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水晶宫之梦

 

  Ⅰ

  苏黎世,上午九点四十五分。相当于华盛顿特区的上午三点四十五分。这个国际金融和情报中心地的美丽古风都市已经进入了活动的高潮了。可是,来往的汽车没有歇斯底里地响着喇叭,也没有紧急刹车的声音。整个街上充满了沉着稳静的活力。这条街在成立之初就以拒绝高声喧哗四处走动的人为宗旨。

  “世界是和平而美丽的。真是一件愉快的事。”

  大君之一站在窗边,发出了喃喃的声音。在他刚进入老年期的端整脸上可以看到轻微疲劳的残津。在肉体上,他们是很普通的人,昨夜的睡眠既浅又短。隔着大西洋,发生在新大陆的麻烦剥夺了他们正常的睡眠。早餐会就变成了只有他们在场的秘密会议,世界的命运乘着咖啡香在室内飘荡着。

  “根据文生的报告,佛勒斯特勃然大怒,似乎对我们的统治能力表示了怀疑的态度。”

  “他很快就会明白我们是不是有能力。我们立刻让他知道,我们是不是能将美国总统从白宫赶出来。”

  大君们的声音中微微有着戒慎恐惧的感情。他们并不习惯这样被人家轻视。像佛勒斯特那样的人怎么能对饲主产生任何怀疑呢?狗就要像一条狗一样甘于自己的身份才好。

  “老实说,多多少少让人觉得心寒哪!可是,也就像那位尊者的指示一样。让龙拯救北半球溃灭的危机无疑是一件好事。”

  这些话的深处潜藏着不老实的情感。

  “昆仑出动了……”

  四姊妹的大君们敏感地察知说“那位尊者”这句话时内心的动摇。他们是佛勒斯特等人都不及千百万分之一的权力信奉者。就因为如此,他们总是让佛勒斯特及以前的历代总统们知道他们的力量。当胁迫、哄劝、部分的利益输送都没有效果的时候,这些人就会被从美丽的绿色地球上流放。大君会派出拥有手枪或来福枪的刺客,爆破飞机,或者为这些“不听话”的人注射经过特殊调制的药物。他们曾经为了谋杀一个犹太人,而派人打密告电话给纳粹。他们从操控、玩弄他人命运的行动中确实地感受到自己的权势。而这种权势是“那位尊者”所给与的,给他们这种权势的人是一个绝对的存在,然而,这个存在却表现出了动摇。这是一件令人难以忽视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这次的事情是结束了。应该值得庆祝的。”

  四姊妹的大君们很清楚,这不是一个单纯的结束。说起来,这到底该是“开始的结束”或者是“结束的开始”呢?不管多大的国家,总有一天会崩溃的。罗马也灭了,迦太基也亡了。而四姊妹的权势和荣华富贵也总有一天会化成灰烬,归于尘土的吧?

  可是现在,地球是四姊妹的。看来是这样。

  ※       ※       ※

  从苏黎世往东约六千公里,前进大约有一百五十个马拉松行程远的地方,刚好就是中国广大的山岳地带。是世界上距海最远的地区。北边是塔克拉马干沙漠,南方耸立着西藏高原万年雪山脉的一个角落,他们就落迹于此。就是把三个龙王引领到他们长兄身边的人们。

  “……结果虽然尚可,可是,看来是不能再打瞌睡了。”

  “这事可不是一次就可以全部解决的。竭尽所有的力量在一夜之间改变事情,这不就是牛种的作法吗?我们只要在一旁观看,不要让事情倒退着走就好了。”

  就像上次一样,这是一段利用精神波进行的会话。

  “可是,这个夏天产生的变化之急,实在不能说得上悠然哪!虽然汉钟离和张果老两位尊者认为短兵相接要改变一下方针……”

  “什么?我们只是应对对方的作法而已呀!如果牛种的手下的手下,再手下的手下们不掀起无谓风波的话,龙王们现在还可以继续过着他们和平的人世生活啊!”

  “和平啊……”

  精神波中多出了带着笑意的波长。好像是一想到转世龙王们的为人就不得不发笑一样。就算放着他们不管,以他们的生存方式、思想方式,也一定会和俗世间的权力者们产生冲突,引发动乱吧?

  “我觉得让他做那个梦有些小聪明的味道。那是吕洞宾尊者做的事吧?”

