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汽车停在皮埃尔居住的房子前面,这是一条平民街道,但是还干净。
夏娃和皮埃尔从车上下来。
在他支付车费的时候,少妇仔细地看着房子。
和司机清了帐目之后,皮埃尔突然发现他的女友察看着房子。
他说:
“在第四层,从左边数第二个窗口。”
皮埃尔羞涩地递给她一把钥匙,她向皮埃尔转过来。
“这是钥匙。”
她看着他,吃了一惊。
“您不上去吗?”
皮埃尔不好意思地解释:
“夏娃,我必须去看看我的朋友们。当我……还在那边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些消息。我们被人叛卖了……我必须去通知他们……”
“马上就去吗?”
“明天,就太迟了。”
“随您的便吧。”
“我必须到那儿去,夏娃……”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不自然地笑着补充说:
“而且,我希望您一个人先上去……”
“为什么?”
“我的家没有您的家好,您知道……”
夏娃微笑着,自然地向他走过来,抱着他,快活地问:
“在第四层吗?”
“左边那个门,”他此时心情已经平静了,补充说。
她向房子走去,走到门槛上又回过头来;皮埃尔站着一动不动,并看着她。他羞怯地要求道:
“您到了房间以后,请从窗口向我告别……”
她很高兴,用眼向皮埃尔表示同意,然后进了房子……
皮埃尔的房间
夏娃走进房间,随手关上门,向她周围看着。她看见一个简朴而干净、井然有序、比较舒适的房间。
在一条遮帘后面,有一个小洗漱间,旁边,开着一个极小的厨房门。
看着她将生活的地方,夏娃有点激动,但是,她很快就平静了。
她走到窗口,打开窗扇……
街道和皮埃尔的家
在他家的楼前,街道对面,皮埃尔神经质地踱来踱去。
夏娃出现在窗口,向他快活地喊:
“很好,皮埃尔。”
他微笑着,稍微松了一口气:
“真的吗?”
“很好,”她重复说。
于是,他向她作出一个手势,喊道:
“一会儿见。”
他很快地走远了。
皮埃尔的房间
夏娃看着皮埃尔走开,看了几秒钟。然后,她翻身转回房间。
她的快活的心情消沉下来。
她走了几步,疲倦地放下她的提包。
突然,她的目光落在摆在衣橱上显眼处镜框内的照片上。
这是一个非常朴素的、白发老太太的肖像:这就是皮埃尔的母亲。
镜框旁边,摆着一个小花瓶,瓶里插着一束花,已经枯萎很长时间了。
夏娃走近这个肖像,仔细地、激动地凝视着它。
她从花瓶里抽出干瘪的花束。然后,她重新鼓起勇气,一边脱皮大衣,一边离开。
谋反者的街道
皮埃尔走到一座房子门口,房子里面正在开会。
他迅速地观察了一下周围,便走进房子。
谋反者的楼梯
皮埃尔迅速地攀登楼梯。
到了一个房间的门口,他按照特殊的暗号敲门,并等待。
但是,因为毫无动静,他又敲了一次,并隔着门喊:
“我是迪梅纳……”
谋反者的房间
门开了。刚刚开门的不是别人,正式当皮埃尔在公路上复活的时候,建议波罗跟踪皮埃尔的那个工人。他的目光令人难以捉摸,他闪在一边,让来者进去。
皮埃尔有点气喘吁吁,他一边走进房间,一边急促地说:
“晚安!……”
接着,他穿过房间,走近他的同志们。这里有普兰、迪克索纳、朗格卢瓦以及勒诺代尔,他们围坐在一张桌子旁边。
波罗靠着烟囱,站在他们后面。
工人重新关上门以后,慢慢地跟在皮埃尔后面。
他们的脸色都很阴沉、紧张,但是,皮埃尔并没有马上发现他们的严峻的、怀疑的目光。
“晚安,小伙子们,”他用激动的声音说,“有点新情况……明天,咱们不动。起义不举行了。”
其余的人对这个消息毫无反应。
只有迪克索纳简短地说了一声:
“啊?……”
普兰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呷着酒杯中的酒。波罗根本不看皮埃尔,他离开烟囱,朝窗口走去。
皮埃尔愣住了。
他第一次发现,同志们用反常的目光看他。
他说:
“你们的样子真好看!”
