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星期过去,达科他族人都在等酋长召开会议传唤欢欢。但是,“灰鹰”迟迟没有采取行动,因为他还在观察他的女婿能否接纳莉娜。
当“黑狼”不让莉娜跟他儿子在一起时,欢欢知道她不能再坐视不管了。莉娜当然不明白出了什么事,醒着时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啼哭。她变得烦躁不安,最后,连饭也不肯吃了。
欢欢走投无路地找她父亲,求他解决这个问题。她解释说在酋长公开承认莉娜以前,族里的妇女儿童都会继续效法“黑狼”对小女孩不理不睬。
“灰鹰”知道女儿说的有道理。他答应当晚就召开大会,接着他去找巫师征求意见。
巫师似乎跟欢欢一样担心莉娜。酋长感到惊讶,因为大家都知道巫师跟“黑狼”一样仇视白人。
“没错,该是召集战士们的时候了。‘黑狼’必须改变对那孩子的态度。”巫师说。
“最好是让他自己作决定,但是如果他不肯回心转意,那么我就要说出异像的全部内容。”
“灰鹰”张口欲言,但被巫师摇头阻止。巫师走到帐篷的角落,翻出一张鹿皮交给“灰鹰”。
“时机未到前不要解开绳子,也不要看这鹿皮上的画。”巫师叮咛。
“画里是什么,‘灵力’?”“灰鹰”压低声音问。
“大神赐给我的异像。”
“为什么没有早点拿给我看?”
“因为我还没有参透其中的涵义。我曾告诉过你,我看到老鹰在野牛群头顶上飞,记得吗?”
“灰鹰”点头。“记得。”
“我没有告诉你的是,有些野牛变成往生者的脸孔。欢欢和‘白鹰’不在那些死者之中。我当时并不明白,所以不想在心中的谜团解开前告诉你。”
“现在我们两个都明白他们并没有死。”“灰鹰”说。
“但异像不只那些而已。起初我以为野牛群意味着我们的狩猎会有丰硕的成果。”
“现在呢?”
巫师再度摇头。“在‘黑狼’重申立场前不要打开这张鹿皮。如果他不肯认那孩子,鹿皮上的画会使他改变心意。我们不能忤逆神意。”
“如果他决定认那孩子呢?鹿皮上的画就永远不为人知吗?”
“不,大家都得看看这幅画,但在‘黑狼’作出正确的抉择前不能看。等他作出正确的决定后,画可以证明他的睿智。”
“灰鹰”点头。“今晚你必须坐在我旁边,巫师。”
两人拥抱后,“灰鹰”带着鹿皮回到自己的帐篷。他对鹿皮上的画非常好奇,但强迫自己要有耐性。在今晚的会议前还有许多事要做。准备工作使他暂时忘记鹿皮和鹿皮上画的可能是什么。
欢欢在她的帐篷里踱步,直到所有的战士都围坐在酋长的火堆边。莉娜在她不再与哥哥共用的毯子上断断续续地睡着觉。
当酋长派人来带欢欢去大会上时,她确定莉娜累得不会在天亮前醒来后才留下她。
战士围着一个长椭圆形坐在地上,酋长坐在椭圆形的一端。巫师坐在“灰鹰”的左边,“黑狼”坐在右边。
欢欢从容不迫地绕过圈子来到父亲面前跪下。她迅速叙述了过去这十一个月里发生的事,极力强调洁思救了“白鹰”一命的事实。
“灰鹰”面无表情地聆听着。当欢欢叙述完毕时,他严肃地点个头示意她离开。
欢欢在回帐篷的途中遇到“葵花”,她们站在暗处等候着酋长的决定。
欢欢的儿子接着被召唤去陈述他的说法。“白鹰”说完时,走去站在他父亲的背后。
突然之间,莉娜出现在她哥哥的旁边。欢欢看到女儿握住“白鹰”的手。她正要去带开莉娜时,“葵花”拦住了她。“静观其变。”“葵花”劝道。“如果你现在过去打断会议,战士们会很生气。你的儿子会照顾莉娜。”
