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8期
电影《苔丝》的缺失
作者:郑丹燕
关键词:电影《苔丝》原著《德伯家的苔丝》缺失主题性格塑造超现实描写
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由当时知名导演罗曼·波兰斯基导演的一部改编自英国作家托马斯·哈代的著名小说《德伯家的苔丝》的影片上映时引起了轰动。在铺天盖地的电影宣传画上,扮演苔丝的女主角娜塔西娅·金斯基的大幅人物特写令人过目难忘。她头披柔软的羊毛围巾,一双充满忧郁哀伤的双眸凝视着前方,几缕乱发轻拂在脸上,金斯基那十分性感的丹唇微微撅起,不禁让人联想起著名影星英格丽·褒曼年轻时的风姿。从这幅广告画上可以看出波兰斯基对原著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编。然而这是波兰斯基摄影机里的苔丝而不是哈代笔下的苔丝形象。尽管这部影片长达三个多小时,但还是遗漏了小说中许多相当重要的因素,这些缺失之处使原著的主题、人物形象、风格等发生了改变。作为两种艺术表现手段,电影与小说迥然相异,对一些相异之处进行比较分析,对进一步深入了解和欣赏哈代小说的艺术魅力无疑是大有裨益的。
这部影片上映后得到了影评界和媒体的交口称赞。《新闻周刊》称它在“洛杉矶和纽约的首映取得了空前的成功”。《洛杉矶时报》盛赞它是“本年度最佳影片”,而《纽约时报》更是推崇备至,称之为“一部充满田园风光,风格细腻的影片。娜塔西娅·金斯基的表演十分精湛,令人叫绝”①。整部影片的画面制作精美,确实给观众以视觉的强烈震撼。虽然影片的外景地是在法国拍摄,但十分酷似哈代笔下的威塞克斯小说世界,其中一些场景栩栩如生,令人难以忘怀。比如影片一开始展现布蕾谷宜人的春色,一群身穿白袍少女在草地翩翩起舞;安玑·克莱回头凝视脉脉含情的苔丝;花花公子德伯把草莓塞进苔丝那鲜艳欲滴的红唇里;在塔布篱牛奶厂田园牧歌似的生活和劳动,与苔丝在棱窟槐农田做短工时的荒凉肃杀、凄清孤寂形成强烈对比。虽然影片提供给观众赏心悦目的视觉享受,却有相当一部分内容被删改了,损害了原作的精神。当然我们不能苛求电影把原著原封不动地搬上银幕,完好无损地保留小说的风格,毕竟它们在表现方式上有所不同,但是究竟是影片中缺失了什么重要成分,才让我们读者感到一种若有所失,意犹未尽的感觉呢?
首先是象征苔丝多舛命运的再生与死亡主题的缺失。哈代把苔丝描绘成“自然的女儿”,她一生的命运与土地息息相关,融为一体,就像自然万物的生长律动,例如春、夏、秋、冬,四时轮回,潮涨潮退,日出月落依照一定的节奏有一个发展变化的过程一样,苔丝短促的一生当中也经历了数次的死亡与再生,这些都应和着四季的更迭交替。评论家欧文·豪很早就指出:“苔丝死过三次,然后又获得新生,第一次是被德伯诱奸,第二次是因为安玑·克莱,最后一次又是碰到德伯。”②春天和夏天象征了苔丝旺盛的青春活力和对美好爱情的追求,而秋天和冬天则预示她悲剧的命运。小说伊始,春光明媚,绿草芊芊,纯洁美丽的少女苔丝和村里的姑娘们踏着春天的旋律,欢快起舞,心弦上跳跃着“一种希望,一种爱情,一种心思,至少是一种渺茫的希望”③。由于家庭贫困,独马的猝亡和父母的虚荣,把她推上认亲的险途。她到纯瑞脊去照料养鸡场,此时正值六月。苔丝初登德伯家门,德伯用红玫瑰、红草莓来引诱苔丝,对她大献殷勤,涉世未深的苔丝一点没想到这条“毒蛇”是“兴风作浪,制造悲剧的恶魔”。九月的初秋时节,伺机已久的德伯诡计终于得逞。在受辱失身的那天晚上,月亮西沉,雾霭浓重,围场被淹没在“一片源源的黑暗”中,茫茫夜色不正象征世道的黑暗,命运的残酷吗?皑皑白雪的洁质遭到无情的玷污。苔丝对爱情的希望一开始就像初绽的花蕾被掐断了。十月的深秋,苔丝毅然拒绝德伯虚情假意的许诺,不愿自甘堕落,在秋风瑟瑟里孤零零提着包裹走回家乡。而在回乡的那条篱路上出现的有生之物和无生之物,“只有凄楚的十月和更凄楚的她”。深秋的凋敝悲凉景象更衬托了苔丝的不幸。在接下来的漫漫严冬里,身怀六甲的苔丝忍辱含垢,过着死亡般的隐居生活,只有天黑后才到树林,从大自然的怀抱里获得些许安慰。