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 一七九五年十月十一日
我带着你展开另一段冒险时,你只有三个月大。我在半夜离开,以免遭到翠霞的阻拦。我没有留下字条给她,因为我相信她会派人来追捕我。
你是我的心肝宝贝。现在回想起来,旅途对我远比对你辛苦。你那时刚开始会微笑,乖巧得令人心疼。
我安排好了跟简雅各和他的妻子艾咪一起旅行。我在星期天上教堂时结识他们,而且立刻喜欢上他们。他们是一对新婚夫妇,变卖了结婚礼物,筹足追求新生活的旅费。他们很感激我的贡献。艾咪对你十分疼爱。我忙着准备晚餐时,她就会唱歌哄你入睡。
雅各有漫游癖。每天晚上他会告诉我们黑暗丘陵那些勇敢居民的精彩故事。他的哥哥已经带着家人去了那里,在写给雅各的信中表示他把农场经营得有声有色。
雅各的狂热很快感染了我。艾咪告诉我那里有许多拓荒的单身汉,我一定可以找到一个好男人嫁。我使他们相信我的丈夫不久前去世,我承认欺骗他们令我深感惭愧。
我不断告诉自己那个谎言不算数。德华永远不会在这辽阔荒野找到我。
抵达我认为的世界尽头时,我们加入另一个篷车队。我在精疲力竭中强打起精神。艾咪始终精力充沛。后来在一个寒冷下雨的午后,我们终于抵达目的地的山谷。
我记得那天很冷,但那无所谓。我们自由了,莉娜。自由。现在没有人能伤害我们了。
李昂离开一个多小时后,两封信送到。收信人都是莉娜,两封信都要求她立即拆阅。
吩咐葛玲带信差到厨房用茶点后,莉娜拿着信进了李昂的书房。
第一封信是翠霞阿姨写来的,信中充满仇恨和对李昂的诽谤。伯爵夫人告诉莉娜,她得知李昂的真面目,觉得有义务警告她的外甥女,她嫁给一个杀人凶手。
接着,伯爵夫人要求莉娜立刻返回伦敦陪她参加社交界的各项活动。她抱怨自莉娜结婚后,她没有收到半张邀请函。
莉娜摇头。婚礼至今不到一个月,阿姨却满腹牢骚的好像过了一整年。
伯爵夫人在信尾写说,她随信附上狄凡传教士写来的信。
她希望莉娜不会收到坏消息。
莉娜立刻起了疑心,她的阿姨不会这么好心。她猜想伯爵夫人可能又在使她惯用的诡计。但是莉娜从第二封信的信封上认出那确实是她旧日恩师狄凡的笔迹。信封背面的封箴也没有遭到破坏。
相信那封信确实是狄凡写来的之后,莉娜才把信拆开。
布朗第一个听到从书房传出的痛苦尖叫,他冲进书房,看到侯爵夫人倒在地板上时,差点慌了手脚。
他回头叫人,跪在侯爵夫人身旁。莉娜的贴身侍女葛玲是第二个赶到书房的人。看到她的女主人时,她发出一声惊叫。“她昏倒了吗?她为什么叫喊,布朗?她有没有受伤?”
“别问个不停,女人。”布朗厉声道。他小心翼翼地抱起莉娜,接着注意到她手里抓着一封信。他判断那封信就是使她昏倒的罪魁祸首。“快去替夫人备床,葛玲。”他低声说。“她轻得跟羽毛一样,上帝保佑她别是病了。”
大部分的仆人都已赶到,他们默默地跟在抱着莉娜上楼的布朗身后。葛玲已先跑去掀开莉娜的床罩,但布朗经过莉娜的卧室时没有停,而是继续走向李昂的房间。
“她醒来时在这里会得到安慰,”他对厨娘低语。“他们是一对恩爱夫妻。她每晚都睡在这里。”
“要不要通知侯爵?”葛玲啜泣着问。
“叫苏菲来,”布朗命令。“她会知道如何处理昏厥。信差还在这里吗?”
