呼吁,我的心奔向寓居天上的主,……那纯净闪亮的苍穹,黑夜肃穆的寂静,冻结了我的知觉的恐惧,就在我颠倒错乱的心灵周围大自然那一片寂静景象,……这一切都在我内心散布着黑暗的恐怖,立即激起我祈祷的需要。我投身于万能的上帝,被亵渎神明者否认的上帝,苦命人、受难者希望之所在的上帝的脚下。

  “神圣而威严的主啊!”我泪流满面地呼唤,“您在这个可怕的时刻让我的心中充满天堂的欢乐,您无疑阻止了我结束生命。噢,我的庇护者和我的引路人,我渴望您的仁慈,乞求您的怜悯,请您看看我是多么悲惨,多么坎坷,多么忍让,又多么满怀祈愿!万能的上帝!您是知道的,我无辜而柔弱,我被人背叛而受到虐待。我打算照着你的样子行善,你的意志却惩罚了我。您的意志实现了,噢,我的上帝!您的一切神圣的旨意我都倍感珍贵,我尊重它们,并且我不再抱怨。不过,倘若我在人世间只能发现遍地荆棘,我祈求您运用威力把我召回您的身边,以求不受困扰地向您祈祷,对您崇拜,远离这些恶人。唉!这些恶人只会给我带来祸害,他们沾满鲜血、阴险狡诈的双手随意就将我的悲惨日子投入泪水的激流和痛苦的深渊。”

  祈祷是不幸的人最温暖的安慰,当它完成了这个使命时就变得更加强烈。于是,我站起身来,勇气十足,捡起那淫棍给我留下的破衣烂衫,躲进一处矮树丛里去过夜,这样,危险会少一些。我感到自己安全了。我刚才接近了上帝,尝到了满意的滋味,这样我便稍得安稳,休息了几个小时。我的双眼睁开时,太阳已经老高了。对不幸的人来说,醒来的时刻是可怕的。睡眠的温馨使得想象力更快恢复,更加凄凉,种种只是由于休息片刻而暂时忘却的悲惨遭遇重新涌上心头。

  我扪心自问,对自己说,“的确,有一些女人被自然降低到与野兽相同的命运!她们躲在简陋的房子里,像野兽那样逃避着男人,现在我和她们之间什么区别呢?那么,我又何必生下来遭受这样可悲的命运呢?……”想到这些凄惨的事情,我泪如泉涌。哭泣还没有停止,就听见我周围有点什么声音。渐渐地,我听出来是两个男人在说话。我屏息静听。其中一人说道:

  “过来,亲爱的朋友,咱们在这里好极了!我那讨厌的婶娘老是冷酷无情地监视着我们,真要命!不过,现在她阻止不了我跟你稍稍享受那么舒服的快感了。”

  他们走近了,就站在对面离我很近的地方,他们说的话、做的动作,无一不被我听见、瞅见,于是,我看见了……上帝呀!夫人,命运怎会总是让我落入如此丑恶的境地!道德难以允许听见这样的叙述,羞耻之心也不允许描述这样的场景!这个可怕的罪行既违背自然,又违反社会习俗。一句话,这个罪行经常被上帝重重惩罚。“铁石心肠”认为它合乎情理,并向我提出过建议,刚才让我做牺牲品的刽子手在我失去知觉时也在我身上使用了这个方法。总之,我亲眼看见这个令人作呕、令人反感的行为被人用最深思熟虑的淫荡所能想象出来的各种肮脏的技巧和可怕的细节加以完成!其中的一个,就是奉献出自己的那个,二十四岁左右,衣着华丽,看得出他地位的高贵。另一个年龄与他相仿,好像是他的仆人。他们的行为无耻透顶,而且时间很长,即使一对合法的、相亲相爱的夫妻彼此爱抚也不像这样癫狂。年轻的主人双手支撑在我隐藏的树丛对面的一个小土堆顶上,将亵渎神灵的祭坛赤裸裸地暴露给他的仆人。后者见此情欲激荡,抚弄着主人的那个偶像,准备好用一把比邦迪的恶棍用来威胁我的匕首更可怕、更巨大的刀子来牺牲它。但是,年轻的主人好像一点也不害怕,他的偶像似乎不惧受伤似地迎着送过来的利刃而上,而他的仆人逗弄它、刺激它、亲吻它的各个地方。渐渐地,他们的热情减少了……他们的嘴巴互相挤压,喘息融合在一起。

  唉!这段时间多么难熬啊!我不敢动弹,生怕被他们发现了。终于,演出这淫秽一幕的两个罪犯大概心满意足了,他们站起来朝着一定是回家的路上走去。

  当主人走近掩藏我的树丛时,我的帽子暴露了我,他看见了我。

  “茉莉花,”他对仆人说,“咱们被人发现了……有个姑娘看见了咱们的秘密……你过来,把这个婊子给我揪出来,咱们得问问她躲在这儿干什么。”

  我没有让他们费力把我从藏身的地方拽出来,我立刻自己走了出去,跪倒在他们的脚下。

  “噢,先生们!”我向他们伸开双臂,大声叫道,“可怜可怜我这个不幸的女人吧,我的悲惨命运超出你们的想象。任何人经历的坎坷都不能与我相比。请你们不要因为发现我处于这样的境地而对我产生什么怀疑,之所以这样只是由于我陷入了绝境,不是我自己的过错。请一定不要再增加已经使我难以承受的灾难,请帮我摆脱逼迫着我的厄运,减轻我的痛苦!”