至此完成了她生命中的第一次新生与死亡的过程。第二次是在苔丝遭受丧子之痛的两年半后,春天再次降临,草木的嫩芽幼蕾滋长发育着,本来富有希望的生命仍旧在苔丝的心里热烈地搏动,那尚未消耗的青春,经过暂时的压制,“就像树枝里的汗液,又重新涌出涨起,并且还带来了希望和无法制止寻找快乐的本能”。和自然万物都有再生能力一样,苔丝在饱受创伤之后,重新生活的希望在春天里死灰复燃。在五月的一个“茴香四溢,众鸟孵雏,万物催吐生机的早晨”,苔丝第二次离家,怀着对生命的满腔热爱,在塔布蓠牛奶厂开始全新的生活。“她的希望之心和太阳射出之光两相融合,仿佛幻化出一团光辉的氛围,把她环绕”,表达了苔丝对新生活的强烈渴望和憧憬。对大自然的共同热爱和对人生共同的见解,使苔丝和克莱共坠爱河,此时炎炎夏季正好映衬着两人炽烈的爱情生活。哈代巧妙地将大自然和人的情感融合起来描写,使之成为世界文学中描写爱情的经典诗篇。芙仑谷里膏腴的土壤里,土地暖得发酵,“在草木孕育繁殖的嘶嘶声音下,汁液都喷涌得几乎听得出声音来。在这种情况下,就是最飘忽轻渺的恋爱,也不能不变成缠绵热烈的深情”。而接踵而至的“热月”仿佛是自然的一方面,看到他们这对情人那样热烈,特为和他们斗胜争强似的。而克莱就像被热气闷得透不过气来一样,也被温柔娴静,而且对人生有独特见解的苔丝越来越强烈的热爱压得喘不过气,终于他战胜了自己的缄默、谨慎和恐惧,拥抱了苔丝,袒露爱慕之情。从此草木丰茂,生机勃勃的牛奶厂成了两人逃避世俗羁绊,充满浓情蜜意的伊甸园。苔丝在此获得了新生,度过生命中最美好幸福的时光。然而命运再次捉弄了苔丝,他们于圣诞节完婚,此时正好是冬天,新婚之夜苔丝不愿欺骗丈夫,坦陈前事,不料丈夫冷酷无情,不仅不予宽恕,反而撇下苔丝,远走他乡。厄运再次降临,冬天对于苔丝再一次成为象征两人爱情生活死亡的季节。她在树林里风餐露宿,到处打零工,漂泊不定,忍受着命运的凄风苦雨。在棱窟槐那艰苦卓绝,伶仃孤苦的农田生活与夏日那草色芊绵,阳光普照,情思缱绻的塔布篱牛奶厂生活形成鲜明对比。然而大自然的风霜雨雪带来的只是肉体上的苦痛,让苔丝难以忍受的痛苦与折磨却是来自于精神上的。一方面与德伯再次相遇,德伯为满足自己的淫欲对她穷追不舍,让她雪上加霜,苦不堪言。而另一方面爱人克莱音讯全无,失去了他的鼓励和支持,更让她精神上处于孤立无援之地。当苔丝一家孤儿寡母被村里以有伤风化为名赶出,无家可归被迫到家族祖先坟墓暂避一时,此时苔丝的苦难达到顶点,为了家庭,她被迫重陷污淖,成为德伯的情妇。当春天又一次来到人间时,苔丝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再生与死亡的轮回也开始了。克莱在巴西历经磨难,终于幡然醒悟,对苔丝旧情重萌,回英国寻找苔丝,以破镜重圆,然而一切为时已晚,心如死灰的苔丝在德伯的哄骗下,任凭自己的肉体成为他的掌中玩物。后来苔丝得知真相后,在愤怒与绝望之下,手刃了这个破坏她一生幸福的恶魔。苔丝和克莱在逃难过程中尽情享受了快乐而短暂的夫妻团聚生活,苔丝也在丈夫爱情的抚慰下,心灵获得了再生。不久,苔丝被捕并送上绞刑架,完成了最后一次再生与死亡的轮回。正如欧文·豪所说的:“这篇小说的情节发展就有如一幅中世纪的油画,可以分成几个板块,每个板块都各自讲述故事的一部分,形成了殉难的过程。”④哈代正是通过描写苔丝命运中三次死亡与再生的过程,它和季节变化以及自然万物生息现象相契合,使作品批判的主题更加深刻,寄托了对苔丝悲惨命运的同情,谴责了资产阶级道德与宗教的残酷与虚妄。然而在电影中暗示苔丝命运的死亡与再生主题被丢弃了,导演只是按照时间顺序进行拍摄,许多事件被压缩,落入了单调的模式,而四季转换的自然景象仅仅作为陪衬和点缀。这样看来,苔丝好像只是被命运之神驱赶着从一个不幸走向另一个不幸,完全沦为男权社会陋习的牺牲品,失却了原作中的主题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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