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柏氏百货公司一楼大厅里挤满圣诞节前购物的人潮。迈特穿过人群,搭电梯到梅蒂办公室那一层,顿时觉得安静不少,令他舒了一口气。在他的右手边有两个秘书在加班,其它的位置都空了。信道的那一头正对着梅蒂的办公室,门是开着的,他可以看见有一些人在里面。外面她的秘书已经下班了,桌子是空的,所以他就退后坐在她秘书的位子,很高兴有这个机会观察一下她的工作情形。关于她的每一件事他都很感兴趣,向来如此。

  梅蒂并不知道迈特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她看看负责采购女装的米戈登递给她的一张发票。“你买了三百块钱的金扣子?”她问道,脸上带着微感困惑的笑意。“你为什么要把这个给我看呢?这并没有超过你的预算范围呀!”

  “因为,”他颇有深意地答道。“这正是女装部上个星期营业额增加的原因,我想你也许会想知道。”

  “你是买了那些扣子,然后再找人把它们缝上去的,对不对?”

  “不错,”他说道,伸直了腿,露出很得意的样子。“一件衣服上面若是有个金如子,马上就有人买了。大家爱得要死。”

  梅蒂看着他,刻意不去看负责预测时装趋势的毕德莎。“我可不会像你那么得意,”她平静地说道。“毕德莎早在从纽约回来之后就提过了,说在衣服上镶金扣子是一种持续的趋势。你当时没有理她,一直到现在才想到要买扣子缝上去,这根本无法弥补这种拖延所造成的损失。还有什么要报告的?”

  “没有了。”他断然地答道。

  梅蒂不睬他的态度,伸手在计算机上按了一个键,萤光幕上即显示出前四个小时他所负责的各部门营业额。“你的配件部门营业额比去年同时增加了百分之五十四,这一方面你做得不错。”

  “谢谢董事长。”他讽刺地说道。

  “我记得你的配件部门刚聘了一位新经理,他带来了一个新的采购员,是不是?”

  “不错。”

  “你从前常买的柯唐娜产品怎么样了?”她还是不理会他那种不逊的口气。

  “好极了,正如我所预期的一样。”

  “很好。你采购的那些中级衬衫打算怎么办?”

  “我会列为重点,把它们弄走。”

  “好,”她勉强说道。“可是要在上面注明‘特价商品’,而且不要有我们的商标在上面。是说真的。今天我到三楼去看过,我看见有些衬衫上面有柏氏百货公司的商标,标价居然是八十五块,它们连四十五块都不值。”

  “如果有柏氏百货公司的商标就值!”他回道。“对顾客而言,我们的商标是有身价的,我想我不需要提醒你这一点。”

  “如果我们把商标贴在垃圾上面就没有。明天把那堆衬衫放到清仓货架上去,我是说真的,而且一定要把商标弄掉,你知道我是指哪些衬衫。至于你非常看好的桶货又怎么样了?”

  “我把它们买下来了。我已经看过那些商品——大部分是珠宝饰品,有些品质非常好。”

  梅蒂说道:“只要你把它们放对了商品柜。我不希望看见那些东西跟我们的高价珠宝放在一起。”

  “我说过了,它们的品质很好。”戈登反驳道。

  梅蒂往椅背上一靠,一言不发地打量他良久,其它的几位副总则冷眼旁观着。“戈登,为什么我们对于公司应该卖什么东西突然之间意见分歧了?你本来一直很重视品质的,可是突然之间,你开始买一些低级商品。”

  戈登对她的批评根本不屑回答。梅蒂猛然坐直了身子,把话题一转,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一样。她对负责家电用品部门的倪保罗说道:“跟往常一样,你的部门表现都不错,保罗。”她对他笑笑。“这个星期比去年成长了百分之二十六。”

  “百分之二十七,”他笑着更正。“我刚进来开会之前,计算机已经将百分之二十六改为二十七了。”

  “很不错,”她真心地说道,然后她轻声笑起来,想起他们在报纸上登的音响特价广告。电子产品卖出去的速度之快,好象它们长了腿一样。你是想害‘高原超级商店’倒店吗?”

