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美军厚木基地位于神奈川县正中央地带,最近士兵之间有个诡异的谣传,传说负责巡逻的卫兵曾经目睹怪物出现,而且不只一次、两次。巡逻的卫兵就这样下落不明,于是军方推说这些人被遣回国了。
厚木基地的兄弟横田基地就在今年夏天,被一个只存在于神话的怪物一举歼灭。由横田基地转送到厚木的伤兵们个个口中挂着对于龙的畏惧,但他们的证词却被气急败坏的上级长官一概否认。
“世上根本没有龙,一切都是错觉、幻觉、集体幻想!你们再有人编出这种胡言乱语,就要重新考虑你们是否适合担任联合国部队。”
于是士兵们不再提高音量,转为交头接耳继续流传这个谣言。士兵里不论黑人、墨西哥人、波多黎各人等各种肤色各种眼睛都有,他们仰望着下个不停的灰雨,绝望地耸耸肩。
“我听说日本是个好地方,但实际上这里一到夏天就跟赤道国家一样热,天气多雨潮湿,地震多物价又是世界最高,现在富士山火爆发,真恨不得早一刻离开这个鬼地方。”
士兵们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忙着进行机场跑道的除灰作业。美国政府在尝过勒索日本政府的甜头之后,这次又会要求日本政府负担除灰作业的全部支出吧。不过目前只见士兵们个个汗流浃背,之前已有不少士兵被灰薰得眼睛喉咙发痛,所以从火山爆发后第二天起所有人都戴着化学战专用的防毒面具进行作业。在灰雨纷飞之中,头戴防毒面具的士兵们乍看之下甚至会让人联想到某个遥远行星的地表上不断蠕动的昆虫型外星人。士兵们在前往B跑道进行除灰作业时,发现一群裹着披风的怪人。
“喂,那是什么啊?”
士兵们四目交接伫立不动,恶寒从指尖爬上他们脊梁。诡异的一行人走在灰雨中,头戴防毒面具的特殊部队队员就在身旁负责保护他们,此时特殊部队发现了呆站着不动的士兵。
“是谁?”
随着一个尖锐的声音,特殊部队以掌心雷指着士兵们。虽然同为联合国的军人,但此时权限不同装备也不同。士兵们明白对方打算置他们于死地,于是他们铁青着头脸拼命解释,特殊部队的队员们经过短暂讨论之后,要求士兵们三缄其口,而士兵们也欣然答应。
美国这个军事强国最高的正义就是“军事机密”,身为军队一员的士兵们对这一点再了解也不过。
“我发誓绝对不说。”
他们向圣经与军纪立誓,但这么做仍然不可能完全抹杀人类的好奇心。就在一瞬间,他们瞧见了披风下的人长什么样子。如果就这里不是驻日美军基地,而是好莱坞特效摄影棚的话,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了。
恢复自由后,士兵们继续朝B跑道前进,谁都不敢回头。他们知道如果转过头就会被射杀,等到有胆量的开口说话时是在抵达B跑道之后。
“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高大的黑人低吟着,另一个矮小的波多黎各士兵答道。
“灵异杂志上曾经报导亚利桑那州跟新墨西哥州的军事基地里藏了大堆外星人,难道连这个厚木也一样吗?”