葛玲点头。
“我会派他送信给侯爵。”布朗说,接着转向园丁。“老刘,去拖住他。”
莉娜在布朗笨拙地替她盖被时,睁开眼睛。“别为我小题大做,布朗。”
“夫人,你哪里不舒服?”布朗的声音因担忧而沙哑。“我已经叫人去找苏菲来了,她会知道怎么办的。”他颤声补充。
莉娜刚刚挣扎坐起,一个头发花白的高大妇人就冲进卧室。她抓起两个枕头塞在莉娜背后。
“苏菲,你认为是怎么回事?”葛玲问。“她发出一声可怕的尖叫,然后就昏死过去了。”
“我听到她的尖叫了。”苏菲说,伸手用手背贴着莉娜的额头。她的眉头皱在一起。“最好请温特来,布朗。她摸起来没有发烧。温特是你丈夫的家庭医生。”苏菲对莉娜解释。
“我没有生病。”莉娜说,声音虚弱得连她自己都感到意外。“布朗,不要请医生,我现在没事了。但我必须立刻前往伦敦,麻烦你叫人备车。葛玲,替我收拾几件衣裳好吗?”
“夫人,你不可以下床。不管你知不知道,你一定是病了。”苏菲说。“你的脸色白得像纸。”
“我必须去找我的丈夫,”莉娜争辩。“他会知道该怎么办。”
“你昏倒是那封信造成的,对不对?”葛玲绞着双手问。
布朗回头瞪她一眼,她立刻后悔了。“我不该多嘴的,夫人,但我们都很担心。你把我们大家吓坏了,我们都很喜欢你。”
莉娜挤出微笑。“我也很喜欢你们大家。”她说。“没错,是那封信。”
“坏消息吗?”凯琳问。
“当然是坏消息,笨丫头。”布郎嘀咕。“夫人,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有,布朗。”莉娜回答。“我必须立刻前往伦敦。求你别阻拦我,布朗。帮助我。”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布朗热切地脱口而出,接着红着脸补充:“侯爵会很不高兴我们违抗他的命令,但是如果你真的决心要去,我会派四个壮丁保护你。葛玲,赶快替夫人收拾衣服。”
“我可不可以陪你去?”葛玲问莉娜。
“可以。”布朗抢在莉娜开口前说。
“我想独处几分钟。”莉娜说。“我必须私下悼念。”
他们这才明白某个跟侯爵夫人很亲的人去世了。
布朗立刻命令所有的仆人离开房间。他在关门后犹豫了一下,然后站在门外倾听。侯爵夫人悲痛的啜泣声令他觉得自己真没有用。
他不知道如何帮她。布朗挺起胸膛快步穿过走廊。侯爵夫人的安康现在是他的责任了。他不打算冒险,因此决定派六个而非四个人随行保护侯爵夫人。
仆役长不该擅离职守,但事态严重使布朗顾不了那么多。在把夫人安全送到爵爷怀里前,他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是的,他要跟去。如果他能记得如何稳稳地骑在马背上,他很可能会领队。
莉娜不知道她令她的仆人们忧心忡忡。她蜷卧在被子底下,抱着李昂的枕头嘤嘤啜泣。
眼泪流干后,她缓缓地爬下床找剪刀。她要剪掉头发,开始举哀服丧。
从这一刻起,她的翠霞阿姨形同亡故,莉娜再也不认她这个阿姨了。
把头发剪短几吋花不了多少时间。葛玲拿着一件浅绿色衣裳跑进房间。她看到莉娜把头发剪短了时,瞪了大眼睛,但保持沉默地伺候夫人更衣。
“我们十分钟后就可以出发。”葛玲在离开卧室前低声说。
莉娜走到窗前凝视远方,她想起了家人。欢欢会爱死这片乡野;“黑狼”也会觉得印象深刻,但高傲的他绝不会承认。如果知道李昂拥有这么多土地,他还会大惑不解。“白鹰”则会对李昂的马厩印象深刻。
“他们没有死。”莉娜生气地自言自语。
她又哭了起来。不,他们没有死,那封信是骗人的。如果家人出了事,她的心一定会感应到的。
“我会感应到的。”
对,那是诡计。她不知阿姨是怎么动的手脚,但绝对是她搞的鬼。那个邪恶的女人希望莉娜以为她的印地安家人死了。
莉娜不明白伯爵夫人的理由何在。
李昂一定能解释,他是个精明的战士,清楚坏人的伎俩。