  “我会很乐意那样。”

  “我也一样,”梅蒂说道。然后她想了一想,看看所有与会的人。“我们在全国各地的销售都不错——除了纽奥良分店。我们接到炸弹恐吓的那一天损失了一整天的生意,接下来的四天情况都不好。”她朝广告部经理望一眼。“我们可不可能在纽奥良电台上多打一些广告,彼得?”

  “目前没有比较好的时段。不过我们已经增印了许多广告传单,那样应该有帮助。”

  见到各方面都已经顾及了,梅蒂环视众人,温煦地笑着说:“这样就差不多了。我们马上就会取得休斯敦的那块地,希望在六月能举行破土典礼。祝各位周末愉快。”

  见到每个人都开始站起来,迈特连忙走到会客区的沙发坐下,拿起一份杂志假装在看。不过他心中深为梅蒂的能干感到骄傲,嘴角掩不住笑意。唯一令他不高兴的是她应付那个傲慢家伙时的态度,要是他,必定会采取比较强硬的方法,挫一挫那个人的傲气。

  那些部门主管一个个地走出梅蒂的办公室,经过迈特身边的时候瞧都没瞧他一眼,口中交换着销售方面的意见。迈特放下手中的杂志,起身走向梅蒂的办公室,可是又停下了脚步,因为还有两个人留在那里。梅蒂听着他们说话,脸上毫无笑容。

  迈特虽然有些罪恶感,但又忍不住好奇,于是他又走到先前的秘书办公桌前,只不过这回是站在梅蒂可以瞧见的角度,双臂交抱在胸前。

  梅蒂并没有注意到时间,只是专心看着桂山姆刚才拿给她的记录,上面显示柏氏百货公司的股票交易量持续大幅增加。“你的意思是什么呢?”她皱着眉头问道。

  “我实在很不愿意告诉你,”他说道。“可是我今天调查了一下,得知华尔街那边有传言说某人想要收购我们。”

  梅蒂好不容易使自己外观保持镇定,可是心里却被这个说法吓坏了。“现在不可能,这没什么道理呀!像我们扩张的借债额这么大,怎么会有别的同业或什么单位想买我们?”

  “有一个理由可以说的就是,我们现在无力反抗——我们没有投入抗战的资金。”

  梅蒂明白这一点,可是她仍然摇着头说道;“目前这种时候对我们产生兴趣还是没什么道理。他们如果把我们买过去,只不过是买过去一堆债务要偿还而已。”然而她与桂山姆心底都明白,就长期投资而言,柏氏百货公司仍是一个有利可图的购井目标。“你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知道这些股票的买主是谁?”

  “要几个星期以后我们才能接到证券公司给我们的个别交易通知。”

  “不要等他们,你先试试看目前能查出来什么。”

  “我一定会的。”山姆说道,然后他离开了,留下白马克和她在一起。由于她与马克要说的事情相当机密,所以她起身去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同时瞄看她在迈特来到以前还有多少时间。她看到手表指着六点二十分,继而又看到迈特站在那里对她微笑着。

  “你等多久了?”她问道。

  “不太久。”他不愿意催她,因为她显然还有事情要做,所以又补上一句:“我可以在外面等你办完事。”

  梅蒂考虑着有没有必要让迈特回避,继而决定并无必要,就微笑着对他说:“你可以进来,不过请你关上门。”迈特进来之后,她匆匆为他介绍了白马克,就对马克说道:“你听见了戈登的说法,也看到了他的态度,跟从前的地完全不一样了。你想是什么缘故呢?”

  马克朝迈特看一眼,可是梅蒂点头让他说下去,于是他毅然说道:“我想他拿了回扣。”

  “你一直这么说,可是你有没有证据呢?”

  “没有,”马克有些无奈地说道。“他没有添购游艇或飞机之类的新玩具,我也查不出他买了什么新的房地产。他有一个情妇,不过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他跟家人的生活比以前好,而且他也缺乏动机——他并没有吸毒或赌博之类的昂贵嗜好。”

  “也许他是无辜的。”梅蒂说道,不过在心底她并不相信。

  “他不是无辜的,只是他很小心,也很精明,”马克说道。“他主其事相当久了,所以深知我们监督得多严密。他一直在掩护行踪,不过我会继续挖掘的。”马克保证着,然后微微笑一点头,就朝外面走去。

  “对不起,”梅蒂对迈特说道,并且开始整理资料,把要带回家的工作塞到公文包里。“我没有想到这个会开那么久。”

  “我喜欢旁听你们开会。”迈特说道。

  她愕然朝他瞪了一眼。“你听了多少?”