“总之什么都不要说,一个字也不准提。”
意大利士兵喃喃自语道。
“我可不想和目击暗杀JFK事件的证人下场一样,我拼了命也要忘记今天的事情。”
JFK指的是在一九六三年遭到暗杀的美国总统J·F·肯尼迪,据说是由一个名为奥斯华的人单独犯下这项罪行,奥斯华在遭到逮捕后立刻被杀,重要证人也一一神秘死亡,真相因此石沉大海。如果要采信美国政府正式的调查报告,那内容所称:“一颗子弹可在空中与人类的体内多次改变方向,让两个人七处受伤。”这一点实在令人难以信服。美国人民有三分之二的人根本不相信政府的报告,结果这项调查被戏称为“魔法子弹”。
“什么JFK,你太夸张了。”
“你觉得很好笑吗?好,你尽管笑吧,与其嘲笑别人却早死我还宁愿被人笑换得长命百岁。”
笑声停上了,士兵们不发一语重新戴好防毒面具,兴趣缺缺地展开除灰作业。
兴趣缺缺的不仅士兵而已,基地里的高层长官也感到不耐。士兵们高估了这些长官,其实他们并非万事通,他们只是服从母国命令,由国防部单方面指示他们让这群诡异的书记人员驻留在这里。受指派而来的客人们是先搭乘陆军的运输机抵达青森县的三泽基地,然后再坐着军用敞蓬车经由高速公路前往厚木基地,但由于富士山喷火无法直接抵达目的地,陆路一片混乱,整整浪费了二十个钟头。这批书记人员总共有二十名,由担任国防部勤务的丹佛斯少校率领中尉一名、下士八名负责保护他们的安全,另一方面也带有监视的意味。单身军官宿舍整个空出来让“丹佛斯部队”使用,闲杂人等一律不准进入。第一天晚上运送了120人分的食物到宿舍里,第二天早上基地的军犬有两只不知去向,也没有离开基地的样子。
丹佛斯少校年约三十,给人一种阴险狡诈的军事官僚印象,他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地球人,但他所保护的这二十名书记人员却紧紧裹在披风下,戴着防毒面具隐藏真面目,听说身穿长披风的原因是“可以遮住尾巴”。很快地,这栋宿舍有了一个绰号:“狙击小屋”,而且早就成了居住在基地内的士兵家族们,特别是小孩子从远处偷窃的名胜。
※ ※ ※
灰雨再加上黑夜来临,晚上七点整个基地就陷入既浓又厚且深的黑暗。雷达没有反应,却有一台飞行物悄悄地来到基地上空。这就是三位神仙所搭乘的宝鼎,宝鼎掠过跑道上方笔直飞向狙击小屋,三人也进入备战状态。在宝鼎小心翼翼接近目标之际,只见三道光粒从内部飞出,三名神仙就在宝鼎内部凝视着一个如保龄球大小、重量却和高尔夫球差不多的玉珠,曹国舅看着球体里所浮现的影像低吟道。
“这是怎么搞的,美军居然在这里养了一批怪物。”
“曹国舅,我想您大概没见过电视的神怪节目吧,那种节目里全是妖怪跟外星人呢,看多就不稀奇了。”
瑶姬对人界的次文化很感兴趣,闲来经常看一些怪兽电影或是灵异特集充当消遣,结果连说的话都跟基地的士兵同出一辙。
“他们是打算把那些妖怪放进都市里,动摇人心吗?”
曹国舅说道,蓝采和侧着头沉思。
“这还用问,一定就是这样没错,不知四姑娘您作何想法?”
“牛种并不打算消灭人类,而是企图重新统治人界;继续存活的国家恐怕不好治理吧,不过我倒是蛮期待的。”
瑶姬两眼炯炯有神。
“就让我们先来试探一下敌人的动向,两位认为如何?”
两名神仙没有表示反对,其中一个轻快的、另一个重重地点头赞成。
Ⅱ
纳粹德国内部发生权力斗争,苏维埃共产党权力中枢也出现过主导权争夺战,向心力再怎么强大的组织只要有主流派就有非主流派,四姊妹也不例外。蓝伯·克拉克藉由婚姻登上缪龙财团主人的宝座已是众所皆知的事实,但对于他成为四姊妹的专制君王这一点,疑问与不满的声浪波涛汹涌久久不能平息。那些人熟悉蓝伯先前的懦弱无能,当他个性丕变之际他们起初并不引以为意,甚至以嘲弄的口吻说道:蓝伯那个迟钝的废物、嗜好收集东方赝品的怪人怎么可能在眨眼间脱胎换骨成为拿破仑呢!
四姊妹一族不可能全体参与最高机密的进行,得知抹杀50亿人类计划也只有少数一群人。但其他人也明白一族位居统治全世界的地位,因此他们有义务尽全力协调并促成团体的向心力,以维持一族的荣华与尊贵。但失望与嫉妒烧灼着那些与蓝伯同辈的人,因为他们一直认为自己比蓝伯来得优秀。
一群男妇人数总共一打左右的不满份子来到伦敦市中心,造访位于海德与圣詹姆斯两公园之间的老丹尼尔寓所,表达群情的抗议。
“据说蓝伯最近为所欲为,本来以为只要有老丹尼尔大人的辅佐根本轮不到我们来操心,结果事情演变成这样真是叫我们大失所望。”
在装饰着活特雷克与达利等著名画家真迹的客厅里,身着目前米兰最流行服饰的中年女性首先发难,定居在巴黎的她拥有上亿资产,但在四姊妹一族当中可说是微不足道。老丹尼尔并没有立即回答,因此她的声量再次提高八度音。
“总而言之我们实在不明白蓝伯为什么胆敢蔑视历任大君,他新官才上任理应敬陪琳座才对呀!”
