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9期
无法阻断的“TURN ON”情结
作者:龙 云
这是个外来词,但这个外来词对于中国人并不陌生,它是和工业文明、工业文化一起大张旗鼓而又悄然静息地走进我们的生活、汇入汉语词汇的洪流里的。这个词对于中国的一般小资(知识分子)家庭来说,已经完全“同化”在汉语词汇的汪洋大海里视而不见了,是和汉语的“打开”一样淹没在平时的语言环境里无法分辨出书写符号的异样了。但作者有意将这个词语“陌生化”,故意将它用“英语”形式表现出来,使它在整体的汉语叙述中浮出水面,这不能不引起我们视觉上的警醒;而且放大地将它作为整篇小说的标题,标题是文章主题的宏旨所系,它纽系着作者的指向,也统指着整篇小说的意蕴;在这种指向下,我们来理解这个英文用语,就不能不作理性深究了。
这个词的最早出现是和煤气灶连在一起的,煤气灶的一头连着家庭,“打开”煤气灶也即“打开”了家庭。家庭是男人和女人的组合,丁燕和张旭同居已有时日,但一直没有和煤气灶连接,所以还不能说是一个家庭,但随着煤气灶的“TURN ON”(打开),一个真正的家庭诞生了,虽然这时的丁燕和张旭还没有正式举行婚礼没有正式登记结婚,但煤气灶的“TURN ON”已经跨越了形式的障碍直接进入结婚的内容实质了。这是隐喻,隐喻着家庭的开始、隐喻着爱情走向衰败、隐喻着女性在男权话语中心的氛围中逐渐的陷落及至消亡。在男性霸权主义的语境中,女性的自力、自主都是徒劳,而且由于女性自身的角色意识认同,使她和她们自觉不自觉地陷入这个传统的泥淖,她们总希望依附在男权中心的大树上,想在这株大树上乘凉纳荫,所以丁燕才自觉地靠近煤气灶。虽然她仍然心有余悸不敢“TURN ON”,但当张旭提出“我们自己做饭吧”时,丁燕“跳起来兴奋地抱着张旭喊,亲爱的,我要为你下厨”,这种女性的角色意识认同不自觉地把丁燕绑在了煤气灶上。在这一点上和徐坤的《厨房》没有本质的区别,都是女性在角色意识导引下逐渐走进厨房甘心做厨房主人的,就像一具牲灵甘愿走上祭坛。因为煤气灶的二重性无法使丁燕回避,一方面她清醒地“知道这里面潜伏着巨大的阴谋,它算计着更为妥当的时间,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爆炸”,一方面又因为煤气灶“吐着温柔的蓝焰,向我微笑”。所以丁燕才在这种双重诱惑下越陷越深,最终谁也无法拯救。作者还特别地又以程晓红和王东的婚姻作注脚,也已经潜在地指出了这个婚姻同样难以避免的最后悲剧结局。
指使丁燕“TURN ON”煤气灶的还有传统的作祟,家庭似乎是女性最终的归宿,历史前进到当下,多少女性已经意识到了家庭婚姻的束缚,所以她们在走向煤气灶的过程中步履蹒跚,丁燕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提及这个敏感的词,程晓红在结婚的当天还问丁燕:“到底为什么要结婚呢?……我和王东都觉得是在让老人安心,让老人高兴,我们结不结好像无所谓了,好像只有结婚才能给这段同居生活一个交待。”多少世纪的“集体无意识”已经根深蒂固地深入男女的内心了,虽然现代的步伐已经多少撼动了传统的大厦,以未婚同居的形式向传统的婚姻展开斗争,但结局仍然无法战胜“传统”。从这个意义上讲,“TURN ON”又隐喻着比婚姻家庭更深的意识形态层面。
纵观全篇小说,自始至终被“TURN ON”所笼罩,在这篇万言小说内,“TURN ON”频繁出现过三十次,这个符号始终盘旋在女主人公头顶,占据了女主人公的所有生活空间,成为一种无法阻断的“TURN ON”情结。