他竭力作出笑脸,但是,他碰到的只是几张冷漠的、僵硬的脸。于是,他的笑容消失了。
接着,他又拘束地谈起来:
“我们被发现了。他们什么都知道了。摄政王调来了两团一旅的增援保安队。”
迪克索纳很冷淡地说:
“有意思。不过,是谁这样告诉你的?”
皮埃尔坐在一把椅子上,吞吞吐吐地说:
“我……我不能告诉你们……”
朗格卢瓦也开了腔:
“莫非是夏利埃吧?”
皮埃尔惊跳起来:
“谁?”
“今天早晨,你到他家里去了。今天一整天,你和他的老婆在一起散步。”
“唉!算了吧……”皮埃尔惊叹道:“她和这毫不相干。”
勒诺代尔严厉地说:
“我们仍然有权问你,在这样关键的时候,你和保安队秘书的老婆在一起,搞了些什么鬼?”
皮埃尔站起来,一个一个地看着他们。
“夏娃是我的妻子呀。”
迪克索纳干笑一声,站起来。其他人都带着怀疑的神色凝视着皮埃尔。迪克索纳的笑声刺激了皮埃尔,皮埃尔勃然大怒,也站起来:
“这是开玩笑的时候吗?妈的!我给你们说明我们被发现了。如果我们明天行动起来,就要遭到屠杀。这样,同盟就完蛋了。你们来给我谈夏利埃的老婆干什么?”
他耸耸肩膀,把双手插在衣袋里。
在他说话的时候,迪克索纳默默地围着桌子转。他过来从正前方看着皮埃尔。
“你听着,迪梅纳,”他说,“今天早晨,你浑身是劲,一口咬定明天起义。然后,你离开了我们。一个陌生人朝你开了枪。他大概打的是空枪。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发生的。好哇……”
皮埃尔从衣袋里把手抽出来,咬着牙听着,脸气得发白。
“后来,你爬起来,”迪克索纳继续说。“波罗想陪你一起走,你斥退了他。接着,你就溜进了夏利埃的家。现在,你来给我们这样胡说八道……你怎么能叫我们相信你呢?”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皮埃尔惊叫。“我和你们共事了五年。自由同盟,就是我创建的……”
勒诺代尔从桌子旁边站起来,无情地打断了皮埃尔的话:
“行了,不要给我们讲你的生平事迹了。我们问你,你在夏利埃的家里干了些什么?”
普兰也站起来:
“还有,你在公园亭子间里干了些什么?”
最腼腆的朗格卢瓦也站起来,用稍带责备的口气说:
“你还去斯塔尼斯拉街,偷了一个家伙的孩子……”
“你一边用警察局来威胁他,”迪克索纳补充,“一边给他丢下许多大票子。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我们听你回答。”
皮埃尔轮番看着他们。他被这些指责的波涛淹没了,他感到自己无力说服他们:
“我不能给你们解释。我要求你们明天不要动,这就是一切。”
“你不愿意回答吗?”迪克索纳再三地问。
“我告诉你们我不能回答,他妈的,”皮埃尔发火了。“即使我不愿意回答,我还是你们的领导,是不是?”
迪克索纳仅仅用眼睛探询了一下同志们,便丢下了这几个字:
“现在不是了,迪梅纳。”
皮埃尔轻蔑地冷笑道:
“这样回答我,你很高兴,嗯?迪克索纳。你终于要取代我的地位了……”
他突然勃然大怒,大声叫起来:
“但是,可怜的笨蛋,你们是怎么想的?我,我会把自由同盟交出去吗?”
他怒不可遏,环视着一张一张的脸。
“反正,怎么,你们是了解我的……是吧,波罗……”
波罗低着头,开始在房间当中走来走去,就象他在整个争吵中不停地走着那样。
“那么,你们大家说呀?”皮埃尔继续说。“你们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但是,我告诉你们,如果你们明天行动,将要遭到一场屠杀,而且,你们对此要负责任……”
迪克索纳并不生气,冷冰冰地打断他的话:
“够啦,迪梅纳。你走吧。”
他们一个接着一个转过脸去,背对着皮埃尔,但是,勒诺代尔又说:
“如果我们明天碰到麻烦的话,我们知道在哪儿找你算帐。”
现在,他们避开皮埃尔,走到窗子旁边,聚在一起。皮埃尔独自留在房间中央……
“好吧……”他最后说。“你们明天都去送死吧,如果你们高兴这样。我是不会可怜你们的。”
他向门口走去,但是,走到门口之前,他回过头来,看着伙伴们:
“你们听着,小伙子们……”
但是,他的五个同志背对着他。一些人看着街道,别的人望着空中。
于是,他走出房间,随手狠狠地关上门……
皮埃尔的房间
夏娃正忙着把一束玫瑰花插进花瓶里。
有人敲了几下门,她停住手。
她去开门,皮埃尔出现在门口,脸色阴沉。夏娃向他微笑,他也竭力作出笑脸。接着,他看着房间,又皱起眉头。他走进一个焕然一新的房间。
夏娃不仅叫人摆上了花,而且还给窗子配上了窗帘,给一只电灯装上了新灯罩,给桌子罩上了一条漂亮的桌毯。虽然,外面天还没有全黑,电灯已经亮了。
夏娃注视着她的朋友,察看着他的反应。皮埃尔惊呆了,喃喃地说:
“您干了些什么?”
