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明物体

 

  Ⅰ

  “怎么有…有这东西?”

  终的表达能力显得紊乱,老人明明在右方,却从左方攻击,原来老人将右手埋在崖壁里,触手在土里弯曲前进,然后从终的左方窜出。

  触手在半空画完一个圆之后,立刻化为一条直线以高速攻击终,有如一支散发出黑色光泽的甲壳质长矛在快得来不及闪避甚至防御的惊人速度下贯穿终的侧腹,看起来似乎是如此。

  然而终躲开了,可怕的甲壳质长矛直刺进无人的壁面。

  终只有表达能力出差错,运动神经与反射神经仍然可以正常运作。他以左手抓住崖边的石块,并以左手为支点举起全身。做出倒立姿势的三男以脚板挟住突起的石块,以仰卧起坐的要领一鼓作气将身体撑起,触手的第二击再度扫过无人的崖壁。

  当终攀上悬崖正想喘一口气之际,老人也爬了上来站在崖边,他的左手保持原状,而右边袖口的触手则不断蠕动;老人质问续:“你是怎么发现的?”

  “看到你的动作就知道了。”

  续平静地回答,有如天际雷鸣欲来之前的那份宁静。

  “我一直在怀疑你,因为看到你的体形时我马上联想起昨晚的怪人,只是无法确定,所以才想试试你。”

  听毕,老人发出哀叹。

  “实在太大胆了,你攻击一名老人的理由只是单凭疑惑而非确信,胡闹也该适可而止吧,如果我真的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那你可要犯下滔天大错了。”

  “失败者没有资格批评已经成功的行动!”

  续的声音敷上一层冰霜。

  “更何况对方是一名伪装成无助的老者欺骗我们的狡猾敌人,早知道下手应该重一点才对,我内心现在深感懊悔不已。”

  老人缄默不语,端详着续的表情,似乎已经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具有高度杀伤力的爆裂物,于是老人立即采取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发出如老猿般的怪叫并高高跃起,越过续等人的头顶,打算冲进公园的森林中央,终也反射性地跳起来紧追老人而去,一直伫在原地的佐保子正想移动之际……

  “小姐,再乱动小心没命哦!”

  续带着有如雪国女王一般优雅的冷酷警告道:“面对敌人时我就不是绅士了,不管对方的外皮是老人还是美女,我一概手下不留情!”

  佐保子面无表情,一动也不动。

  “续哥的话怎么听都像是坏蛋才会说的台词!”

  一面从右往左闪过老人攻击追踪者的触手,终一面暗自无奈地耸耸肩。续对于自己的价值观向来深信不移,因此他从不轻饶与自己敌对之人,另外再补充说明,续的特技就是能够让中立派也与他为敌。

  老人似乎放弃了攻击,转过身背对终,左右摇晃着身体开始努力逃命。

  “终,快追!”

  续理所当然地下令道。

  老人往前冲刺,不过终的飞毛腿向来附有品质保证,如果现在立刻加入棒球大联盟,想必很快便可荣获盗垒王的头衔;同时他的动作也无比轻捷俊敏,让他参加奥运一定可以在障碍竞走这一项夺得金牌!然而现在,终居然一直追不上在树林间疾走穿梭的老人。

  老人不仅速度快、动作也异于常人,他可以无视惯性定律突然一百八十度改变方向,时而加速、减速、跳跃。终不断被他的动作摆弄着,以往终会跳在前头摆弄追手从不落人后,而今天他光是要追上老人的速度就已经费了不少功夫。

  不能被对方的外表骗了!那只是披着老人外皮的异形怪物!即使终心里明白这一点,但就算有机会下手,他还是无法给予对方一记强力弹踢。

  由于心有顾虑,终正想抓住老人的肩头时,反被触手扫过脚底跌了一跤。

  续则刻意用力砸嘴。

  “太难看了,终,这下等于证明了你连个优点都没有。”

  其实续也无法相信眼前见到的光景,虽然面无表情地冷嘲热讽,他紧盯着忍佐保子然后左脚往地面一踢,脚边的粗大树枝弹了起来,续以右手接住随即甩动手腕。

  树枝以惊人的速度在半空飞旋,命中了不断绕来绕去的老人后脑,那是毫无敬老观念的猛烈一击,老人的头部倾斜了二○度左右。

  即使歪着头,老人仍旧拚命往前跑,不过也许平衡感已经丧失,整个人撞向一颗落叶松,无辜的落叶松发出断裂的怪响,老人则突然改变角度跳出树林之外,他挥舞着两边的触手奔驰于碎石路上。

  “站住!”