“TURN ON”是煤气灶的开关指示标记,本来稀松平常,但在女主人公丁燕心理却“巫术化”了,带有了某种神奇的魔力,而且将它普泛化,它的触角伸入到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时刻主宰、左右着她的生活,凸显着浓烈的整体反讽意味。煤气灶是机器,煤气灶的打开,是机器工业的涌入,机器工业带来的直接结果是人的解放,具体到煤气灶,是对妇女的解放;但间接的后果却是对人的戕害,女主人公之所以一天比一天瘦下去,及至于张旭惊恐地说她“你怎么像鬼”,自己也认为“我这具骷髅躯体,都被什么东西吸干水分”,答案非常明确,是煤气灶“TURN ON”的后遗症,也即机器工业对人的异化,是机器对人折磨蹂躏的结果,这也是马克思早就预见到的。这是女主人公的心理感觉,这种感觉无法挥去,直至延伸到做爱,丈夫剥脱她的衣服,她不自觉地联想到煤气灶的“TURN ON”,它隐喻着男女主人公的做爱逐渐趋向机器化、操作化、技术化,情感的内容逐渐抽空,只剩下了机器的技术操作(“做饭要TURN ON,就像睡觉要做爱”),剩下了和动物一样的生理需求(“以后每回做饭,都由张旭‘TURN ON’,我们配合得像公的母的”),甚至不及动物,成了无血无肉的机器躯壳,女主人公在一家小报做编辑,慢慢习惯于被标点符号和电脑操作(用她的话说是“强奸”),并且发出了无奈的感叹:“TURN ON,指引我们前进与生活。”这就是符号的神魔力量,是机器工业的异化力量,连女主人公自己也被异化得看编辑部主任的办公室“就像良种猪独享食槽”,“甚至把电话的突然响起误作煤气的爆炸”,“甚至于身体最隐秘的地方也受到侵扰”。这种心理感觉发展到最后,“我看着手中的烟,一具细长的白色躯体,它等待燃烧,等待我的嘴唇,将它吞吞吐吐地消灭,就差一个环节:‘TURN ON’”。
假如,我们把女主人公对“TURN ON”的心理感觉线性连接起来,就是这样的图示:煤气灶(机器)——做爱(动物)——编辑文章(机器)——主任的办公室(动物)——吸烟点火(机器);我们可以明显发现人的异化轨迹,人就在这样的过程中不断被机器异化而变成动物、变成机器。如果我们以女主人公对自己身体的心理感觉作线性表示,则为:打开煤气灶(爱情的衰落)——做爱(动物的性操作)——编辑文章(被强奸)——接电话(性骚扰)——吸烟(肉体的消亡);这明显地表征着爱情的逐渐稀薄、衰微,最后到生命的结束。不难看出,“TURN ON”这个符号不仅盘旋在女主人公的头顶上,而且深入骨髓,牢牢地根植在内心深处。这也从另一侧面凸显出,机器对人的精神戕害必然导致人的异化,人逐渐被动物化被机器化,最终走向消亡。
我们也同时可以看出,女主人公在竭力躲避着“TURN ON”这个词语代码,她竭力想以人的情感人的本性去主宰自己的生活,但可恨的是,这个符号总是不时地跳出来跟踪她,像阴魂一样盘旋在她的上空,冥冥地注视着她,搅扰得她日夜不宁,折磨得她逐渐形销骨立。作者没有将这个符码的真实含义点破,只是让这个符码披上神秘的外衣,然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女主人公,该到出现的时候必然出现,无处不在,像幽灵、像神仙、像魔鬼,神奇无比,力量无穷,将女主人公团团围住,日夜守候,直至同归于尽。这个“情结”是“死结”,是命定的永远无法逃脱的牢笼。
进入现代后现代社会,科学技术的发达,机器工业大批量挤入人的现实生活,逐渐占据了人的物质世界的同时也在人的精神世界里寻求位置,人不得不给它们留出一定的空间,但遗憾的是,它在夺取人的精神生活的同时也挤对着人向它的相反方向发展,逐渐剥离人性的底质而把人拉向物化。这篇小说并不长,但它的寓意蕴远悠长,它用隐喻、反讽的手法,用现代主义的叙事方式又现实主义地再现了当下人们的真实生活,很具艺术的张力。
作者简介:龙云,陕西榆林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