她迫切地想到丈夫身边,她要他拥她入怀,告诉她他有多爱她。然后她要他吻去她的痛苦和哀愁。
李昂定会满足她的要求,这是他的责任。
李昂抵达伦敦寓所时,理察爵士正在他家的门口等待。
理察面无笑容。
李昂立刻起了戒心。“你发福了。”他招呼道。
“我胖了。”理察承认,咧嘴而笑,拍拍肚子强调他胖在哪里。
李昂开始放松。朋友的态度说明了一切。理察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但他轻松的态度显示事情并不严重。
理察转身敲门,仆人立刻来应门。李昂把马交给仆人,然后领着朋友进书房。
理察是个胡须浓密、发梢银白的大个子。背有点驼,说话温和,脸上总是带着戒备的表情。他只有跟李昂在一起时例外,因为他完全信任他的年轻朋友。
“天下大乱了。”理察说。
李昂耸起一道眉毛。
“隆恩受到限制外出的软禁。”理察坐进书桌前面的真皮高背椅里。“我企图干预,但控告已被魏林汉归档。现在这件事非靠你不可了。”
“他怎么发现的?”李昂问,在书桌后坐下,开始翻阅堆在书桌中央的信件和邀请函。
理察呵呵低笑。“你对我们朋友的大难临头倒是泰然得很。”
“你说过,现在非我出马不行了,我会处理这件事的。告诉我事情的经过。”
“魏林汉注意到隆恩手腕上的绷带而猜到的。隆恩冒了太多险。”理察说。“好像是他在参加你的婚礼后在回家途中遇到魏林汉。对了,很抱歉错过你的婚礼。没办法,我前天才回到伦敦。”
“没关系,但你得到我的庄园来见见我的莉娜。”李昂说。“隆恩的反应如何?”他把话题转回到迫切的问题上。
“还是平常那副满不在乎的德性。”理察挖苦道。“他不能出门,索性天天在家开宴会。事实上今晚就有宴会,我想我会去看看。”
理察投给李昂心照不宣的一瞥。
李昂咧嘴而笑。“我也会去。别带任何贵重的物品在身上,理察。你不想被杰克抢劫,对不对?”
“啊,那么杰克会出现喽?”
“那还用问。”
“隆恩一定会啼笑皆非。”理察突然在椅子里坐直,脸色严肃起来。“隆恩的事解决了,现在来说明我来找你的另一个理由。确切地说,你妻子的父亲。”
理察的话吸引了李昂所有的注意力。李昂推开信件,倾身向前。
“你知不知道你的老丈人要来伦敦?”
李昂摇头。“你怎么会知道他这个人?”
“他名叫史德华,但你一定早就知道了。”
李昂点头。他确实知道他岳父的全名,但完全是因为莉娜签结婚证书时,他在旁边看到的。“没错,史德华男爵。”
“他在很久以前帮过我们的忙。黎斯宾事件。你记得听说过那件不幸事故吗?”
不幸事故?李昂摇头。“我记得你把滑铁卢战役称为拿破仑的不幸事故。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对黎斯宾事件毫无印象。”
“你年纪轻,但我以为你迟早会听说。”理察轻声细语。“我忘了我比你大二十岁,”他叹口气。“我该把棒子交给年轻一辈。”
“我替你工作期间,你试图辞职过好几次都没有辞成。”
李昂巴不得立刻知道莉娜父亲的事,但他很清楚理察的个性,知道催也没有用。
“我就像条老猎犬,仍然对麻烦一嗅就知。”理察说。“黎斯宾是英国人,但他通敌叛国,出售机密。后来他的家人令他良心不安,他有一个妻子和四个小女儿。他来找我们自首。或者该说是我的前任,跟他达成协议。我们要抓的是更大的鱼。在黎斯宾的全力配合下,我们设下陷阱捕捉他的上级。史德华男爵担任我们的中间人。我不记得他是怎么扯进来的。”他耸耸肩。“男爵尽力而为,据说采取了各项预防措施,但计划还是一败涂地。”
“怎么说?”李昂问。
“黎斯宾的妻女惨遭杀害,喉咙被割断。凶案现场被布置成黎斯宾杀害妻女后,自裁身亡。”
“你不相信事情真是那样吧?”李昂问。
“当然不信。我认为是黎斯宾的上级发现陷阱的事。”理察回答。“可能是碰巧,也可能是有人卖的情报。”
“那么史德华男爵呢?他继续跟政府合作吗?”