  “大概二十分钟。”

  “有什么问题吗?”她开玩笑地说道。他那温暖的笑容和懒洋洋的目光使她浑身发热,她连忙移开了目光。

  “我有三个问题,”迈特说道,一面看着她的脸颊羞红起来。“实际上是四个。”

  “什么问题呢?”她问道,一面假装弹着外套上面的灰。

  “‘桶货’是什么?‘重点’是什么,还有你为什么回避我的眼睛?”

  她鼓起勇气直视着他的眼睛,可是他的笑差一点使她把持不住。“我没有注意到我在回避你的眼睛,”她扯着谎。然后她又解释说:“‘重点’的意思是说把东西只按本钱的两倍卖出。‘桶货’是我们偶尔大量批进来的珠宝饰品,通常一个只要一块钱。你的第四个问题是什么?”她在他们等电梯的时候问道。

  要过多久你才会信任我?他想着。要过多久你才会跟我上床?要过多久你才不再跟我玩捉迷藏?结果他只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比较安全一点,而且也因为他想看看她的反应。“要过多久你才不跟我玩捉迷藏的游戏?”

  他这贸然的问题令她惊讶。她带笑地斜睨他一眼,这时迈特真想吻她。“如果你一直这样逗我,我就一直玩下去。”

  “看来你开始喜欢这样了。”迈特也斜看她一眼。

  梅蒂望着电梯按钮的灯,可是她笑着说道:“我向来喜欢有你作伴,迈特,只是不喜欢你这一次的动机而已。”

  “我上次已经告诉你我的动机了。”迈特说道。他们身后有一个脚步声停止了。

  “我不喜欢你那动机之后的动机。”她解释着,同时发现她依旧无法对他生气。

  “我没有什么动机之后的动机!”迈特用低沉而有力的声音说。

  在他们身后有一个男声笑起来,说道:“也许没有,可是你们的身后却有别人。不过你们的谈话内容太深奥了,让我们实在摸不清头绪。”

  梅蒂与迈特同时转回头看,只见白马克扬起眉毛对他们笑着,但眼神中也在警告着他们附近还有别人。“周末快乐!”梅蒂对还在一旁的三个秘书笑着说道。

  电梯到了一楼,他们以公文包当前锋穿过熙攘的人群,目标是对街的餐厅。不过在一个商品柜前,她对迈特说:“我来介绍你认识毛太太,她一年前退休了,现在只是在圣诞节前来帮忙一下。她见到你一定会高兴得要死——她拥有个记事本,把她在这里二十五年来所见过的名人都记在上面。她特别迷电影明星。”

  “我既不是名人,也不是明星。”迈特说道。

  “你是名人,而且又和各种明星约会,所以她一定会乐死。”

  迈特不甚乐意听她这么暗示他跟很多女人睡觉,但仍跟着她穿过挤在柜台前的一堆女人。他的公文包不小心钩住了一个女人的皮包,但梅蒂仍退自朝前走着。他低头想把公文包自皮包的带子上解开的时候,那个皮包的主人以为他是想偷她皮包里的东西,于是尖声喊着把皮包抽回去。

  “你皮包的带子钩到了我的公文包。”迈特对她解释着。

  那个女人认出了他的脸,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你不是——费迈特吗?”

  “不是。”迈特故意答道,径自追着梅蒂去。梅蒂嫌他走得太慢,回头伸手拉他快点往前走。迈特发同他置身于一堆嘈杂的女人之间,每个人都在选购着皮包与丝袜,还加上扩音器里传出来的耶诞音乐。

  梅蒂找到一名年长的女店员,对她说出费迈特的名字。迈特倾身向前,与那个六十二岁的女人打招呼。她正在仔细打量着他的模样。“你好。”迈特说道,并且与她握手。就在这个时候,柜台上方挂的长丝袜垂了下来,正落到他的头上,他用手把它挥开,它又搭在他的肩上。

  “梅蒂,”毛太太兴奋地喊道,一面看着他忙着弄掉身上的丝袜。“他让我想起卡莱·葛伦!”梅蒂怀疑地朝他望一眼。正好看到又有一只丝袜垂到他的耳朵上,他把它扯下来放到柜台上。她笑着把目光收回,然后踉毛太太三言两语结束了谈话。

  这回是由迈特领头,再循原路穿过人群。但很不幸的,刚才误以为他是扒手的那个女人又看见了他。她指着他,用每个人都听得到的声音喊道:“就是他!”她没看到被他身子遮住的梅蒂。“那就是费迈特——柏梅蒂的丈夫,就是跟梅格·蕾恩和蜜雪儿·菲佛约会的那个!”

