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早上,温菲尔德6点钟就起床了,她伸了伸纤长的胳膊,没穿衣服就站到了窗前。她那刚刚剪短的头发又黑又细,像一个中世纪的侍卫一样从头顶向外散开。她笔直地向南望去,一直望到三十个街区以外的克莱斯勒大楼那光芒四射,具有装饰性艺术特色的铝制楼顶。
充满暴风雨的周末像一把潮湿的扫帚洗净了空气。她几乎能看见被霓虹灯管照得闪闪发亮的楼顶上那扇小玻璃窗内的人,可她知道这是幻觉。因为缺少睡眠,温菲尔德感到头重脚轻。此时此刻,克莱斯勒大楼的最顶层还没有人醒过来呢。
她的电话答录机在闪烁着。奇怪,她一直没有听到有什么电话呀,可毕竟一整夜没有接电话了。她弯下身揿下回放键。“温菲尔德,”本妮开门见山地说道,她的声音又急又响,“我不准备要他了。就这样。我不会牺牲自己的独立来讨好尼基和他的父亲。温菲尔德,想必你也会和我一样吧?我和你一样喜欢独立。这个小家伙除了勒住我脖子,别的还能管什么用?这只是某种不让我成为我自己,不让我成为像你那样的女人的东西,某种迫使我从属于男人的东西,某种让我永远结束性生活的东西。哎哟!”
电话答录机安静了下来,接着又是第二个打进来的电话,还是本妮。“我知道我是对的,温菲尔德。你也知道我是对的。我们理查兹家的女孩必须要团结起来。小孩子是男人们的事。为什么就不能交给他们,让我们独自呆着?有空就给我来个电话吧。”
温菲尔德抹掉录音,站起身。她回忆了一遍录音,想弄清楚本妮的思想状态。做流产的念头令本妮兴奋不已,不过还需要得到她时时仿效的姐姐的首肯。人们多多少少觉得,嗯,如果温菲尔德说行,那就行。可你对他们说,那件事去做吧,去做吧,而当那件事会让他们一辈子不得安生的时候,你又怎么能那么说呢?
现在就给她打电话吗?温菲尔德知道本妮想打掉孩子的热情也许已经过去了,现在她没准儿正给孩子起名字呢。
她伸了伸腰,转过身去凝神观察起躺在放开的沙发上的那个赤身裸体的年轻人,他的头发几乎和她的一样短。我们理查兹家的女孩要团结一致。对于现在他们间这种关系,本妮又会怎么说呢?
星期六晚上是他们有史以来的第一次约会。在过去十年中,在同样一所昂贵的私立学校中,他们虽然只隔一个年级,却永远彼此只交换一句“你好”。这是他们双方的母亲能够迅速缔结亲戚情谊的一种最简单的方式,可这并不是出于两位女士中任一位的初衷。在体育馆里,也许会有一个发展友谊的托辞,那就是老师在高个男孩和女孩中组织篮球队时,女孩一边叫着“理查兹”,而男孩一边则叫着“里奇”。
凯里躺在那里,睡得正香。两个从前的校篮球队明星搅得对方整整一个周末没能安神。好像他俩以前谁也没有和异性做过爱一般。
温菲尔德知道,其实并非这么简单。两个人都善于辞令,是家里能说会道的人,几近油嘴滑舌。至于不断征服新的床伴,并以同样的精力去尽情享受这种快乐,则不需要任何语言。也几乎不需什么思想。只有一件事隐藏在这个愉快的周末背后:他俩都是从那个吃人的家庭逃出来的。对于这一点两人心照不宣。多年来,他们通过对衣服、书籍和音乐的选择,以及他们偏左并带有环保意识的政治倾向,都无言地表达了这一点。
在高度重视“保持联络”的里奇家族中,只有她和凯里真正与外界保持着联络。这种联络是先于一切的。和真正与外部世界保持联系相比,大多数人只满足于看看屏幕上的九十秒电视新闻根本算不上什么。这个家庭里有谁真正了解这一点呢?也许只有她的父亲。
整整一个周末的纵欲狂欢下面隐藏的是一种逃遁心理:这是逃离家庭的一条出路。他们以后会不会对此再感到快乐呢?它是如此漫不经心,又如此让人伤感,它是第一次,会不会也足最后一次呢?她这样想着,头脑昏昏沉沉。
凯里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他醒了,打量着温菲尔德,就像她刚才一直在打量他那样。“我的天,你的腿多长啊。”
“是胳膊,”她纠正道,同时轻快地向前俯身做了一个大猩猩般挥舞手臂的动作。接着她一转身,从猩猩的蹲伏姿势变为一个高跳,向外伸出的胳膊冲天一挥,碰到上面的天花板。她的头发,像一条短裙倏地展开旋转着。“哦,可以从四码开外起跳钩手投篮。”这个动作使她一阵头晕。
“我看见在对查滨队的那场比赛中你成绩斐然。你独进的球有一打之多。”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在赛后挤到我身边约我?”
“那阵于我喜欢乳房大的小个子姑娘,就像我妈妈那样的。”他扬了扬眉毛,“我们有没有时间再来罚一次球?”