  “呼呼呼,太过鲜明了点吧?可是,如果不多多少少让他们晓得渊源,龙王们恐怕难以在时间的大河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我觉得您好像很乐于做让他们做梦的事情。”

  “呀!不要这样逼迫老人家嘛,韩湘子。”

  “什么老人家?你只会在这个时候这么说。”

  “太真王夫人怎么样了?平安吧?”

  如果精神波也有男女之别的话,很明显的,这种问法就是女性的精神波。

  “我是如此地照顾那个姑娘,请不要让她置身于太过危险的境地。九天玄女会骂人的。请各位多多费心啊!”

  “要让那个姑娘处于危险境地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哟!何仙姑尊者。她身边有侍从跟着,啊,不用担心的……”

  精神波的交换停止了。山中佳人们回到各自的内心世界,试着将自己投入瞑想中。

  Ⅱ

  美国东南部,维吉尼亚州的西部一带绵延着一片从美国建国以前就一直没有开发的山岳森林地区。以纬度来说,相当于关东地方的北部。这里的动植物和日本有些种类上的差异,松、杉木很多,熊和野猪经常出没。

  在这个山岳森林地区的一个角落滚躺着一个闪着锐利银色光芒的巨大物体。那是日本空军的运输机。这是日本的军用机第一次来到美国东部。尽管不是靠着自己的飞行力量来的,可是或许还是应该说是一大壮举。因为这是一件连传说中的零式战斗机都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呀!糟糕、糟糕!竟然被放在这种地方。虽然说欠缺画龙点睛之效,却也还好。”

  嘀咕着的是水池真彦,不过,他也并不怎么悲观。一来他对自己的健康和体力有自信,二来,他还有同伴在。来到追踪竞赛的艰难行程,只要保持镇静找到人烟处就行了,这是他的想法。

  “一切都靠你了,蜃海。”说这话的是虹川。

  蜃海在共和学院就学时,曾经休学了一年,一边工作一边在美国和加拿大境内自助旅行。在美语会话和地理观念方面,是这一行人中最值得信赖的。他担任记者,原本是想从外讯部调至海外特派部的,可是,因为他毫不留情地批评对政府百依百顺的社会方针,所以在三十岁之前就被踢到整理部门去了。

  “是啊!如果没有我,你们简直就像一群迷失的孩子。今后要对我付出相当的敬意!”

  “蜃海,我尊敬你。今后请让我称呼你为老师。”

  “算了!你的脸色不对!别跟我开这种恶意的玩笑!”

  蜃海挥开了水池的手臂,茉理和虹川不禁笑了开来。松永则忙着摇它的尾巴。

  虽然和竜堂兄弟们分开,身处遥远的异国,茉理却完全没有不安的感觉。茉理知道,对她而言,他们都是同伴。

  “那么,公主,既然有我们三剑客和达太安的陪伴,我们就开始寻找龙王之旅吧?”

  水池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达太安在旁边猛摇着尾巴。松永被赋予了见习剑客的任务。

  当四个人和一只狗想从运输机下来的时候,背后传来一个可怜的声音叫住了他们。是日本首相的声音。

  “你们,你们不可以丢下我们不管哪!你们不觉得这样太不负责任了吗?”

  浑身是汗水和尘土,服装也紊乱不堪的中老年男人跌坐在运输机的地板上,遗憾地用着在上位者的眼神睨视着绑架犯一行人。虹川咋着舌。

  “什么话?我们不是说放了你们了吗?你们已经自由了。粮食也留了一半给你们,你们可以到自己喜欢的任何地方去。”

  “你们把我们丢在这种地方,我们根本不知所措啊!因为,今天或者是明天,我必须到两个高尔夫球场及四个餐馆露露脸的……你们没有做好善后处理工作,叫我如何是好?”

  “哪里有还要负责被释放后人质善后处理工作的绑架犯?”

  “我掌控着二十一世纪之前的政权,必须引导日本走向未来。你们是不是该恭恭敬敬地协助我呢?我是你们的首相,比你们的父亲、母亲都还要伟大。如果不尊敬我、不重视我的话,会遭天谴的!”