  我落在了勃瑞萨克伯爵(这是年轻的主人的名字)的手里。他极其邪恶而且淫荡,心中根本没有多少怜悯之情。在男人身上,淫荡窒息了怜悯是极其平常的事,这是令人遗憾的。淫荡使人心如铁石般死硬,一是那些丑恶的行为需要灵魂的麻木,二是这种肉欲给整个神经系统带来的强烈震动削弱了反应的能力,因此,淫荡的人绝少是慈悲的人。此外,除了我在此描绘的这类人天生性情中的冷酷无情之外,勃瑞萨克伯爵还有着对女性的那种根深蒂固的厌恶,他对凡是女性的特征无不仇恨至深,所以,我很难在他心中注入我希望引发的那种感动。

  “树林里的斑鸠,”伯爵冷酷地对我说,“如果你想骗人,趁早去找别人。我的朋友和我永远不会为女人那肮脏的庙堂作出牺牲。你要是乞求施舍,去找那些乐善好施的人吧,我们从来不干这种事情……可是,你这个贱货,你是不是看见了这位先生和我之间的事情?”

  我赶紧回答,“我看见你们在草地上谈话,就这个,先生,我保证!”

  “我愿意相信,这是为你好。”年轻的伯爵说,“要是我知道你可能看见其他什么,你就休想从这个树林里出去!……茉莉花,时间还早,我们还有时间听听她的冒险故事,然后再看看该拿她怎么办。”

  这两个年轻人坐下,命令我坐在他们身边。接着,我天真地把自出生以来遭受的种种灾难一一向他们讲述。

  我一说完,勃瑞萨克伯爵就站起来说道,“来吧,茉莉花,咱们做一次公正的人吧。公正无私的特弥斯①裁定这个小东西必须灭亡,咱们不能让女神的意志被无情地践踏了,就让这个女犯接受她本来必须经受的死刑判决吧!这个小小的凶杀根本不是犯罪,不过是纠正一下道德风气。既然咱们有时也不幸破坏了道德秩序,就应该至少在机会到来的时候勇敢地弥补它……”

  这两个残酷的家伙把我从地上拽起来,并把我拖向树林,他们对我的哭泣与叫喊只是尽情嘲笑。

  “咱们把她的手脚捆在四棵树上,构成一个四方形。” 勃瑞萨克一面扒光我的衣服,一面吩咐道。

  然后,他们用领带、手绢和吊袜带作为绳子把我迅速捆了起来,就和他们设计的方式一样,也就是说,按照人们所能想象的最残忍、最痛苦的方式。我遭受的痛苦是难以描述的,只觉得四肢都被撕裂了,肠胃也扯歪了,由于自身的重量直往地面上坠,简直随时都会裂开。汗水从我的额头上流下,我只

  ①希腊神话中掌管法律与正义的女神。——译注

  是因为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苦才能活下去。如果痛苦不再控制我的神经,我就会立即看到死神降临。恶棍们以我的这种姿势取乐,他们一边鼓掌,一边仔细观赏着。

  勃瑞萨克终于发话了:“我看够了,我决定这一次只让她受到小小的惊吓。”他解开我的手脚,命令我穿上衣服,继续说道,“泰瑞丝,不许你声张出去,跟我们走。只要你听话,就不会有什么可后悔的。我婶娘需要再找个女仆,我把你介绍给她,算我听信了你的故事,我可以向她担保你行为端正。不过,如果你违背我的一片好心,辜负我的信任,或者不服从我的意志,看看这四棵树,泰瑞丝,看看四棵树之间的这块地方,这里将是你的坟场。你要记住这个地方离我带你去的城堡只有一里,只要你犯一丁点错误,就会立刻被再带到这里来。”

  我顿时忘记了遭受的苦难,投身于伯爵的脚下,哭着向他发誓一定照他的意思去做。但是,他对我的高兴与对我的痛苦一样无动于衷,他只是说:

  “咱们走!今后怎么样,全看你自己的行为了,由你自己决定你的命运。”