欢欢觉得“葵花”说的有理,于是按兵不动地留在原地,但眼睛一直盯着儿子,希望有机会使眼色叫他把莉娜带回他们的帐篷。
“白鹰”全神贯注地聆听着战士们激动的发言。他们大部分都支持“黑狼”漠视小女孩的决定,借此表现他们对“黑狼”的忠诚。
酋长在众人发言完毕后,缓缓地点个头,然后提议把小女孩交给族里一个名唤“笑溪”的饿老夫人抚养。“黑狼”立刻摇头反对。
“欢欢的孩子跟着她会受苦的,”“黑狼”对众人说。“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孩子是无辜的。”
“灰鹰”暗自微笑着。“黑狼”反对把孩子交给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太婆就证明了他确实在乎。
现在的问题只剩下如何使“黑狼”大彻大悟。“灰鹰”知道这并不容易,因为他的女婿固执又高傲。
酋长伸手去拿鹿皮,想现在就解决事端,但巫师摇头制止。“灰鹰”决定听巫师的。他把手放在摺叠绑好的鹿皮上,继续沉思和聆听众人不同的意见。
最后是莉娜在她哥哥的激励下替大家解决了难题。
“黑狼”的儿子一直默默聆听着众人为莉娜的将来争论不休。他虽然只有六岁,却已展现出遗传自他父亲的自负。不在乎会受到何种处罚,他突然拉着莉娜绕到父亲面前。
莉娜躲在哥哥身后,但探出头来偷看了对哥哥横眉竖眼的“黑狼”一眼。
只有酋长看到小女孩在把头缩回白鹰膝后前,模仿“黑狼”横眉竖眼的怒容。
“父亲,”“白鹰”说。“如果不是一个白人女子救了我的命,我现在也不可能回来跟我的族人团聚。”
男孩激动诚挚的话语立刻使众人噤声。“莉娜现在是我妹妹,我会像任何哥哥保护妹妹那样保护她。”
“黑狼”无法掩饰他的惊讶,他没有想到他的儿子竟敢如此傲慢地跟他说话。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白鹰”已转向他母亲站的地方。男孩用手指向母亲,低头注视着莉娜说:“我的母亲。”
“白鹰”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莉娜的占有欲仍然很强,属于“白鹰”的也属于她。“白鹰”只重复了那句话一次,小女孩就冲出来站到哥哥旁边,把大拇指从嘴里抽出来大喊:“我的妈妈。”接着她抬头对哥哥微笑,等他继续这新的游戏。
“白鹰”点点头又用力握一下她的手让她知道他很满意她的回答,接着他转身再度面对父亲,缓缓举起手指向“黑狼”。“我的父亲。”他以坚定的语气说。
莉娜吮着大拇指凝视“黑狼”。
“我的爸爸。”“白鹰”说,又用力握一下莉娜的手。
莉娜突然抽出大拇指。“我的爸爸。”她指着“黑狼”大喊,然后望向哥哥等他嘉许。
“白鹰”望向外祖父,等酋长点头后才对莉娜点头。
莉娜有这点鼓励就够了。她放开“白鹰”的手,转身往后急退,毫无畏惧地一屁股坐在“黑狼”的大腿上。
众人看着小女孩伸手抓住“黑狼”的一条辫子。“黑狼”浑身一僵,没有推开莉娜的手,但转头望向酋长。
“灰鹰”满意地微笑。
欢欢冲过去跪在丈夫面前,头一直低垂着。“黑狼”看得出她在发抖。他认命地长叹一声。
“我的子女不该在场,带他们回去。”
欢欢立刻伸手把莉娜抱进怀里,直到把莉娜的手指从丈夫的辫子上掰开时,她才恍然大悟他刚才说了什么话。
他的子女。
欢欢努力隐藏笑容,但抬头望向丈夫时,发现他已看出她的喜悦和爱意。
“黑狼”傲慢地点头领受两者。
“灰鹰“等欢欢把孩子们带走后才问“黑狼”。“我现在多了个外孙女吗?”