  日本文化的传统里,追手都是如此叫喊,终也固守这份传统,然而他的内心却不希望老人真的停下脚步,他觉得自己现在正处于一场诡异又恶心的梦境里,只希望早点清醒以便忘掉一切。

  冷不防地老人停下脚步,并不是听了终的叫喊,因为老人刚好停在下水道的出入口正前方。

  而下水道的盖子被弹到半空中,然后掉下来与路面撞击,发出重重的声响。

  终不禁伫在原地,续将佐保子丢在一旁踩着轻快富节奏感的步伐追了上来。他与三弟并肩站着,一语不发地直视前方,只见从下水道的出入口冒出无数只触手将老人团团围住,三只触手侵入老人张大的嘴里,老人表情显得恍惚,仿佛一种被支配的喜悦攫获了他。

  眼前的光景已经相当骇人,但好戏却正要上演,终觉得自己心跳加速,一幅前所未见的亵渎神明的景象正在上演。老人的身体开始痉挛,皮肤浮动,三男忍不住喊了二哥。

  “续、续哥……”

  “我知道,不必告诉我。”

  续压低声音,仿佛在喃喃自语。

  老人的身体逐渐萎缩,从嘴巴侵入体内的触手可能开始吸干他的内脏,因为蠕动的触手愈变愈肥;面对这般惊悚异常的光景,就连续与终都看呆了,无暇顾及忍佐保子以及周遭的状况,甚至没有注意到其它触手正无声无息地绕到两人的脚边。

  一条看似粗肥的触手其实是数十条以至于数百条细长的触手缠绕而成一根活生生的钢索,这条钢索发出抽鞭的鸣声作势攻击续与终,此时续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以手肘拨开直扑终颜面的触手;瞬间,钢索松开,扩散成细长的触手,缠住续与终的手脚并以强大的力量将两人拉向地下水道。

  要被拖进去了!

  举凡战斗、格斗、决斗,只要有关于“斗”字的行动,终向来是“无畏且无敌”,然而今日一整天的状况都相当不顺,谁叫这次面对的是一个异质的敌人,终将陷入苦战的原因归咎在自己身上。

  “要不是我空着五脏庙,哪会让你这个怪物胡作非为。唉~早知道就应该赶快到‘二轮马车’,只要吃了那里的起士蛋跟起酥派,像这种触手来一万条二万条我都不怕……”

  “终,你这叫做‘死鸭子嘴硬’,你至少扯断一○○条触手以后再来逞威风也不迟。”

  对话并未继续下去,因为两人已经被拖进地下水道了。

  初冬晴朗无云的穹苍之下,失去铁盖的地下水道黑色空洞静寂无声。

  远处隐约传来鸟鸣。

  Ⅱ

  竜堂家的长男与幺子出手时已经做了相当程度的斟酌,也因此对方无人丧命。

  一打以上的人体散乱地横陈于法眼宅邸的会客室,只是听不到痛苦的呻吟,因为这群保镖全部昏迷了,第三秘书虽然毫发无伤,却也茫然地跌坐在墙角,陷入所谓的“瘫痪”状态。

  “听说法眼财阀旗下不乏医院与保险公司,你那群可怜的部下应该可以得到充分的照料吧。”

  始冷漠的视线由法眼隆元移向并排展示在壁面的名贵枪枝,其中一个枪架是空的,大概就是法眼雅元私自携出兄长的枪枝才留下这个空缺吧,而另一个空缺则是隆元前一刻才冲过去抓枪留下来的。长枪的枪口指着始的胸口,但枪身却有如随风摇摆的芦苇一般晃个不停,一直无法瞄准,于是始不加思索地走上前,伸手轻轻把长枪从隆元手中摘下,仔细一看,装饰得过火的长枪枪托上刻着一个十字钩标志。

  “不要过来!不准过来!”