  在迈特右边的一个女人连忙把手中的购物袋朝他塞过去。“可不可以请你签个名?”她求着,一面低头往皮包里找笔,希望他帮她在购物袋上签名。迈特抓住梅蒂的手臂,不理那个女人,远自走下去。于是那个女人又在他身后气愤地喊道:“谁稀罕他的签名?我刚想起来他也跟一个拍春宫片的女人约会!”

  一直到他们穿过旋转门,来到外面街上之后,迈特仍然可以感觉到梅蒂不快的情绪。“不管你怎么想,平常人是不会跟我要签名的,”他说道,明白她非常不喜欢他这种恶名远播的情形。“现在会这样只因为我们的照片都上了本地的报纸。”

  她投以不信任的一瞥,没有答话。

  在对街那家餐厅里的情形比刚才在百货公司里更糟,挤满了出来购物而顺便吃饭的人。在他们前面已经排了两行队伍。“你想我们要等吗?”梅蒂问道。

  她话一出口,周围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们身上了。一个女人挤到他们面前。“对不起,”她对梅蒂说道,眼睛却瞧着迈特。“你不是柏梅蒂吗?”然后不等梅蒂回答,她又对迈特说:“那你一定是费迈特了!”

  “不一定。”迈特说道,然后拉着梅蒂要走出去。梅蒂也不需要他暗示,就顺从地离开了那里。

  “到我家去,打电话叫一客披萨吧!”她说道。两人一起走向她停在公司车库的车子。

  迈特实在很气自己这么倒霉。就在要上车的时候,他拦住了她,毅然地说道:“梅蒂,我从来没有跟拍春宫片的女人约会过。”

  “那可真让我放心,”她微笑地斜瞄他一眼。迈特很讶异她竟然还有幽默感,不禁松了一口气。“可是我不能否认,”她发动引擎的时候说道。“梅格·蕾恩和密雪儿·菲佛都是金发。”

  “我认识蜜雪儿·菲佛,”他无奈地辩解着。“但我从来没见过梅格·蕾恩。”

  “真的吗?”梅蒂冷冷地答道。“毛太太说她曾经在你的游艇上。”

  “她在我的游艇上,可是我不在!”

  结果他们是在梅蒂家吃被萨,像野餐一样坐在壁炉前的地毯上。他们吃完了之后,决定喝杯饭后酒再去工作。迈特拿着酒杯,忍不住朝她望过去,只见她双臂抱着膝盖,凝望着火光。他想着,她实在具有干变万化的对比。几个星期以前,他在歌剧院看到她从楼梯上走下来时,是那么艳丽慑人而又遥不可及。今天在她的办公室,她穿著上班服置身于员工之间,又是十足的主管模样。现在,她穿著一件大毛衣和牛仔裤坐在火炉前,看起来又是……许久以前他所认识的那个女孩子了。也许就是这个缘故,使他无法揣测她的心情与想法。先前他以为她在气那些女人对他的评语,然而在吃晚饭的时候她的态度却是愉快又亲切。

  此刻,他看着她望着火焰的神情,不禁想起刚才吃饭时她唇边时而闪现的笑意。

  “有什么好笑的?”他问道,却竟然又使她张大了眼睛,笑得花枝乱颤。“怎么样?”他皱起眉头追问。然而她只是摇着头,把脸埋在膝上掩住笑声。“梅蒂?”他有些不耐,而她却笑得更大声了。

  “我是笑你,”她咯咯笑着,好不容易才挤出话来。“你,刚才那些袜子挂到你身上的样子——”迈特也笑了起来,然后她又笑着补充道:“要是你能看见自己当时的表情就好了!”她抬起头瞄他一眼,又不禁眼珠一转,失声笑了出来。“卡莱·葛伦!”她笑得肩膀都在颤动。“毛太太一定是老眼昏花了!若说你象卡莱·葛伦,就好比说一只豹跟小猫很象!”

