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兰等得快要发疯了。每次坐在电话旁边等哥哥打来告诉她验血的结果,都是对她耐性的一大考验。达明总是在星期五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打给她,但这次他迟迟没有打来。她越等越担心。
到了星期六下午,她几乎可以肯定验血结果是坏消息。到了晚上六点,达明还是没有打电话来,她实在等不下去了,于是开着车出发。她知道哥哥不会高兴她跟去堪萨斯市,但在驶往狄摩市时她已编好了谎言。她会告诉他她去堪萨斯市是为了看窦迦的画展。
即使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她还是不能跟达明老实说每次他进医院检查时她都多么惊恐焦虑。她害怕这次的检查结果不理想,害怕癌细胞像冬眠的熊再度苏醒。达明一向在星期五晚上前就会知道初步的验血结果。他为什么不打电话给她?不知道情况到底如何使她害怕得要命。离开圣橡镇前她打过电话到蒙席公馆,接电话的是麦蒙席。蒙席的声音和蔼可亲,但告诉她的却不是好消息。达明又进了医院,医师对初步的检验结果并不满意。她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她的哥哥又要接受折磨人的化学治疗了。
她这次说什么也不会让他独自受苦。他是她唯一的亲人。父母去世后,小小年纪的他们被迫在远隔重洋的不同国家长大。这些年来他们失去的太多,但现在的情况不同了。他们现在都是成年人,可以自行作主,也就是说他们可以在患难时相互扶持。
油表在佛顿镇外亮起红灯。加油站打烊了,她不得不在一家朴实无华的汽车旅馆过夜。第二天早晨出发前,她在加油站买了一份堪萨斯市地图。加油站人员告诉她费尔蒙旅馆怎么走,表示那里离美术馆比较近。
她还是迷了路。她错过正确的交流道出口,结果来到环绕都市外围的公路。抓着被不小心打翻的健怡可乐弄湿的地图,她在另一处加油站停下来问路。弄清楚方向后,她顺利找到离乡村俱乐部广场几条街的费尔蒙旅馆。
时候还不到中午,但旅馆柜台值班人员见她满脸疲惫而好心地让她提早入住。一个小时后,她觉得自己又是人了。她从一大早就在开车赶路,但洗过澡后又恢复了元气。虽然知道达明不会介意她穿牛仔裤或短裤出现在蒙席公馆前,她还是带了上教堂的衣服来。今天是星期天,等她抵达时午场礼拜可能刚刚结束。她不想得罪达明口中非常保守的麦蒙席。
她穿上一件及踝无袖高领的浅粉红色亚麻洋装,希望蒙席不会觉得裙子左侧的叉开得太高。
她的长发还没有完全干,但她不想花更多时间在那上面。系好凉鞋的系带,抓起皮包和太阳眼镜,她离开房间下楼。
一出旅馆大门,她就感到热气迎面扑来。穿著深灰色制服的老门房看起来好象快要融化了。
泊车小弟把她的车开来,门房满脸堆笑地上前替她开车门。但她一问起慈悲圣母堂的方向,他的笑容就消失无踪。
“ 小姐,有许多教堂离旅馆都比较近,”他告诉她。“过去两条街就是圣母往见堂。如果不是太热,你甚至可以散步过去。那是一所美丽的老教堂,那一带也比较安全。”
“我必须去慈悲圣母堂。”她解释。
她看得出来他还想劝阻地,但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只在她上车时建议她锁好车门,以及在抵达教堂停车场前无论如何都不要停车。
半小时后她驶入的地区破败而令人沮丧。街道两旁都是玻璃窗被打破和大门被木板钉死的废弃建筑。墙壁上的黑色涂鸦对过路者叫骂着粗话。空气中弥漫着垃圾的臭味。继续往前四个路口,坐落在瓦砾之间的就是油漆斑剥、亟需整修的慈悲圣母堂。教堂所有地四周是至少两公尺半高的黑色缎铁围篱。围篱内是柏油新铺过的大型停车场和一栋毗连教堂的石造房屋。若兰猜那就是蒙席公馆,于是开车穿过敞开的围篱门,把车停在一辆黑色轿车旁边。
她下了车,正在锁车门时注意到一辆警车停在公馆车道的老树后面。警察到这里来做什么?
