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皮茨太太指认了这件大衣。她曾经把它放在厨房的火炉上烘干过,因为热水瓶的热水漏出来把它弄湿了。当时她就注意到有这么一块被香烟烧过的痕迹。

  威廉斯警官再去访问那位指认过提司铎车子的农夫,结果发现他是色盲。

  至此痛苦的事实已然清清楚楚地摆在眼前。提司铎的大衣的确是星期二放在车子里不见了。他的确从海边把车子开走了。他没有谋杀克莉丝汀。克雷。

  到了星期五晚上十一点,格兰特终于被迫承认,他们的进度是原地踏步,和整整一个礼拜以前他取消戏院的座位赶到西欧佛来的时候一模一样。更糟的是,他们还逼迫一个人跑去躲起来,又针对他浪费了七天做些毫无意义的调查,让真正该抓的人有时间跑得更远。

  格兰特的心思为了许多支离破碎的线索和彼此之间毫不相干的事实而乱成一团。

  哈默。现在该想到他了,不是吗? 他提出过的说法他们都一一查证过了。他的确去找过樱桃园的园主,也的确在他所说的时刻去了利得斯通的邮局。但是后来呢? 一直到他隔天早上八点多左右踏进梅德利的农庄,中间这段时间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究竟为何。

  还有——很难想像! ——爱德华。钱斯,他虽然带回来黄玉要送给太太,但是为了某种理由,他却不愿意自己星期三晚上的行踪被人知悉,否则他不会故意要让格兰特相信他是星期四早上才到达英国。他不是偷偷回来的。

  如果有人想愉偷进入一个国家,绝对不会坐着游艇从一个人来人往的港口上岸。

  职责所在的港务局和海关人员最喜欢追根究底了。所以他想隐瞒的并不是他回到英国这件事,而是回国当晚到隔天早上这段时间内的所作所为。格兰特愈想就愈觉得奇怪。钱斯星期三晚上到了多佛。星期四早上六点他心爱的老婆就遇害了。而钱斯有一段不欲人知的行踪。太奇怪了! 另外,当然还有“一先令的蜡烛钱”。这是最先引起他注意的一点,后来因为有其他更明显的疑点值得探究而被搁置,这也需要详查一番。

  本来已经对这件长达四天的通缉案开始感到兴趣索然的报纸,星期六早上刊出了一则好消息,宣布在逃嫌犯是无辜的。“警方得到了最新消息。”报上信心十足地预期提司铎会在日落前现身,满怀希望的记者和摄影师在西欧佛的郡警察局附近流连不去。看来这些人是乐观有余,理智不足,因为提司铎也大有可能会现身于外地其他的警察局。

  结果提司铎在哪里都没有现身。

  当有空想到提司铎的时候,这样的结果让格兰特忙乱的心思兴起些微的讶异,不过他不常有空。他想不通提司铎为什么连进屋躲雨都不懂。星期五晚上又下雨了,星期六一整天也都在下雨,还刮着东北风。任谁都会觉得他应该会高兴看到警察局才是。他并没有受到任何一个老朋友的照顾,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在他被“通缉”

  的这四天之中,那些人暗地里都受到警方密切的监视。格兰特最后的结论是,提司铎还没有机会看到报纸,于是就把这件事丢开了。

  他已经派出警方人员去各方探查克莉丝汀。克雷哥哥的下落;并安排好一连串的讯问工作,重点锁定在了解杰森。哈默是否曾经拥有一件深色大衣,而且后来丢弃了,上面还缺了一颗扣子。他则亲自前往调查爱德华。钱斯勋爵。他只消用最平常的直觉,就注意到了自己其实没有意愿去要求钱斯解释星期三晚上的行踪。这会是非常尴尬的问题,理由之一是,万一钱斯能证明他整个晚上都好好地睡在船上他自己的卧铺里的话,或者在港务局长家里,或者有其他更完美的不在场证据。另外一个理由——算了,这是无可逃避的事实:向贵族子弟问话可不比随便向一个贩夫走卒问话。当然有点腐败,不过人总要学着适应。