他走近桌子,用一只指头摸了摸插在花瓶里的一枝玫瑰花,然后神经质地轻轻地弹它了一下。
他走到窗前,摸摸窗帘。
他的脸色黯淡下来,他回过头,说:
“我不愿意用您的钱。”
夏娃失望地责备道:
“皮埃尔,这也是我的房间呀……”
“我知道……”
他一边没精打采地看着外面,一边乱敲着玻璃。夏娃走近他,问:
“您见到您的朋友们了吗?”
他不回头,伤心地回答:
“我没有朋友了,他们把我赶出来了,夏娃。”
“为什么?”
“我们本来应该明天造摄政王的反。这是一个重大行动。我去告诉他们人家给我们设下了圈套,明天不要行动。因此,他们把我看成了叛徒。”
夏娃静静地听着他的话。
皮埃尔带着一丝干笑补充说:
“他们看到我和您在一起,并且,他们认识您的丈夫,您明白吗?”
这时,有人敲门……
皮埃尔猛地一回头,他的脸变得严峻起来,他似乎预感到了某种危险。
他稍微犹豫了一下,便去熄了灯,打开衣橱的抽屉,从中取出一把手枪,放进上衣口袋,握住不放。接着,他走向门口,推开靠近门口的夏娃,小声说:
“不要站在门前面……”
当少妇在一边的时候,他突然把门打开。他认出了波罗。
“啊!是你呀?”他说,“你要干什么?”
波罗没有马上回答。
他喘不过气来,好象激动极了。
“你来一个密探家里干什么?”皮埃尔严厉地问。
因为波罗还不说话,他发火了:
“喂!怎么样?你拿定主意了吗?”
“走开吧,皮埃尔,逃命吧,他们快要来了,他们要打死你。”
“你相信我会把你们出卖了吗?”
“我不知道,”波罗回答,“但是,快走吧,皮埃尔。你必须离开此地。”
皮埃尔沉思了一小会儿,接着一字一板地说:
“再见了,波罗……,我仍然感谢你。”
他关上门,一直回到他从中取出手枪的衣柜跟前。夏娃背靠着墙,站在这里。在落日的余晖中,他们几乎互相看不见。
“您走开吧,夏娃,”皮埃尔劝道。“您听见了吗?您不能留在这儿。”
但是,她笑起来。
“那么您呢?您走吗?”
“不,我不走。”他一边把手枪放进抽屉,一边说。
“可怜的皮埃尔。那么,我也留下。”
“您不要这样。”
“您叫我到哪儿去呢?”
“到吕赛特那儿去。”皮埃尔建议。
她耸耸肩膀,一边慢慢地走近桌子,一边说:
“我不怕死,皮埃尔。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弯腰看着花瓶,拿起一枝玫瑰,插在自己头上。
“再说,”她继续说,“无论如何,我们快要死了,是不是?”
皮埃尔一惊:
“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事情已经失败了……”
她转向皮埃尔,拉着他的胳膊。
“算了吧,皮埃尔,你就承认吧……并不是为了我你才要求复生的,你是为了你们的起义……现在,起义将要失败了,这对您说来,就等于死亡。您知道有人要来打死您,您居然还呆在这里。”
“那么,您呢?并不是为了吕赛特您才返回人间的吧?”
她把头枕在皮埃尔的胸前,沉默了一会儿,喃喃地说:
“也许吧……”
他把她抱在怀里。
“我们完了,夏娃……”他说。“只有等着……”
接着,他抬起眼睛:
“请看看吧。”
“什么?”