“没有。黎斯宾事件后不久他就结婚返国了。他目睹的暴行令他愤慨。他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在那之后,再也不肯帮英国的忙了。不能怪他。我虽然不在场,但想象得出那种恐怖。”
“在那件事之后,你跟男爵有没有保持联络?”
“我们没有人有。”理察回答。
“不知道他晓不晓得他有个女儿。”
“天啊!你是说他不晓得?”
“父女从未谋面。我相信男爵以为他的妻子和孩子已经去世多年。事实上,跟我谈的人都以为男爵也死了,雷纳爵士就是其中之一。”
“没错,他们收到信时都很意外。”
“不知道男爵这些年都在做什么。”
“听说史德华在返国一年左右失去他的王国,然后他就不知去向。我们没有理由追查他的下落。”理察皱眉。“你有心事,说出来听听。”
“你有任何理由不信任男爵吗?”
“原来如此。”
“告诉我你对他知道的事。”李昂说。“你能记得的每件事,我知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没什么可说的。我当时年轻又易受影响,但我记得我敬畏他。他年纪没有比我大多少,但器宇轩昂、充满威严。我羡慕他。可恶!李昂,你害我忐忑不安起来了。现在告诉我,你对他的了解。”他命令。
“我没有情报可以给你,我跟他素未谋面。莉娜也是。但是她怕她父亲。等你见到我妻子时,就会明白那句话的涵义了。她不是个容易受惊吓的女子。”
“这一点我已经知道了。”
“怎么会?”
“她嫁给了你,不是吗?”
李昂咧嘴而笑。“没错。虽然不是心甘情愿,但是……”
理察大笑。“也许她怕她父亲是因为情况特殊。”他停顿片刻。“终于要见到素未谋面的父亲……”
“不,”李昂摇头。“她的恐惧另有原因。她叫他‘豺狼’。跟男爵在一起时提高警觉,理察。我的直觉和她的恐惧足以动摇我的心意。”
“你有那么不安?”
“是的。”
“莉娜为什么不说明她害怕的真正原因?”
“她很固执,”李昂微笑道。“而且她刚开始信任我。我跟她的关系还很脆弱,理察,因此我不想逼她。等她准备好时自然会告诉我。”
“但你信任她的判断?”理察问。“你信任她?”
“是的。”李昂回答得毫不犹豫。他这才恍然大悟他确实信任她,百分之百信任。“无论在哪方面。”他轻声说。“天知道为什么,但我真的信任她。”他说完就开始大笑。
“那很好笑吗?”理察不解地问。
“是的。我和我的娇妻一直在捉迷藏。”李昂透露。“好笑的是,我们两个都没有发觉。”
“我不明白。”
“我也才刚刚开始明白的。”李昂说。“莉娜不愿意我知道她的过去,就像我不愿意她知道我的过去一样。我猜她以为我会看不起她,我当然不会。但她必须学会信任我才能真心相信我不会轻视她。”
“我很乐意替你调查你妻子的过去。”理察自告奋勇地说。
“不要。我派了人去法国打听,但打算召他们回来。我不会追究她的过去,也不希望你追究。时候到时,她自然会告诉我她想让我知道的事。”
“你会先告诉她你的秘密吗?”理察问。“你没有理由烦恼,李昂。我一直无法像信任你那样信任任何人。你对国家的忠诚一直是绝对的,所以派给你的都是最困难的任务。”
李昂吃了一惊。理察很少称赞人。同事多年,他从来没有听过理察说他一句好话。
“现在你使我对史德华起了疑心,”理察说。“我立刻开始调查他。还有一个问题。”他心不在焉地捻胡须。“局里希望你举行宴会欢迎你岳父来到英国。天啊!已经有人谈到封爵了,有些年纪较大的绅士夸大了记忆中史德华男爵为英国完成的伟大事迹。我也要好好调查那些丰功伟业。”他点个头。
“莉娜不会喜欢开欢迎会这个主意的。”李昂说。
理察轻咳一声。“李昂,我不想告诉你该如何处理你的婚姻,但我觉得你应该尽快询问你的妻子关于她父亲的事。命令她说明她的恐惧,逼她回答你的问题,孩子。”
询问她?李昂想大笑。从遇见莉娜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停地询问她。“不问问题。她想说——”
“我知道,我知道。”理察长叹一声。“她想说时自然会说。”
“没错,在那之前,我有责任保护她的安全。”
“安全?”