“那是因为……”
“已经有人认为他打算进行反体制革命,我们认为蓝伯的做法确实过于狂妄自大。”
老丹尼尔的反应显得冷酷严峻,并蕴含着最压的权威。
“你所说的‘有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有胆论人长短就庐有勇气负责到底,不求真凭实据的言论根本不具任何说服力。”
一行人退怯了,但又有另一个男子鼓起勇气指责年轻大君。
“蓝伯不仅把最高司令总部移转到伦敦,还放任烟毒犯在街头四处游荡以瘫痪苏黎世的都市机能。”
这名男子在苏黎世所投资的不动产标价狂跌,因此种下他不满的根源。老丹尼尔冰冷的反应让人觉得他跟石雕没两样,因为他现在没工夫理会这群异议分子。
“我再次申明,希望各位不要只见一道炊烟就大喊失火,蓝伯大人在本世纪即将成为大西洋帝国的皇帝,各位难道想被扣上大不敬的罪名吗?”
“皇帝……”
一行人显得不自在,他们打从心底看不起这个字眼,却因为见了老丹尼尔的目光不敢当面表露,因为老丹尼尔相当认真,他张开褪色的薄唇,说出一段束缚这群人的宣言。
“蓝伯大人的体内流着都彭家历代皇族的血统,而缪龙家原本就是横跨了法国、西班牙与澳洲各地的贵族后裔,神圣罗马帝国骑士的封号代代相传,远比19世纪的各个皇家世族历史更为悠久。”
就日本人的观点看来,血统能够跨越数国的皇室贵族实在很不可思议,但在欧洲却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英国历史上威名远播的“狮心王”理查一世的母亲是法国名门贵族艾蕾娜·达奇泰罗;理查在法国长大成人,只懂得法文,英语却一窍不通。
后人尊称为“大帝”的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二世虽然是德国人,但他只会说法语,很少使用德文。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生长在瑞士,精通德文,法文却说得很差。英国女王维多利亚原是生长于德国贵族荷诺伯皇室,夫婿亦是德国人,所以全家只会说德文。奥斯曼·士耳其帝国历代皇帝母亲往往以希腊人或法国人居多,纯士耳其人的血统只占了不到一成的比例。目前瑞典皇室贝罗那德家族的祖先是法国元帅,20世纪初的德国皇帝威廉二世与俄罗斯皇帝尼古拉二世在血缘上是表兄弟,两人的祖母都是英国的维多利亚女王。……欧洲皇室不是远亲就是近戚,任何一个国家都经过混血。而这无数条血缘都与四姊妹息息相关,四姊妹经常与欧洲各国的旧皇室或名门贵族通婚,藉此将高贵的血统纳入族谱内。
来自巴黎的女子对老丹尼尔投以胆怯的视线,好不容易开口问道。
“您是指他和皇帝一样拥有绝对的权力呢?还是如字面那样经过加冕仪式受人尊称为皇帝?”
“一切全看蓝伯大人的旨意。”
老丹尼尔不加思索地答道,接着不耐烦地叉起手指。
“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异议分子面面相觑,不满的情绪丝毫没有减退,但斗志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对于四姊妹统治全世界的计划并没有二心,不管死了几亿穷人或是社会制度如何地不公平,他们一概不过问,只是对权利的分配方式表示不满罢了。如果继续指责蓝伯,反而弄巧成拙将他推向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到头来惹得一身臭名被打进冷宫实在得不偿失。他们没有足够的才干与骨气离群索居,终于有人鼓起了气力询问道。
“我们想知道蓝伯……大人到底要把我们带领到什么地方?”
“这还用问。”
老丹尼尔的语气显得庄重,使人联想到马雅的神官。
“当然是迈向最高荣耀的宝座啊!”