“是的。”“黑狼”回答。
“太好了。”“灰鹰”接着转向巫师,请他把看到的异像告诉众人。
巫师站起来对众人叙述他的梦,然后接过酋长递给他的鹿皮,缓缓地解开绳子,把鹿皮摊开举起给众人看。
群众间响起惊愕的窃窃私语声。巫师戏剧性地伸手示意众人噤声。“我们是野牛。”他把手按在胸膛上说。“野牛和狮子在这世上是水火不容的敌人,就像白人是达科他族的敌人一样。但神明现在要考验我们,赐给我们一头蓝眼睛的母狮。我们必须保护她,直到她该离开我们的时候到来。”
巫师的话令“黑狼”大吃一惊。“‘灵力’,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黑狼”问。
“因为你的心必须先接受事实。”巫师回答。“你的女儿就是那头母狮。绝对错不了的,‘黑狼’。她的头发银白如闪电,眼睛蔚蓝如晴空。”
莉娜的怒吼声突然传遍村头村尾。巫师微笑着说:“她还有母狮般的声音。”
“黑狼”跟其他人都忍不住微笑点头。
巫师把鹿皮高举在半空中。“欢欢的承诺必须履行,这是神明的旨意。”
第二天晚上,莉娜被正式接纳为达科他族的一份子。达科他族人天性温和善良,他们敞开心扉接受蓝眸母狮,送给她许多无价之宝。
那些无形的礼物塑造了她的人格。
莉娜从外公身上得到鉴赏力。他告诉她如何欣赏自然之美和造物的神奇,他们两个变得形影不离。“灰鹰”毫无保留地对莉娜付出关爱,不厌其烦地回答小女孩连续不断的问题。莉娜从外公身上学会耐性,但最可贵的是,学会如何对莫可奈何的事一笑置之,如何为失去的哭泣,如何在生命的珍贵礼物中找寻喜悦。
莉娜从父亲身上学会了勇敢坚忍和不畏苦怕难。她学会如何用刀和骑马,而且技术不输任何勇士。她是“黑狼”的女儿,从观察中学会追求完美,从经验中学会如何使父亲以她为傲。
莉娜从她慈祥的母亲身上学会同情谅解和不分敌友的正义感。她模仿母亲的作风,直到它成为她性格的一部分。欢欢从不掩饰她对丈夫子女的感情,“黑狼”却从不在他人面前流露他的感情。但是莉娜很快就发现他选择欢欢是因为她极具爱心。他在别的战士面前对妻子粗声恶气只是为了维持他傲慢自负的形象。在没有外人在场的帐篷里,“黑狼”不仅容忍,还要求欢欢的轻声细语和温柔抚摸。以为儿女熟睡时,他会把妻子拉入怀里对她诉说绵绵情话。
莉娜发誓长大后要找个像“黑狼”那样的男人嫁。那个战士必须跟她父亲一样勇猛顽强、高傲自负和敢爱敢恨。
她告诉哥哥,她绝不推而求其次。
“白鹰”是她的知己。他不想破坏妹妹纯真的梦想,但是替她担心。他劝她要谨慎,因为他和族里的其他人都知道莉娜有朝一日将回到白人世界。
在他的心里,真相折磨着他。他可以肯定在那个叫英国的地方不会有像他父亲一样的战士。绝对不会有。
一八一O英国伦敦
蕾蒂的叫声越来越虚弱。
照顾李昂侯爵夫人的医生温特男爵拼命抓住她的手,美丽的侯爵夫人在痛苦中扭动着身体。她现在显然已痛得神志不清了,好象下定决心要把皮肤从隆起的腹部上撕下来。
“好了,好了,蕾蒂。”温特医生以安抚的语气低语。“再过一会儿就没事了。你马上就会有个可爱的孩子了。”
温特不确定蕾蒂听不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她翡翠般的绿眸因痛苦而呆滞无神,瞪着他却像没有看到他。“你的丈夫是我接生的,蕾蒂,知道吗?”
另一声尖厉的叫声打断他企图安抚病人的尝试。温特闭起眼睛开始祈祷,他的额头冒出汗珠,双手颤抖不已。行医多年,他从未见过如此的难产。时间已经拖得太久,侯爵夫人已快耗尽体力。
卧房的房门在这时砰然开启,引起男爵的注意。李昂侯爵出现在门口。温特松了口大气。“谢天谢地你到家了。”他喊道,“我们担心你无法及时赶回来。”
李昂冲到床边。“天啊,温特,现在离她预产期还早。”他忧心忡忡地说。
“她肚子里的孩子显然不这么想。”温特回答。
“你看不出来她痛得要命吗?”他嚷道。“赶快想方法呀!”