  法眼隆元强作镇定不成,情绪顿时失控,声音不停打颤。

  “那把枪价值一○○万美金啊,是德国纳粹的戈林空军部长猎鹿时所使用的,我为了得到它不知费了多大的心力……”

  突然,雅元吐露出发呛的笑声。

  “怎样?你们了解到了吧?这个自以为是的俗人把自己的宝具枪看得比亲人跟部下还来得重要。”

  “给我闭嘴,你这个窝襄废!你一开口只会坏事!”

  雅元对于兄长的恕吼只是报以冷笑。

  “这栋大得很夸张的房子是德国人盖的。”

  雅元的话引起始的注意。

  “德国人?是冯恩·艾森吗?”

  “没错,就是那个冯恩·艾森,纳粹的经援者,同时在日本国防部的人面也很广,听说他在战争期间是个相当活跃的名人。”

  “屋顶上的风标会做成乌鸦形状也是前任屋主的兴趣吗?”

  “大概吧,一般都是做成公鸡,之所以特地做成乌鸦应该是出于他个人的好恶吧。”

  法眼家的别墅是冯恩·艾森所兴建的,这对始而言是一个新的信息,是单纯的偶然呢?或者一切全部连系在一条线上?无论如何,这是一条值得留意的重要线索。

  兄长恶狠的目光烧灼着雅元脸侧,但雅元仍然继续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仿佛浸腻在报复的小小快感之中,他随即指向地板,穿着拖鞋的脚往地板踏了踏。

  “这边有个地下室,据说冯恩·艾森曾经在里头大开血腥飨宴,常邀请国防部与高阶警察,享用美酒、美女还有拷问……”

  “拷问?”

  余的语气里带有些许的厌恶感,雅元则响起愉悦的笑声。

  “冯恩·艾森有性虐待的倾向,而且相当严重,什么杀人淫乐症还是淫乐杀人症的,反正就是其中一种,日本也住着犹太人,同时德国人里面批评纳粹的以及反抗冯恩·艾森的下场都相当惨。”

  “你还不住嘴!”

  隆元叫着,声音显得十分微弱。

  “在冯恩·艾森消失后,趁着战败时一片混乱之际,我们的父亲将这座别墅整个纳为己有。”

  法眼信基是法眼兄弟的父亲,业已过逝,如果现在还活着就将近一○○岁了;他原本与日本国防部勾结,战后转向协助美军,藉此累积了亿万巨富留给儿子。第二次世界大战日本战败之后,先前社会地位崇高的人们大多数因此没落,但是信基反而恶性强占他们的土地与财产,于是得到“华族(译注:一八六九年,位于皇族之下,士族之上的族称,一九四七年废除)杀手”的别号。

  “做鬼也要诅咒法眼一族!”

  有位前子爵甚至被逼得走投无路,留下这封遗书之后全家自杀,当时自然引发财经界内外猛烈的抨击,信基却毫不引以为意地放话道:“嘴上挂着总有一天要报仇的懦夫,是很难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生存的,有勇气上吊就干脆来刺杀我算了。”

  确实,杀了法眼信基之后,就没有任何人的土地与财产会被他侵占了。只是这段发言似乎有效地拔除了瘴气,责难的声浪很快平息下来,其后信基以愈发悖离道德规范的做法持续累积个人财富。然而无论如何强势的人物,只要是地球人就不可能永远不老不死,信基在八○岁去逝,由于生前妥善处理了遗产税的问题,因此巨额的财富几乎原封不动过继给长男隆元。

  父亲健在之时,身为二代继承人的隆元表现并不突出,一旦掌握实权便展现其强硬的领导个性。私下有人表示:“他愈来愈像他死去的父亲了。”的确三年后便成了完全的独裁者,有权与之相抗衡的只有胞弟雅元,只不过雅元明显欠缺能力与人望,早已被淘汰出局,因此法眼隆元的权势与自信有如日正当中,连一片遮蔽的云朵也没有。

  Ⅲ

  “至此为止,雅元,如果你还想在这个家不愁吃穿又能坐享其成的话!”

