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接近二十世纪末的那一年的秋天。在看似持续着无限繁荣景象的黄金王国日本也好像接近落叶的季节了。
美国的不履行债务宣言对日本造成了相当大的打击。从一九八三年到一九八八年,日本的股票总额从一百二十兆膨胀到四百六十兆元。地价的总额则从六百六十兆元跳升到一千三百兆元。在五年之间,没有实体的泡沫资产增加了九百八十兆元,仿佛豪雨一般倾盆而下,日本不断地收购外国的土地和旅馆、名画、大楼等。
祭典结束了。就像老丹尼尔所说,也像汤生所说的,事情总有个结局。手头应该握有超过一兆元以上资产的不动产业者相继破产,被砍伐的森林在没有建设成休闲胜地的情况下被荒废了。在这期间,渎职事件就像每月一事似地骚动着整个社会,对国民而言,政治成了嘲笑的种子。大家都知道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可是……
“没有人可以来取代吗?”
就因为这样,首相的政权也就一直维持着安泰的状态。
事实上,在某特定的范围内,首相的政治能力是相当高超的。他不但给执政党,也透过巧妙的管道给在野党政治资金,对大报社的记者们也极尽谄媚之能事,偶尔还会撒一些小道消息的线索给他们。他会处理派阀首脑之间的争端,有时候还会出手援助。除此之外,他还任命大报社的主要干部们当政府的审议会的委员,或者给他们勋章,非常地大方。
首相事实上是一个优秀的“永田町町长”,尽管在外面人们批评他怎么地无为无能,指责他怎么地腐败堕落,他的立场却始终没有动摇。而且,尽管不是他策动的,可是日本的假想敌国苏联却灭亡了,美国的景气也持续恶化当中。因此,如果再陷住日本的财政和经济的话,失去生财之道的是美国自己。就在这种原因之下,美国总统撤回了不履行债务的宣言,自己则因劳心过度而住院了。至于那个无能却空有名望的副总统则被束之高阁,由国务卿代行总统职务。日本首相真可以说是一个运势强劲的人。
这一天,首相参加了上午按照惯例举行的内阁会议。“一脸大事不妙的表情哪。”
首相嘲讽地想着。首相以下,组成内阁的阁僚有二十一名。其中除了官房长官和文部大臣之外,有十九人牵涉到渎职事件,在大众传播媒体中大受批判。首相也不是刻意地选择渎职议员担任大臣,可是结果看来却像是这么一回事。如果说“身边安置廉洁的人当大臣”的话,内阁可能就成立不了了。至少这些阁员也该有一般市民的常识和羞耻心,可是这对他们来说好像也很难吧?若无其事地接受贿赂,若无其事地说谎,一有危机,就把罪责转嫁给秘书或驾驶,逼他们自杀,然后还可以不怕幽灵地熟睡,保有健康的身体。如果不是这样的人,哪可能在这个充满腐臭的权力城市中当个胜利者呢?
“首相,您看来精神奕奕呢!”
运输大臣装出了笑容。据报导,他插手私立大学的非法入学事件,每一次就接受一千万元当谢礼。除此之外,他还让后援的公司为他支付七个秘书的薪水。他弟弟经营的不动产公司将用低价买进的原野以五十倍的价钱卖出去做为新干线用地。也就是说,他被怀疑事前就经过计划。
坐在他旁边,含着烟斗的邮政大臣从胡滥推销高尔夫球场的会员权,被控以诈欺罪的公司那边收受了五亿元的献金。他的办公室也是该公司免费借来的。
在现代的日本,A企业家要贿赂B议员的时候,首先A就要在自己的汽车里堆好现金。金额在五千万元以下的话就装进手提皮包里,如果高达一亿元的话,就需要瓦楞纸箱了。A和B在餐厅见过面密谈了之后,就由B开着A的车子回家,拿到现金。汽车就被用来做为收受贿赂的道具。最近在车站商店贩卖的纸袋也被大肆采用。在日本的政界是只要不留下证据,什么都可以做。
在阁议结束之后首先被提出的话题就是夏末时节让东京闹翻天的那一个晚上的事。被破坏的道路和通讯设施的修复也大致结束了,首相的派阀从建设业界收取了几十亿元的回扣和活动费。连续发生在日本的外国人受到迫害、引发乱斗的事件都不是首相关心的重点所在。
接着便谈到几天前的审判问题。一个被控以渎职罪的议员以没有收受贿赂的证书和收据为由而无罪开释。
“没有物证而获判无罪固然是法律所规定,可是,法官这种人实在是不懂得人情世故哪!”
