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 第55章

 

  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思考。他发现自己无法集中注意力,无法再这样下去。每天早晨他很晚才醒来,环顾四周,不知在哪儿过的夜。通常会是在温切一家酒店的豪华套房里,空气污浊而阴冷。这已经不那么神秘了。但是这家酒店……在哪儿?

  里奇医疗中心突然出现时,并没有引起世界的丝毫怀疑。它大胆地销售药品,权威人士和医学界无人能及。在此期间,里奇的主要医学专家本杰明·J.埃勒,医学博士和妇产科专家,完全放弃了自己的事业。转折点必须来临。常识和数学都这么警告他。

  他勉强下了床,踉跄着走向大观景窗,抓了几下窗帘上的绳子。巴灰意识到这是个新情况,他的深度知觉①或肌肉运动的协调——管它真正的医生该称之为什么——越来越不精确。他终于抓住绳子,拉开了窗帘。灼人的烈日射入他睡眼惺松、半睁半闭的双眼,那种刺痛感犹如穴居生物第一次暴露在阳光之下。

  ①指对不同距离的物体空间关系的知觉。

  不,不是在格罗塔里亚。那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阳光明媚。不,不是在蒙特卡罗。没有见到舢板使他确信这儿不是蒙特卡罗。应该是在大巴哈马。应该是在这儿。也许今天转折点就会来临。

  他深深地吸了口并不太新鲜的空气,呼气时却已是泣不成声。他的胸脯不停地颤动,整个人像是纸糊的一般。他崩溃地跪在床边的地板上,似乎准备祈祷。

  他告诉自己这就是症状。没有办法思考,没法思考任何事,但是他必须,必须重操旧业。病人四十岁,超重十磅,轻度厌倦和兴奋,无法推理,眼部肌肉运动失调。酗酒但不是经常如此。经常使用的药物有:布洛芬、盐酸氟胺安定。无性欲。病人没有像很多从事护理职业的人那样为自己开处方,完全依赖禁药或严格控制的药品,他为此感到自豪。

  他是个傻瓜。

  巴茨觉得啜泣声渐渐止住了。这样很舒服,跪在厚厚的地毯上,头靠在床上,闭着眼睛躲避强烈的阳光,不让它损伤视网膜。还是祈祷吧。

  亲爱的上帝,让今天成为转折点。让一切结束,摆脱它吧。

  只有傻瓜才会忘记他赖以生存的二十一点。巴茨想站起来却做不到,还不行。他有两个依赖,赌博和温切·里奇。温切完全控制着巴茨:温切戒毒所的钱是他的赌资;温切赌场的发牌人又把钱悉数收回。他不再需要女人。巴茨不需要任何其他东西,他们不会让他赖以生存。

  哦,亲爱的上帝,指引我走向转折点。罗杰,10-4,你输了。

  六个星期没见到爱琳了。他偷偷溜进公寓,准备拿些冬天穿的衣服,却不巧遇上她。小本吉看上去健康极了,当然不认识他。他和儿子之间没有任何纽带。人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他没有立刻拿衣物,害怕受到她的指责。等她出去后,他才开始行动。但是她很快带着本吉散步回来,把他抓了个正着。“粗花呢大衣不在,”发现他在壁橱里时,她平静而冷淡地说,“在干洗店里。”

  “哦,谢谢。”尴尬的停顿。

  “只要你在这儿,和本吉打个招呼吧。”

  “他不会认识我是谁。”

  “是的,他不认识,但是你也不认识。”

  他把衣服塞进一个棕色的大包里,准备走出公寓。“对不起。”他离开时说,倒好像是在说“再见”。

  最大的羞辱也许是在一个月前,他收到爱琳寄来的一封信。在大学毕业班的同学中,她被选中授予名誉学位。“著名女律师和出类拔萃的……”好像他不是同班毕业似的。

  不过他失去了一切。过去的赊款户、过去的信用卡、过去的抵押贷款、过去的喝彩声、过去的名誉。她冷静细致地帮他处理破产事宜。他不知道她如何处理债务。他不想知道。

  哦,亲爱的上帝,您创造了所有奇迹,别让我这么倒霉。放过我吧。不要再惩罚我。让我渡过难关吧。

  他挣扎着从地板上站起来,到卫生间去小便。他站在那儿,意识到自己经常会怀念坐便器。真的该去看看医生了。如果这是在大巴哈马,他知道卢克西亚有位医牛。他不需要用真名——对,琼斯先生,不会有人怀疑的。你需要做彻底的检查,一个月别碰洗好的牌。琼斯先生,正是发牌的声音使你远离现实。这种颤动使你脱离了凡人躯壳。你曾是个丈夫、父亲、受人尊敬的医生,而现在你什么都不是,只是个想翻牌的臭狗屎。

  他朝电视机上的闹钟瞥了一眼,只有六点半。赌场半个小时后开门,今天他要在助理经理亚力克斯开门后,就立刻坐到桌前。他会迅速到出纳窗口,兑换一张仓促写下的五千美元的支票。出纳员埃莱因会微笑着说,“早上好,埃勒医生。”或者可能是英国人丹尼斯,会喊他“亲爱的”。

  那些筹码当然能够持续到午餐时。运气好的话,能持续一整天。到了午餐时,时不时地赢几回,筹码越来越多,他就能知道今天是不是转折点了。没人听说过他这么连遭败绩的人。所有的平均原则,所有的数学原理在他这儿都不管用。

  他闭上眼睛,试图控制颤抖的身体,不禁又想哭泣。胡说。一定是今天。他站起身来,又蹒跚着走进卫生间,打开淋浴器。是的。为什么不是今天?他做了什么还要承受更多的惩罚?嘿,巴茨,在水冲泻而下时,他对自己说,科学的历史都是从“为什么不”的问题开始的。埃勒得以此为基础。从阿基米德到爱因斯坦,所有人都是因为“为什么不”的问题而成功的。

  他发现自己跪着,水从淋浴器中倾泻而下,落在他的身上。浴缸的瓷砖紧压在他的膝盖上。

  亲爱的上帝,我在羊羔的鲜血中清洗。珍妮特·莱格的生命从排水管中消失。别管我,你这个没心肝的杂种!纠缠别人吧!让今天成为我的转折点!

  他立刻啜泣起来,像有人掐住他的脖子。他跪在那儿,任水冲走他的眼泪。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