  我们向前走去。茉莉花和他的主人低声交谈,我恭顺地跟在后面,一言不发。大约一个小时之后,我们来到勃瑞萨克侯爵夫人的城堡。城堡的雄伟壮丽和里面成群的仆人使我觉得无论在这里干什么差事,都肯定比在迪阿尔潘先生家里当女仆要强得多。他们让我在一间房子里等候,茉莉花给我拿来食物让我吃一些。年轻的伯爵走进侯爵夫人房间去禀报她,半小时之后,他亲自来叫我,把我向他婶娘引见。

  勃瑞萨克侯爵夫人约莫四十六岁,依然十分漂亮。尽管她信守的原则以及说话都有点严厉,我仍然觉得她很正直,也富有同情心。年轻伯爵的叔叔娶她的时候一无所有,只给了她一个贵族的头衔。现在她孀居已有两年了。勃瑞萨克先生可以指望的财产全都取决于这位婶娘,他从父亲那里得到的钱财刚刚够他吃喝玩乐的开销。勃瑞萨克夫人还给他一笔可观的补贴,但这也不够用。伯爵最珍视的莫过于肉欲享受,也许他的情欲比其他人的花费少一些,但却频繁得太多。这个家庭拥有五万埃居的年金,而勃瑞萨克先生现在还是单身。没法子叫他下决心去服兵役,凡是要他放弃淫乐的事情他都受不了,他是不会接受这样的枷锁的。侯爵夫人每年在这块领地上住上三个月,余下的日子在巴黎度过。她要求侄子与她共度的这三个月对这个年轻人来说就好像酷刑一般,因而他仇恨婶娘,认为离开他寻欢作乐的中心——巴黎的每时每刻都纯粹是浪费时间。

  年轻的伯爵吩咐我把对他讲的事情再向侯爵夫人讲一遍,我讲完之后,勃瑞萨克夫人对我说:“你的诚实与幼稚不允许我对你说的话表示怀疑。关于你,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你对我说的那个人的女儿。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我认识你的父亲,这就增加了一条理由,要我关心你。至于在迪阿尔潘家里发生的事情,我准备去大法官家两次,把它安排妥当,大法官是我几十年的老朋友了。他是世界上最完美无缺的人。只要向他证明了你是清白无辜的,那就消除了一切对你不利的因素。不过,好好想一想,泰瑞丝,我答应你的这些,都要以你行为端正为条件,所以,你看,我要求你表示感谢,其结果都是为你好。”

  我跪倒在侯爵夫人的脚下,向她保证我的行为一定使她满意,她和善地扶我起来,当即让我担任她的第二贴身女仆。

  勃瑞萨克夫人向巴黎方面打听关于我的情况,两天之后就有了回音,和我希望的完全一样。侯爵夫人赞扬我一点也没有欺骗她,一切焦愁的想法终于从我的脑海中烟消云散了,我满怀希望,竭尽我的想象,期待着即将获得最甜美的慰藉。然而,上帝并不是这样安排的,可怜的泰瑞丝并没有从此就幸福了,如果说让她出现了片刻的安宁,那只是为了使她遭受接踵而至的灾难时更加辛酸难忍。

  我们一返回巴黎,勃瑞萨克夫人就赶紧为我奔忙。首席法官同意接见我,他很关心地听我叙述了我的不幸。迪阿尔潘对我的污蔑得到了澄清,但无法对他绳之以法,因为他搞成功了几张假票据,使三四家人倾家荡产,从中获利将近二百万,然后跑到英国去了。至于司法监狱的纵火案,他们认为即使这件事对我有什么好处,至少我自己丝毫也没有参与,官司就此了结。他们让我放心,处理这个案子的法官们认为用不着履行其他的手续了。我就知道这些情况,他们对我说什么我都觉得满意,您马上就会发现我是不是错了。

  很容易想见这么一来我是多么感激勃瑞萨克夫人,何况,她对我不是关怀倍至、恩重如山吗?这样的情况怎能不叫我永远紧紧依附于这样宝贵的一位保护人?但是,年轻伯爵的意图远远不是把我如此亲密地与他的婶子连在一起……现在,是向您描述一下这个魔鬼的时候了。

  勃瑞萨克先生有着一张最诱人的面孔和青春的魅力。如果说他的体态与面部的表情有某些缺陷的话,那就是它们有点过于慵懒和绵软,也就是只有女性才具有的那种柔软和纤弱。似乎自然赋予他这些女人的特性的同时,也使他产生了女人的情趣……然而,在这种种女性魅力掩盖之下的灵魂却是多么险恶啊!凡是恶棍的罪恶癖好都集中在他身上,从来没人比他更恶毒、更具报复心理、更残忍、更不信宗教、更淫荡、更蔑视一切义务,他尤其蔑视大自然似乎要我们充分享受乐趣的那些责任。勃瑞萨克先生所有的恶行中特别严重的是对他婶娘的憎恶。侯爵夫人想尽了一切办法,打算使侄子回到道德的道路上来。也许她过于严厉了,结果,正是这种严厉更加煽旺了伯爵的欲情,他更加狂热地沉溺于恶劣的嗜好。可怜的侯爵夫人从对侄子的严加管教中得到的只是后者更强烈的憎恶。