“难道他以为收受了贿赂还会留下收据的笨家伙能当上国会议员吗?”
“唉,算了。拜此之赐,我们也得以不用担心一些小事,能够专心于国事了。”
首相鹰扬地笑了。最近他看了许多电视的新闻秀。只要在街头采访中出现回答“我不关心政治”的欧吉桑或缩着身子说“我不懂政治”的女大学生时,首相就会对着电视画面合掌膜拜。议会制度导入日本已经有一百年以上了,可是竟然还有人有这样的反应,不过也就是这些人让首相巩固了他的权力。首相觉得对恩人们合掌膜拜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谈谈富士山的事吧!”
首相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这一天,首相和派阀的喽啰建设大臣一起吃早饭。当陪客的是任职国民报社论说委员的名记者。
他是一个和政府紧密相击到甚至被称为“保守党机关报的分室长”的人物,和首相也有二○年的交情了。这个名记者不知从哪里听来富士山近日内将会爆发的消息。面对是否要将此事当成一个记事的疑问,首相回答。
“身为日本人是不能谈富士山爆发之事的。光是想到那座世界最美的山爆发的景象就让人感到难过。”
“可是在江户时代以前不是爆发过几次了吗?没什么好难过的吧?”
“啊、啊!总之、总之……”
首相说着意义不明的话,执起了名记者的手。
“贵社的社长和前首相是非常亲密的朋友。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贵社会告诉新进社员,贵社的使命就是帮助政府。这真是让人感佩不已。”
名记者嘴里不知喃喃地说些什么,不过他并没有甩开首相的手。首相执着他的手,对着私人秘书使了个眼色。秘书会了意,消失在另一个房间里,三分钟之后,秘书拿着一个相当厚实的信封出现了。首相接过信封,塞到名记者手上。
“前些日子,你不是为我们派阀的研修会做了演讲吗?这是谢礼。税金就由我这边处理了,就请你笑纳吧!”
‘这、这真是不好意思了。”
记者接过信封,把它塞进西装的内口袋后便站了起来。首相也跟着站了起来。
“我一直相信你是最值得信赖的优秀政治大众传播人员,现在我知道我没有看错。希望你不要被富士山爆发这种恶劣的谣言所惑,一本初衷为本党效力。”
“首相,您太见外了。我一直是贵派的同志啊!如果有我可以效力的地方,请随时通知我一声。”
“嗯,同志之爱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啊!下次选举的时候,就请你做公平而有良心的报导。批评政府之类低次元的记事就交给其他报社去做吧!”
“一切就交给我来办。我们报社一向是政府的同志啊!”
名记者顶着沉重的内衬口袋回去了之后,建设大臣兴味盎然地问道。
“对不起,可不可以问一下那信封里有多少钱?”
“两百万元。”
“啊!得诺贝尔奖的人也拿不到那么高的演讲费。”
“什么?如果你想完全收买一家报社的话,那算很便宜了。两百万元就让他们出卖了传播媒体的节操。真是没有用的东西。”
“对了,首相,我有一事相求……”
比刚刚那个名记者晚出道的记者负责建设省的路线,最近要结婚了。对象是都议会议员的女儿,希望请首相当他们的媒人。
“哼哼,如果可以配合预定计划的话倒无所谓,但是,新闻记者请政治家当媒人适当吗?从政治报导的公正性一点来看,这不是有点离谱吗?”
“首相爱说笑了。”
“好像有些刻意安排的嘛!”