  “你有九个可靠的军人朋友啊!他们一定会想出办法的。这里是自由和正义的国家。早晚会有一个师团的正义同伴跑来的。”

  对首相和干事长已经不需要再给予什么关心了。一行人,依照松永、水池、蜃海、茉理、虹川的顺序开始走下松杉丛生的斜坡。首相似乎选择了和突击队员们一起留下来,所以并没有追上来。走了约一个小时之后,他们看到了下方一片像棚架状的宽广草地。从树缝间看到草地的水池问:“要不要休息一下?”

  停下了脚步。跟在后面的蜃海回过头。

  “看来我们当中有人毫无道理地做出不好的行为啊!”

  “这个人有自觉就好。对了,是什么让你这样做的?”

  他们所遇见的灾难像是一个自警团之类的团体。人数大约有三十人左右。他们停下了四轮驱动的小轿车和长途汽车、卡车。几乎所有的队员都以来福枪或散弹枪武装起来。或许是水池他们的先入为主观念吧?可是,对方确实带着一脸恶相,让人感觉不出一丝丝的善意。

  虹川对水池低声道。

  “没办法突围吧?”

  “试试看,可是我只负责一个人。其他的二十九人是不是就由你一个人负责料理?”

  “懒人!”

  “我不否认,不过现在问题不在这里。”

  打断他们这段无聊会话的是狰狞的狗咆哮声。几头杜宾狗、拳师狗和狼狗朝着茉理一行人跑过来狂吠着。会凶暴地咆哮着的狗一定有凶恶的养生。接着发出来的某人的声音低俗而粗暴,足以让莎士比亚在墓中皱起眉头。

  “那一定是山贼。”蜃海如此推断。

  这是一个以山林狩猎、维持治安为借口的无法无天集团。尽管接近二十世纪的末期,或许他们还做着猎杀黑人的勾当。也许他们是对运输机在天亮前被送到山上一事感到不解而前来一探究竟的。

  他们没有逃跑的时间。很快的,四个人的身旁就被三十个莽汉和三十挺枪,以及半打之多的猛犬所包围。一个有着野兽般胡须和乌鸦般眼神的壮硕男人令人憎恨地舔着舌头,把枪口抵上茉理的脸。

  “是个好女人!比刚刚强暴的黑人女人还年轻漂亮哪!是东洋人吗?”

  “和男人干那种事会让你更艳丽动人哪!喂,听得懂英文吗?听不懂也没关系。我会好好地(以下的字眼遵照青少年健全化委员会意愿加以删除)你!”

  莱理对着蜃海转动视线。

  “他说什么?”

  “你最好不要知道。听英文只会脏了耳朵,如果再翻译成日文就连感性也被糟蹋了。”

  “不要!”

  茉理之所以大叫是因为杜宾狗想要袭向勇敢地护着莱理的松永。然而,在这个时候,勇气却是派不上用场的。莱理快速地把松永抱进怀里,杜宾狗带着肉食兽般的日光盯着茉理的咽喉。

  突然问,虹川要同伴注意到四周的变化。

  “你看天空!真是奇怪!”

  水池和蜃海这才注意到。天空的太阳看来就像变暗了似的。没有出现云。鸟从森林中飞出来,开始在附近集结。这个景观固然奇妙,可是,最重要的还是要保护茉理不让山贼动她。话是这么说,可是在三十挺的枪和半打多的猛犬包围下,根本是动都不能动。当被山贼威胁着举起两手的时候,虹川瞄了蜃海一眼。

  “你看过希匹考克的《鸟》那部电影吗?”

  “在录影带上看过。”

  连讨论电影的时间也没有,蜃海被自警团员的来福枪身用力地戳了一下肚子,整个身体都痛得弯起来了。山贼们旁若无人地开始拟定他们的计划。四个人被带到他们的集会场所去,对女人的处理方式以“大家用尽所有的方法来取乐”,对男人的待遇则是让狗撕裂身体,然后再把一切证据都消灭掉。这是他们辛辣已极的计划。

  突然,整个天空看来就像在拍着翅膀。当哗哗似豪雨般的声音笼罩着整座森林的时候,凄惨的哀号声从一个自警团员口中发出来。大乌鸦袭向他的脸部,用它的粗嘴和两腿的爪子攫住了男人脸上的肉。鲜血四处喷散,男人丢下了散弹枪,想要用两手抓下乌鸦。

  就在这个时候,所有的自警团员都受到鸟群的猛攻。

  “啊!住手!别过来!”