  “你不要以为,”伯爵经常对我说,“我的婶子为你做的一切都是自觉自愿的,泰瑞丝。请你相信,要不是我随时多方催促,她大概不怎么记得答应过你的什么话。她要你感激她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我做的。是的,泰瑞丝,是的,你应该感谢的只是我一个人。你应该感到我是全然无私的,因为不管你多么漂亮,你知道得很清楚,我根本不想博得你的欢心。泰瑞丝,我期待你的完全是另一种类型的报答。等你深信了我为你安稳度日所做的一切,我希望在你的心中能找到我有权期待的东西。”

  我觉得他的这些话很难明白,不知道如何来回答。但是我还是信口回答了几句,也许太轻率了。还用得着向您承认么?唉,是的,要是向您隐瞒我的过失,那就是辜负您的信任,万分对不起您对我不幸遭遇的关怀。夫人,所以我请您听我讲述我应该深深自责的惟一失误。噢!不,怎么能说是失误呢?是愚蠢,是荒谬绝伦,以前从未有过的。但是至少这不是犯罪,这只是惩罚了我自己的一个错误,想必是公正的上帝用来把我投入不久之后在我脚下裂开的深渊的一个错误。不管勃瑞萨克伯爵对我使用了多么残忍的手段,从我碰见他的第一天起,我一见到他就感到产生了一种不可抑制的爱的冲动,吸引我倾心于他。无论我怎样反复考虑他的残酷,他疏远女性的天性,他情趣的堕落,我们之间横亘着多大的道德距离,但是,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熄灭这初生的情欲。倘若他要我的性命,我也会给他一千次。他根本想象不到我怀有这样的情感。这个冷酷的人丝毫也不想探究我为什么每天哭泣,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可能看不出只要是使他高兴的事我都恨不得飞奔前往迎合,他也不可能一点也觉察不到我是多么殷勤逢迎。总是我太盲目吧,迎合他的心意竟然达到尽羞耻心所容许为他的错误效力的程度,我竭尽全力向他的婶子隐瞒这些错误。我的这种行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赢得了他对我的信任,一切来自他的东西对于我来说都是如此珍贵,我依然盲目,甚至于有时候软弱到自信他对我还不是全然冷淡的。然而,他那过度放荡的生活使我很快就有所醒悟了!放荡不羁的生活甚至使他的健康状况日益恶化。我有时大胆地向他劝说他的行为有着种种弊端,他听我说着,并没有反感的表现,但最后还是对我说,他这样珍视的恶劣行径是不可能改变的。

  有一天,他正好热情勃发,便对我说:“啊,泰瑞丝,你哪里懂得我这种癖好有多大的魅力,哪里明白幻想自己已经变成了女人给了我多么温馨的乐趣!这是思想上令人难以置信的迷茫!我们讨厌女人,可是又想模仿女人!做成一个女人是多么惬意啊!泰瑞丝,做所有要你的人的娼妇是多么美妙啊!在同一天里,接连不断地做一个窃贼、一个侯爵、一个仆人、一个僧侣的情妇,被他们轮流地亲热、爱抚、嫉妒、威胁、殴打,一会儿胜利地躺在他们的怀里,一会儿又被他们践踏着脚下,用抚摸使他们情意绵绵,又用疯狂重燃他们的欲火……噢!不,不,泰瑞丝,像你那样构造的头脑是不会明白这样的快乐的。不过,放下道德不谈,你简直想象不出这样神圣的爱好给予肉体的是怎样的享受!不可能与之抗衡,那是一种如此强烈的酥痒的感觉,如此刺激的快感的微微发痒的感觉……我们失去了理智,失去了头脑。吻个千万遍,一下更比一下亲热,尚且不能癫狂个够,伙伴使我们如醉如痴,尚且未达到极致。被伙伴紧紧搂抱,嘴唇交相咬合,渴望把自己的整个身躯溶入他的身躯,只盼同他合成一体,如果说我们还有什么好抱怨的,那就是抱怨被忽视。泰瑞丝,不要以为我们和其他男人的结构是一样的。我们的结构完全不同,那个铺在你们身体中的薄膜,上帝在创造我们的时候也用来装饰我们多情的爱人祭献的圣坛。由此,我们也是女人,一如你们在繁殖后代的殿堂里担当的女人角色一样。你们享受的乐趣我们无一不品尝,无一我们不懂得享用,不仅如此,我们还有其他乐趣,那就是美妙的综合,正是这种美妙的结合使我们无法改正自己的趣味,使我们成为既热情又疯狂的人,哪怕愚蠢的人们想要惩罚我们!……也使我们一直到进棺材仍然崇拜把我们牢牢束缚在一起的可爱的神灵!”