首相和建设大臣大声地笑开来。让在野党议员或记者对自己低头,对权力者而言就犹如蜂蜜一般甘甜。他们的想法是“嘴巴上说着一些表面话,骨子里却是这么一回事,每个人都想吸甘甜的汁液”。存在着和自己不同价值观的人令他们觉得不舒服。如果双方都是把政治当成一种买卖的人,就可以亲密地交往。
可是如果人类灭亡或国家毁灭的话,就没有买卖或利益了。所以首相恐惧富士山爆发的心情不是装的。如果损害情形不严重的话,他还可以牵扯着张在建设业界的利益丝线,靠着修复事业大赚一笔。如果没有赚头,他就没什么兴头了,譬如九州的某座火山爆发造成死者,他也没想过要想出什么对策。
……由于一大早就出了这事,首相不禁对着负责灾害对策的国土厅长官发牢骚。
“富士山的事情叫人伤脑筋啊!得想想办法才行。”
“想想办法……这种事情不是政治力所能掌控的。”
国土厅长官也皱起了眉头。首相要他就火山爆发之事“想想办法”令他大伤脑筋。不过首相的意思和国土厅长官的推测有些差距。首相考虑的是如果没有办法阻止富士山爆发的话,该怎么逃避政治责任才是。如果内情泄漏太多的话,日后恐怕有大麻烦。刚刚那个记者算是暂时收买下来了,可是,日后他也可能为了守住自己的立场而翻脸不认人。
“不会没有预警就发生吧?”
“应该是的。”
不一句话就断定一件事是政客保身的典范吧?首相露出了不满的表情,可是他也不说出来。这时候,经济企画厅长官和大藏大臣站在他椅子后面低声说道。
“随便就将事情公布出去并不是一件好事。一来不能动摇国民的信念,二来影响到经济和金融也不是一件小事。”
“美国好不容易才撤回不履行债务的宣言。银行才得以喘一口气。如果再发生破产或任何骚动的话……”
大藏大臣刻意地压低了声音。
“您可能会永远留下‘第二次大战后第一个让银行破产的首相’的污名。”
这家伙尽讲这些逆耳的话——首相在内心里咋着舌。他掩饰自己的表情陷入沉默当中,这时运输大臣提出了来自气象厅长官的报告。
“好像不是什么好消息,山中湖、河口湖的水温比上个月升高了五.六度。这可不是什么寻常事。”
首相注意到气象厅长官就坐在末座,他对他招了招手。气象厅长官走到首相身边行了一个礼。首相问道。
“这件事有没有可能转祸为福?”
“啊?”
“我是说,地震和爆发在地壳的能量活动这一点上是相同的吧?果真如此,那么富士山爆发的话,地下的能量就被释放出来,我们就不用担心东京出现大地震了。是不是可以这样盘算?”
气象厅长官没有立刻回答。
“……我不能说没有这种可能性,可是也有可能发生地震和爆发的能量运动,造成一连串的破坏。”
“喂喂,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对不起。可是就地震和爆发的机械论而言,未知的部分太大了,谁都没有办法说出个确实的情形来。”
首相没种地耸耸肩。
“我觉得以前也听过这种说词哪!科学这种东西竟然在事有万一的时候发挥不了作用。”
“我认为不管什么事情,平日的努力才是最重要的。”
“嗯,我知道了。那就请你继续注意观测了。”
气象厅长官非出于本意地退下之后,首相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对官房长官说道。
“不过嘛……”
“啊?”
“如果事情演变至此,以前没有在富土山的山麓盖过别墅吧?到时候在泡沫经济当中一定非常有价值的。嗯,只要有转卖的时间就好了。”
“……”
就在官房长官沉默了2.7秒时,“它”就来了。
Ⅱ
几个大臣认为自己听到了远雷的响声。再怎么说,目前这个国家还是处于和平状况下的,不可能会有示威的炮声。当轰隆声停顿下来的时候,地板跃动了。墙壁震动着,窗玻璃发出了怒吼声,吊灯在天花板上跳动着。花瓶从架子上落到地板上。总共和五百件的渎职、冤狱、诈领、诈欺商法、选举违规、违反政治资金规正法扯上关系的二十一个大臣发出了尖叫声钻进桌子底下,紧紧地抓住椅子,趴在地上抱着头。
玻璃破裂的声音、画和书落地的声音、秘书官和警卫官的叫声。也不知道是谁在惊慌之余大叫“我什么都招了,请原谅我”。可是大鸣动大约只持续了一分钟就停了。当摇晃静止、一切回归安静之后,大臣们带着恐惧的表情相互对看。勉勉强强挤出了一丝声音。
“好……好厉害的地震啊!”