“我们。”
只有这时,她才看见镜子里映出来的他们两人的影子。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说,“我们一起照镜子……”
他看着他们的影子笑着补充说:
“……本来嘛,这正合适……”
“是的,本来,这正合适。您正好长得这么高,使我能把头枕在您的肩上……”
突然,楼梯上响起一阵脚步声。
他们一齐把头转向门口。
“他们来了。”皮埃尔简单地说。
夏娃和皮埃尔紧张地互相看着……
“把我抱在您的怀里,”夏娃要求。
他紧紧地抱着她。皮埃尔和夏娃面面相觑,仿佛想把他们活着的形象永远地摄入眼帘。
“请吻我吧,”夏娃说。
皮埃尔吻了她。然后,他松开手。他的双手顺着少妇的身体往上摸,一直摸到胸部。
“当我还在冥间的时候,”他小声说,“我多么想抚摸您的的胸膛啊。这将是第一次,但也是最后一次……”
“那时候,我多么希望您把我抱在怀里啊,”她喃喃地说。
这一次,敲门的声音更加急促。皮埃尔又把夏娃紧紧地抱起来。他嘴对嘴地对她说:
“他们要用枪打锁头了,他们要向我们开枪了。但是,我已经感受到您的身体和我的身体在一起,我们复生一次是值得的……”
夏娃完全偎依在他的怀里。过了一会儿,他们听到楼梯口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是开始下楼梯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了。
皮埃尔慢慢地直起腰来,夏娃把头转向门口。他们互相看着,突然感到因为身体挨在一起而羞愧不安。
夏娃离开皮埃尔,转过身说:
“他们走了。”
夏娃走了几步,来到沙发旁边,双手支在沙发背上。皮埃尔走近窗口,竭力看着街道。
“他们还会来的,”他肯定地说。
接着,他向她走去。
“夏娃……您怎么啦?”
她猛地向他转过来:
“不,不要靠近我。”
皮埃尔站住,在原地呆了一会儿。
然后,他走近他,更加温柔地重复道:
“夏娃……”
她僵直地站起来,看着他走过来。皮埃尔的双手慢慢地捧住夏娃的脸:
“夏娃,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我们应当相爱。我们应当相爱;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夏娃慢慢缓和下来。
突然,她挣脱身子,穿过房间。皮埃尔看着她的背影。他似乎又严峻又惊讶又紧张。她一言不发,横坐在床上,上半截身子向后稍微仰着,支在两只手上。她的身体保持垂直,又果断又不安地等着皮埃尔。
皮埃尔向她走过来,显得犹豫踌躇……
现在,他靠床站着。于是,夏娃把两只手放在头边,身子慢慢地朝后一仰。她睁大两只眼睛。皮埃尔叉开两只胳膊,把身子支在两只手上。他的胳膊一弯,他的身子俯下去。然而,夏娃轻轻地把头一偏到一边,皮埃尔就把脸伏在少妇的脖子上。
她一动不动。她睁大眼睛,盯着斑斑点点的天花板和那只廉价吊灯。一道电光闪过,她隐隐约约地瞥见摆着花朵的桌子、摆着母亲相片的衣橱,镜子以及天花板。
突然,皮埃尔几乎是粗暴地吻着少妇的嘴唇。
夏娃一瞬间闭上眼睛,接着,她把眼睛睁得很大,发呆。
她的一只胳膊作出自卫的姿势,勾住皮埃尔的前臂。她的手软绵绵的,一直抚摸到皮埃尔肩上。突然,她的手剧烈地痉挛起来……
夏娃得意地、轻松地叫道:
“我爱你……”
现在,外面,天差不多全黑了……
天亮了,阳光从窗口涌射进来。
皮埃尔从盥洗间出来,他穿着衬衫,用一条毛巾擦脸。
“他们没有来,”他突然说。
夏娃在镜子前面梳妆完毕,肯定地回答:
“他们不会来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他搂住她的肩膀问。
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我知道。当他们敲门的时候,咱们开始相爱了。”
他补充说:
“他们走了,这是因为咱们先已赢得了生存的权利。”
“皮埃尔,”她紧紧地抱着他,轻轻地说:“皮埃尔,咱们胜利了……”
他们就这样呆了一会儿,然后她问:
“几点了?”
皮埃尔看了闹钟一眼,闹钟正指着九点半。
“一小时以后,”他说,“考验就要结束了……”
她笑嘻嘻地强迫他转向镜子,镜子里映出他们两人的影子。
“咱们在这里面……”
“是的。”
“皮埃尔……咱们将建设一个什么样的新生活呢?”