  不待胞弟的回答,法眼隆元在枪架前站直身子,目光看向始。

  “好了,竜堂先生,看来我是不可能以武力制止你们,就当我打如意算盘吧,我们可不可以心平气和地像个绅士好好谈谈?”

  “你明白绅士的意思吗?”

  “当然明白、看!”

  隆元挤出上下排的牙齿笑道,同时地板迅速下沉,一块约三公尺见方的地板突然降下,有如一部因缆线断裂而持续下滑的电梯。始无法跳起脱困,因为他右臂圈着余,左手拎着法眼雅元的衣领,费尽全力缓和坠落的冲击。

  法眼隆元则由一○公尺的高处向下眺望,在扭转局势重回胜利者的位置之后,连声音也恢复了气力。

  “我就是喜欢冯恩·艾森做的机关,虽然算不上什么高尚的兴趣,不过现在看来倒还满管用的。”

  “半个世纪以上的旧装置还能顺利激活,看来当初保养得很不错,一定是经常使用的关系吧。”

  始让余和雅元站稳脚步,也见到两名不幸惨遭池鱼之殃的保镖倒在地上。

  “你为达目的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部下,由此便可见你对一般人的态度会是如何了。”

  “竜堂先生,这世上是没有所谓的无辜之人,人类全都是罪人,当这个世界得到净化之际,全体人类将受到审判!”

  “净化……”

  始开始感到一股不快袭上全身,看来法眼隆元不仅是个俗人,也很有可能是某种宗教的信徒。

  “只有闻不到自己身上恶臭的家伙才会妄想净化世界,希特勒就是这种人,崇拜希特勒的邪教团体领导人也是如此,你很少洗澡对吧,连我都闻到臭味了。”

  这番话所得到的响应是一股怒骂的奔流,骂声一结束,上方正方形的开口逐渐变窄成长方形、一条线最后消失,地板完全封闭起来了。

  “可恶!居然把我们关在这里!”

  余的问话压不过雅元的吼声。

  “始哥哥,那个叫法眼的人就是从一开始计划这一切的人吗?”

  “那个男人应该不是主谋,不过他本人似乎认定自己才是主使者,但是我不认为那种程度的家伙有办法呼风唤雨。”

  “那么究竟谁在计划这一切呢?”

  “这就不清楚了。”

  始面露苦笑,颈项感受到一阵微风,即使身在暗处,四方并非壁面,至少可以确定其中有一面是开放的空间。

  老幺还在追究主谋的身分。

  “会不会是那个老爷爷?”

  “是那个叫藤冈的土产店老板吗?”

  “嗯。”

  “有可能,如果他真是主谋也未免太好动了吧,最重要的是先想办法脱离这里。”

  雅元正想询问地底状况如何,远处却冷不防传来声响,那是一阵歇斯底里的狗叫声。由于回音反射,无法确定声音的方向,但法眼雅元的反应十分激动,他在黑暗中撞到始又被倒在地上的保镖绊倒,口中连哄带骗地呼喊着爱犬。

  “噢噢、噢噢、凯撒!不要害怕,没有人会欺负你的。”

  想不到那只狗胆子虽小,名字听起来倒是挺强壮的,始跟余不禁面面相觑,只是在黑暗中无法看清彼此的表情,此时雅元提出一个题外话。

  “小弟弟,你喜欢狗吗?”

  “要看狗的种类。”

  也看主人的种类……想归想,体贴善良的老幺并未说出口。

  雅元的鞋底发出声响,始发现脚踩的地面不是地毯而是石板。

  Ⅳ

  “凯撒、凯撒!你到哪去了?”

  悲痛的声音渐行渐远,雅元追随着爱犬之后而去,始立刻喊道。

  “危险!不要走太远!”

  然而雅元无视始的忠告,远处再度传来狗吠,令人不快的叫声有如一把满是缺口的小刀割着耳朵,雅元却忘我地追寻着声音的来源。

  “余,快过来!”