“啊,真让人惊讶呀!能这样就收场实在太好了。”
大臣们摸着额头上的肿包,舔着手上的擦伤,捡起掉在地上破裂的眼镜。然后重整了呼吸,梳着散乱的白发,重新系好领带。恐惧正渐渐恢复成安心。
原本日本就是在世界第一,地震危险最多的地区建立了世界最大的都市圈的。有三千五百万个男女以东京、横滨、川崎、千叶为中心生活着。人们已经习惯了地震,多多少少的摇晃并不会带给人们太大的震惊。虽然有时候会有“大地震不知什么时候会来”的恐惧掠过脑海,不过如果太在意这件事的话,就没办法在首都圈生活了。
这次的地震算是相当大了。可是从摇晃的情形采看,顶多是造成几个受伤罢了。地震的地区也仅限于东京。
然而,那只不过是个开头而已。
首相官邸的内政审议室长是警察官僚出身,治安问题或灾害的第一手消息就是传到他手上的。这个人一边整理着紊乱的服装,一边苍白着脸跑到首相身边。这次轮到首相铁青着脸了。因为东京指数为五的震度只不过是东海大地震的皮毛而已。
这个地震以远州滩为震源,震级高达8.4。从东边的静冈县到西边四国的整个太平洋沿岸被称为东海·南海地方,这个地方以一百年到一百五十年为一周期,重覆发生过几次同一震源的巨大地震。包括西元一七○七年(江户时代第五代将军冈吉)的宝永地震、西元一八五四年(第十三代将军家定)的安政东海地震。每一次都是震度高达八·四级的大地震。再加上这次的大地震,眼看着一百五十年的周期就要近了。而在这个时期,历史将要再现了。
地上的损害情况遍及静冈、爱知、三重、神奈川、岐阜、山梨、长野各县,尤其从滨松市到达此数的五倍。这一个地区是日本汽车产业的中心,众所周知,日籍巴西劳工非常多。对自一个几乎没有地震的国家渡海而来的人们而言,这无疑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灾厄。
大楼倒塌、房子崩坏、堤防溃决、道路陷落、汽车冲撞、列车翻覆,架在滨名湖上的桥也陷落了,因交通关系而造成的损伤和牺牲尤其严重。
而火灾的事件得以控制在一百件以下是因为时间上的运气所致。当时刚过上午九点,早餐后的整理也告一段落,中餐的准备工作则尚未开始。大部分的家庭都没有在用火。在滨松市内,几个加油站因为不幸的偶然而引发火灾,可是白天的火灾就没有夜间的那么可怕了。而每个学校都让学生采取了避难的措施,这是让事情往好的方向进行的重要因素。
造成大损害的不是火而是水。和宾永大地震、安政东海大地震时一样,这次地震也引发了海啸。在御前崎,甚至引起了波高二十公尺的海啸。东西一共延长了六百公里,本州南岸全都遭到损害。从叶山的游艇专用港口到纪伊半岛的串本渔港一共有大小一千艘以上的船只翻覆或者被冲上岸。
由于这个海啸,在远州滩上进行共同演习的美国海军第七舰队和日本海上自卫队遭受了极大的损害。尤其对第七舰队而言,今年实在是一个厄运年。夏天的时候他们颇为自豪的巨大航空母舰“霸王”被异形的怪物破坏了,而到了秋天,却又遇上了海啸。水平线高高地涨起,当海浪发出了怒吼声袭击过来的时候,火箭和炮弹也都派不上用场了。
自卫队的扫海艇“横岛”和护卫舰“月波”乘着巨浪越过滨名湖大桥,纵贯了滨名湖撞上北岸的旅馆,在嵌进三楼的结婚会场之后好不容易停了下来。共造成一百五十人受伤、昏迷,但很奇迹的竟然没有人死亡。
“原先说富士山会爆发,看来爆发的倒是海嘛!你们这些专家也搞不清楚,太说不过去了吧!?”
首相勃然大怒。首相很少大声说话的,可是这次他还真是不得不说出这么一大串无视于文法存在的冗长台词“这种事岂能一笑置之,如果你们能够了解我或许很想深思熟虑之后再说那实在是万幸,如果我说我没有这么想或许就是谎言”。他必须尽早找到一个可以推卸责任的人。当然他是无法逃避身为一个首相所该承担的责任,可是,如果这是一个无论如何都得背负起来的行李的话,轻的行李一定比沉重的行李轻松得多吧?
