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我是尼基。欢迎到美国来。”
“你怎么知道我回华盛顿了?”
“我是个了解父亲行踪的聪明儿子。”
“这很幽默吗?晚——”
“别挂电话。”
对申劳来说,在美同做生意意味着宣判他下地狱。圣诞节过后他回来过两次,来去匆匆好似奔赴火场的消防队员。他讨厌这种差事。他憎恶美国,在这里,传真、电话、以及捕风捉影的新闻报道织出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缠住每一个人。他尤其不喜欢美国人那种硬装出来的虚伪的快乐,所有动机都被隐藏起来,没有人大模大样地贪污腐败、明目张胆地给自己标价。和永远掩饰自己真面目的人打交道简直是不可能的。
在美国要想与世隔绝也不可能。尼克是怎么知道上哪儿找他的?申劳没有家庭生活,妻子和儿子只是他的生意伙伴。如果尼科尔建议——她偶有此举——申劳赞助某项文化活动,他会视此举为一种潜在的商业信贷,而他的妻子作为助手,其职责是提供他值得信任的证明。
“你收到我最近的一封信了吗?”
“我会很快回信的。谢谢你打电话来。”
“请别挂电话。”
“目前我的生活很不安定。”
危机四伏已成为申劳在华盛顿的生活的显著特点,即使是有巴克斯特·周为他跑腿,执行他的计划也一样。危险气氛因缺少携带武器的保镖有所加剧。这些人太复杂了:带上武器不离身的保镖,等于提示他们,此人身上有油水可捞。后来申劳知道美国人在生意场上最看不起那种借助武器明显表示自己谨慎的作派,便越发感到不自在了。
在任何情况下,备有武器的保镖都不能保护申劳免遭议会监督小组委员会那帮贪婪成员的袭击。这些衣冠楚楚的绅士对集成电路布局模板校正仪和制造计算机集成电路板的复杂机器很感兴趣。这些机器每台都值上百万,它们的销售已不再受到东西方贸易统筹委员会,即十七国多边出口控制协调委员会的控制。
东西方贸易统筹委员会旨在抵御苏维埃集团的战略物资,但在冷战结束后,它便成为一具令人难堪的僵尸遗留下来。那些曾经实施过议会监督的人怀念着该委会员赋予他们的权势,有些人仍然希望从尚存一丝反共气息的没有头脑的选区拉几张选票。
申劳手下的几个电子公司向索尼或佳能等制造商购得集成电路布局模板校正仪。然而这种三吨重的大机器中的一台随时可能在东德或捷克斯洛伐克被截获,从而使前苏联的人造卫星向更高的水准迈出一大步。
巴克斯特·周的任务是让选区内那些冷战斗士中的死硬派安静下来,在这些选区内,一些仍旧迷恋80年代里根的花言巧语中的选民还没有了解到1990年东欧发生的事情,而为了表面的利益和选票,那些更为贪婪的议员除了申劳跟谁都不想打交道,而同时,申劳在中国大陆和其他十几个国家也能派得上用场。
“我打电话你好像不太乐意。”
“尼克,如果你知道我在哪里,就会有人逼你告诉他们。”
“我从没这么想过。对不起,父亲。”
“我明晚再给你和你妈妈打电话。不过——”申劳停住话头。他急于跟尼克当面交谈,急于把很多想法告诉他。可在这条不保密的电话线路中,他不能提到自己准备飞到纽约去。“不过,明天这个时间你得呆在家里。我会打电话的。”
有一件事申劳已经反复考虑过,——像这样经常在地球两端来回赶着救火、在同一时间内处理许多事情的情况下——应该指定一个真正的二号人物。梅斯勋爵,当然,是开玩笑。巴克斯特·周是他一手栽培的,已经在地球的这半边出色地担当着申劳的助手了。在亚洲,一个叫宋昂的律帅是他最亲密的助手。可这不仅仅是管理系统中的某个职位的问题。申劳需要的二号人物是个现在能在某些地区,将来他死后能在所有地区接替他的人。那个人必须是申家族中的一员。