“我已经竭尽所能了。”温特生气地吼回去。蕾蒂另一声阵痛的尖叫引起他的注意。他使出全力压住她。侯爵夫人并非娇小的女性,她长得高头大马,怀孕使她更加壮硕。她拼命反抗医生对她肩膀的压制。
“她神志不清了,李昂。帮我把她的手绑在床柱上。”温特命令。
“不要。”李昂骇然大喊。“我会按住她的。你只管赶快接生,温特。她忍受不下去了。天啊,她这样多久了?”
“超过十二个小时了。”温特坦承。“产婆两、三个小时前叫人来找我。她发现胎位不正时惊慌失措地跑掉了,我们现在只能等待和祈祷胎儿会转到正确的位置。”
李昂点头,握住妻子的手。“我回来了,蕾蒂。再忍耐一会儿,亲爱的。马上就结束了。”
蕾蒂听到熟悉的声音时转过头来,她的目光呆滞无神。当她闭上眼睛时,李昂以为她睡着了,于是转向温特轻声问:“蕾蒂生得这么辛苦,是因为孩子早了将近两个月吗?”
温特不回答,背过身去在脸盆里拧了另一块湿毛巾。他的动作含着怒气,但把湿毛巾放在侯爵夫人额头上时却很轻柔。“如果她发起烧来就糟糕了。”他嘀咕道。
蕾蒂突然睁开眼睛瞪着温特男爵。“詹姆?是你吗?詹姆,救我。你的孩子快把我撕裂了,这是上帝在惩罚我们的罪孽,对不对,詹姆?必要时杀了这个小杂种,但帮我摆脱这种折磨。李昂永远不会知道的。求求你,詹姆,救救我。”
歇斯底里的呜咽结束了她的不打自招。
“她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温特在恢复镇定时,脱口而出。他擦掉蕾蒂唇上的血。“你的妻子痛得神志不清了,李昂。别把她的胡言乱语放在心上。”
温特朝侯爵瞄一眼。看到李昂的表情时,温特知道自己并没有说服他。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温特清清喉咙说:“李昂,离开这个房间。我在这里有工作要做。去书房等。事情结束时,我会去找你。”
侯爵继续瞪着他的妻子,等他抬起视线对医生点头时,他的眼神道尽他的痛苦。他缓缓地摇了摇头,仿佛在无声地否认刚才听到的话,然后唐突地离开房间。
妻子要求情夫配备的叫喊声跟着他出房间。
三个小时后,事情结束。温特在书房找到李昂。“我尽了最大的努力,但还是保不住母亲和胎儿中的任何一个,李昂。”
男爵等了几分钟再度开口。“你有没有听到我刚才说的话,李昂?”
“孩子早了两个月?”李昂问。
温特没有立刻答复。李昂不带任何感情的平淡语气令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最后他决定据实以告。“不,孩子已经足月。你被欺骗得够久了。我不打算使他们的罪过再添一项。”
温特跌坐进最近的一张椅子里。他看着李昂平静地替他倒了一杯酒,然后伸手接下酒杯。“我一直把你当儿子看,李昂。只要能帮你度过这场悲剧,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你把真相告诉了我,这样就够了。”李昂回答。温特注视着李昂举起酒杯,一口饮尽杯中的烈酒。
“你自己要多保重,李昂。我知道你深爱蕾蒂。”
李昂摇头。“我会复原的。”他说。“我向来如此,对不对,温特?”
“对。”温特疲惫地叹息回答。“兄弟会的课程无疑使你有了万全的准备,能够应付任何突发的状况。”
“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李昂说,伸手去拿笔和墨水瓶。
几分钟过去,李昂一直埋首在纸上振笔疾书。温特难耐沉默,终于开口。“无论你要我做什么事,我都会做到。”
李昂写完短信,把信纸对摺两次后交给医生。
“把这封信交给詹姆,温特。告诉我哥哥,他的情妇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