大概又是有人蓄意毁损教堂财物吧,她猜测,因为达明跟她说过这一带的治安不佳。
她朝教堂走去。风琴声和唱歌声从敞开的教堂门里传出来。她走到停车场半途时乐声停止,几秒钟后人们蜂拥而出。有些女人拿教会布告单当扇子扇,几个男人掏出手帕擦汗。身穿长袍的麦蒙席接着走出来加入人群。若兰与蒙席虽然素未谋面,但她根据达明的描述,一眼就认出满头白发、满脸皱纹、骨瘦如柴却身体硬朗的蒙席。
他的会众显然十分喜爱他。他对每个停下来跟他说话的人都是和颜悦色,而且都叫得出他们的名字。孩童也很敬爱他。他们围在他身边,拉扯他的衣角要求得到全部的注意力。
她闪到门阶旁的阴影下等蒙席尽完责任,想在他回公馆前找机会跟他私下谈谈。她知道哥哥会为了不让她担心而隐瞒坏消息,所以她希望从蒙席口中得知达明的实际病情。
她哥哥耽忧她担心他。他们玩的这种游戏实在荒谬。因为他们是彼此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而他又比她年长,所以达明就想一肩扛起所有的责任。她承认她小时候凡事都依赖他,但她不再是小女孩了,达明必须停止保护她。
她瞥见公馆前门打开,一个大腹便便的警察走出来,后面跟着一个身材较高、年纪较轻的男子。她看到他们两个握手,警察走向警车。
阳台上的那个陌生男子吸引住她全部的注意,使她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看。穿著笔挺的白衬衫、深蓝色外套和卡其长裤,他看起来就像是杂志封面上的男模特儿。他不是一般人所谓的那种大帅哥,甚至谈不上英俊,但吸引她的也许正是这一点。她在寄宿学校放暑假时替一位意大利服装设计师当过模特儿,后来被达明发现才停止,但在那两个半月里她跟许多漂亮的男生合作过。阳台上的那个男子不能称为漂亮,他太粗犷世俗,但也非常性感。
他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权威感,好象早已习惯了为所欲为。她凝视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颚和来峻的唇线。他可能非常危险,她心想,但说不出他的什么地方给她这种感觉。
陌生男子有着一张耐人寻味的面孔,晒成不合时尚的古铜色。真的很耐人寻味。
她想起修院院长的叮咛:当心穿著羊皮的狼,他们一有机会就会夺取你的贞操。
这个男子看起来根本没有必要去夺取。对他投怀送抱的女人想必不在少数。他的确很不一样。她悄悄叹了口气,责备自己不该在神圣的教堂旁边心生邪念。德琳修女可能说对了。如果她不学会控制她罪恶的想象力,就要拎着包包去地狱报到了。
陌生男子想必感觉到她的凝视,因为他突然转身直视她。她难为情地正要把脸转开时前门再度打开,达明从屋里走出来。若兰发现哥哥并没有进医院而欣喜若狂。
穿著黑色长袍和白领圈,他看起来有点苍白和忧心冲冲。她开始穿过人群。
达明跟那个男子形成强烈的对比。身材高大的两人都是深色头发,但爱尔兰血统使达明有红润的双颊和满脸的雀斑。跟她不同的是,当他不小心在阳光下待太久时,他不会晒黑,只会晒伤。他的右颊有个可爱的酒窝,至少她觉得很可爱。他那种带点稚气的英俊长相使大学和高中的女生替他取了一个绰号叫“太可惜神父”。
跟她哥哥说话的那个男子可是毫无稚气之处。他聆听着达明说话,偶尔点头响应,但眼睛始终盯着走向公馆的她。
他终于打断达明的谈话,朝她的方向努努嘴。达明转过身,一看到她就大喊她的名字,满脸如释重负地跳下台阶奔向她。
若兰注意到他的朋友依然逗留在阳台上,但他的注意力不再放在他们身上。他全神贯注地打量着在他们身旁逐渐散去的人群。
哥哥看到她时的反应令她惊讶。她原以为他会生气,但他一点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事实上,他表现的好象是跟她久别重逢一般,即使他们几天前才见过面。
达明用力抱住她。“谢天谢地你没事。你害我担心得要命,若兰。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来?真高兴看到你。”
他激动得声音发抖。他的举动令她大惑不解,她轻轻推开他。“你很高兴看到我?我还以为你会气我跟踪你。达明,星期五晚上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你答应过要打的。”
他终于放开她。“你很担心,是不是?”