  伯爵就这样发表他那种邪恶的主张。我应该试着向他谈谈给了他一切的人和这种淫乱给他那位令人尊敬的婶娘带来的忧伤吗?在他身上我只发现了轻蔑与任性,特别是发现了他认为本应该属于他的财产长期掌握在别人手中那种焦急的心情。我只看到了对这位如此正直的女人的最根深蒂固的憎恨,对一切自然的感情最明显的反叛。

  有时我还利用宗教为手段,我一向从宗教得到慰藉,便想把宗教的温柔情绪植入他那腐朽的灵魂。我深信,如果我成功地使他分享了宗教的魅力,我差不多可以肯定宗教的羁绊可以控制住他。但是,伯爵根本不让我长久使用这种武器。勃瑞萨克先生公然与我们最神圣的教义为敌,顽固地藐视我们教义的纯洁性,激烈仇恨最高存在物的存在。他不但不容许我让他改变,反而试图腐蚀我。

  他对我说,“一切宗教都是出自一个虚假的原则,泰瑞丝,它们都假设必须崇拜某一创造主,但是,这个造物主是从来不存在的。在这方面,请你想一想那个绰号为铁石心肠的人的理智的信条。泰瑞丝,你对我说过,说他和我一样也曾经诱导你的灵魂。实际上,这个男人的原则是再正确不过的了,人们愚蠢地迫使他处于下贱的地位并没有剥夺他正确思想的权利。”

  “如果自然的所有产品都是顺从自然规律产生的结果,如果自然的永恒的作用和反作用意味着本质所必需的运动的话,那么,傻瓜们顶礼膜拜的那个至高无上的主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亲爱的姑娘,这些就是你那位贤明的导师教导你的。依据这样的说法,宗教是什么呢?不是强者企图制服弱者的限制,又是什么呢?充满这种意图的强者才敢于对他要支配的弱者说:上帝炮制出枷锁,他出于残酷的本性用它来束缚弱者,弱者因贫困而愚钝,不加分辨便相信了强者意欲的一切。从这些欺骗中产生的宗教值得去尊重吗?泰瑞丝,有哪种宗教不带着欺骗和荒谬的标记吗?我在所有的宗教之中看到的是什么呢?是使理智发抖的教义,是违反自然的教条,是只是使人觉得可笑、厌恶的荒谬仪式。然而,如果说所有宗教中有那么一个特别应该轻蔑、仇恨的,难道不是我们生在其中的有着野蛮教义的基督教吗?还有更令人厌恶的宗教吗?……还有更能引起公愤的街头卖艺的人吗?一个妓女和一个大兵在宇宙中的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生下的患麻疯病的犹太人,竟敢自称是创造世界者的使者!泰雷丝,你不得不承认,至少总得有个什么证据吧?这个荒唐可笑的使者有什么证据呢?他怎能证明自己载负着使命呢?地球会改变面貌?危害地球的灾难会消除?太阳将昼夜照耀?罪恶将不再玷污大地?我们将会看到地球上只存在着幸福?……都不能!上帝的使者是通过变戏法的花招、耍弄的手段和双关语来向世界宣布他的到来的。上帝的使者是在由小工、手工艺人和妓女等那可敬的一群人中间来表现他的伟大的。上帝的朋友,甚至上帝本人是在与一些人喝得酩酊大醉、与另一些人睡觉的同时,使怙恶不俊的罪犯屈从于他的法律的。这个无赖为了上演他的闹剧,只发明那些能够满足他的情欲与食欲的东西,并以此来证明自己肩负着使命。无论如何,反正他还是发迹了,少数几个卑顺的仆从附和这混蛋,就此组成了一个教派。这个小人宣扬的教条诱惑了少数犹太人。犹太人本是罗马人的奴隶,便欣喜万分,拥抱这个宗教,但这个宗教虽然打开了他们的锁链,却又使他们屈从于这个宗教的限制。他们的动机被识破,他们的不服管教被揭发,叛乱分子被逮捕,他们的首领灭亡了,其实他那种死法比起他那些罪行来说还是太微不足道了。并且,出于不可原谅的考虑不周,人们听任这个粗野的人的门徒到处散布,没有把他们同他一起斩首示众。狂热崇拜占据了人们的思想,女人们叫喊,疯子们手舞足蹈,傻子们相信,这样他就是与其父一样的上帝的儿子。这就是他的全部神圣的梦想、他的变成教义的全部言论、他的愚笨的教义!伟大的上帝,听从神父的意愿,掩盖了谎言和罪恶的荒谬外衣,自贬身价,直至每天早晨降低为一块面团,由信徒们吃掉、消化掉,很快在他们的肠子深处变成最下贱的排泄物,这样做却可满足神父这孝顺的儿子、宣扬这样骇人听闻消息的卑鄙小人花天酒地之用。上帝说了,他也必须这样说,他说:‘这块面包就是我的肉,你们把它消化掉,上帝就被你们消化掉了,天与地的创造者将因此发生变化,我将变成从人体中排出的最无价值的物质。我也希望能被你们吃掉,因为上帝仁慈且至高无上。’可是,这些荒谬的言论却扩展开来,人们认为扩展的原因是因为这些言论是现实的、伟大的、崇高的,是因为创造这些言论的人是强大的。其实,这种现象存在的背后掩盖着极其简单的道理,错误只在骗子与傻瓜中得到了信任。噢,泰瑞丝,这些原因对一个审慎的、哲学的头脑来说该是多么滑稽可笑啊?明智的人在这一大堆可怕的无稽之谈中只看了某些人的欺骗和更多的人虚假的相信。假如上帝希望我们信仰某个宗教,并且这个宗教确确实实是强大无比的;或者,说得更直接一些,倘若确实存在着一个上帝,那么他怎会用如此荒谬的方法来向我们传达他的命令呢?他有怎会通过一个可鄙的强盗的肌体来向我们表明如何为他服务呢?倘若他真是至高无上的、强大无比的、正确无误的、仁慈善良的,那你对我说起的这个上帝,他怎会通过谜语和闹剧来教会我为他服务并且了解他呢?噢!不,泰瑞丝,不,我宁愿去死一千次也不愿相信这些东西。当无神论需要有人作出牺牲时,请尽管说出来,我的鲜血已经准备好了。憎恶这些可怕的东西吧,泰瑞丝,用你最明显的冒犯来加强对它们本应得到的蔑视……我刚一出世,我就憎恶这些粗俗的梦想。从那时候起,我就下定了决心:将它们踩在脚下,并且发誓决不听信这些谎言。如果你希望成为幸福的人,就照我的样子去做,像我一样憎恨、弃绝、亵渎这种可怕的崇拜、这个令人厌恶的偶像及其这种崇拜本身。这种崇拜是出于幻想而发明创造的,所以,也和幻想一样,被一切聪明的人所轻蔑。”