  “救、救命啊!”

  凄惨的叫声被鸟群的鸣叫声和振翅声淹没了。枪声响起了两三次,可是,那只是恐惧的反射行为罢了。鸟群立刻就包围了开枪的男人们,用嘴、爪子和翅膀发动强烈的攻击。男人们的帽子飞落地上,衣服撕裂、血从皮肤底下喷出来。他们无法反击。斗争心也躲到谷底去了。不到三分钟的时间,现代的山贼们都逃了。他们流着血,丢下了武器,放着因受重伤而滚躺在地上的同伴不管,也放弃了他们开来的汽车,一边哇哇大叫,一边用他们的两只脚四散逃开了。

  乌鸦群一起高高地飞向天空,然后在天空中朝着各自的方向飞走。瞬间四周恢复了寂静,三个男人相对而视。令人惊讶的是,他们三人都没有受到一点伤。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就像你看到的啊!好像是鸟来救我们的。”

  “救我们?”

  “不,我们获救只是顺便的。它们要救的……大概是公主吧?”

  三个男人把六道视线朝向鸟羽茉理。莱理抱着松永,微微惊愕地站着,不过随即又恢复了自我一般,把小狗放到地面上。三个男人走近她。

  “鸟羽小姐,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时之间,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问才好,于是蜃海以非常普通的问话提出了质问,茉理在回话之前,先用指头拢了拢前发。

  “这个嘛,到昨天为止,我以为我知道自己是谁,可是,现在我有一点没自信了。我啊——嗯,到底是谁啊?”

  茉理笑了起来,可是当她止住了笑,她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姓。她的姓是鸟羽,而刚刚救了她和她的同伴的就是羽族(鸟)群。自己到底是什么人啊?

  “总而言之,这里无需久留,我们走吧!”

  虹川催促着同伴。的确,久留是无益的。那些逃散的自警团团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或许他们会召集更强力的火器和更多的人前来吧?或许会在震惊之余,逃回各自的家,躲在棉被里,可是,也有可能不是这样。

  四个人把自警团员留下来的来福枪和手枪收集起来,丢进同样是他们留下来的四轮驱动车。水池从倒在地上的自警团员皮夹中借了荷包、保安官助手的身份证。这个时候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标榜人道主义。四个人和一只狗坐上了四轮驱动车,由虹川负责驾驶。

  于是,他们踏上了和竜堂兄弟们再会的旅程。旅程是长是短,目前还难以预测。

  Ⅲ

  美国蒙太拿州是一个在面积比日本还大的土地只住不到二百万人的人口过疏地。光是就地价而言,大概也远不及东京的港区一区吧?由于有很多以冰河而闻名的冰河国立公园等风光明媚的地方,所以,其中或许也有许多在夏威夷或澳洲不受欢迎的日本观光资源或不动产业者像浊流一样地流进来。

  姑且不论这个,话说有一个住在蒙太拿州西北部的桑科里克郊外,叫葛拉斯顿的一家人,他们是恶名昭彰的家族。拥有面积相当广大的森林以及制材和纸浆工厂,过着富裕的生活,可是,国立公园管理局的人们怀疑葛拉斯顿一家人在美国和加拿大两国之间进行恶劣的盗猎行为。两年前,曾发生公园管理员在盗猎监视的行动中“意外死亡”,有人认为这也是这个家庭的恶迹之一。可是,在缺乏物证和人证的情况下,有关方面对他们也是莫可奈何。

  八月之初的某个晴朗的日子里,葛拉斯顿一家不知道是遭天谴,还是被印地安的精灵附身。国立公园管理局的巡逻吉普车发现了在林道上蹒跚行走着的葛拉斯顿一家四口。他们四个人平日自傲的暴力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看来像是狠狠地被揍了一顿,而且,他们都只穿着一件裤子,景象非常凄惨。一向他们总是驾驶着四轮驱动车,枪和厚重的荷包不离手的人。当他们被吉普车上的管理员叫住的时候,或许是因为感到不好意思吧?作势便想逃,可是,结果还是被收容到医院,接受郡保安官的讯问。