她凝视着他褐色的大眼睛,决定实话实说。“是的,我很担心。你应该打电话告诉我验血结果的,但你迟迟没有打来,我以为……结果可能不太好。”
“检验室出了差错,所以我没有打电话给你。检验必须重做一次。我知道我应该打电话给你,但你也应该让我知道你要来,若兰。我要里欧警长在圣橡镇到处找你。进屋里去吧!我得打电话告诉他你在这里,人也平安无事。”
“你叫里欧警长找我?为什么?”
他抓住她的手臂,拉着她往公馆里走。“进屋里再说,屋里比较安全。”
“比较安全?达明,出了什么事?我从没见过你如此心神不宁。不家,站在阳台上的那个人是谁?”
那个问题使达明吃了一惊。“你没有见过他,对不对?”
“谁?”她问。
“尼克。那个人是布尼克。”
她戛然止步,转身面对哥哥。“你的病又犯了,对不对?所以他才会在这里……就像上次那样,你一直不让我知道你的情况有多严重——”
“没有,”他打断她的话。“我的病没有再犯。”她看来并不相信,于是他再次尝试说服她。“我答应过你,如果必须再次接受化学治疗,我一定会告诉你。记得吗?”
“记得。”她的恐惧慢慢消退。
“很抱歉星期五没有打电话给你。”他说。“我太不替别人着想了,我应该告诉你检验出错的事。”
“如果你不需要再次接受化学治疗,那么尼克到这里来做什么?”她瞥向阳台。
“我找他来的,但原因跟我的健康状况无关。”他在她插嘴前急忙往下说。“来吧,若兰。你们也该见面了。”
“大名鼎鼎的布尼克。”她微笑道。“你没有告诉我他那么——”她及时住口。她一直觉得她什么话都可以跟哥哥说,但此时对他承认她觉得他的好朋友很性感似乎不太合适。她发觉有个神父哥哥有时还真危险。他不可能了解或体会他的妹妹有那种想法。
尼克和达明情同手足。他们在就读小学二年级时不打不相识,进而结为死党。命运的安排使达明从小学到高中的大部分时间都跟布家的八个子女住在一起,后来他和尼克还一起进了宾州大学。
“他那么什么?”达明问。
“对不起,你说什么?”
“尼克耶么什么?”
“那么高。”她终于想起他们先前在谈什么。
“我从来没有寄照片给你吗?”
“没有。”她皱眉表示不满他的疏忽。她突然紧张起来,深吸口气,抚平裙子,步上台阶跟他见面。
天啊!他有双犀利明亮的蓝眸,她在达明匆匆替他们介绍时心想。她伸出手与他相握,但他不让她拘泥礼节。他拨开她的手,把她拉进怀里,像哥哥似地拥抱她。当她退后时,他继续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她。
“很高兴终于跟你见面。这些年来我听过许多你的事。”她说。
“ 真不敢相信我们以前没见过面。”他回答。“我看过你小时候的那些照片。达明把它们贴在我们宿舍房间的墙上,但那是多年前的事了,天啊!若兰,你变了好多。”
“但愿如此。”她笑道。“寄宿学校的修女很体贴地寄照片给我的哥哥,他却一张也没有寄给我过。”
“我没有照相机。”达明说。
“没有可以借,你太懒了。”
“男生不会想到那种事,”他争辩。“至少我不会。尼克,我们应该把她弄进屋里,对不对?”