  “噢!先生,”我哭着回答,“如果您想毁灭我心中给我慰藉的这个宗教,您就剥夺了我最美好的希望。我坚定不移地坚持它所教导的一切,绝对深信对它的一切污蔑都是放荡和欲情的结果,您的亵渎和诡辩令我惊骇,会使我内心极其珍视的理念、我心中最甜美的粮食荡然无存。”

  我接着又讲了许许多多道理,但只能使伯爵发笑。每天他都施展他那刚健有力的雄辩,以我幸亏从来没有读过的书本为依据。他的原则每天都向我的原则进攻,但是从没有动摇它们。乐善好施、笃信宗教的勃瑞萨克夫人并非不知道侄儿每日大发谬论,坚持歪门邪道,为此她常常对我唉声叹气。因为她觉得我比其他女人还稍许多一些见识,所以愿意向我透露她的忧虑。

  但是,她的侄子对她已经无所畏惧了,伯爵甚至已经不再掩饰自己的恶劣行径。他不仅让那些满足他淫欲的下流恶棍们出现在她的周围,甚至还胆大包天地当着我的面宣称:要是她胆敢继续阻碍他的嗜好,他就要让她亲眼观赏这样的纵欲是多么其乐无穷。

  我整日痛苦呻吟,这种行为使我感到可怕。我试图排除个人的原因,以便熄灭燃烧我心灵的对他的爱恋之情,然而,爱情岂是能够治愈的疾病?我竭力抗拒这种欲情,结果只是燃烧起更炽热的火焰,我眼前越目睹本该使我痛恨他的景象,而他在我看来反倒愈加。

  我来到这个家庭里已经四年了,一直被同样的忧愁所折磨、被同样的欲情所安慰。直至有一天,这个可恶的男人认为终于可以信任我了,竟敢向我透露了他无耻的意图。当时,我们在乡下。侯爵夫人跟前只有我伺候,她的第一女侍获准夏天留在巴黎料理丈夫的某些事务。一天晚上,我刚刚回房不久,在卧室的阳台上纳凉,天气热得不得了,无法去睡觉。这时,伯爵突然敲门,请我让他进来和我谈谈话。唉!这酿成我今后灾难的恶魔只要稍稍给予我与他独处的机会,我就觉得异常宝贵,哪能拒绝他呢?他进来,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坐在我旁边的一张椅子里。

  “听我说,泰瑞丝,”他有点尴尬地对我说,“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讲,你得发誓丝毫也不泄漏。”

  “噢!先生,”我回答,“您怎么能以为我会辜负您的信任呢?”

  “事实要是证明我信任你是信错了,你不知道你会担当什么风险!”

