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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恶狼当摄影师

   




  ■ 嬉 波

  《民间故事选刊》2005年第4期  故事传奇-动物惊险故事

  1996年新年时,我正在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做生意。这天,我从俄罗斯商人手里买了两台泽尼卡相机,正在宾馆里摆弄得津津有味呢,我的朋友丽萍风风火火闯了进来,不由分说,生拉硬扯地非要我陪着去她租赁的农场。

  农场距离乌兰巴托足足200公里,雪国原野上的三九天,气温降到零下40度,而丽萍的这辆苏式吉普生产于1958年,早已破烂不堪,光从表面看就惨不忍睹:车门关不严,车篷满是洞,一上路兜起的雪粉钻进来,顷刻就能埋住脚面。谁愿去遭这份罪?见我磨磨叽叽不想动,丽萍二话不说,抓起桌上的相机,狠狠地一抡,甩上肩头,回身扬长而去。为了心爱的泽尼卡,我赶忙抓了件大衣,出门紧追而去。

  这辆破吉普发动机还不错,一上路计速器就打到了70公里,破冰船似的一路扬起漫天雪泥,吓得行人纷纷躲闪避让。谁知,车一出城就起风了,风搅动雪,雪挟裹风,天地间顿时一片混沌迷蒙。我低头看计速器,指针跌到了5与10之间,老牛破车似的,比步行也快不了多少。本来说天黑前就能赶到农场,误不了吃晚饭,不曾想到天都黑透了,才跑出80多公里。唉,今天有大罪可受了。我把大衣裹紧,闭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到丽萍尖厉地叫了一声,我还没来得及睁开眼,小腿又挨了一脚。“怎么啦?发什么疯呢?”我惊恐地问。

  “看——狼!”

  不知什么时候风停了,雪国原野又回到了万古洪荒般的宁静。月停中天,月光折射在平坦如坻的雪盖上,泛出迷彩样的淡蓝浅紫,针尖麦芒似的雪晶浮在月空光影中,摇着舞着,闪闪烁烁,仿佛是这个冰冷世界惟一活着的精灵。在吉普车前方四十多米处,突兀着七八块灰白色的石头,再往两侧看,也有同样的石头在游走,在汇集,向我们包抄过来。

  我顿时身上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急吼着:

  “怎么把车停下了?还不快开,快开!”

  丽萍斜眼揶揄着,不紧不慢地说:“你不是自称摄影师吗?多好的镜头哇,快下车拍几张,保证能引起轰动……”

  丽萍一边说着,一边松开刹车板,轰油门,挂挡,吉普车像一头急了眼的公牛扑向那几块灰白色的石头。刹那间,那些石头人立起来,不躲不闪不说,竟排成纵队,一步步逼向轰轰隆隆的汽车,就在迎头相撞的一瞬间,领头的一只狼忽地跃起,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扑向汽车。我瞪大眼睛,惊恐地想躲,可又能躲到哪里去呢?令人称奇的是,那只狼竟然从车顶越过去了。

  漂亮的弧线刚刚划过车顶,又一只狼跃了起来,一只接一只,仿佛玩起了杂耍。再看两侧,群狼已经团团围了上来,一边随着车奔跑,一边紧缩着包围圈。我明白了,这是恶狼的一个毒辣伎俩,它们在故意制造紧张气氛,若是让它们再耍上一会儿,车里人紧张的神经非崩断不可。

  后半夜的积雪已经冻硬,吉普车的速度又提了起来。这时,堵路的狼不见了,漂亮的弧线也不见了,只有紧傍两侧的群狼穷追不舍。忽然,车顶篷布猛地一陷,立即响起了嚓嚓的裂帛声,原来是一只恶狼蹿了上来,狠劲抓挠那不堪一击的帆布。我从破洞望去,两只绿荧荧的狼眼清晰可见,仿佛鬼火般闪烁在头顶,只在咫尺方寸间。

  眼看着破洞在扩大,在崩裂,恶狼的每一下抓挠都像是抓挠在心上。我一刹那间感觉血液停止了流动,大脑停止了思维。我抓住丽萍的胳膊气极败坏地叫嚷:“怎么办?怎么办?你说……你说呀!”

  丽萍甩开我的拉扯,瞪圆杏眼吼道:“再嚷,把你踹下去喂狼!”说着,她猛地一脚踩住刹车。只见车顶上的恶狼足球似的蜷成一团飞了出去,跌落在车前一命呜呼。车重新启动,又有两只狼蹿了上来,丽萍把油门踩到极限,稍顷,她故技重演,又一次把恶狼甩了出去。如是者四,吃了大亏的恶狼便不再往上蹿了。但因为三番两次的刹车,我们陷入了群狼更紧密的包围。有的狼蹲在保险杠上,使劲往上爬;有的扒在风挡上,与你面对面示威;有的卧在机器盖子上,叩门扒窗。利爪,尖牙、红舌、绿眼和深深的狼吻几乎贴在了人脸上。

  我真佩服丽萍的冷静。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面对这般险恶的处境,能如此从容应对。她又一次刹住车,也不理我,慢悠悠脱下羽绒服,从后座下拽出汽油桶,浇上,递给我,大声命令:“打开车窗,点火,塞出去!”