  始摸索着小弟的手,而余也立刻紧抓住长兄的手,两人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循步前进,总之目前只有追在雅元身后而去,别无选择余地。

  “始哥哥,那个人好象很清楚地底该怎么走耶。”

  余的话点醒长兄,这时始才发现余的推测正好切中核心。雅元的台词已经证明了他相当了解地底的状况,可能是他从少年时代就经常出入地下室,在地下道四处探查,他之所以毫不迟疑地上前追寻爱犬,正是因为他自信十分熟悉地下道的状况,也因此,始的忠告在雅元听来可说是多此一举。

  “等一下,照这样看来……”

  黑暗中,始蹙起眉头,他的脑细胞演绎出一个令他不悦的推论,也许这一开始就是一个陷阱,法眼雅元与其兄合谋在外人面前表演兄弟阋墙的戏码,接着计划性地引诱始跟余到漆黑的地底,然而雅元假藉追随爱犬而去,将始跟余弃之不顾。

  始并未陷入深思,这件事只要逮住法眼兄弟两人或其中一人便可真相大白,至少可以肯定法眼隆元的确是敌人没错,这已经算大有斩获,接下来只要想办法离开这个地底世界即可。

  “余,注意脚底,抓紧我的手。”

  竜堂家的长男对幺弟似乎有过份保护的倾向,对此次男曾经平静提出批评,而三男则是高声抗议。

  “始哥太宠余了!哪像我,每次都先给我一拳以后才说教,简直是天壤之别,我要求取消这种差别待遇!如果情况再没有改善,总有一天我会闹革命的!”

  “是吗?那么我就是冷血的独裁者啰,既然如此就先断绝你革命的资金来源。”

  “这、这太强硬了,应该以高额资金利诱敌人归顺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不成不成,不是任何事用钱就能达到效果的。”

  竜堂家经常出现诸如以上的有趣对话,始一直认为一出生就失去双亲的幺弟实在太可怜了,于是不自觉对幺弟多付出了些关心。

  前方的暗处传来说话声,不是狗吠也不是法眼雅元呼唤爱犬的声音,声音听来很年轻而且在复数以上。

  暗处的声音逐渐接近,也慢慢听出对方谈话的内容,始跟余立即明白来者何人。

  “……我说终,这里是哪里?”

  “我怎么知道!”

  “你以为我喜欢理你啊,现在是没别人可以说话,我才勉为其难开口问你。”

  “何必那么勉强自己,别老是想要依靠别人,应该凭借自己的能力与努力做判断,然后采取行动。”

  “嗯,说得一点也不错,那你的寒假作业就自己写吧。”

  始叹了一口气。

  “就算世界灭亡之后,那两个还是会继续斗个不停,我看他们只顾拌嘴,大概不会发现我们在这里吧。”

  “我有带火柴出来。”

  幺弟语带兴奋地报告。

  “我现在才发现到。昨天我在暖炉生火以后就放进口袋里,用这个点火,续哥哥他们一定会马上发现我们的。”

  “这主意不错,试试看。”

  如果换成次男或三男,始的回答大概会换成:“为什么现在才想到?!”可见长男的确是相当宠爱幺弟。

  橘红色的小火点在黑暗中浮现的同时,暗处的谈话立刻中断,警戒的脚步声步步接近。

  “续!终!”

  始的声音让脚步声解除了警戒,开始加快速度跑过来。

  “哇,真是戏剧性的重逢!”三男道。

  “这应该说是喜剧还是悲剧?”次男道。

  “还有所谓的惨剧!”长男道。

  “幸好大家都平安无事!”老幺道。

  从四人的第一个反应来看,谁是最乖的小孩一听便知。

  总之四人在令人感动的兄弟团圆处就地坐了下来。

  始探问续与终有关消失在地下室的法眼雅元行踪。

  “你们有没有碰到一个带着狗的中年男子?”

  “没有,没看见人或狗?”