“莉娜认为她父亲会企图杀她。”
“天啊!”
“现在你知道男爵受封会多么令我们气愤了吧?”
“李昂,我坚持你找你妻子问个明白。如果有危险——”
“我会应付。我不会再盘问她。”
理察不理会李昂声音中的恼怒。“我没资格判断,但我认为你的婚姻非比寻常。”
“因为我有个非比寻常的妻子。你会喜欢她的,理察。”
门厅传来的吵闹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李昂抬头时,正好看到书房门被猛地推开。
他忠心的仆役长布朗冲了进来。
李昂从椅子里弹起来,他的心跳开始加速,呼吸开始困难。
莉娜出事了。她受了伤……遭到……
惊惶失措的感觉缓缓消散。莉娜金发飞扬地冲进书房时,李昂跌回椅子里。
她没事。噢,她双眼噙泪,忧形于色,但没有受伤。
他又开始呼吸了。
“李昂,告诉我这是怎么弄出来的。”莉娜命令。她直接冲过理察身边,好像没有注意到房间里有别人在,抵达丈夫身边,把两封信塞进他手里。“我认得他的笔迹,起初我以为可能是真的。但我心里又觉得不是。如果他们出了事,我一定会知道的。”
李昂抓住莉娜的手。“甜心,冷静下来,从头说起。”
“先看这封信。”莉娜抽出手,指指伯爵夫人的信。“然后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知道这是诡计。”
“侯爵夫人昏倒了,爵爷。”布朗大声说。
李昂转向他的仆役长,布朗仍然站在门口。
“她怎么了?”李昂吼道。
“昏倒了。”布朗点头道。
“那你为什么带她来伦敦?”李昂勃然大怒。他恶狠狠地瞪布朗一眼,然后转向莉娜。“你应该在家躺在床上休息。”
“别对我吼。”莉娜命令,她的声音跟李昂一样大。“布朗知道他拗不过我。我决心来找你,李昂。拜托你看看这两封信,我知道这全是谎言。”
李昂强迫自己冷静。莉娜开始哭泣,他决定先解决她的问题。
李昂先看的是伯爵夫人的信。看完后,他已双手发抖。
天啊!她知道他的底细了。伯爵夫人发现了他的过去,在信里详细叙述了其中几件。
现在莉娜要他否认。她大老远跑来伦敦找他求证,希望听他说伯爵夫人信上说的事都是谎言。
他不打算骗她,但真相有可能毁了她。
不再有谎言,不再有伪装……她今天早晨不是那样答应过他吗?她也应该得到同等的待遇。
“莉娜……”他缓缓地抬头正视她。“面临威胁时,我们做必须做的事,而我……”他解释不下去。
莉娜看得出他的痛苦,她本能地朝他伸出手想安慰他,但伸到一半时,突然停住。“你在说什么?”
“什么?”
“你为什么那样看着我?”