  “我最可怕的忧虑就是失去您的信任,用不着您更严重的警告了。”

  “那好,泰瑞丝,我已决定要把婶娘干掉!我要借你的手来干。”

  “我的手!”我大叫一声,吓得向后退去,“噢!先生,您怎么能设想出这样的计划!……不,不行,如果您需要,我的生命可以由您摆布,可绝对不要设想要我干您提出的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

  伯爵泰然自若地把我拽回去,“听着,泰瑞丝,”我早就知道你一定厌恶此事,不过,既然你这么聪明,我愿意相信你会克服,会说服自己的……我要向你证明这个在你看起来是如此重大的罪行实际上不过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情。

  “泰瑞丝,现在在没有哲学头脑的你面前展现出两桩罪行,一是毁灭一个与我们同类的生灵,一是既然这个生灵是与我们异常亲近的人,毁灭她就更增加了罪恶。要说是毁灭我们的同类就是罪行,亲爱的小姑娘,请你相信,这纯属无稽之谈。上苍并没有赐予人类毁灭的能力,人最多只有改变形态的能力,但是,人没有消灭的能力。因为对自然来说,所有的形式都是相同的。在其发生变化的过程中,没有任何东西会损失掉。落入其中的所有物质都不断地以其他的形式喷发出来,无论我们采取怎样的方式进行,什么形式都不会触犯大自然,什么方式也不会得罪大自然。我们施行的毁灭只是使造化的能力重新振作,活力更加炽旺,丝毫也不会稍减,大自然并不会因而受到妨碍。……是的,对他那总在创造的法力而言,这堆肉今天构成两条腿的人,明天又变成一个个不同种类的昆虫又有什么关系呢?人们敢说构造这个两只脚的动物比构造一条虫子使他付出更多的东西、他应该更为关注吗?那么,如果这种关注的程度或者无动于衷的程度是一样的,那用一个人的利刃把另一人变成苍蝇或小草对他又有什么关系呢?要是谁能使我相信,我们人类至高无上,能向我证明人类在造化看来绝顶重要,这样的变形必定使他大为恼怒,那我就会认为谋杀是一种罪行了。但是,当最深思熟虑的研究向我证明:在这个地球上生存的一切、自然的最不完美的作品,在他看来都是同等价值的,那我就永远不会承认,这种生灵之一转化为其他千百种生物,就会搅乱他的意图。我对自己说:一切人类、一切动物、一切植物用相同的方法生长、互相食用、互相消灭、互相繁衍,绝对没有接受真正的死亡,只是接受了改变他们的一个简单的变化罢了。我还要说:万物今天表现为一种形态,若干年后会以另一种形态再现,可以随创造它们的造化的意愿在一日之内改变千万种形态,而丝毫不至于损害大自然的任何规律。这个改变者只是做了一件好事,因为在使一些个人解体时,他们的基础又成为自然需要的东西了。无非是用这种被不恰当地认为罪恶的行为把创造力还给了大自然,而人们要是出于愚蠢的冷漠而连稍稍打乱也不敢的话,就只能使造化丧失创造力。噢,泰瑞丝,只是由于人类的狂妄自大才把谋杀确定为罪行。这种虚荣的生物自以为是万物之灵,自信最不可或缺,由此便断言予以毁灭是罪大恶极的行为。其实,他的虚荣与痴呆对自然规律不会有任何改变。没有哪一个人不在内心深处感到要除掉妨碍自己的人或者其灭亡会给自己带来利益的强烈欲望,并且,泰瑞丝,你想一想,从这个愿望到采取行动,这之间的距离很大吗?况且,倘若我们的这些印象来自自然,怎么能设想它们会使自然发火呢?自然怎么会使我们产生毁坏它的想法呢?啊!请放心,亲爱的姑娘,我们感受到的一切都是为他服务的,它植入我们内心的冲动都传达了它的法则,男人的情欲不过是自然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所使用的方法。它需要个体,于是就把爱欲灌输给我们,就有了生育;毁灭对它成为必需,它就在我们心里植入复仇、吝啬、淫乱、野心,于是就有了谋杀。但是,它总是为自己工作的,所以我们不知不觉地成了它的反复无常的意愿的工具。