  格兰特得知派特罗号已经转往考斯( 位于英格兰东南的威特岛上。——译者注) ,船主吉尔斯。钱斯在考斯周( 每年七月在威特岛举行的游艇赛会。——译者注) 要住在船上。格兰特因此搭机南下高斯波特,雇了一艘船横渡风光明媚的岬角,往该岛进发。昨天还是白茫茫的疾风劲雨,此刻却变成地中海般如幻似真的湛蓝晴空。看来英国的夏天是真的来了。

  格兰特随意浏览身旁座位上的周日报纸,准备好好享受这趟海上之旅。接着《周日新闻剪影》上的一则标题吸引了他的注意:克雷早年的真实生活。他的脑海再度充满了这个案子。上周日的《周日电讯报》以中央大篇幅刊载了新闻界天王吉米。霍普金斯所撰写的一篇感人泪下的文章,内容是对诺丁汉的一位花边女工海伦。

  寇森斯的专访,她和克莉丝汀。克雷是工厂里同期的同事。文章悲情地勾勒出克雷对她家人的付出,她明朗的气质,杰出的工作绩效,以及海伦。寇森斯小姐如何多次对她伸出援手,最后以标准的霍普金斯招牌笔法作结。他指出,命运让这对朋友中的一人登上巨星之列,将欢笑带给百万观众,照亮这个世界;然而仍有许多其他人的命运即使没有那么夺目,也同样是光采闪耀的;如海伦。寇森斯,在她小小的两居室的家中,照顾着体弱的母亲,她的命运就不比任何人逊色,也同样值得世人尊敬。是一篇很好的文章,吉米自己也很满意。

  而眼前的《周日新闻剪影》也刊出一篇专访。这篇文章让格兰特露出了本周来惟一真正开怀的笑容。受访的是梅格。印德勒女士。她过去也曾是该厂的女工,不过现在是八个小孩的母亲。她想知道那个该死的老小姐寇森斯在说什么鬼话,她希望她会因为这些谎言被打下十八层地狱,有这种唧唧哝哝不停的女儿,她妈妈酗酒也就不足为怪了,而且每个人都知道,鹰勾鼻寇森斯来工作以前,克莉丝。歌陶白早就已经不在工厂上班,也离开诺丁汉很久了。

  当然真正的字句不是这样写的,不过任何人只要在字里行间稍加揣摩,就会很清楚地知道是这个意思。

  梅格的确认识克莉丝汀。据她的说法,她是个很安静的女孩,总想着出人头地,在同事之间不是很受欢迎。父亲早亡,和母亲与哥哥住在一户三居的廉价公寓里。

  哥哥比较得母亲的宠爱。克莉丝汀十七岁那年母亲也死了,自此这个家庭从诺丁汉消失。他们在那个城市没有根,也待不下去,没有人为他们的离开感到惋惜。毕竟他们不是在当地土生土长的。

  格兰特纳闷为何吉米会被想像力丰富的寇森斯给耍得团团转。这么说,她母亲疼的是那个哥哥,是吗? 格兰特不知道这代表的意义有多大。一先令的蜡烛钱。究竟是什么样的家庭纷争留下了如此永难磨灭的记忆,会让她在遗嘱里记上一笔? 罢了! 那些记者老是自以为聪明,不过警场有许多渠道和手段是媒体所不知道的,不管它们多么神通广大。等他今晚回到警场,克莉丝汀。克雷早年巨细靡遗的资料就会在他桌上了。他放下《周日电讯报》,看看那一叠报纸里面还有没有其他的。在《周日通讯报》上有一篇访问集锦——这是填满一个版面最便宜的方法,既高尚又省力。上至坎特伯雷大主教,下至杰森。哈默,每个人都对克莉丝汀。克雷在艺术上的影响发表他们个人的看法。( 《周日通讯报》喜谈影响和艺术。即使对拳击手也从不谈拳法:谈的是他们的拳击艺术。) 那些愚蠢的短文全都八股至极,除了杰森那一段,在他病态的措词之下隐含了浓烈的真诚。玛塔。哈洛德将克雷的才华形容得十分优美,并首次忘了拿她卑微的出身来宽恕一番。欧洲某王储盛赞她的美貌。