  “我是豹还是猫呢?”他笑着问,不过不用她回答他也知道她是把他比成豹。他往后一躺,枕着手望着天花板,竟有一种心满意足的感觉。

  “我想我们该开始工作了,”她终于说道。“已经八点四十五分了。”

  迈特不太情愿地站起身,帮她把吃剩的东西收拾干净,然后走到沙发前,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长达三十五页的合约书打算研读。

  梅蒂在他对面坐下,也把自己的工作拿了出来。刚才她虽然笑得很开心,却一直为他就在身边而感到不安。她无法忽视他所带给她的威胁感——他是一只豹,在耐心地守候他的猎物,从容,高雅,具掠夺性,也有高度危险性;她明白这些,然而与他相处越久,她就越被他吸引而无法自拔。

  她偷眼瞧着他。他伸长了腿坐在沙发上,袖子卷到手臂上,然后他取出一副金边眼镜戴上,竟使他显得分外性感。他把放在腿上的资料夹打开,开始看起公事来。

  他仿佛感觉到她在看他,于是抬起头来,发现她正惊讶地瞧着他的眼镜。“用眼过度了。”他解释着,然后又低头看文件去了。

  梅蒂很佩服他能这么快就集中精神工作,她今天晚上尤其无法与他相比。她望着炉火,想着挂山姆告诉她的话。然后她的思绪又飘到纽奥良分店的炸弹恐吓事件,米戈登的问题,还有昨天派克打电话告诉她,说要另外找一家银行贷款买地的事。这些事情都在她脑海里打着转,时间则一分一秒地溜过去了。

  她对面的迈特平静地说:“想要谈一谈吗?”

  她猛然抬起头,见他正在看她,文件摆在腿上。“不用,”她本能地说道。“可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不会感兴趣的。”

  “你何不试试看呢?”他还是那么沉稳地答道。

  他坐在那里看起来是那么能干与果敢,好象什么事都难不倒他。她犹豫了一下,决心接受他的提议。她把头往后仰靠在椅背上,闭起眼睛,叹着气说道:“我有一种莫名的不安感觉。”然后她抬起头,坦诚地看着他。“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而且是很可怕的事情。”

  “你能不能分析出这种不安感觉的来源呢?”

  “我说出来你会笑的。”她说道。

  “如果你是真的感觉到什么事情,那就不是什么好笑的事。那是直觉,你应该加以留意的。不过从另一方面而言你这种感觉也可能是由于压力使然。上回我来到你的生命中,像整座地狱开了门,所以你可能害怕同样的事情会再度发生。”

  他一语道破她的感觉,令她心中一惊,可是她摇摇头,因为这不是造成她不安的原因。“我不认为这是来自你或者压力,我似乎无法清楚描绘出到底是什么令我不安。”

  “就从你最近一次有这种感觉时开始说吧。我不是指你什么时候注意到的,而是在那之前,回想一下,是不是突然有一种困惑感或者不安,或者——”

  她笑着看他一眼。“我近来大部分时间都是如此。”

  迈特对她回笑。“我希望那是我的错。”她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深吸一口气,警告他今天晚上不要谈个人的事情。他又回到原先的话题上。“我是说你是否感觉到有某件事情很怪异——虽然也许目前看起来似乎很好、很幸运。”

  他的最后一句话令她想到当初她父亲告诉她说代理董事长一职是因为米戈登拒绝出任才轮到她的。她把这件事告诉迈特,他考虑了一下,然后说:“好,这样很好。那是表示你的直觉在告诉你,米戈登的作法不合道理。你的直觉是对的。想想看从那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变得不可信任了,而令你怀疑他是否拿了别人回扣。此外,他违反了你们公司所建立的商品标准,并且在开会时公然反抗你。”

  “你很相信直觉,是不是?”她讶异地问。

  他想到他是如何拿直觉来做赌注,认为她可能对他还有感觉,便开始企图使旧情复燃。他一直在放任自己梦想着他们在一起的情景,所以如果他失败将会败得非常惨,因为他的寄望太高了。虽然明知如此,他却还是愿意冒险一试。“你不知道我有多相信直觉。”他由衷地说道。

  梅蒂继续考虑着,终于说道:“我这种仿佛将有祸事临头的感觉或许并不难找出原因。就拿一件事情来说吧,上星期我们在纽奥良的分店遭到炸弹恐吓,使我们损失相当大。那家分店是最新成立的,收支还没有完全平衡呢。而且那家分店的贷款是我个人担保的,当然它如果亏损,可以拿其它店的盈余来补就是了。”

  “那你为什么还担心呢?”

