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8期
玉米啊,你当自救
作者:牛春梅
玉米无疑是一个牺牲品。王连方的倒台是导致玉米与彭国梁关系破裂的主要原因。玉米的失恋是注定的结局。但是,真正把玉米推向火坑的是她自己,是她潜意识里的唯权主义思想。她嫁人的原则十分明确:“不管什么样的,只有一条,手里要有权。要不然我宁可不嫁!”玉米的这种观念并非一时而生,而是由来已久。她的爷爷当过治保主任,而王连方——玉米的爸爸是王家庄的支部书记。玉米的这种天生的优越感使她容不得别人家比她家过得强。可施桂方(玉米的妈妈)一连生了七个丫头,家里没有香火,成了她们家的话把子,玉米为此担忧着。小八子出生后,玉米的胸膛挺得更直了,她不仅接揽了全部家务,而且主动承担了照料弟弟小八子的任务。在玉米看来,母亲生下儿子,就不会留下什么缺陷和把柄了。然而玉米还有任务,那就是要一个一个地揭出与王连方睡觉的那些贱女人们。玉米在对待王连方生活作风这个问题上,做出了反抗,这种反抗有两种表现:一是她拒绝和王连方说话,二是抱着小八子长时间地站在那些被王连方睡了的女人家门口。玉米怨自己的爸爸,但如果分析一下玉米对待王连方和那些女人们的态度,不难看出,玉米把主要的责任归咎于那些女人们,而不是她爸爸。这说明了什么?说明玉米内心对权势的肯定。那些下贱的女人们是主动勾引爸爸的。支部书记就是支部书记,爸爸毕竟是爸爸,王连方只是不该上别的女人的当。也就是说,玉米从心底里,还是以自己是支部书记的女儿为荣的。
玉米的唯权主义还表现在她主动持家的举动上。不仅没有对繁琐的家务生厌,相反,持家成了她“掌权”的途径和标志。为了让妹妹们特别是玉秀服从她的管理,玉米竟进行了十分周密的谋划,从饭桌开始入手,对妹妹们进行管理。玉米轻而易举地摆平了玉秀、玉英的争端,第一次掌权顺利过关,这使得玉米在“洗碗的时候就有一点喜上心头”了。
如果说持家是玉米对现实行动的适时把握,那么找一个好对象则更表明了她强烈的“权”欲。玉米是谁?是支部书记的女儿。所以玉米必须找一个“手里有权,做官的人家”的孩子。当“瘦,有些老相,滑边眼,眯眯的,眼皮还厚,门牙前倾”的彭国梁的相片在玉米手上的时候,“玉米的心思跨过了彭国梁长相上的不足,心气已去了大半,自卑了,无端端地自惭形秽”。长相不好,恋爱还没有开始,但玉米“恨不得一口就把这门亲事定下来”,为什么?因为彭国梁是个飞行员,能上天入地,有驾驶飞机的权力!可见,玉米对彭国梁的感情,最基础的标准仍是一个“权”字。自家的权势与彭国梁的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难怪玉米会自惭形秽。
玉米认为,“过日子不能没有权。只要男人有了权,她玉米的一家还可以从头再来,到了那个时候,王家庄的人谁也别想把屁往玉米的脸上放”。所以,当王连方败倒后,玉米嫁给了手中有权的分管人武的革委会副主任郭家兴,是意料中的事。柳粉香说的话早在玉米心中根深蒂固了:“做女人的可以心高,却不能气傲,天大的本事也只有嫁人这么一个机会,你要把握好。”在唯权主义思想的支配下,玉米怎么会有别的选择?
写到这里,不禁令人发出一声长叹。玉米的顾家、心高、要强,玉米的权欲,是多么的封建和庸俗。她是支部书记的女儿,是花季的少女,可她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没进过几趟镇里,没有读过几年书,甚至找郭家兴时还是第一次进县城。她只不过是个热衷家务的女孩而已。找一个有权的男人,只能使她成为权力的附庸!她把自己的身心紧紧地束缚住,浸在了王家庄这一坑死水里。她难以跳出这坑死水,她的选择,她的婚烟只是让她从一坑死水走向了另一坑死水。这就是玉米与阿Q的相似之处。玉米用一种封建愚昧的“唯权主义”思想去自我麻痹、自我束缚、自我奴役,而她自己却浑然不觉。这就是玉米悲剧的根源。
小说的结尾是富有戏剧性的。当玉米被郭家兴睡着的时候,她才知道郭家兴的老婆还活着。请看这一处的写作:
郭家兴说:“医院里还有病人呢。”玉米难得听见郭家兴这么多话,怕他断了,随口问:“谁?”郭家兴说:“我老婆。”玉米一下子正过脸,看着郭家兴,突然睁大了眼睛。郭家兴说:“不碍你的事。晚期了,没有几个月。她一走你就过来。”玉米的身上立即弥漫了酒精的气味。就觉得自己正是垫在郭家兴身下的“晚期”老婆。玉米一阵透心的恐惧,想叫,郭家兴捂住了。玉米的身子在被窝里疯狂地颠簸。郭家兴说:“好。”
玉米为什么会“一阵透心的恐惧”?也许玉米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比那些被王连方睡过的女人更下贱。她总有一天会被踹掉的。一个“唯权主义”者,已经成了权力的牺牲品!
小说人物形象的塑造离不开环境描写。让我们再看看王家庄这个地方吧。王连方睡别的女人,周围的人有什么反应?施桂方作为妻子,是视而不见的态度。那一个被睡的女会计,不仅没有反抗,反而采取了纵容的指导的态度。为什么?就因为王连方是书记。富广家的、王大仁的、裕贵家的、有庆家的等,不管愿意不愿意,无一反抗者。不过,王连方最终倒了,倒在了秦红霞的婆婆手上。为什么秦红霞的婆婆就敢出手呢?因为红霞的男人张常军是现役军人,军人手里也有“权”。当有权的双方斗争的时候,被当众抓住把柄的一方当然要败阵。但是,如果一方手中无权,是万万不敢招惹另一方麻烦的。王家庄的人不光像玉米一样尚权,更畏权。但畏权并不意味着不憎恨滥用权力的人。那些戴着绿帽子的男人们瞅准了时机,把他们所有的恨都发泄到王连方的女儿玉秀和玉叶身上。这就是他们的复仇方式:父债女偿。可是要注意一点:只要王连方不倒台,那些男人们绝对没有这个胆量。王连方是革命干部,王家庄的百姓是革命群众。“革命”二字在这里似乎格外别扭,一如赵太爷的“淫威”与阿Q、小D等的“愚昧”“懦弱”。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的王家庄不可避免地要打上文革的烙印。玉米的唯权主义思想与王家庄百姓的畏权必然会受到时代的影响。但是,如果把他们的思想行为完全归结于时代的产物,是错误的。一言以蔽之,王家庄的人不是尚权的奴才,就是畏权的奴才!十足的奴性,使他们既受别人的愚弄,也受自己的奴役!如果他们自己不觉醒,不努力,即便再换个时代,他们还是奴才!
贝多芬先生曾经说过:“人啊,你当自助。”那么,毕飞宇先生的《玉米》同样发出了呐喊:玉米啊,你当自救!
(责任编辑:吕晓东)
作者简介:牛春梅,山西省浑源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