  由此可知法眼雅元所走的并非这个方向,也令人感觉到遍布于地底的通路网既广大又复杂。

  四人迫不及待地交换彼此从早上到现在这段时间里经历的事件,不点火柴以节省资源,漆黑的家族会议也别有一番乐趣。长男与老幺、次男与三男两组人马分别遭遇到诡异的状况,如果没有亲身体验还真会把对方的经历当做鬼故事来听。

  后来余又点燃第二根火柴,因为长男做下判断,如果处在暗处便无法得知四周是否有危险接近,此时正好轮到三男开口。

  “总之就是恶心到了极点,身体内部的东西全被吸了出来,只剩下皱巴巴的人皮跟衣服……”

  “只剩下皮?”

  “没错没错,就像是……看!就像这个样子……”

  终右手手指不经意指向身旁的物体,看起来以为是一块破布却有干皮的触感,余将手中点燃的火柴举高,纳闷地问道:“……终哥哥,那是什么?”

  “这个……是什么啊?”

  终微侧着头,接着伸出双手抓住看似破布的物体拿到眼前细看……顿时脑中一片空白,“哇──”终大叫一声,先前建立起来的“大胆、豪胆、放胆”的声誉在此时一口气双手奉还,然而其它兄弟并未加以嘲笑,因为他们也看清楚了眼前的物体。

  在微弱的火柴照明下,始与续确认了不想确认的一件事,他们见过这件变得像一条脏抹布般的制服。

  “应该是失踪多日的那群人没错,是别墅管理事务所的工作人员。”

  “这边也有,其中还有一名女性。”

  续的指尖捻起一块半腐蚀的布料,似乎是粉红色的女用长裤,如此看来,相当有可能是下落不明的常盘舞台艺术学院的女职员。

  “想不到会在这里发现他们。”

  “如果是成堆的白骨还能留下全尸,像这样只留下一层皮,被土壤吸收就什么也没了……”

  “这是完全犯罪,如果依照人类罪行的说法……”

  始检查不幸牺牲者的衣服,在衣袋里找到一支笔型手电筒,按下开关,一个微小却明亮的橘色光点便稳稳地点燃。

  “可以确定是这个地方有个东西以人类为食。”

  始是说给自己听的。

  “是什么东西?从什么时候开始?”

  小弟问道。这是一个切中要点的重要问题,然而兄长们却无法做出正确的回答。总之,始先让弟弟们排成横列,一同向死者们合掌祈求冥福,对无辜的牺牲者致意是竜堂家的传统,也是身为地球人的基本礼仪。

  “想想你们两个运气还真好,只是被拖到地下,没有遭受攻击。”

  “那是因为终看起来就是一副很难吃的样子。”

  “续哥才是,光看就觉得很酸,我想怪物也有选择食物的权利……”

  “没营养的吵嘴到此为止!”

  长兄出面调停,次男与三男顿时噤不作声。然而三男很快打破沉默,他并不是要继续斗嘴,而是想恢复名誉。

  “我话先说在前头,刚刚我叫出声不是因为我害怕哦,实在是太恶心的缘故,不是恐惧而是一种生理上的厌恶感让我自然而然叫出来,你们千万不要误会。”

  “是,是,知道了。”

  “咦?”难得长兄二话不说点头答应,终不禁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虽然没有明说,但在面对当时的情况,始自己也没有十足的自信可以保持绝对的冷静,如果他还借机嘲弄终的反应就太不公平了。

  “既然有空气流通,就不必担心会缺氧窒息,只要对方不放出毒气的话。”

  “我不想闷死,但更讨厌饿死!”

  “如果终哥哥饿死的话,变成鬼也可以到处吃哎!”

  “那要看供品的质与量而定。”

  反击失败了,三男想起自己现在的肚子正在大唱空城计,一时之间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另一方面,次男则向长兄问道:“既然发现了下落不明的人员,我们应该就能对常盘校长的委托有所交待了吧?”

  “也对……”

  向常盘校长报告调查结果之后,四人就可以回东京去了,理论上应该是这样没错,竜堂兄弟的义务已了,只不过对方会相信这件事吗?如何让地面的一般人相信有怪物在地底蠢动?

  冷不防地,始提出一个疑问。

  “忍佐保子将你们带到山上的公园究竟有何目的?”