  对于他们在国立公园里头干什么一事,这几个人就是拒不开口。可是,根据家中最爱漂亮的老三杰夫对一个美丽的护士露出的口风,他们是“被两三个黑发裸体的小鬼偷袭了。那不是人,好像是什么怪物一样”。杰夫的话只被当成一派胡言。或许是葛拉斯顿一家人和其他的盗猎集团对上而起了争执,结果被对方打败了吧?对方集团一定在拿到战利品之后扬长而去。葛拉斯顿一家人能保住生命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这是郡保安官办公室和城里的人们一致的看法。可是,因为大家也知道杰夫·葛拉斯顿是一个和小说的想像力完全无缘的人,所以也有人怀疑“黑发裸体的小鬼”的存在有其根据。只是,葛拉斯顿一家人在郡保安官审讯时采取非常不合作的态度,而且他们原本就非常不得人缘,所以,并没有人有意去寻找“黑发裸体的小鬼”。

  就这样,“葛拉斯顿一家的强盗伤害事件”就被收进了县案事件的档案中,也没有人有任何的异议,于是,事情就漂亮地收场了。

  当然,让葛拉斯顿一家人吃到这个苦头的犯人们最了解事件的真相。

  ※       ※       ※

  蒙太拿州在美国西北部,位于从洛矾山脉移行到大平原的位置上。如果从西方往东方旅行的话,就会背着具有巨大重量感的山岳,持续走在几乎不会让人有所感觉的坡道上。现在,一辆驱动车就在北纬四十七度的北国夕阳下,缓缓地进行着这一段旅程。

  “如果到了城镇,一定要先去买一些合身的衣服。”

  坐在后座,发出不平之鸣的是竜堂终。他穿着的过大的野外工作服就是杰夫·葛拉斯顿的。

  “变龙固然好,可是,再变回人身之后总是没有衣服穿,这很伤脑筋哪!我们又不能以龙的形态到处去找衣服。”

  “在美术史上可没有‘偷袭服装店的龙’这种题材的画啊!”

  竜堂续坐在助手座上笑着。他穿的衣服,上下的尺寸刚刚好,宽却足足多出了一倍。葛拉斯顿一家人都是魁梧的男人,所以衣服尺寸大小合身的只有负责驾驶的始。坐在终旁边的余整个人都被衣服埋住了。

  “不过,始哥终于也变身了,成了我们的后辈真是太好了。我是不太记得了,不过,好像是闪着青光,跟在我后面啊!后辈。”

  “以后请多多指教,前辈。你是要我这样说吗?”

  始在驾驶座上轻轻地苦笑着。

  他的左眼完全恢复了正常,被田母泽驾那个老人弄伤的痕迹一点也找不出来。龙体的组织再生能力实在令人惊异。他觉得自己蛮能够了解那个疯狂老人所抱持的执念。话是这么说,可是,始他们却完全没有义务要去帮助他。就像那个老人完全无权依个人的喜好而去剥夺他人的生命和权利一样。

  “对了,茉理姊姊应该没事吧?还有那三个有趣的欧吉桑。(大叔)”

  终口中所说的三人当然指的就是虹川、蜃海和水池,可是,他们三人也才二十几岁,被称为“欧吉桑”一定也不是他们所乐意的。始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于是,坐在助手座的续便把事情做了大概的说明。始一只手离开了方向盘,抚摸着下巴。

  “虹川学长他们?真是奇妙的缘份哪!”

  他觉得,人世间真是有各种的关连。就在十天之前,他们想也没想到,他们兄弟四人会驾着车驰骋在广大的北美大陆。也没想到,茉理会和共和学院的学长们一起,和他们同样待在北美的某一个地方。

  始很想早日再见到茉理,可是,他知道,目前,她并没有面临多大的危机。为什么他会知道呢?始只是很自然地确信,如果她遭遇到危机,不管离得再远,他也可以感知。

  话是如此,始还是不得不费心去思考变化成龙身这件事所代表的意义。封印的突破不只是肉体上的解放,同时也是精神上的解放吗?虽然处于仿佛覆盖了几层膜一样的状态下,可是,始仍然可以从脑海深处叫出变成龙时的记忆。那种俯视地球,将长大的身躯投向大气圈和宇宙境界面时的舒畅美感。充满于宇宙的能量和地球所散发出来的力量仿佛渗透进所有的细胞中一样。那个时候,他确实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该做什么?