温菲尔德紧紧地盯着他:“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那个恶名在外的罪犯凯文·里奇?他在那些遥远国度的所作所为使他名声受损,行为可疑。”
“的确是这样,”凯里打住话头,陷入了沉思。如果她对他的了解更多一些,就会识别这个明显的特征:凯文是从来不会闭嘴进行思考的。“你知道宾夕法尼亚圣玛丽斯的那件事吗?”他接着说,“那不是我和凯文第一次互换身份。”
“只要躺在我床上的是真的就行。”
他冲着窗口日渐明亮的光线,眼睛半闭瞧着她。有那么一刻,他们之间从未提及的话也许最终就要说出来了:“我们放弃里奇吧。让我们加入到外面那个大世界中去吧,那是姓里奇的从未注意到的世界。”温菲尔德意识到这些不可能发生,肯定不会在他们第一次真正交往之后发生,这一次交往使他们双方对各自的表现非常满意,致使逃跑的念头也变得毫无意义。也许以后吧,等他们都感到两人关系更进一层之后。
温菲尔德离开窗口,心里明白对凯里来说自己一直只是个影子。“有些东西意大利女人比男人看轻得多,”她接着说道,“而一半意大利血统的女人更是如此。本妮和我不必对什么‘处事原则’必恭必敬,而你,一个可怜的家伙,则必须保持那种严格的、极有节制的大男人姿态,毫无怜悯之情,永远都性欲旺盛。”
“并不总是那样,”凯里提醒她。他坐了起来,擦擦阴茎和腹股沟的肌肉,好像很酸的样子。温菲尔德猜这也许是实情。“你在和你父亲旧情人的儿子上床,”凯里说,“目前对乱伦还没有法律的定义,可这在弗洛伊德的书里是最不道德的交合。”
“也许这就是如此好玩的原因吧。”温菲尔德在他身前跪下,开始玩弄起他的阴茎。
“如果我也是查理的儿子就不那么好玩了。”
她的双手垂落下来。“什么?”
“这是件我和凯文常觉得费解的事。”
“谢谢你一直等到周末结束时才说。”她又开始玩起来,再次觉得头重脚轻,并且有点沉醉于这种潜在的巨大罪恶之中。“我也不时在进行这种猜测。”
“这使你不安吗?”
“太晚了,”温菲尔德说。她的头再次像裂开一样。
“让我不安的是虚伪。”凯里一边摩挲着她短短的头发一边说,“那一代人总不能实话实说,当涉及到基本事实时更是如此。比如我的父亲是谁。我是说我爱妈妈,也爱查理,可是老天,他俩是如此虚伪!我们这一年……”他倏地打住,沉醉于她的摩挲带来的快意之中。接下来又用一种近乎梦幻的音调缓缓说道:“我们实话实说。”
“不少老家伙们都爱口是心非。”温菲尔德喃喃地说,“呣。呣。这回我让你欲火中烧了吧。它就像个台球,疼吗?”
“想看看我怎么把红球打入底袋吗?”他把温菲尔德抬到大腿上,就在此时,电话铃响了。“老天!”
“别理它,”温菲尔德说着,一边让他进入体内。他们这种赤裸裸的、可能是罪过的举止犹如一片毫无虚饰的灿烂阳光从敞开的窗口泻在他们身上,每个罪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还会再打来的。”
“谁?”
“查理,”她说着,开始在床上翻腾着。头痛引起的幻觉使她突然看见了他俩,两条赤裸裸的身体,正在疯狂地私通着,而地狱则将一千个半透明的鬼怪驱到他们头上。
他顺应着她的节奏。“接电话吧,你这个不可救药的女人。”
“呣。噢,真棒。喂,爸爸吗?”
对方一阵沉默。接着说道:“温恩菲尔德①(即温菲尔德)吗?我是尼基。本妮和你在一起吗?”
她渐渐停止了翻动。那玩意儿在她体内顿时显得硕大无比,令她疼痛起来。“我——不……并不在这儿。”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抖得很厉害。
“波士屯②(即波士顿)和坎布里彻③(即坎布里奇)我都找遍了。”他的声音由于疲惫显得焦躁刺耳,浓重的法国腔听上去却有些不经心。“她去纽约了,因为——”他停了下来,“因为——。”
①②③ 此三处发音不准,因为尼克的英语带有浓重的法国腔。
“尼基,告诉我。”
“因为,因为她想打胎。”她听见尼克在啜泣。凯里从她脸上察觉出了什么,她感到那玩意儿正在她体内变小。实话实说。我们这—……没有虚伪。罪恶的代价就是死亡。她想,那么对你的妹妹掉以轻心的代价呢?
她为什么不给本妮打电话?因为她把自己与凯里的快乐放在了首位。她不是让那孩子平静下来,然后尽力施加那种平稳的、有条理的、枯燥的温菲尔德式的影响,而是一声不吭地放弃了她。我们里奇家的女孩必须要团结起来?所有让她们分开的东西就是一根阴茎。
她死死瞪着凯里:“你这条狗。”
“什么?”
“尼基,”她说,“保持冷静。我们会找到她的。”
“但是……她的孩子……”
噢,对了,温菲尔德想。本妮是她最出色的学生,她只要拿定主意,就会像她的榜样姐姐一样去分析事情。孩子,就像她曾指出,是男人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