“那当然。”他同意。
达明拉开纱门,粗鲁地把若兰推进屋里。
“天啊!你是怎么了?”她问。
“我等一下会解释。”他说。
玄关里光线幽暗又充满霉味。达明领着他们走向两层楼房屋后部的厨房。若兰站在厨房中央,看着哥哥神经质地放下所有百叶窗。
“他是怎么了?”她低声问尼克。
“他等一下会解释。”他重复达明先前说的话。
换言之,要有耐性,她心想。
尼克替她拉出餐桌边的一张椅子,然后在她旁边坐下。达明似乎坐立难安,刚坐下又跳起来去拿笔记本和笔。
尼克站起来,引起她的注意。他的神色跟她哥哥一样严肃。她看到他解开领带和衬衫的第一颗钮扣。这家伙真是性感,她心想。波士顿有个女人在等他回家吗?她知道他未婚,但那并不表示他没有要好的女朋友。
尼克脱下外套,若兰的遐想立刻停止。
尼克把外套搭在旁边的空椅背上时注意到若兰的突然转变。她把背抵着椅子,好象想尽量拉开彼此的距离。他还注意到她在盯着他的枪看。几秒钟前她的态度还十分友善随和,甚至可以用热情来形容,现在却充满戒慎和不自在。
“枪令你困扰吗?”
她没有直接回答。“我以为你是调查员。”
“我是。”
“那你为什么带枪?”
“工作附带的。”达明一边替好友回答,一边低着头翻阅笔记本。
若兰的耐性耗尽。“我等得够久了,达明。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举止怪异,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紧张。”
“我有事情要告诉你,”他说。“但不知该从何说起。”他望向尼克,尼克朝他点头。
“我想我知道是什么事。”她说。“你知道验血结果了,对不对?你不敢告诉我,因为结果并不理想,对不对?”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我确实在昨晚得知验血的结果。我打算等会儿再告诉你,等我说明昨天发生的事之后。”
“现在就告诉我。”
“王医师对第一次检验出了差错感到很过意不去,所以第二次他要检验室加紧赶工。他从一场婚礼喜宴上打电话来告诉我结果终于出来了,一切都很好。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
“这么说来!这次铁定不会有化学治疗了?”她不喜欢自己听来如此孩子气,因为她是那么希望以成熟的态度来处理这件事。如果达明出了什么事,她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她觉得她好不容易才跟哥哥团聚,现在癌症又企图把他从她身边抢走。“如果一切都很好,那你为什么这么紧张?你是很紧张,达明,别跟我说你不是。”
“也许你应该直接让她听录音带。”尼克建议。
“我还不想让她听,那会太令人震惊。
“那么把警方制作的录音带文字本给她看。”
达明摇头。“我想还是由我先告诉她比较好。”他深吸口气。“若兰,这个人在我正要收工时进入告解室。”他停顿几秒整理思绪。“在跟警方谈过后,我做了些笔记。当我把他说的话写下来时——”
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忍不住插嘴。“你把告解的内容写下来?你不能那样做,那样是违反规定的,不是吗?”
他举起手阻止她。“我知道规定是什么。我是神父,记得吗?”
“你用不着对我大呼小叫。”
“对不起。”
他嘟嚷。“我只是有点烦躁,头又痛得要命。这个家伙……他一边跟我谈话一边录音。”
她吃了一惊。“他把谈话内容录下来?怎么会有人想把自己的告解内容录下来?”
“也许想留作纪念吧。”尼克说。
达明点头。“总而言之,他一定是在出去后立刻复制了一卷。我们从背景的杂音中得知那不是母带。他把复制的那卷录音带送到警察局。若兰,你能相信吗?他就那样大摇大摆走进去把它留在一张办公桌上。”
“但是他为什么要那么费事?”
“他想确定我可以说出来。”他说。“那都是他玩的病态游戏的一部分。”
“ 录音带上说了什么?。她等他回答,但他迟迟没有开口。“
拜托,达明,你就说出来吧!那个人到底说了什么话令你如此心烦意乱?”