  在变化的时候,始把自己的意志拉向那个方向。因为在无任何抵抗的情况下被那个疯狂老人斩杀并不是一件什么崇高的事,而是冒渎了生命。那个老人在几十年之前浪费了自己的正当权利,之后,就靠着持续侵害他人的正当权利而保住自己的生命。

  终把两手的指头交缠在后脑勺,尖着嘴说道。

  “可是,我们不是做出了一个人类公敌所不该做的事吗?我们销毁了核弹,拯救了人类。这就是单纯的正义使者吗?我可不怎么喜欢。”

  始对着后照镜中的弟弟笑道。

  “不是的。终,我们不是拯救人类。我们只是帮忙不让地球受到污染。”

  或许,他们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多管闲事到了极点。地球是人界,是人类的世界。虽然不只是人类的世界,可是,为了管理这个世界,使这个世界保持调和的状态,人类负起了责任。人类应该要预防破坏和污染。这是寄居在地球人类的义务,同时,也是人类的权利。是只有身为人类才能享受到的权利。而始突然觉得他们似乎侵犯了这个权利。

  包括他们龙种在内,天界的居民到底具有什么优于人类的东西?难道只是因为天界的居民自认为有比较多的知识力,可以支配、指导人界的居民吗?

  “余好像睡沉了。”

  续微笑着隔着后照镜看着靠着终的肩膀,发出均匀寝息的余。

  “对了,大哥,这一次你好像了解到很多事情。”

  “这个嘛,是了解几件事。我想我是了解了。”

  始的回答很慎重。续吃吃地笑了。他的哥哥在现出青龙的本体时,是那么豪毅而果断,可是,一旦变回了人身,他总是显得那么慎重。

  “数度出现在梦中的牛种就是出现在希腊神话中的半人半牛怪物吧?”

  “可能也是一种典型。可是,我想到的是旧约圣经里的东西。”

  此书有必要再详读过,不过,始的记忆中,在旧约圣经中“以西结书”中曾出现有着一张牛脸的神。始提出了他的看法。

  “在旧约圣经里出现的摩西神为了夸示自己的力量,在一夜之间,大量杀戮了无辜的吉普赛人婴儿。这是一种用不宽容、残忍、恐惧来支配他人的方式。这不就是在我们的梦中出现的牛种特征吗?”

  “难道大哥……”

  “不,不完全如此。”

  很难得的,始打断了弟弟的话头。蒙太拿平原的道路非常单调。在这个咐候,这种单调性有助于一边开车一边思考问题。

  “你是想说基督教的事吧?可是,基督教只不过是一个分派。殷周革命发生在三千年以上。比基督教还早了一千年之多。”

  ……始他们所做的梦是天界代理战争的结果,殷灭了,而周取而代之。因为这个结果,牛种的支配圈被限定在一半的人界。可是,就像蚩尤所叫嚣的,牛种并没有放弃支配整个人界的欲望。虽然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运行的,可是,始他们现在离开了天界,以龙王的身份居住于地上,是不是因为在代理战争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多神教的世界里,神明们常常成为批判和揶揄的对象。希腊神话中的最高神祗宙斯是一个好色之徒,有时候还会撒谎,在妻子赫拉面前一点也抬不起头来。在希腊和特洛伊的战争当中,他应该插手的,可是,结果还是无法违背“命运天秤”的决定。其力量和神格虽然巨大,却也受到了限制。

  而这里所提到的是一种尽管是有超绝力量的存在,但是,也不可以视之为绝对的观点。这和“神是唯一而绝对的,所以,其作为绝对不会有误”的一神教思想是有所不同的。

  多神教的大部分都是自然产生的。可是,一神教当中,却没有自然发生的事。基督教、犹太教、回教等是具有同根的“圣典教义”,有明确的布教意义,被广播于地上。我们可以视之为教祖们的强烈使命感。他们身为唯一绝对神的忠实使徒,将一生奉献在布教的工作上。

  “或许,牛种就是那些想利用一神教的思想来支配人类精神的人。在殷周革命败北之后,他们经过了一千年的计划,好不容易才一点一滴地渗透进文明中,支配地球……”

  始转着方向盘,回避狂乱的反方来车。

  “不行、不行,结论下得太快了。”

  始慌忙摇了摇头。现在要下结论,判断材料还嫌太少了些。他要避免用偏见和迷思来论断一件事。不过,成立暂时的假设以此为出发点,可以成为搜寻踏往事实之路的第一步。

  突然,续凝视着哥哥的侧脸。

  “大哥,那个L女士怎么样了?”