异议分子听完,在老丹尼尔面前再度面面相觑,人人口中念念有词相继离去。他们此行来势汹汹却草率收场,可谓虎头蛇尾,雷声大雨点小;他们觉得自己跟擅闯神殿的入侵者一样狼狈。
※ ※ ※
蓝伯·克拉克留下新婚妻子待在苏黎世独守空闺,在伦敦过着单身生活。很明显地他对妻子十分冷淡,但这不表示他对女人没兴趣。严格说来,他强烈渴求女人的身体,这一点令那些知道他过去近似禁欲行径的人百思不得其解。
蓝伯的宅邸俨然成为一个与法国王路易十四不相上下的后宫,正确位置就在这栋豪门华厦的三楼,唯独这层楼有30个房间,除了蓝伯以外的男性一概禁止进入。在二楼通往三楼的途中有一个平台,长宽四公尺的正方形里有三名保镖并排坐着随时待命。一旦发生紧急事故,藉由他们的吆喝可以召来五打以上全副武装的保镖。从平台可以隐约听见楼上传来女人的娇声,保镖们毫无表情的面具下隐藏着满腔怨气,表面上仅仅20公尺的距离却是一段永远不容缩短的阶级差距。
“听说红紫色的宝石在一百万颗里才会出现一颗,这一颗1.3克拉的红紫色宝石在店头售价要一亿美金呢,看你们谁要就拿去好了。”
华丽的沙龙里,蓝伯在七名打扮暴露大胆的女子面前展示金银珠宝,她们是经由全欧洲的流行界、模特儿界、演艺界所挑选出来的美女。她们就是需要像大君这种实力雄厚无以伦比的赞助者。钻石象征着成功,于是她们涌向蓝伯,争夺他手上的紫红宝石。
然后,其中一名女人嘶声尖叫。音波反射在天花板与墙壁,偌大的寝室里回荡着歇斯底里的恐惧感。其他女人在吃惊之余,一同将视线集中在床上。一瞬间的沉默再度被复数的悲鸣所打破,她们看见蓝伯手上的皮肤被扯破,露出光滑的蛇皮。蓝伯并没有开口制止女人们的惨叫,而是采取实际行动。
“蓝伯大人!大君!”
保镖们大叫着冲上阶梯,只听见惨叫更为高亢激烈,其中还夹杂着物体重击声。突然间所有的声音全部断绝,保镖们持着手枪撞破沙龙的大门一涌而入。
Ⅲ
保镖们把声音吞了进去,因为他们目睹一个杀戮现场。七名美女顿时成为七具尸体,金发、黑发、红发、琥珀色、白磁的肌肤、蓝眼、黑眼、绿眼。她们生前必定享尽了同性的钦羡与异性的赞美,现在却倒在血泊之中以无法理解的方向扭曲变形,死状比跌到陷阱里的猎物更凄惨。蓝伯端坐在宝盖床上,长袍溅满鲜血,手里捧着一杯白兰地。
“蓝、蓝伯大人,这是……”
“给我收拾干净。”
杀戮者的声音与表情没有一丝动摇,就连身经百战的保镖们见了他的冷酷也不禁要退避三舍。身为保镖队长的克莱恩轻咳一声。
“请…请问蓝伯大人……”
“谁准你问话的?”
克莱恩的舌头顿时冻住了,蓝伯两眼紧盯着他,就像是吐露寒风的无底洞。
克莱恩曾经在中东、拉丁美洲以及东南亚大量杀戮,从远距离以狙击枪射杀、房间开车辗毙制造意外事故,用塑胶炸弹连人带屋一起炸飞等等无所不用其极,只为了葬送四姊妹敌人。他的祖父也是四姊妹的工作人员,曾经将准备结束刚果内战的第二任联合国秘书长所搭乘的飞机直接在半空中引爆,他的父亲也继承衣钵,拿着轻型机关枪把打算将四姊妹矿山纳为国有的智利总统轰成蜂窝。而他自己则绑架一位名叫K·S、专门反对核子发电的美国女性,将酒精注入她的血管,让她坐在发动的汽车上直奔断崖而下。警方事后以“酒醉驾车导致车祸丧生”为由结案,死者家属强调“她根本滴酒不沾”的理由根本无人过问。克莱恩是四姊妹的忠臣,四姊妹的利益即代表正义。
现在的他看着蓝伯的双眼,感到一股寒风吹进心坎里。杀害柔弱女性也不影响食欲,还能一觉到天亮的他觉得自己今晚可能需要一大杯睡前酒。
“我的命令,你听是不听?”