  “因为,”她说着,叹了一口气。“我们扩张得太快,所以债台高筑。可是不扩张又不行,柏氏百货公司要是不加入竞争主流,就势必走上没落之途。问题在于我们手头没有多少钱,万一发生了什么事,使我们有几家店同时遭受损失,我们就没有足够的钱可以周转了。”

  “万一有事,你不能再借钱吗?”

  “不太容易。我们现在已经是很勉强了,不过我担心的还不只这个。”见他仍然沉默地注视着她,她只好承认道:“在股票市场上每天都有我们的股票交易。这几个月来我由报纸上注意到了,可是我想也许是投资人看好我们,把它当成一种长期投资,事实上也是如此。”

  她继续说道:“可是公司的律师桂山姆认为,那些股票交易是表示有人试图收购。山姆跟华尔街联络过,知道是有谣言说到这种事情。派克在九月时也听到过风声,可是我们并未理会。现在这可能是真有其事,可是我们要等几个星期以后才能知道最近的股票买主是谁。而且就算我们知道了,可能也不具什么意义。一个公司要是想秘密收购我们,也就不会全部用真名承购。他们会找别人出面买的,或者是用假名开户。”她白他一眼。“你早就知道这些手段,是不是?”

  他提起一边眉毛,开玩笑地说:“不予置评。”

  “几年前你们要收购一家公司,结果他们付了你们五千万元才全身而退。我们没法那么做,连试图反收购所需的钱都没有。老天。”她难过地说道。“要是柏氏百货公司变成了某大财团下的一个小部门,我会受不了的。”

  “你可以采取一些预防措施来保护自己。”

  “我知道,而董事会对这种事情已经讨论了两年,却始终没有真正采取什么有效行动。”她不安地站起来,走到壁炉前拨弄炉火。

  迈特说道:“你所担心的就是这些了,还是不只于此呢?”

  “还有吗?”她苦笑着直起身子。“是还有,不过真正重要的是,许多前所未有的事现在都发生了,给我一种世界末日将至的感觉。我既担心成为收购的目标,也担心炸弹恐吓事件。还有派克也不能贷款给我们买休土顿的地,所以得另找银行。”

  “他为什么不能借你们?”

  “因为他们银行现在也需要钱,无法贷款给我们这种已经欠了一堆钱的大户。我想可怜的派克说不定现在也在担心,伯柏氏百货公司付不出利息呢。”

  “他是个大孩子了,”迈特说道,同时把文件都塞回公文包里。“应该承受得了。如果他贷给你们的钱超过他所应贷的限度,那是他自己的错,而且他会想出办法减轻损失的。”每次只要她一提起派克,迈特的妒意就油然而生,从无例外。他的心情突然转坏了。“你需要好好睡一觉。”他对她说道。

  梅蒂发觉他口气不对,而且似乎是想离开了。他这样突然要走令她很惊讶,于是一面送他到门口,一面怪自己不该向他诉苦。

  他在门口转回身看她。“我们明天什么时候碰面庆祝你的生日?”

  “七点半?”她提议着。

  “好”他走到信道上,梅蒂也跟着站到门口。“关于明天晚上,”她说道。“既然明天是我的生日,我就想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迈特放下公文包,穿上外套。

  “希望你和派克能说说话,不要像石头一样,”她警告着。“就像你们在记者会时那样文明相处,同意吗?”

  她又提到了她的宝贝派克。迈特点点头,想要说什么,却又迟疑着。然后他朝前走一步。“说到姓雷的,”他故作平静地问着。“你是不是还跟他一起睡觉呢?”

  她张口结舌地望着他,问:“你是什么意思?”

  “我想你跟他睡过,现在又订婚了,我想知道你是不是还跟他睡。”

  “你以为你是谁!”