达明把椅子拉近她,坐下来握住她的双手。“ 这个人告诉我他打算……他想要……”
“怎样?”
“ 他要杀你。”
若兰不相信,至少起初不相信。达明把那个人在告解时对他说的话叙述给她听。她没有插嘴,但听到的细节越多,她的身体越僵硬。有那么一会儿,她甚至庆幸目标是自己,而不是她的哥哥。达明现在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你好象很处之泰然。”
达明的语气近乎责难。他和尼克都在等她消化那个消息,都在密切注意着她的反应,好象是被压在玻璃下的蝴蝶。
“我不知道该怎么想,”她回答。“我不想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我们必须认真看待他的恐吓。”尼克警告。
“他谈到的另一个女人……那个丽真,他告诉你他在一年前杀了她?”她问。
“他大加吹嘘。”
她打个寒颤。“她的尸体有没有被发现?”
“他说他把地埋在很深很深的地方,绝对不会有人发现她。”
“我们正在用计算机比对未破命案,也许能幸运比对出来。”尼克插嘴。
“我相信他告诉我的话。我认为他真的杀了那个可怜的女人。他不是瞎编的,若兰。”
“你有没有看到他?”她问。
“没有。”达明回答。“听说他的下个目标是你时,我跳起来就往外冲。”他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冲出去是想做什么,我太震惊了。”
“但你没有看到他?他已经跑掉了吗?怎么可能有人的动作这么快?”
“他没有离开。”
“他把他打昏了。”尼克告诉她。
“他什么?”
“他在告解室外面等我,从背后把我打昏。”达明解释。“我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但幸好脑袋没有被他敲破。我重重倒在地上。接下来我只知道蒙席蹲在我身旁看着我,他以为我中暑昏过去了。”
“天啊!你有可能送命的。”
若兰逼达明让她看他伤在哪里。当她碰到他颅骨基部的肿块时,他瑟缩了一下。“还有点刺痛。”
“也许你应该去医院检查一下。”
“我不会有事的,只可惜没看到他的长相。”
“我想听听录音带。你认得那个声音吗?”
“不认得。”
“也许我可以。”
“他大部分的时候都压低着声音说话。”达明说。她可以从他的眼神和语气中知道他吓坏了。“你不会出任何事的,若兰。我们一定会使你平安无事。”
他郑重保证,同时朝尼克点个头。
她许久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凝视着水槽滴水的龙头。她觉得头好晕。
“你不可能对这件事无动于衷。”达明说。
“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这么镇静?”
她用手肘支着额头。镇静?她知道自己善于掩饰情绪,但很讶异哥哥竟然看不出她有多么震惊。她觉得好象有颗手榴弹刚刚在脑袋里爆炸,把她原本平静的世界炸得四分五裂。她一点也不镇静。
“达明,你想要我怎么样?”
“我只知道你不可以怎么样。在这件事情结束和他被抓到之前,你绝对不可以冒险,若兰。你不能继续住在圣橡镇。”
“我怎么能离开?我最好的朋友就要结婚了,我是她的伴娘,我说什么也不能缺席。你也知道我的店再过两个星期就要开张,许多地方都还没有准备好。还有,镇广场的公听会就快到了,许多人都指望我。我不能收拾行李,一走了之。”
“那只是暂时的。等他被抓到后,你就可以回去。”
她顶开椅子站起来。她一刻也坐不住。
“你要去哪里?”
“泡茶。”
“泡茶?现在的气温高达三十六度,你竟然想要喝热茶?”她瞪他一眼,他不敢再有意见。
“好吧,好吧!我告诉你东西在哪里。”
她把茶壶装满水放在炉子上,从罐子里拿出一包茶袋放进杯子里,然后斜倚着流理台转身面对哥哥。“我需要考虑考虑。”
“没有什么好考虑的,你非离开不可。这件事由不得你,若兰。我不会让你——”
“对,我差点忘了。也许我去打电话时,你可以跟她讲讲道事。”他朝若兰皱起眉头。“她不可以闹事别扭,她必须了解这件事的严重性。”
“ 我没有闹事别扭。”她反驳。“ 给我点时间,好吗?”