蓝伯加重语气,克莱恩脸色苍白地低吟道。
“是…是!一切全听蓝伯大人的吩咐。”
“很好,动作快点。”
蓝伯举起酒杯,让琥珀色的液体流进口中。
“人迟早总要面临死亡,无论是美女还是秀才;与其在老年苟延残喘,倒不如趁着年轻美貌结束生命才算幸福。”
蓝伯说着,克莱恩明显看见他的指甲里沾着血迹。
“人迟早总要面临死亡,所以杀人不算犯法,要杀多少就杀多少。”
这是在战争期间,当时颇负盛名的高僧面对即将出征的日本士兵们所说的一番话,看样子蓝伯跟那名高僧都倾向颓废的世纪末思想。不过他曾经向文生助理声称,这次计划最终的目的不是破坏而是统治。
蓝伯世纪末思想的背后,隐藏着四姊妹以恐惧与暴力为道具驾驭他人的手段,他在私底下已经将这项确立至今的绝技发挥得淋淳尽致。
保镖们一语不发地处理美女们的尸体,蓝伯一边看着他们,一边放下酒杯,蠕动舌头舔着指甲上的鲜血。
※ ※ ※
与伦敦相隔九千五百公里直线距离的香港,与蓝伯敌对的十个人和一只狗正要展开行动。起初由黄老提案,而提供情报的是曾任国民报社记者的蜃海。在收集并分析各项相关情报之后,蜃海大叫:“啊!想不到这家伙也在香港!”
长洲岛与香港相隔了大约一小时的船程,虽然当地只是个小岛却四处兴建高楼大厦,成为香港居民消磨周末的近郊旅游胜地。目前海水浴的季节已过,白砂海岸冷冷清清,但在海滨高级公寓的最顶楼,有个日本人手握盛满苏落兰威士忌的酒杯,眼睛瞄着日本卫星电视节目。
这个人名叫中熊章一,他是日本最大的工会“全日本劳工联盟”简称“全联”的人事局长。皮肤惨白脑满肠肥的中年男子现在因酒精影响脸上泛着红晕,他跟东方石油总裁小森,狂人医生田母泽曾经同席过。
经济萧条导致公司裁员、学生就业困难、失业率大增、过度疲劳死亡率上升、工作场所性骚扰、单身调联造成家庭破裂、薪俸逐年减低——面对这一连串的社会问题“全联”的干部不但无动于衷,甚至对过度疲劳致死的职员家属也不伸出援手。无法保障劳工的权益之外,又凭仗会员人数插手政治,沉迷于挑拨离间的游戏。打着“全联劳工有一千万票源”的招牌让政客们甘拜下风,自以为对政局有举足轻重的影响。
这个中熊为什么会来香港呢?因为他是从日本逃亡来的。中熊掌握“全联”的财政大权,有数千亿元的资金任他摆布。于是他不断借调资金给自己家人或政客所经营的公司,非法赚取利息中饱私囊,财产暴增了数十亿圆。然而泡沫经济崩溃,借出的资金顿时无法回收再加内部密告,中熊的不当行为终于曝光。中熊让“全联”背负巨额的损失,趁法院以渎职罪名将他起诉之前,他先把家人送往美国而自己则潜逃到香港,因为他在香港银行秘密预留了30亿存款,另外事先办妥前往东南亚B国的护照。他打算以乔装的身分转往美国,与家人安享余生。当然,如果与“全联”和政客们协商他还是可以重回日本。
这一天,中熊才刚从澳门口来,短短三天他就在赌场输了五千万元,着实让他老大不高兴,不过对他而言这个损失并不大。明天找五个菲律宾女郎到公寓里来一场酒池肉林吧。中熊连日来不断纵情逐欲的结果,内心深处仍然有一股不安与空虚。放浪形骸的生活只换来与充实满足绝缘的日子,谁都没有错,问题就出在他身上。
中熊把酒杯搁在桌上,醉眼迷蒙地望着通往玄关的大门,门口就站着几个人影。
“你们是谁呀?居然擅闯民宅!我要报警了!”