“我在努力解释。”李昂咕哝。他转头瞪布朗一眼,布朗立刻会意地关上门。
李昂的目光接着转向理察,他的朋友无礼地漠视他的命令,留在原地不动。
“李昂,回答我。”莉娜命令。
“莉娜,有旁人在,很不容易解释。”他深吸口气。“没错,那些全部都是事实。你阿姨告诉你的事我都做了,但我的动机纯正多了……”
莉娜终于明白了。她闭上眼睛祈求上天给她指引。她知道她现在可能不是好妻子,李昂显然觉得有必要把他的秘密告诉她。他为什么偏偏挑这个时候要她分忧?她心想。她知道她这样想很自私,但她真的希望他先帮她解决她的问题。
莉娜闭上眼睛,李昂觉得好像有把刀插进胸口。“亲爱的,我当时是军人,我做的都是我必须……”
她终于睁开眼睛,她直视他的眸光柔情似水。
李昂惊讶得无法言语。
“你是战士,李昂,但你也是温柔多情的人。你不会滥杀无辜,你除掉的都是世间的豺狼虎豹。”
他似乎不知所措。“那么你为什么跑到伦敦来找我?”
“我知道你会帮我查明真相。”莉娜说。
“我正在努力告诉你真相。”
他又在大呼小叫了,莉娜摇头。“你连另一封信都还没看,怎么可能告诉我任何事?”
“如果你们两个不介意我这个老人家多管闲事。”理察打岔。
“什么事?”李昂粗声恶气地问。
“那个人是谁?”莉娜问。
“理察爵士。”李昂回答。
莉娜认出那个名字。她对李昂的客人皱眉道:“李昂不能回去替你工作,他的腿还没有痊愈到令我满意的程度。他可能要好多年才能完全康复。”
“莉娜,你怎么知道理察是谁?”
“隆恩。”她回答。“而且你有时候会说梦话。我不想在外人面前提起那个缺点,但是——”
“哦,该死!”李昂咕哝。
“哦,老天!”理察低语。
“别担心,爵士,”莉娜对理察说。“我会保守他的秘密。”
理察凝视她良久,然后缓缓点头。“我相信你会。”
“你怎么知道我的腿受过伤?”李昂问莉娜。“我从来没有抱怨过,我的腿伤已经痊愈了。是不是隆恩那个大嘴巴——”
“我第一次遇见你的那晚,就从你的眼睛中看出你感到疼痛。而且你一直靠在壁炉架上。后来我确实问过隆恩,他透露你的膝盖受了伤,而且还没有痊愈。”她飞快地瞥了理察一眼。
理察藏起笑容,李昂的妻子的确令人着迷。“你们两个似乎相互误解了。”他说。“李昂,我想你的妻子并没有因她阿姨的信而苦恼。你是为了别的事,对不对,亲爱的?”
“对。”莉娜回答。“伯爵夫人附上我一个好朋友的来信。信封上是他的笔迹没有错,信里的笔迹看起来也很相似,但是——”
“你认为信不是他写的,这就是你指的诡计吗?”李昂问。
她点个头。“看到伯爵夫人信尾那句话没有,李昂?她希望我的朋友寄来的不是坏消息。”
她的眼里又充满眼泪。李昂迅速看完狄凡的信,然后拿起信封靠在信纸边比对着笔迹。莉娜屏息以待。
他很快就看出其中的差别。“相似但不相同。理察,你要不要看看?”李昂问。“另一个人的意见能使莉娜较易安心。”
理察从椅子里跳起来,难耐好奇地夺过信纸和信封。他很快就看出其中的差别。“没错,信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无疑是伪造的。”
接着他看了信的内容。再度望向莉娜时,他的眼中充满同情。“这些荒野居民……他们就像你的家人一样?”
莉娜点头。“斑疹伤寒是什么?”她皱眉问。“信上说他们死于——”
“只有天知道。”李昂说。
“这是谁做的?”理察问。“什么样的怪物会做出这种缺德事?”