  “你的丈夫。”

  他这一句有力的话使她的心猛跳了一下。她抓紧门把,稳住身子。他看见了她的反应,于是又微笑地说:“等你习惯了这个称呼以后,会觉得很顺耳的。”

  “不会的。”她故意抗辩着,然而事实上是有一点。

  他的笑容消失了。“那么让我再介绍一个名词给你,听起来更刺耳的。如果你还跟姓雷的睡觉,那叫‘通奸’。”

  梅蒂要把门砰然关上,然而迈特用脚挡住了,并且顺势把她拉到门外来,双手扶着她的肩膀。他吻上她的唇,一个既粗扩又温柔的吻,同时用手臂把她拉上来紧贴他的身体。然后他这个吻变得更温柔了,他的唇轻柔地刷过她的双唇,比先前更难以抗拒。他沿着她的嘴唇一直吻到她的耳垂,然后他的轻语使她背脊兴起一阵战栗。“我知道你想回吻我,我可以感觉到。你何不放开来,任随冲动去做呢?”他沙哑着声音说道。“我绝对愿意顺从你……”

  令她恐惧的是,他的话竟然使她怒意尽消,而且有一股冲动想笑,又想按照他的话去做。

  “要是我今天回家的路上出车祸死了,”他轻言哄逗着,又沿着她的脸颊吻上她的嘴唇。“而你没有吻我,想想看你会有多愧疚。”

  梅蒂再一次忍住想笑的冲动,张开嘴想反讥他,但她的嘴一张,他就吻上了她。他的手托住她的头,使她紧紧贴着他的唇,另一只手则托住她臀部把她搂紧。梅蒂迷失了,全无反击的能力。她贴在他胸前,双手抚摸着他的胸口,感受着那温暖的肌肉。他的舌头挑逗着她,迫使她的嘴唇分得更开一点。梅蒂热切欢迎着他,饥渴地回吻着。他的双臂楼得更紧,吻得更激烈了。梅蒂感到他的欲火感染到了她的体内。她惊惶地挣脱他的嘴唇,往后退到门口,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你能这样子吻我,”他问道。“又怎么可能想要姓雷的?”

  梅蒂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你怎么可以不遵守诺言?今天晚上你答应要规矩一点的。”

  “我们并不在你的房间里。”他指出这一点。

  她往后退着,然后用力地把门砰然关上。一旦进入自己屋内,她颓然靠在门上,气馁地低下头。也许任何有骨气的女人都能抗拒他这短短的三个月,然而她却连三个星期都不行!一旦到了他的手中,她就软绵绵地任他摆布了。

  梅蒂一面恨着自己,一面走向沙发。经过小桌前的时候,她拿起派克的相框。派克对她笑着,他是那么英俊而可靠,而且绝对正直。更重要的是,派克爱她!他对她说过几十次了。可是迈特没有——连一次也没有说过!可是这样并不曾阻止她不顾自尊地投入迈特的怀抱。

  士华曾说迈特不想伤害她。从昨天迈特赶来公司替她解围的事实来看,梅蒂不得不承认有这个可能。然而她却被自已不想要的感情冲动搞得无法自制。迈特是不想伤害她,可是却为了某个不知为何的、可恶的理由想要她回到他身边,这却使她受到伤害。迈特对女人的功夫是有名的,而且他又是那么难以捉摸,那么无法信赖。这些情形加在一起注定会使她心碎。

  她跌坐在沙发上,把脸埋在手中。他不想伤害她……她想利用这个直觉来向他求助。她可以老实地告诉他:“迈特,我知道你并不想伤害我,所以请你离开我。我已经把自己的生活计划得好好的,请你别破坏我。我对你并不重要——真的,我只是代表你另一个征服对象而已……”

  她考虑着要这么对他说,但她知道说也是白说。她已经对他说过许多话了,结果都是徒劳。迈特是决心要奋战到最后胜利。

  她抬起头望着炉火,想起迈特说的话……我会把天堂放在一个金托盘上呈献给你。我们会组成一个家庭,我们会有很多孩子……我想要六个,不过一个也可以。

  要是她告诉他,说她不能再生育,也许就能使他放弃计划。然而想到这一点,她又觉得自己的心块碎了,这感觉使她气自己,也气迈特。“去你的!”她大声地说了出来。“都是你这该死的人,害我又觉得这样脆弱。”