对方的行动与他的声音背道而驰,从敞开的大门可见四名年轻的壮汉被打倒在地,其中一名人影走进来以日语说道。
“很抱歉我们不请自来,中熊局长。”
“你、你、你在胡扯什么?我根本不叫什么中熊。”
中熊呻吟着,但对方却来个相应不理。中熊拼命回想,他记得自己曾经见过眼前这个年约三十、看似记者的男子,不久他想起来了。
“你、你是国民报社的记者,以前曾经采访过我……”
“没错,你违法借贷全联公款中饱私囊,我就是在当时极力追查准备在报纸上揭发你的蜃海;托你的福我从政治版被贬到杂记版,一直找不到机会向你道谢一番。”
中熊虽然惧于蜃海的目光,却鼓起勇气反击道。
“把你贬到杂记版的是你的社长稻垣,跟我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不要乱找出气筒。”
“稻垣社长吗?”
蜃海的语气带有一股浓浓的苦涩与辛酸。
“那个暴君整垮了国民报的政治版跟社会版,凡是跟他有挂勾的高官显贵有关的批判报导一律砍掉,对他抱有异议的记者唯有离职,现在的国民报社只知道为贪污的政客狡辩,倡导日本宪法改与军备扩张,沦落成跟纳粹不相上下的政治工具;社内完全没有言论自由,实在令人为这心寒。”
“你是特地跑来这里跟我演讲的吗?那真是辛苦你了。”
中熊故意提高音量以虚张声势,蜃海回过神来苦笑道。
“多谢你的提醒,我差点忘了最重要的目的;我直说好了,希望你负担全额帮我们准备十分份的护照。”
“……我不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中熊打算装傻装到底,但蜃海根本不理会他的演技。
“我知道你跟东南亚B国的大使馆暗中买了货真价实的护照,如果你不希望我抖出来的话就乖乖跟我们合作。”
“做梦!”
中熊叫道,垂在两颊的肥肉直发颤。
“一本护照要花掉我一千万元哪,其中还包括了遮口费,你们别妄想我会帮这个忙。”
“包括你在内11人总共才一亿一千万元啊,你还剩29亿可以花,再不然……”
蜃海跟同伴交换眼色。
“如果你喜欢身无分文地住进祖国的监狱,我们也不会介意。”
中熊气得咬牙切齿,但他并没有反抗,因为他明白得不偿失。中熊开始在内心盘算,就是那四个饭桶保镖一点用处也没有,害他根本没有抵抗的余地,干脆先虚与委蛇再找机会反击吧。
“我不喜欢动武,而且跟蜃海兄又是旧识,我愿意答应你们只求息事宁人。”
“不愧是全联的领导人,一点就通。”
蜃海露出毒笑。
“我知道你在日本也是屈指可数的著名黑手之一,这下子我们也能省下不必要的手续,请你立刻安排吧。”
Ⅳ
中熊按照既定程序让B国大使馆准备10份护照,总共支付了1亿元。这是B国政府签发的正式护照,完全没有经过伪造,大可冠冕堂皇地使用。在护照发下前的这期间,中熊还被迫招待10位人士到家中作客。纵使所有客人对中熊都没有好感,却偏偏有一位名叫续的俊秀青年老是拿跟政治有关的话题教训中熊,举例如下。
“没有什么合法的企业馈赠,一切来自企业的政治献金全都是违法的。”
“你说什么?”
“如果说企业经营者在送钱之前预先抱持政治家与官僚们能有所回报的期待,这种馈赠就完全构成了贿赂行为;但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抱持任何预期回报心理,这项企业资金的支出根本无法增进企业的利益,于是又构成了渎职行为。”
中熊不满地低吟着,续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如果是个人馈赠并无大碍,但企业献金必须一概禁止,这才是清廉政治的第一步。”
“哼、什么清廉政治?”
中熊试图找机会嘲弄对方。
“清廉的政治家能干什么?现在的日本需要的是有才无德的政治家。”
续笑了,对手见识之浅薄令他不禁发出同情的微笑。
“像你这种专门向贪官污吏摇首摆尾的业界人士嘴里老是挂着:清廉的政治家无用,腐败的政治家有能;但说穿了这只是骗三岁小孩的藉口,偷鸡摸狗被逮到把柄的人反而证明了他根本就是无能。”
“为、为什么?”