  “我正想问她原因的时候,终刚好发现了一个不该发现的东西。”

  这次终并未加以反驳,没错,他也觉得自己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东西。

  终一语不发地以手扶着阴暗的壁面,不久便发现一种跟先前完全不同的异样触感。

  那是木制的表面,不知是墙壁还是门板,手掌继续移动结果碰触到突起的圆形物体,确实是门把没错。

  “有门,可以开吗?大哥。”

  终跟余都觉得,这样好象是早期的滚动条式电玩游戏一样:“你要开启这道门吗?还是直接忽略过?”实际上,目前的情况并没有让人自由选择的余地。如果直接忽略过去,并不能保证接下来还有其它门扉出现。

  “开吧。”

  得到长兄的许可就等于得到破坏的许可,这是终自己的解释方式,他握住门把试着转动,但是门连一动也不动。

  “打不开,好,我用踢的。”

  “要不要推推看?”

  “余,你想得太简单了。”

  三男一面教训着余一面推门,顿时门发出吱嚘声响就打开了,经过○.七五秒的沉默之后,终轻咳一声才承认“余的话偶尔是对的。”

  “不过你们记得,如果只知道期待这偶尔的机会,小心误了自己一生。”

  “就像终一样。”

  四人走进房间,接着就后悔了。

  Ⅴ

  这里应该就是法眼雅元所说的冯恩·艾森的拷问室吧,壁面与天花板嵌着好几个铁环,上头垂吊着生锈断裂的锁炼,另一面墙壁上挂了一帧镶了边框、长宽约一公尺左右的老旧巨幅黑白相片,是一名西装毕挺的中年男子肖像,没有蓄髭,黑发梳理得十分整洁,脸庞削瘦、双眼深邃、唇瓣细薄的白人。

  “他不是希特勒,是戈培尔。”

  据传德国纳粹的宣传大臣约瑟夫·戈培尔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趁机操控因罹患帕金森氏症而丧失自主能力的希特勒总统,成为德国幕后真正的最高领导人,看来他似乎是冯恩·艾森崇拜的对象。

  “地板的颜色好奇怪,这是血吧。”

  “拷问大宴后的痕迹吗?”

  厌恶感化为无形的蜘蛛爬上始的背脊,他实在不愿让弟弟们见到这种景像。当初不明就里闯了进来,现在想离开已经来不及了。

  笔型手电筒的光亮摇晃着,在凯贝尔的照片形成诡异的阴影,看起来就好象他非常不欢迎这群擅自闯入的异国不速之客;终耸耸肩头。

  “这里的感觉让人很不想待太久,我们赶快走吧。”

  “不找一下线索吗?”

  “什么线索?”

  “总之,这种房间经常会隐藏着一些线索,看,那张桌子就很可疑。”

  “你‘名侦探柯南’看太多了啦,卡通跟现实是不一样的。”

  年少组大打口水战之时,年长组已经走近桌子翻开抽屉,与房间气氛不搭调的桃花心木制豪华办公桌面向墙壁,壁面可见斑斑血迹,如果坐在椅子上回头一望,正好与照片里凯贝尔的视线撞个正着,会将这个地下室当成书房来使用的人想必有一部份的神经网没接好。

  他们由下往上打开抽屉,为的是省下又开又关的时间,然而一直到第一个上锁的抽屉之前所发现的只有成堆的尘埃,而最上面的抽屉很快便随着锁钥被撬开的声音开启,在尘埃落定之后,里头发现了一本书。满是霉味的布质外皮、褪色的藏青封面上什么也没写。小心翼翼地翻开封面,泛黄的内页有个黑色墨水的签名,那是半预料之中的人名,写着“法眼信基”的文字出人意外的纤细并带点神经质,接下来还有一排文字:“银月王大人的复活将交由吾子完成。”

  读完手记的一节内容之后,续蹙起眉心。

  “信基所谓的吾子指的是长男隆元吧。”

  “不是次男雅元吗?”