  他不是想要家庭,只是想要一点新鲜感。在性生活方面只要几天她就会令他厌烦的,她知道这一点。迈特的欲求很强,跟电影明星和模特儿都睡过,而她则是既保守又笨拙,她知道的,十一年以前跟迈特在一起时她就知道了。离婚以后过了两年,梅蒂才算恢复了一点自尊,也才恢复了一点感觉性欲的能力。莉莎说唯一能完全治愈的方法,就是跟另外一个人再试。梅蒂试过了。她跟一个追了她好几个月的田径明星上床,结果却是其惨无比。他气喘吁吁地令她心生反感,而她的冷漠反应又使他挫怒。甚至现在,她还记得他那些激得她颤栗的话:“来吧,宝贝,别只是躺在那里,动一动吧……你是怎么搞的?你怎么、会长得这么性感,上床以后却这么冷……”当他还想继续的时候,她的脾气爆发了。她用力把他推开,抓起衣服就逃走了。自此以后她就认定性生活与她无缘。

  派克是她唯一的另一个爱人。他与别人不同——温柔、甜蜜,要求也不高。不过就连派克在床上也对她感到失望。他从来不曾公开批评过,可是她知道他的感觉。

  梅蒂躺在沙发上,干瞪着天花板,倔强地忍住梗在喉间的泪。派克不会令她这么痛苦,从来不会,只有迈特会。可是尽管如此,她却想要迈特。

  这个事实使她骇然,全然无法接受。

  只不过几天而已,迈特就已经使她如此羞辱而悲惨。泪水刺痛了她的眼睛,而他连足以使她抛弃一切的“我爱你”都没有说过。

  墙上的老爷钟敲了十下。对梅蒂而言,这钟声代表着她平和与清明的生活宣告结束。

  迈特开着他的劳斯莱斯,一面拿起车上的电话。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可是他还是照打电话。电话铃只响了一声,冯彼得就接了,对于这么晚还有人打来感到讶异。“我的费城之行很成功。”他对迈特说道,以为这就是迈特打电话来的原因。

  “很好。我们到目前为止拿到了柏氏百货公司多少的股票?”彼得把数目告诉了他。迈特不耐地说:“那是占全数的多少呢?”

  “大概是百分之四点五。到这个月底我们就会再拿到百分之零点五,那时候我们就可以通知证管会说我们已经拥有百分之五的股份了。”

  “现在别管那个,”迈特不耐地说着。“我想知道的是,我们买柏氏股票的事情有没有走漏,在华尔街引起耳语?”

  “不可能。我已经采取了所有预防措施掩护身分,在通知证管会以前都没问题。他们的股票一直呈很稳定的成长,所以我们最近买的时候自然要花比较多的钱。”

  “我想还有别的玩家,”迈特说道。“查出来到底是谁!”

  “有人真的想把他们收购过去?”冯彼得问道。“我从前也想过这件事,可是为什么呢?除非像你有私人理由,不然买他们的股票实在是很糟糕的投资。”

  “彼得,”迈特警告着。“别管我的‘私人’理由,不然你就得去看求职广告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说我是看报纸上写的——我很抱歉——”

  “没事了,”迈特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快点去调查那些谣言,找出另一个玩家是谁。”

  在横渡大西洋的豪华邮轮上,柏菲力感到无聊之至。他与船长同桌进餐,旁边坐的是一位参议员太太和一个德州石油商。那位参议员太太对他说着话,他假装很有兴趣地听着。

  “我们后天下午就可以进港,”她说道。“你这一趟玩得还愉快吗?”

  “非常愉快。”他扯着谎,然后偷偷瞄看手表。现在是芝加哥时间晚上十点。他本来应该是在看新闻,或是跟朋友在俱乐部玩牌的,结果现在却像犯人一样被关在这个水上饭店里。

  “我们到了意大利之后,你是不是要去看朋友呢?”她问道。

  “我在那里没有朋友。”菲力答道。虽然这种日子很无聊,不过他的体力却比从前好多了。医生说得对——他需要暂时抛开俗务。

  “在意大利没有朋友?”她重复着他的话。

  “没有,只有一位前妻。”菲力心不在焉地答道。

  “噢,你会去看她吗?”

  “不太可能。”菲力答道。他的手突然停止了动作,愕然发现他竟然对旁人说起他早八辈子忘却的女人。一定是这无聊的航行使他脑子不灵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