  一位空战英雄盛赞她的勇气。某国大使盛赞她的智慧。《周日通讯报》想必花了不少电话费。

  格兰特换读《信使报》,发现中间几版在十二宫图的前导下,全都是莉蒂雅。

  济慈在卖弄情报。最近这几个礼拜莉蒂雅的行情在她那个圈子里稍稍下滑了。原因是大家觉得她既然能清楚预见克雷的死亡,却遗漏了像谋杀这种小细节,未免有点差劲。但是在大众眼里她还是炙手可热的。莉蒂雅并没有骗人。好几个月前她就公开说过,星象预言了克莉丝汀。克雷的某些事情。结果星象说对了。如果真有什么东西是社会大众喜爱的,那就是预言成真。他们一边让自己战栗得脊背和沙发贴得更紧,一边欲罢不能。而莉蒂雅总能一给再给。文末的几行小字表不,由于《信使报》的慷慨,该报读者仅以一先令的代价,即可获得料事如神的济慈小姐为他们占星的机会,折价券在本版背面。

  格兰特把几份较小的画报夹在腋下,准备下船。他看着船员拉着一条大缆绑在系船柱上,心里想着‘自己当初应该选个和事情、而不是和人打交道的职业。

  派特罗号停泊在港外。格兰特雇了一个船夫,划着小船过去。一位甲板老杂役把烟斗塞进口袋,来到船边准备接他们。格兰特问他吉尔斯勋爵在不在船上,得知他在白金汉郡,心中快乐得不得了。听说勋爵未来一周都不会回来,格兰特得体地面露失望之色,并问他是否可以上船看看:因为他本来希望吉尔斯能带他参观一下这艘船。对方欣然答应,并且开始喋喋不休。他独自——X~~ ,早就无聊得很。能带领吉尔斯勋爵的这么一位体面的朋友参观,也算是解闷良方,而且无疑会有一笔小费可拿。他竭诚尽地主之谊的方式令格兰特有点吃不消,不过他的消息非常灵通。

  当格兰特评及那处豪华的卧铺时,他说只要有可能,吉尔斯勋爵绝对不会上岸去睡。

  再也没有什么比待在海上更叫他快乐,吉尔斯勋爵就是这样的人。

  “爱德华勋爵就没那么喜欢了。”格兰特发言道,老杂役听了吃吃地笑起来。

  “对,爱德华勋爵的确不喜欢。只要看到小艇一丢出去,或者大缆一抛上突堤,他立刻就要上岸。”

  “你开到多佛的那一晚他好像是去和比彻一家人一起住吧? ”

  这杂役并不确切知道他睡在哪里,只知道他没有睡在船上。事实上。他们都没有再见过他。他的随身行李被送上了接驳火车,其他的则在他离开之后被送到了城里。

  因为他太太发生了一件悲惨的事。格兰特有没有见过她? 她是个电影明星。而且是很棒的电影明星。太可怕了不是吗,这年头连好人家也会发生事情。还是凶杀案呢。时代真的变了。

  “哦,我不知道。”格兰特说。“英国的古老家族会拿杀人当消遣,如果我读过的历史书没说错的话。”

  这人对他收到的小费太满意了,以至于想招待访客一杯热可可,不过格兰特只想快点上岸,以便向警场汇报。回程的路上他想着钱斯那天晚上下船以后到底是怎么过的。最有可能的解释是他去找朋友了。可是如果他是和朋友在一起,为何又想要避开注意? 格兰特愈是思索,愈觉得想要隐瞒事情的意图和钱斯的性格极不吻合。