“我保证妈妈也会呆在这儿的。”
“好的,就这么做。”申劳挂上了电话。
尼克与周一样聪明。他相当出色地渗透进了里奇堡垒中,而且很快就要有个孩子来捣乱了。可请注意,所有这些都是在不知其父为里奇家族所拟定的宏伟战略方针的情况下发生的。剩下的唯一麻烦就是尼克本人。他的个性是完全不适宜干这些事。他那些沉甸甸的来信上的文字游戏使他的父亲深感不安。他最近的一次来信这样写道:
亲爱的父亲:
多年以前一些年轻的黑人在中央公园一起轮奸并差点杀死一位白人妇女。威廉姆·法夫在《洛杉矶时报》上写道:50年前……控制了国家银行和工业命脉的阶层组成政府……黑人、天主教徒、犹太人、亚洲人,屈从于同化和吸纳的强大压力。
这个美国……将永远不会得到康复……五十岁和五十岁以上的美国人懂得由此产生了一个多么深刻的变化……
这个其民众在道德上遭到孤立的美国,不再与任何比大众娱乐业能提供的文化更深刻,更富有责任心的文化发生联系。对于这样一个民族的大多数人,“找乐子”就是生活的真谛,如果这种生活的确有什么实质内容的话。
五十岁以上的人还能够记得有过这样一个美国,那会儿为人父母的起码还知道即便虚伪,也应当遵守某种准则。而当今的父母只将所谓“找乐子”的教诲灌输给子女,例如,怎样骗取“蓝十字”会承担流产的费用。他们和其子女都是非法享受这些“乐子”的同谋。
“乐子”在J.P.摩根①时代是轮奸黑人妇女。如今,则是白人妇女。美国一直存在着同样的道德真空,只是眼下连父母虚伪准则的幌子都不再有了,因此,这种缺乏道德显得更为清晰。正如乔治·桑塔雅娜②所说:“这与让人把你的脸摁在自己的粪堆上倒不一样。”
①约翰·比尔蓬特·摩根(1867-1943)美国金融家,为第一次世界大战战后重建筹集贷款17亿美元。
②乔治·桑塔雅娜(1863-1952)西班牙哲学家、文学家,后移居美国,曾在哈佛大学任教。着有《理性生活》等。
申劳对尼克以及桑塔雅娜的措辞发出会心的微笑,同时打电话给一家航空服务代理公司,以查尔斯·李的名义订了一张第二天晚上去纽约的机票。然后他和巴克斯特·周通话,雇佣一个便衣保镖,负责保卫他在飞机上以及从拉瓜迪亚机场到曼哈顿一路的人身安全。
申劳想松弛一下。他准备和尼克谈谈他们家庭的真实情况。如果尼克这孩子果真会成为二号人物,他就会给他行“涂血礼”①。尼克被涂血与让猎狗尝血的意义完全一样,是为了强迫他习惯并鄙视血;桑塔雅娜的话适用于任何分泌物。往尼克的鼻子里灌进足够的血液后,他很快就能学会如何任其从鼻腔流出,并使自己从中获益。
①这是猪狐人的一种仪式,用猎物血涂新猎手的脸,使之获得初次经验;也指让猎狗先尝(或看,闻)猎物的血以进行追踪。
申劳拿起旅馆里的一支圆珠笔和一张信笺。年轻时,他那一手笔酣墨饱的中国书法真让人羡慕。可他要写的不是一份文件,而只是明晚要和尼克当面交谈的内容提纲。“父母和子女之间的敷衍应付将永远不能建立一种长期而有利的关系。”他写道,“因为真相必须昭示:家族的真相,父亲的真相以及对儿子的期盼。”他低头对圆珠笔写出的细长的、油乎乎的蓝色线条屈尊似地笑着,醇厚的黑色墨汁效果会更好。或者——联想到尼克的前途——该是一种发暗的、粘稠的、可以迅速凝结的血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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