  “唉!不,不,泰瑞丝,不,大自然不让我们的手有实现搅乱其和谐布局的罪行之可能。它会认为最弱的人真的会冒犯最强的人吗?我们与它是什么关系呢?它怎能在创造我们的时候,使我们内心里埋藏着足以损害它的念头?这个愚蠢的设想与我们看到的为达目的而使用的崇高且可靠的方法相符合吗?啊!如果谋杀不是人类的一个更好地完成它的意图的行动,它怎么会允许实现杀人呢?因此,如法炮制,对造化又有何损害呢?看到人向其同类做它每天都对人做的事,它怎能觉得自己受到触犯?既然已经表明它只能通过毁灭而再生,不停地毁灭不正是根据它的观点行事吗?从这层意思上来讲,最热衷于毁灭的人无庸置疑将是为它服务得最好的人,因为他最能协助它实现它每时每刻显示的意图。大自然首要的、最美好的品质在于不断驱动它的那种冲动,而这冲动却是持续不断的一连串罪恶,它就是凭借这些罪行保持着运动的。最像它的人,从而最完美的人必然就是以最积极的心灵活动来起动许多罪行的人,与此同时,我重复一遍,不活跃或者麻木不仁的人,就是说,讲道德的人在它看来一定是最不完美的人,因为他只倾向于冷漠和平静。倘若他的后裔战胜了他,冷漠与平静马上会使一切重新落入混乱的深渊。必须保持平衡,只有用罪行来保持平衡,所以,罪恶是服务于自然的,自然要求罪恶、需要罪恶,罪恶又怎能触犯大自然呢?要是不触犯大自然,又能违犯什么呢?

  “不过,我要毁灭的人是我的婶娘……噢!泰瑞丝,这些关系在哲学家看来是多么微不足道啊!它们是如此轻微,甚至不值得对你一提。这些令人鄙视的锁链只是我们的法律与政治体制的结果,在自然看来,能算个什么呢?

  “泰瑞丝,还是把你的偏见扔到一边去吧!为我服务,我保你享受荣华富贵。”

  我吓坏了,回答说:“噢!先生,您设想的自然的无动于衷不过是您的思想诡辩的结果。您还是听一听您内心的声音吧,您将听到它如何谴责由于放荡而产生的所有这种种谬误推理。我请求您接受心灵的审讯,那里不正是大自然的圣殿,您触犯的大自然要求您到那里去听取它的声音,遵从它的吩咐?倘若自然认为您策划的罪行是最可怕的举动,您同意犯下这种罪行应该受到惩罚吗?我知道,现在欲望遮住了您的眼睛,但是一旦欲望消逝,悔恨将把您撕裂到怎样的程度呢?您越敏感,内疚的刺激就越使您痛苦……噢!先生,不要伤害那温柔的、可贵的朋友的性命,放过她吧!不要杀害她,否则,您会因绝望而死去!每天、每时、每刻,您会在眼前看见她——这位被您的盲目的愤怒送入坟墓的亲爱的婶娘。您将听见她那哀怨的声音仍在述说您的童年欢乐的甜蜜话语。在您清醒时她出现,在您睡梦中她将使您受尽痛苦的折磨。她将用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指撕开您给她造成的伤口。从此,不会有幸福为您光照大地,您的一切快乐都会变得混乱不堪。您尚未了解其威力的上帝将会降下报应,将为被您毁灭的生命报仇,使您的生命永远受毒害。您还没有来得及享受您的罪行的乐趣,您就会因悔恨斗胆犯下了这些罪行而死去!”

  我泪流满面地说了这些话,跪在伯爵的脚下。我用一切最神圣的东西来乞求他忘掉这因一时迷误而导致的可耻意图。我并不知道欲望在这样腐败的灵魂中能把罪恶促进到怎样的地步。伯爵冷冰冰地站了起来。

  “我看我是找错人了,泰瑞丝,”他对我说,“我既对你生气,也为我自己生气。没关系,我会找到其他方法。你将失去许多东西,并且你的女主人却丝毫也不会因而得到好处。”

  这个威胁改变了我的所有想法。如不同意他向我提出的犯罪,我自己会损失巨大,而女主人肯定还是要毁灭;如果我同意与他同谋,我就不会惹他生气,并且一定还能够保全他婶娘的性命。这个一瞬间的想法使我决定接受这一切。不过,这么快的回心转意可能会引起怀疑,于是,我有意拖延时日才认输。我让伯爵不断重复他的那些诡辩,我渐渐表现出无力反驳的样子,勃瑞萨克也就以为我被说服了。我假装他的诡辩的力量使我无力反对,终于只好投降了。伯爵兴奋得投入我的怀抱,假使这个动作是出于其他的原因,我会多么舒服啊!……我能说什么呢?没有时间了,他的丑恶行径,他的野蛮图谋,已经把我软弱的心灵所能想象的一切情感都灭绝了,我见到的他只是一个恶魔了。

  “你是我拥抱的第一个女人,”伯爵对我说,“并且说实在的,我是用整个灵魂拥抱你的。……你太好了,我的小姑娘,这么说,智慧的光芒透入了你的思想!你这样美丽的脑袋怎么可能那样长久陷于黑暗之中?”

  接着我们商议了行动计划。在两三天之后,或早或晚,看我的方便,由我把勃瑞萨克给我的一小袋毒药放进夫人习惯于每天早上喝的巧克力杯子里。伯爵保证接下来的事由他处理,还答应在事成之日将给我开一张两千埃居年金的契约。他和我表明了这些承诺,却没有明言让我怎样享用。接着,我们就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