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9期
由戴望舒的三篇名作看其诗艺历程
作者:贺 莹
诚然,人们一旦从社会学的角度审视这首诗,不难发现一个青年人的颓唐,当时戴望舒因为国民党反动政府的通缉返回家乡,他所向往的光明陡然变成了黑暗,对一个青年人来说,是莫大的苦闷。如果仅仅因为诗中流露出的颓废,就否定这首诗,则过于武断了。在《我底记忆》中,情绪与意境的和谐,形象的新奇有趣,是从艺术角度得到对这首诗的感受。如果诗的感情不是真挚的,如果不是对记忆有着痛苦矛盾的感受,那么这样的记忆就不再是戴望舒的记忆,惟有真挚的情感才可以写出动人的诗歌。而戴望舒的哀愁正是真挚的,正如他的《狱中题壁》《我用残损的手掌》,它们都是真挚的,是诗人的心灵感悟。戴望舒是个真诚的诗人,不矫饰自己的情感,不会作出爆发似呐喊,也不会以概念代替情感,一个以自己情感作诗的人,难道我们还要对他的真诚做什么批判吗?只是因为戴望舒写下了感情苦闷和孤独的诗,就要遭到否定吗?中国的古典诗歌中,有哀有愁有怨的难道仅仅是少数之作吗?
《我底记忆》充满了矛盾复杂的感情,虽然语言客观冷静,但却包含深情。“它底拜访是没有一定的,/在任何时间,在任何地点,/甚至在我已上床,朦胧的想睡了,/人们会说它没有礼貌,/但是我们是老朋友。/它是琐琐地永远不肯休止的,/除非我凄凄地哭了,/或是沉沉地睡了;/但是我永远不讨厌它,/因为它是忠实于我的。”
诗人的记忆如影随形,甚至到了纠缠的地步,诗人沉浸在这种回忆之中,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难以平息,他厌倦了对往事的回忆,但是却无法忘记,即使记忆总在扰乱他的生活,他却不能释怀。这是一种刻骨铭心的记忆,是独属于自己的财富,烦忧是它的特征,却只是自己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不与他人分享,也是永远忠于自己的。
痛苦的烦忧,独特的体验,难忘的过去,这就是戴望舒笔下的回忆。他的回忆虽然具有独创性,但在艺术上仍很稚嫩,整体来说,它具有隐与不隐之间的乐趣,具有通俗口语的清新,具有抽象事物具体化后所特有的情趣。但在隐与不隐之间的尺度上,他偏向了不隐,少了份诗歌的韵味和情思,在口语运用上,少了诗的雍容,流向了“白俗”。当然这些都不是白璧微瑕,《我底记忆》在戴望舒诗集中的地位是不可抹杀的。
与《我底记忆》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艺术上却更为成熟的诗歌《烦忧》是戴望舒名作,收录于他的第二本自编诗集《望舒草》。
这两首诗在内容上有相似之处,但是在艺术的处理上,却不大相同,循着《雨巷》和《我底记忆》的线索来研究这首《烦忧》,可以更明了地把握戴望舒的诗歌艺术追求历程。“说是寂寞的秋的悒郁,/说是辽远的海的怀念。/假如有人问我烦忧的原故,/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假如有人问我烦忧的原故,/说是辽远海的怀念,/说是寂寞的秋的悒郁。”与《我底记忆》一样,表现的内容都是不可言说那份情感,是独为己有的情感。但是《烦忧》却有了雨巷一般深幽朦胧的意境,这种意境不是靠华丽的语句和复沓的韵律得到的,虽然它们同有古典诗歌的影子。所以不能把《烦忧》看做《雨巷》的回归,这已经不是古代诗句演化而来,它是经过长时间的实验,由苦思造作的华丽,走过直白平淡无奇,最终达到绚烂之极终归平淡的境界。不仅是华丽,也不仅是平淡,二者的交融是这首诗的精要所在。表面看来,《烦忧》没有《雨巷》整齐的韵脚,也非《我底记忆》中的日常口语;没有《雨巷》的音乐性节奏,也不是《我底记忆》散文诗的随意。
《烦忧》的意境与辛弃疾的名句有相似之处:“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这种愁怨固然满怀,但是却又如何对外人说起?哪里有可以一诉衷肠的人呢?或许找不到吧。只好怅然地说天凉好个秋。满腔的仇怨依旧深深藏诸己身,没有人可知晓,也没有人能够明白,顾左右而言他,未尝不是好方法。辛弃疾的方法,戴望舒取过来用,别有一番滋味。他假借的是寂寞的秋,辽远的海,这种假借和《雨巷》中的丁香却有类似,但是《雨巷》只是意象的假借,语句的延展,《烦忧》却是借古今通有的情感,聊发感慨。一个借的古板华美,一个借的灵动新颖。戴望舒并不认为借用古诗意象有什么不妥之处,他说:“旧的古典的应用是无可反对,在它给予我们一个新情绪的时候。”自古以来,人们的情感已经被写过千万遍,今人情感总有与古人相似之处,关键在如何去写,而戴望舒又一次创造了这类题材的经典。
《烦忧》在形式上比《我底记忆》更为考究,有了吟诵的可能。而诗在本质上应该具有可读性,甚至具有歌唱性,在对诗的形式的探讨方面,《烦忧》已经走向了成熟,诗人所追求的古典诗歌的意境与象征派的手法的融合,获得了很大的成功。
从《我底记忆》看戴望舒诗歌理论的探索历程,从与《雨巷》《烦忧》的对比中找到戴诗理论的发展,正是本文的主旨,戴望舒对新诗形式做了大量的实验创作,他尝试各种诗体,力求找到表达新的情绪的最好方法,找到一种可以容纳新内容的形式,《烦忧》的回文形式便是各种尝试之一。他是一个积极的新诗的探索者思绪,他有着不为人理解的苦闷烦忧,又有天才般的自负与骄傲。他希望又相信总有一天,他的尝试,他的创新,会被人理解,总有人会像花呼唤蝴蝶一样地来寻找他,肯定他。
正如他所说:“我思想,故我是蝴蝶。”
作者简介:贺莹,河北大学人文学院2003级现当代文学在读研究生。
参考文献:
[1] 戴望舒,诗论零札[A].戴望舒诗全编[C].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1.692.
[2] 杜衡,望舒草·序[A].戴望舒.戴望舒诗全编[C].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1.53.
[3] 孙玉石,戴望舒名作欣赏[M].北京:中国和平出版社,1994.56.
[4] 蓝棣之,现代派诗选·前言[A]现代派诗选[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17.
[5] 余光中,评戴望舒的诗[A].余光中集[M]卷五.百花文艺出版社,2004.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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