“想也知道,事迹如果败露必定马上垮台,理所当然要隐瞒实情,但最后还是东窗事发,就表示这个人实在太无能了,连这点小秘密也藏不好。”
中熊哑口无言,丝毫没有反驳的余地;续仍然锲而不舍地穷追猛打。
“为何贪污不好?因为这种行为会使人民对国家与政治丧失信心,两千五百年前的孙子就说过:‘人无信不立’,意指没有人民的信任国家是无法成立的,而现今却有一群人企图将贪污行为正当化,可见他们大脑的进化程度比孙子慢了足足两千五百年。”
中熊在这场争论里完全败北,松永站在他脚边抬着头鸣叫,仿佛对他表示不屑。突然间,两只肥手毫无预警地抓起小狗的身体,中熊露出一脸邪恶又兴奋的表情站起准备踢开椅子。
“乖乖照我的知做,要不然这只傻狗就没命,我只要用点力扭住它的脖子,保证它立刻上西天,喂,快退开。”
中熊得意喊道。
“居然抓狗当人质,你丢不丢脸啊?”
茉理义正词严地斥责道,但中熊这个人本来就没什么差耻心;要是有的话,他早该在逃出日本之前差愤而死才对。
客人们陷入一片沉默,中熊以为是自己突如其来的果敢行动镇压了他们,事实上却非如此。茉理无视中熊,迳自唤起同伴们的注意力。
“你们看松永的眼睛。”
所有人发现小狗的双眼呈现萤光,那是令人心产生敬畏之意的神秘光彩。就连企图趁机冲向中熊的终也因此怔住,迟迟没有行动。中熊确定自己成功了,正当他打算耀武扬威的时候,松永全身散发出白色的光芒。
随着一声混浊的惨叫,中熊往后翻了一个跟斗,看样子是被光弹开的。他的背撞上安乐椅接着翻了一圈,连人带椅地倒在地上并且口吐白沫翻白眼昏死过去。中熊很明显地没有生命危险。于是众人连看也不看他一眼。被中熊甩出去的松永往半空翻了一圈,在余伸长的手上着地。
松永眼里的萤光已经消失了,它激动地摆动尾巴看着这群地球人,似乎希望自己的勇气能换来赞美。但刚刚的现象不是“勇气”一词所能解释的,黄老低语道。
“唔嗯,它绝对不是普通的狗,而是天狗。”
天狗在日文里指的日本古代的妖怪“天狗”,基本上以人类的模样出现,但皮肤呈红色,鼻子异常地高且长,一身道士装扮,背后长着翅膀能自由在天空飞翔;另一个同音异义词为“电光”,指的是流星所发出的火花与声响;还有就字面的读法解释成“天界的狗”,特别以小狗为主。
“原来是《西游记》。”
始终于想起来了,《西游记》的主角孙悟空在成为玄奘三藏法师的弟子之前曾经大闹天庭,他一一突破天兵们的包围,最后演变成天界最强悍的武将显圣二郎真君亲自出马对付孙悟空。双方使出混身解数,在武功与仙术上缠斗了数天之久,此时二郎真君所饲养的天狗勇敢地咬住了孙悟空的脚,孙悟空一时站不稳便成了二郎真群的手下败将。这个故事收场并不好:“从此猿犬交恶,所谓猿犬之交水火不容就是出自这个典故”。
“各位请听我说。”
余提高音量,众人的视线一同朝向竜堂家的幺子,余终于找到机会向大家告知他梦见天界的事情。在亲眼目睹松永不可思议的力量后,众人显得十分专注。其中熊曾经醒过一次,就在他发出呻吟的同时下巴又被水池轻轻踢了一脚,于是他再度昏睡,如此一来余所说的话才不致于被打断。
“原来如此。”
终用力点头并发出感叹。
“跟着水池先生而来的既不是猴子也不是野鸡而是一只狗,早知道就应该及早理清这其中的含意。”
“终哥,我实在很难想像走在路上有猴子或野鸡跟过来的情景。”
“少啰嗦,这只是我的比喻而已。”
话题的主角松永就坐在倒地不起的中熊那个高如小山的肚子上,天真地摇着尾巴。续向始问道。
“照这样看来,在余梦中所出现的赤城王就是二郎真君啰?”
“嗯,应该没错,要不然故事就不合逻辑了。”
向来以学识渊博出名的始也不知道神话故事的英雄人物二郎真君曾经被唐玄宗册封为赤城王,众人看着窝在余怀里撒娇的松永,内心涌起相同的疑问。如果这只勇敢聪明的小狗真是“天狗”那它的主人派遣爱犬到竜堂兄弟身旁又有何有目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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