  车窗打开的瞬间,一只狼趁机将脑袋挤了进来,被我用羽绒服硬生生顶了回去。这时,火点着了,随着车速的加快,羽绒服就像一面燃烧的旗帜,迎风猎猎飘扬。蘸了汽油的羽毛四处飞散,仿佛刻意要去拥抱恶狼,寻寻觅觅地不肯丢下哪怕一只。群狼猝不及防,惨叫着忽地散开,四处躲闪。

  等到羽绒服燃烧一尽,恶狼的追踪马拉松又逼了上来。见我要脱大衣,丽萍摇了摇头说:

  “把相机准备好。”

  “干啥?”

  “你这个自吹自擂的摄影师,不想露一鼻子,出一回风头吗?机会来了哟。”她收回一脸揶揄,绷了脸斩钉截铁地说,“你准备好相机,我刹车的同时你打开车门,猛按快门。”

  我呆愣了3秒钟,才明白了她的妙计,于是手忙脚乱地打开机盒,连接闪光灯,就去拉车门。丽萍侧过身子,抓住我的手,使劲握着,足有半分钟,然后拍拍我的手臂说:“注意,千万千万慌不得,开车门与按快门一定要同步,错一点都不行。啊……”

  反复确定无误后,丽萍一脚踩死刹车,拧开的车门忽地被惯性张大到极限,几乎连一秒钟都没到,七八只狼一齐挤了进来,毛茸茸的爪子搭在我的腿上臂上,腥臊气喷到我的脸上,绿荧荧的眼睛骨碌碌乱转。这时候,我一边大声喊叫着壮胆,一边不顾一切机械地按快门,过卷,按快门,过卷,按快门……直到丽萍放肆地大笑。

  丽萍抹着笑出来的眼泪说:“太精彩了,我现在可知道什么叫狼狈不堪,什么叫狼狈逃窜了。”我心有余悸地探身望去,狼群已撤到七八十米开外,蹲坐成一个圆阵,没了进攻的队形,反摆出防御或溃逃的架势。我终于大大舒了一口气。

  丽萍点一支烟,插在我嘴里,又拿一瓶酒咬开盖子递给我。她趴在我腿上,依偎着,温柔得像一只小猫。良久,才轻轻地说:“绕过前面那座山包,就到家了。”

  静谧片刻,丽萍悠地坐直身子,说:“不行,不能把这些狗东西带回农场。你知道,农场有牛,有羊,有马,还有几十号人,可开不得玩笑。”她点了一支烟,抽着,抽着,猛地甩掉烟蒂,喊了声:“驱散它!”调转车头,径直冲向狼阵。

  吉普车冲到距狼群十多米处才戛然停下,我俩一人端一台泽尼卡相机钻出汽车,倚着车头,直视狼群。我看到了狼群的惊恐,蹲坐的纷纷立起,躁动着左顾右盼着随时准备逃窜,看得出它们的士气已经动摇,军心已经涣散,哪怕再有些微一点触动,都会一逃而散,狂奔不已。

  此刻,月已西沉,借着雪光,透过取景框,我看见了毛茸茸的狼脸、绿荧荧的狼眼、红兮兮的狼舌、不停刨动的狼爪、长长的狼吻、噗噗拍地击起雪尘的狼尾。在狼群中,有十几只健壮的公狼并没有惊慌失措,它们从狼群中挤出来,聚在我们的对面蹲下立起再蹲下再立起,跃跃欲试。看来危险并没有离我们远去。

  丽萍低声问:“准备好了吗?预备——开始。”我俩同时按下了快门,一按再按,在急速的咔嚓声中,闪光灯中的两道光剑射向狼群……直到36张胶卷都完了,我们抬头再看狼群,哪儿还有个踪影?

  吉普车沿着雪地狼踪兜了好大一圈,又绕回来,丽萍跳下车掬了把雪在脸上猛擦猛搓一气,又扒下我的大衣,平铺于地,躺上去,喊我拿烟拿酒。

  烟酒拿来了,丽萍却不动,只是望着微曦初透的东天默默发呆,两颗圆润的泪珠溢出眼眶,沾在睫毛上。我握住她凉冰冰的手,想安慰几句,又不知说什么好。她扭过脸,望着我,望着我,已是泪流满面,哽咽着嗓子都有些沙哑。她幽幽地说:

  “来乌兰巴托4年,已经5次与恶狼周旋了,用生命,用生命呀!”

  选自《新聊斋》2004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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