随着时间的飞逝,损害情形也就越加扩大。光是被从大楼上落下的窗玻璃打中而伤亡的人数就大幅地增加了。而政府所担心的经济损失更是巨大。
由于许久不曾再经历过那么巨大的海浪侵袭,日本的陆上交通大动脉完全停止了机能。骏河湾的最内部和滨名湖这两个地方的铁路和道路都被阻断了。只有这方面的损害比富士山爆发时更为严重。自古以来即为日本列岛大动脉的东海道完全不能使用了。对今后的社会、经济的影响是非同小可的。
“和富土山爆发比起来修复工作应该会快多了。这是不幸中的大幸。”
法务大臣有意博取首相的欢心遂如此说道,当首相不悦地睨视着他时,电视的画面切换过来了。新兴宗教团体在代代木公园举行集会,约有一万名的群众参加。坛上站着一个自称为救世主的教祖,身上穿着镶了金箔的俗气衣服,歇斯底里地大吼着。
“世界就要毁灭了!审判之日近了!不信神的愚昧旧人类就要灭亡了,只有被真神、伟大的存在选择的光荣战士才能存活下来,建立一个地上的天国。我是救世主!相信我吧!在我的教义下,日本会成为神之国,带领着其他民族,支配全世界!”
遥控器切换,救世主的身影消失了。
“什么世界就要毁灭了?在世界毁灭之前,这些家伙最好先消失!”
首相感到愤然。他可不信神。因为他一向没有获得神的帮忙。帮他忙的是权力和金钱。
可是,或许连权力和金钱的力量都接近极限了。
Ⅲ
从机场回到亚南饭店的鸟羽茉理一行人看到的是饭店大厅仿佛遭受台风袭击过后的惨状。柱子和墙壁满目疮痍,玻璃碎裂了,沙发翻了过来,花瓶摔个粉碎,加了框的画落在地板上。有几处还沾有血迹。头上包着绷带的经理慌慌张张地对黄大人说明。一个穿着西洋甲胄的怪人横行四处,扬言要找四个日本人。
原来叫小早川奈津子的那个怪女人是为了这个理由在路上抓茉理一行人的。一行人感到惊讶,同时又感到佩服。在拼了命从旅馆的工作人员身上打听到四个人的行踪之后,怪女人就尾追而去了。
“旅馆可真是遭受了池鱼之殃啊!”
“可是就这样放着不管行吗?香港警察在做什么?”
“不要这么说嘛!警官也是人家的孩子。如果是你,你也不想跟那种人对峙造成殉职吧?”
“这么看来,只有仰赖四姊妹的工作人员了。希望他们多多加油了。”
一伙人照茉理、蜃海、虹川、水池这样的顺序发言之后便往旅馆的大厅走去。这边没有人类风暴扫过的遗迹。就在一行人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小狗松永良彦竖起了左右耳和尾巴,发出了“呜——汪”伪警告声。几乎就在同时。
“哦——呵呵呵呵呵呵呵!”
窗玻璃震动着。没有碎裂倒真是叫人感到不可思议。尽管实在不想看到,可是大家还是看到了。玻璃碎开来。发光的碎片在半空中飞舞。一辆汽车撞破了玻璃制的隔墙,从车道闯进了旅馆内。在现场附近的人拼了命闪躲,而在稍远处的人则哑然失声地看着这惊人的一幕。逃得慢的门房被撞弹在引擎盖上。这种再登场的方式实在也不是用非常识就可以形容的。
“哦呵呵呵呵呵呵!你们这些与人类公敌为伍的邪恶龙种手下!我将要替天行道将你们解决掉!把你们的脑袋伸过来吧!”
小早川奈津子所驾驶的汽车在大厅的中央发出猛烈的吼声。轮胎咯吱咯吱地往后退。抓着引擎盖的门房发出了纤弱的惨叫声滚落在地上。小早川奈津子看也不看,用力往油门一踩,朝着黄老和黄大人冲了过来。
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右前轮被击破的车子发出了足以震破人耳膜的摩擦声撞上了墙壁。引擎声浑浊不清,渐渐动也不动了。射穿轮胎的是水池手上的枪。
“啊,美国车真烂!看来底特律势必成为幽灵城了。赶快开门,没用的东西!”