“莉娜的阿姨。”李昂的声音反映出他的愤怒。
理察把信放到桌上。“原谅我这么说,莉娜,我认为你的阿姨是个——”
“心里想想就好,别说出来。”李昂及时打岔。
莉娜瘫靠在李昂的椅子上,李昂伸手环住她的腰。“我仍然不明白这是怎么搞出来的。封箴并没有遭到破坏。”
理察说明用蒸汽开启信封有多么容易。“专家可以看得出来。”他说。
理察在十分钟后告辞。房门一关,莉娜的泪水就泉涌而出。李昂把她拉到腿上搂紧她。他没有试图安抚她,而是让她哭个痛快。她的啜泣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息。
“你的衬衫全被我弄湿了。”莉娜抽抽噎噎地说。她靠在他的胸膛上,疲倦地叹口气。
她许久都没有动静。李昂心想,她可能睡着了。他不介意整个下午都这样抱着她。事实上,他认为自己需要那么久的时间才能消气。
理察本来要骂伯爵夫人是个贱货。她不只是老巫婆,而且是贱货,李昂心想。
莉娜想的是同一件事,她突然轻声说:“你知不知道我以前以为英国人全部跟我阿姨一样?”
他没有回答,而是屏息以待,希望他的沉默能鼓励她和盘托出。
他的耐性在几分钟后得到报酬。
“我的父亲痛恨白人,我跟伯爵夫人住在波士顿时,狄凡是我唯一的朋友。带我去找我阿姨的就是他,他每天都来替我上课。伯爵夫人不准我出门,不停地说她以我为耻。我很迷惘,不明白她为什么认为我一无是处。”
“你不是,亲爱的。”李昂坚决地说。“你非常优秀出色。”
莉娜点头。“算你有眼光。”
他微笑起来,继续默默等待。
莉娜过了好久才再度开口。“她习惯在夜里把我反锁在我的房间里。我努力不要因此而恨她。”
李昂闭上眼睛,颤抖地吸口气。他感觉得出她的痛苦,她令他心疼得热泪盈眶。
“我受不了那样被关着,终于想办法结束那种禁锢。”
“什么办法?”
“把门铰链拆掉。”莉娜说。“伯爵夫人从那时起开始把她的卧室上锁。她怕我。我不介意。她年纪大了,李昂,因此我努力尊敬她。我母亲会希望我那样做的。”
“洁思吗?”
“不,我根本不认识洁思。”
“那么是谁?”
“欢欢。”
李昂忍不住追问。“她也恨白人吗?”
“噢,不,她不恨任何人。”
“但你叫父亲的那个人恨?”
他以为她不会回答他,沉默在他们之间持续了几分钟。李昂告诉自己不该追问的,他刚刚才发过誓不再问她问题。
“没错。”莉娜突然低语。“但我例外。父亲全心全意爱我。”
她等待他的反应。她的心跳如擂鼓。李昂一言不发,她猜他没听懂。
“我有个哥哥。”她说。
李昂脸上缓缓地绽露出笑容。
“李昂,你听得懂我的话吗?”
他亲吻她的头顶。“懂。”他捧起她的脸蛋,温柔地吻她的唇。
接着他使她忘掉忧惧。“我发现我是世界上最幸运的男人。我一直以为我不可能找到能够让我像爱你这样爱她的女人。我亏欠你的家人太多,莉娜。他们替我保护了你的安全。”
“你不认识他们,但听你的语气却像很关心他们。”感动使她的声音发抖。
“我当然关心。你的母亲一定是个温柔慈爱的女人,而你的父亲——”
“一个高傲的战士。跟你一样高傲。”
“我爱你,莉娜。你真以为你的背景会使我看轻——”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没有价值,我是‘达科他族之狮’。事实上,我认为英国人一无是处,直到我遇见了你。”
李昂微笑。“你的自负显然得自你父亲的真传,这一点令我高兴。”
“你会非常辛苦,李昂。我有不同的习惯,我不想再假装了。至少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时。”
“很好,我也不要你假装。”
“我爱你,李昂。”莉娜爱抚他的颈背。“李昂,我想要……”
“我也是。”他再度吻她,但这次是饥渴的。莉娜搂住他的脖子。她本来想告诉他,她想回李昂庄园,但他的吻使她改变了心意。
“我们上楼去。”她在热吻间呢喃。
“来不及了,莉娜。”
“李昂!”
莉娜的爱抚使他无法自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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