“随咱们的便吧。现在,咱们对任何人不再有任何义务了。”
在咱们谈这几句话的当儿,他们听见街上有响动。这是一支大部队乘着坦克和机动车辆列队前进。
皮埃尔静听着……
夏娃一言不发,越来越惊恐地看着他。突然,她问:
“你不怀念你的同志们吗?”
“那么你呢,你怀念吕赛特吗?”
“不,”她坚决地说。
但是,她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神经质地又问:
“那么你呢?”
皮埃尔凶狠地摇摇头:
“不。”
他脱开身子,走了几步,站在窗子旁边。
他皱着眉,听着队伍行进的声音越来越近:
“时间很长了……他们的人大概很多……”
夏娃走过来,拉住他的胳膊,央求着:
“皮埃尔,不要听了……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皮埃尔神经质地紧紧地抱着她,重复道:
“对,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因为再听不到沉重的脚步声和坦克的隆隆了,他的声音显得又高又激昂。
“我们将离开城市,我挣钱养活你。为你工作,我将感到高兴。伙伴、‘同盟’、起义,都将被你代替了……我只有你,你一个人。”
他的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但是,队伍前进的喧嚣声仍然淹没了他的声音。
他粗暴地挣开身子,叫道:
“但是,这些家伙们不罢休,这些家伙们不罢休。”
“皮埃尔,”她哀叹道,“我求求你,只考虑咱们自己吧。一小时以后……”
他拉开窗帘,说:
“他们有几千人……这将是一场大屠杀……”
他转过身,神经质地一直走到床边,手抱着头,坐下来。
夏娃已经知道:无论如何,也不再能把他留住;但是,她还是向他说:
“皮埃尔,他们侮辱了你。他们还想打死你。你对他们再没有什么义务了……”
夏娃跪在他面前,哀求道:
“皮埃尔……现在,你对我有义务……”
皮埃尔听着街上的声音,漫不经心地回答:
“是的……”
接着,他沉默了一会儿,便拿定主意:
“我必须到那儿去。”
夏娃带着一种恐惧的、无可奈何的神情看着他:
“难道你是为了他们才返回人间的吗……”
“不,”他双手捧着夏娃的脸,肯定地说,“不……我是为了你……”
“那么?……”
他绝望地、但固执地摇摇头。
“我不能让他们为所欲为。”
他猛地站起来,从椅子背上拿起他的上衣,一边匆匆忙忙地穿上衣袖,一边向窗口跑去。
他已经被起义的热情支配了。他焦虑不安,但同时几乎感到快乐。
“皮埃尔,”她说,“我们还没有成功……我们剩下不到一小时了……”
他向她转过来,抓住她的肩膀:
“如果我听任他们被屠杀,你还会爱我吗》”
“你已经做了你所能做的事情。”
“不,这还不够……你听着:半小时以后,各分部负责人要开会。我要去一下。我将尽力劝阻他们。不管他们作出什么决定,十点半以前,我赶回来。我们将走开,夏娃。我向你发誓,我们将离开城市。如果你爱我,就让我走吧。如果不这样,我永远无脸去照镜子……”
她绝望地紧紧地抱着他的腰。
“你一定回来吗?”
“十点半以前。”
“你能向我发誓保证吗?”
“我向你发誓保证。”
他已经向门口走去,但是,她还把他留了一下。
“那么,去吧……”她喃喃地说。“去吧,皮埃尔。这就是我能表明我爱你的最好的证据……”
皮埃尔紧紧地抱住她,吻她,但是,她感到他已经心不在焉了。
然而,一个念头使他迟疑了一下:
“夏娃,你在这儿等我吗?”
“是的,我……”她开始说话了,接着,她收住有点为难的神情,迅速镇静下来:
“不……我将尽力去看看吕赛特。你往那儿给我打电话吧。”
他又拥抱了她一次,才向门口跑去。夏娃又对他温柔地说:
“现在,去吧……但是,不要忘记你向我发誓保证的事。”
于是,她走近衣橱,打开抽屉,从中取出皮埃尔的手枪,又去桌子跟前拿起她的手提包,一边把枪塞进提包,一边向门口走去。
正要出门时,她突然改变了主意,回来弯腰爬进散乱的床底下,拣起昨天晚上她插在头上的玫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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