小早川奈津子无视于自己的横行,用力一踢,驾驶的门就被踢飞开来,重击在地上。穿着甲胄的巨体从车子中走下来,重重地踏响着地板。虹川、蜃海、水池三人合起来应该有十人份的胆识的,可是,一时之间他们却动都不能动了。
“啊,来到这里只让我想要见到爹娘哪!”
蜃海感叹地说道,一个太过豪爽的尖笑声回应着他。
“哦呵呵呵呵呵!我母亲可是称呼我为‘天使小奈’哪!”
“天使小奈……”
虹川和蜃海、水池不由得都垮下了肩膀。他们很想喝些醒酒的水,钻进被窝里,可是很明显的,只要没有把这个怪女人赶出香港,他们就别想睡得安稳。
小早川奈津子环视着四周,她是在寻找茉理。“小奈”的两眼在甲胄深处发着光。茉理早就抱着松永跑上楼梯避难到二楼去了。松永也知道对方不是那种凭着勇气就可以与之抗衡的人,所以也不敢向小早川奈津子挑战。 ”可恶,逃跑的懦弱小妮子!下来决个胜负!” “不要!”
“背向着敌人不是大和女子该有的行为。就算文部大臣饶了你这种战后世代的态度,我也不会饶你!”
小早川奈津子踩响着阶梯想跑上楼去。
“打倒亡国的战后教育!复活、哀愁的教育敕语!啊……!”
一个非常具压倒性的轰然声响起,小早川奈津子的巨体从楼梯上滚落。地上之所以没有破个洞可能是负责工程的建设公司太有良心的缘故吧?因为一只突然飞过来的鸟在小早川奈津子的眼前展开了翅膀,靠着腕力和魄力堪称天下无敌的怪女人一时之间也失去了平衡。当她匐伏在楼梯下时,人们不禁充满了期待,可是那也只有三秒钟的时间而已。小早川奈津子的颈子丝毫没有受损,再度奋勇地站了起来。水池问一个一直发着抖,一意寻求祖先们庇佑的门房。
“有没有快干性的水泥?”
知道地下仓库有修复用的水泥之后,水池就想往仓库走去。虹川提出了理所当然的疑问。
“你要水泥干什么?”
“你等着瞧,我要活埋那个怪物。”
“可是这样会弄死她的。”
“那个怪物会死吧?如果她死了,我将会很高兴地扛下责任。”
小早川奈津子高声笑着回应了水池的话。
“哦呵呵呵呵呵!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你们这些该遭天谴的非国民!美丽的女英雄复仇成功,害虫们将要死绝了!啊,我的大活跃将成为美丽的传说,永远留在少女们的心中!”
大家都反对这样的预测,可是没有人敢随便开口以免招来灾厄。突然水池变了表情,看着虹川。
“你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少来了,我不想再听到那种笑声了。”
“不是的……那是……”
水池大叫。
“是直升机的螺旋浆声!”