达明老大不情愿地站起来去打电话。尼克用行动电话通知警方若兰来到了这里。他接着打给他的上级。当他跟莫彼特通话时,她把泡好的茶端到桌上,然后在桌边坐下。
“你需要一只行动电话,”尼克说,把行动电话放进胸前的口袋里。“那样我们才能随时掌握你的行踪。”
“在圣橡镇,每个人都知道每个人在哪里,跟住在金鱼缸里没有两样。”
“警长就不知道你在哪里。”
“他可能连打听都没有打听,他懒得很。”她说。“我的邻居和店里的两个监工都知道我要去哪里。”
她拿起警方制作的录音带文字本,但看了两行就放下来。“我想现在听录音带。”
尼克立刻离开厨房去把放音机拿来。“可以了吗?”
她停止搅动杯中的茶,把茶匙放在碟子上,深吸口气,然后点个头。
他坐下来,按下播放键,往后靠在椅背上。若兰凝视着转动的卡带,聆听着告解室里的谈话。听到那个陌生人的声音使她觉得恐怖变得好真实,等录音带播放完毕时,她感到恶心欲呕。
“我的天啊!”
“认得出他的声音吗?”
她摇头。“声音压得太低,他说的话我不是全部都听清楚了。我想我以前没听过他的声音。我可以再听一次,但不要现在,好吗?我想我没办法……”
“他有些话是故意说的……经过精心设计的。至少我的想法是那样。他想要吓达明。”
“他成功了。我不想让哥哥担心,但不知道该怎样才能使他不担心。承受太多心理压力对他的身体不好。”她心烦意乱地用手指扒过头发。
“你必须面对现实,若兰。”尼克在她第一次跟他说话时就注意到她有淡淡的法国腔,但她的法国腔现在变得更加明显了。她表面上看来也许镇静如常,但那层薄冰般的伪装正在瓦解。
“为什么是我?”她大惑不解地问。“我过的生活是那么平凡乏味。没道理是我呀!”
“许多怪事都毫无道理可言。两年前有个变态干掉了六个女人之后才被抓到。警方问他用什么方法和在什么地方挑选被害人时,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吗?”
她摇头。
“杂货店。他站在店门口对匆匆经过的女人微笑,第一个微笑以报的女人就是他下手的对象。过着平凡生活的平凡女人,若兰。你不能用常理去解释这些家伙的行为,也不必浪费时间去尝试了解他们的想法。把那些问题留给专家去伤脑筋吧!”
“你认为告解室里的那个人是连续杀人犯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他可能刚刚开始。分析人员听过录音带后会有些深刻的见解。”
“但你的看法呢?”
“ 这里面有许多前后矛盾的地方。”
“比方说?”
他耸耸肩。“比方说,他告诉达明他在一年前杀了另一个女人,但我认为他在说谎。”
“为什么?”
“因为他还说过他爱上了那种滋味,这句话跟前面那句互相抵触。如果折磨杀害女人给他带来莫大快感,那么他杀害她应该是最近的事,而不是一年以前。他不可能等那么久。”
“尼克,他提到那封给警方的信呢?”
“如果他有写,如果他有寄,那么警方会在明后天收到。他们已经有了准备。他们会寻找信上的指纹,但我怀疑他有留直。”
“我猜他们也没有在录音带上找到任何指纹,对不对?”
“其实是有一枚,但不是我们要找的人留下的。在量贩店替他结帐的那个小伙子有前科记录,所以档案里有他的指纹资料。查出他在量贩店工作很容易。那份工作是他的假释官帮他找的。”
“他记不记得谁买了那卷录音带?”
“不记得,这也难怪。量贩店里的购物人潮川流不息,那又是个只收现金的柜台,所以也没有任何信用卡单据可供追查。”
“告解室呢?在那里有没有找到指纹?”
“有,几百枚。”
“但你认为他的不在其中?”
“是的。”
“他很聪明,对不对?”
“他们绝对没有自以为的那样聪明。何况,我们会比他们更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