  “死了。”

  简短地回答之后,始用侧脸承接了续的视线,又加上了一句。

  “或许她是有意要帮助我的吧!”

  与其说是帮助,不如说有些暧昧还来得适合描述L女士临死前的心情。或许始把自己从人的肉体中解放出来一事和L女士解放她自己是相连的。从四姊妹和他们所支配的领域中解放。

  四姊妹?始的眉头在后照镜中动了动。和L女士的奇妙牵连虽然结束了,可是,和四姊妹之间却没有任何结果。龙泉乡。龙珠,也就是如意宝珠。天界。人界。在可以控制变成龙的力置之后,一定要将这些事情都做一个了结。始静静地下了一个决心。

  车子载着四个龙王,继续在蒙大拿的原野中向东急驰。

  如果这个时候他们打开收音机的话,或许就可以听到以下这样的,当然是英语的新闻内容。

  “在维吉尼亚西部的山中发现了有着日本空军标帜的运输机和十一个男人。面对州军的讯问,其中一个人不断地表示自己是日本首相,现在正前往日本大使馆求证中……”

  Ⅳ

  ……当字季卿的北海黑龙王敖炎从午睡梦境中醒过来的时候,水晶宫已经回归宁静了。静得让人以为是一个无人之境。敖炎从床上起身,用青磁的水盘洗了脸,穿上衣服。他离开房间,寻找哥哥们。有着大理石的地板和墙壁、水晶窗的这座宫殿是龙族的根据地,对少年来说,显得是太宏伟了。

  东海青龙王敖广,字伯卿。南海红龙王敖绍,字仲卿。西海白龙王敖闰,字叔卿。三个哥哥都在内院。他们围坐在大理石桌旁谈笑风生。因为是在他们自己的家中,而且又在内宅里,所以他们并没有穿着适合各自五号的色调的官服,他们都穿着便服。看到小跑步过来的么弟,他们都站了起来,问发生了什么事。

  “我做了梦。”敖炎急促地喘着气说道。

  “季卿又睡昏头了?”

  排行就在他上头的哥哥,西海白龙王敖闰嘲讽着说道。排行老二的哥哥,南海红龙王敖绍抱着么弟的肩,让他坐在椅子上,同时给他喝装在水晶碗里的甜屠苏酒。喝了酒,敖炎留在体内的睡意就完全被一扫而空了,心情也跟着稳定了下来。敖绍微笑着看着幺弟的脸。

  “是什么样的梦?是可怕的梦吗?”

  “不,是愉快的梦。愉快而漫长,非常漫长的梦。”

  敖炎只说了这些话就沉默了。少年龙王所做的梦相当地大,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他觉得要将一切梦境都说清楚,可能需要在梦境中度过十三年的时间。

  “我们都出生在人间界,以人的身份诞生在那个青色的行星上。和现在一样,我们以四兄弟的身份诞生在人间界。”

  看到三个哥哥兴味盎然的样子,敖炎变得很兴奋,更想正确地把梦境的内容表现出来。

  “我不知道那是遥远的未来还是遥远的过去,不过,那真是一种快乐幸福的生活。我们微微地知道我们自己是四海龙王,不过,这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总之,我们四兄弟愉快地一起住在一条大街上的房子里。”

  “你没有被叔卿欺负吗?”

  “啊,伯卿哥哥,怎么又讲这种话?我又没有欺负过季卿。”

  “我知道,你不要当真。”

  敖广笑着拍了拍敖闰的肩膀,然后又看着幺弟。

  “是吗?我们四个人在一起吗?”

  “是的。”

  “相处得很愉快吗?真是太好了。”

  青龙王敖广和红龙王敖绍交换了一下视线。他们接到了第二天到天宫报到的命令。上面的命令是四海龙王一起前往,他们并不知道理由何在。但是,也有一点不祥的预感。可是,既然是四个人一起前往,应该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他们是龙王,是龙种之长,在天界,他们也是受他人尊敬的人。

  北海黑龙王看着三个哥哥,想要重新告诉他们他所做的梦的内容。

  “那真是一个又漫长又快乐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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