  爱德华。钱斯是敢作敢当且坦荡荡的人,绝不会在意别人的任何看法,也不会考虑到任何后果。格兰特发现在他的脑海里,很难将这个人和任何偷偷摸摸的行为联想在一起。

  根据这个想法,只能得出一个合理而撼人的推论。让钱斯非隐瞒不可的绝对不是小事。除非是极端重要的事情,才会逼得他必须支吾其辞。因此,格兰特可以不用考虑的是无关痛痒的风流韵事。钱斯的生活,在各方面,皆以近乎严谨著称。除了风流韵事的可能性,还剩下什么? 还有什么事会让钱斯这种人想要暗地进行? 除非是谋杀! 可能就是谋杀。平静的安稳一旦打破,谁知道爆发出来的会是何等烈焰? 他是一个恪守忠诚,同时也要求忠诚的人——而且对不忠之事绝不宽贷。如果说——是哈默这个人。尽管克莉丝汀。克雷的同事也许不相信她和哈默是恋人,不过,不习惯职场上伙伴关系的上流社会,可就言之凿凿了。钱斯刚好相信后者吗? 他和克莉丝汀对彼此的爱情是互敬互重的关系,但是他个人的尊严却是真真实实的存在,既敏感又激烈。难道他——确实是一个值得考虑的想法! 那天晚上他开车到农庄去了吗? 毕竟,他是惟一知道她在哪里的人:她那些电报几乎都是发给他的。

  他人在多佛,而她只在一小时车程之外。还有什么比开车去给她一个惊喜更自然的? 如果真是这样——一个画面在格兰特的脑海中浮现。夏夜里的农庄,点灯的窗户开向外面的黑暗,因此房里的每个话语、每个动作,在屋外几乎都可以察觉。

  蔷薇纠结的花园里站着一个男人,细心倾听着人声。他站在那里,一声不响,纹丝不动,静静地看着。不久灯熄了。过了一会儿花园中的人影也走开了。去了哪里?

  为这次的归乡哀伤悔恨? 为妻子的红杏出墙怅然断肠? 在丘陵上失魂漫步直到天亮? 不期然看见她,独自一人来到海边? 然后——格兰特把自己摇醒,然后抓起话筒。

  “爱德华。钱斯星期三并未在船上过夜,”线路一接通他立刻说道:“我要知道的是他在哪里过夜的。还有不要忘了,要慎重办理。你或许会发现他当晚是和港务局长在一起,或是其他同样正常的事,只不过如果真是那样我会很惊讶就是了。

  去和他的随从攀攀交情是个好主意, 就可以直接检查他的衣服里有没有一件深色大衣。你知道我们最有力的一张牌,就是在警方之外没有人知道那颗扣子的事。我们要求发现任何丢弃的大衣均须呈送警方一事,并没有透露太多讯息给外界。我认为有十比一的机会,那件大衣还在它主人手上。把大衣留在身边,就算掉了一颗扣子,总不会像把它丢掉一样奇怪。反正这道寻找大衣的紧急命令只在警方内部发布,而不是公开对外。所以要彻底检查钱斯的衣物……不,我还没有发现什么证据……对,我也知道这样做很异想天开。不过我绝不会再在这个案子上冒任何风险。谨慎一点就是了,老天爷。我的名声已经够臭了。有没有什么新闻? 提司铎露脸了吗? ……

  噢,好吧,我看今晚他就会出现了。他可以让那些记者喘口气。他们等他等得不敢呼吸。克雷的档案准备得怎么样? ……哦。范恩他去访问克雷的服装师——什么名字来着? 邦朵——回来了吗? 还没? 好吧,我这就直接回城里去了。“

  格兰特一挂上电话,迅速地把试图跳进他脑海的一个想法赶了出去。提司铎当然没事。

  一个成年人在夏天的英国乡间还能发生什么事? 他当然不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