水池的视线一动,虹川也跟着转动视线。还没有被打破的玻璃窗外紊乱地并列着许多新旧直升机。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隆声,黑影进入了人们的视线当中。那是出现在爱伦波诗作中像大乌鸦一样代表着不吉的金属怪鸟。是武装直升机。装设在机体下方的巴尔干炮正慢慢地改变炮口的方向。
连唯我独尊和自我陶醉在小早川奈津子都发现到事情不妙。她把视线转向窗外。“卧倒!”就在这一瞬间,水池对着大家怒吼。
巴尔干炮吐出了轰隆声和火箭。
亚南饭店大楼的壁面上出现了弹列。窗玻璃发出了悲鸣碎裂了,水泥碎片化成了烟雾飞舞着。窗帘被撕裂化成布屑,吊灯和观叶植物盆栽粉碎了。昂贵的家具被吹翻,在一瞬间化成了巨大的垃圾。
陷入恐慌状态,跳起来想逃离现场的人立刻成了弹雨的饵食,发出惨叫声,喷洒出血水倒了下来。茉理尽可能地把身体躲在沙发的暗处,但是沙发的靠背部分也被弹雨摧毁了。
“四姊妹的冒牌骑士好像拿下他的假面具了。”
水池不禁咋着舌说道。巴尔干炮的弹雨停顿了,在一片硝烟当中,三、四个穿着防弹背心的男人走了进来。四姊妹在香港的破坏工作小组几乎在启德机场全灭。这些人只是残党。华尔特·S·汤生也在其中。
汤生的手上有特别订购的半自动来福枪。那是一种专门发射达姆弹的特制品。达姆弹是大英帝国为打压亚非殖民地独立运动所发明的枪弹,尖端部分经过特殊加工。胸口一被击中,背部就会开出一个直径十公分以上的出口,绝对没有活命的机会。由于太过残虐,因此于一九○七年依国际法被禁止使用。而汤生现在企图使用这种武器。
汤生一向是担任指挥官的,从来没有当过士兵。他没有直接杀过人,只是命令别人杀人。他换过几次沾了鲜血的脏污手套,露给人家看的永远是白皙的手。可是,在英国和香港,他的精神平衡不断地遭到打击。他在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终于爆发开来了。他企图用从前自己不屑一顾的强攻策略来杀掉黄氏兄弟。他那紧绷着的表情上的眼神发现了黄大人。就在那一瞬间,李伯先飞跳到黄大人面前。火线笔直地飞出去,向他直击。
血烟从下巴下方喷出,李伯先剧烈地一翻身。黄大人想要护住部下,全身暴露在血雨当中。王伯仁拼命地把黄大人的身体拉进椅子后面。枪声响起。汤生摇晃了一下,血从他的右小腿上冒出来。
开枪的是虹川。他张开两脚,两手握紧手枪,露出了美国联邦调查局式的射击姿态。汤生发出了痛苦的叫声滚倒在地上。可是手还握着自动来福枪不放。在愤怒和痛苦的汗水当中,由于肾上腺素的大量分泌,他仍然精力充沛。汤生支起了身体,架起了半自动来福枪。
“哦呵呵呵呵呵呵!”
可怕的笑声在0.5秒内冷却了汤生的狂热。一阵愕然的汤生全身起着鸡皮疙瘩,改变了来福枪的方向。一瞬间,小早川奈津子轻易地夺下了他的来福枪,踩住了倒下来的汤生的右手。
汤生的右手背发出了令人不悦的声音被踩碎了。手腕前的骨头在一瞬间粉碎,剧痛和肉体的冲击波吞噬了他。汤生没有听到自己的惨叫声,顿时就失去意识了。
“哦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小早川奈津子发出了胜利的笑声,扣了来福枪的扳机。随着枪声响起,汤生的部下们喷出血烟滚倒在地。这些职业杀手就像业余者一样,在没能做任何反应的情况下,无力地被宰杀。“梦魇般的景象”这种古老的形容词正足以形容此时的状况。
然后破局来到。人类似乎没有办法永远持续处于紧张的状态下。李伯先牺牲自己挡住汤生的枪弹,救了黄大人的性命。当时大家都以为黄大人逃过死神的魔掌了。可是,事实不然。他被小早川奈津子看到了。
半自动来福枪咆哮了。
黄大人身中两发达姆弹。看来就像鲜红的火花炸裂开来一样。滚烫的血雨落在他的肉体、内脏和四周。瞬间,沉静但强力的知性和意志的光芒从黄大人的两眼中消失了。华侨的巨头化成了浑身是血的无机物倒在地上。
看到这一切景象,茉理却没有办法了解到是怎么一回事。她笼罩在黄大人的鲜血飞沫中,呆呆地站在那里。
“哦呵呵呵呵呵!看吧!正义的铁槌打下来了!没什么好悲伤的。因为你们就要追随这个老爷爷而去了。哦呵呵呵呵!”
小早川奈津子的哄笑声响起,子弹射光了的来福枪被丢到地上。裹着甲胄的巨体踢开了几个人影,消失在粉碎了的玻璃尽头。
在无言地站着的日本人所围起来的圈子当中,黄老抱起了弟弟的遗体坐了下来。他的脸在短短的三分钟之内仿佛老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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