  “听大哥的形容,他简直就是个无能又非常没大脑的角色,诸如银月王的复活这等重要大事怎么可能冒险交给一个不成材的儿子呢?”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换个讲法,既然他没办法建设,破坏能力想必很强,不过这只是我的假设,当然隆元也脱不了关系。”

  始尽可能地正确回想法眼隆元说过的话,记得隆元曾提到“净化”二字;将大屠杀正当化之际,经常会用到这个完全背离原意的词句,而狂热信仰的气息必然伴随而来。

  “银月王”就是法眼眼中的神吧,也因此他准备了大量的祭品要奉献给至高无上的神。

  “糟糕,现在不是追究这种事情的时候,先想办法脱困再说吧。”

  始面露苦笑,合上手记然后塞进上衣的口袋里。

  “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好不好?”

  幺弟带着呼吸困难的语气与表情向兄长们提议道,次男与三男也点头表示赞成。

  “也对。如果有调查的必要,只要再来一趟就行了,到时也会先做好充分的准备。”

  人类的嗜虐性与怨念在此地达到饱和状态,化为瘴气四处充斥,始连一秒钟也不愿让胞弟们留在这种场所。

  “就走这道门吧。”

  续指向石壁的一隅并向终使了个眼色,终随即露出大无畏的笑容,十指喀喀作响。

  “包在我身上。”

  终先抓住门把,确认门是锁上的,接着往后退一步,抬高右脚用力向前一踢。

  三片合叶同时弹起,由三块高约二公尺、宽一公尺、厚二公分的橡木合成的门板,随着笨重的抗议悲鸣飞了起来,门板应声倒下并显示了展现在前方的空间。

  “NICE KICK!”

  在场的观众无人叫好,年轻的足球员只有自卖自夸一番,然而所得到的响应却不如原先期待。

  “这个门还蛮老旧的。”

  “哦?是吗?那你自己来踢踢看。”

  “凡事都需要分工合作,快,赶快进去。”

  催促胞弟们离开房间之后,始站在房门所在的位置转头望去,只见那个在传说中背后操控希特勒的男子,为了将遍及全欧洲的杀戮与破坏行动予以正当化而无所不用其极的男子,以布满阴郁狂热的双眼瞪视着始。这张照片就这样留在这远离德国的极东之地,一直看着浸淫在严刑拷打之中的冯恩·艾森。

  正想走出门的始突然停下脚步。

  “大哥,终好象选错方向了。”

  “又不是我选的!叫我走这边的是续哥啦!”

  “余,怎么了?”

  长男保持一贯的冷静,向幺弟问道。余默不作声,只是只手揪住始的袖口,另一只手指向前方。前方一片微亮,不健康的青白光笼罩整个信道,令人联想到光苔。通路的地板上敷盖了一层黑褐色的涟漪。带有光泽的甲壳质触手有如浅海的海草般摆荡着,一边蠕动一边逼近竜堂兄弟。

  “大家退回去!”

  始低声发出指示,并牵起余的手,续与终也面向前方一语不发地往后退,踩过倒在地上的门板,背对着再度回到凯贝尔的房间。

  照片里的凯贝尔露出无声的嘲笑。

  此时传来木板吱嚘的声响,数根甲壳质的长矛匐伏在门上,高高挺起直冲而来。

  “哇,好险!”

  终及时一个回身,活动的长矛掠过他的胸前在室内扑了一个空,刺穿对侧的门板,就是刚走进拷问室的入口,紧接着又有数根活动长矛将门板贯穿、弯曲扯碎,顿时木门化为木片,很快就成了一堆木屑散落一地,凯贝尔的密室在丧失前后两道门板之后化为箱型的空间。

  “先做战术上的撤退!”

  在毫无准备的状况下误入敌人的领域,如果一昧强制进行无谓的战斗,就有失名将的风格。

  始把浮在半空的触手拨开、打落并踩在地上,顺便指示胞弟们。

  “终你打前锋,接着是余然后是续,往那边的门口快跑!”

  始身为家长理所当然殿后负责掩护,在这种场合下,竜堂家不会有人胆敢不识相地违背家长的指示而导致事态更为恶化。三男首先从遭到破坏的门板与蠕动的触手上方跳过,小弟随即跟进,只是技巧不如三哥高明,着地时重心不稳,险些跌倒之际被终及时扶起,紧接着次男以优雅、长男以强而有力的姿势分别成功跨越敌方,直接往前冲刺。

  身后有无数触手紧追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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