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9期


“力”与“诗”的和鸣

作者:孔 岩




  《漫步秦直道》是当代散文作家厚夫先生入选全日制普通高中《语文读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一册的一篇优秀散文。其整体思绪以深具文化底蕴的“秦直道”为主体意象,逐步荡漾开来,直面历史,评述秦皇,反观现实,激情涌动,最后以呼唤西部更生终结全文,既完成了对历史与现实的审美对接,也使文章拥有了“力”与“诗”的审美风格。
  首先,文章起笔极为雄健,大有奇警之势。一个“拨”字预示了寻访对象的时空概念,是业已被现时所遮蔽的历史遗迹,同时又传达着另一种声讯,寻访主体是一个怀揣着执拗的文化意念与历史精神的现代青年。而“一丛又一丛沙蒿”无疑为作者烘托历史意识以熔铸“距离观照”提供了对视与交流的平台。有了基本的时空定位,一个热血沸腾的思想者与统贯全篇的主体意象便自然映现了出来,“我在旷野中寻觅那湮没在岁月风尘中的秦直道踪迹”。在交待了基本的探询情态与探询对象之后,作者这才细腻描摹秦直道因使命终结而呈现出的苍凉窘态,“这里除了沙化的草地,还是沙化的草地,再也看不到人烟……当然,还有那些让风沙长期蹂躏的沙柳们,面目粗糙,狰狞而倔强”。值得思考的是,作者在直视秦直道时,不是从主体落笔引出客体,相反以强势客体来挤压主体,极写客体的峭拔,形成凌越之势。如文中深具西部性征的特殊意向群的出现:“夏季”“厚土”“鹰隼”“兔”“田鼠”“沙柳”“风沙”,以及在阐解过程中对意向内在特征的极度抒写,如“烈变”“扎”“叼”“升”“投”等一系列张扬生命原力的动感词汇的运用,从而使作品一开始便云集了“力”的基调,这可以称为作者的“蓄势”阶段。令人称奇的是,作者笔锋一抖,顺势生发,很快弥合了主体与客体的错位关系,消除了历史与现实的紧张,梳理出二者内在精神的契合轨迹来,“如果再仔细加以辨认,不难发现眼前还忽隐忽现,逶迤跳跃着另一种风景,那就是我苦苦寻觅的秦直道”。到此,作者的情绪同审美对象实现了有效链接,“我”的追问自然呼啸而来:“这就是两千多年前‘千古一帝’秦始皇所修建的秦直道?……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对消亡的历史遗迹,面对曾经裹挟风云的战略要地,作者思羽纷飞,激情四溅,转而心游万仞,神及八荒,由秦直道到秦始皇,由秦始皇到秦国,层叠性的排比、历史画面的移情再植、动静融合的审美视角与颇具张力的艺术语言建构了文本中最具诗情也最有力度的审美空间,“我的眼前烽火突起,我的耳畔鼙鼓动天。我分明看到了那一队队辗过历史印迹的战车,旗幌上高挑着大大的‘篆秦’,它们势如破竹,所向披靡,风卷残云……”昂奋奇崛,华丽峥嵘,可谓飞来之笔。
  接下来,厚夫的诗情没有丝毫的松懈,而是徜徉在两千多年前那“铁与火的英雄时代”。各路群雄问鼎中原,诸子百家粉墨登场;再造天下的雄风与重铸文化的洪流,共同演绎着历史长河中最绚烂的一页。作者的追求明显不在于对历史表象的浪漫叙述,短暂的思悟之后,便轻快地从中越升出来,抚去云蒸霞蔚的文化气象,牢牢锁定了西部寻根的精神意义。“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既是对社会运行规律的高度涵盖,又是对即将出场的那个整合历史的英雄个体的激情召唤,“一个英雄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他就是秦王嬴政”,厚夫用豪迈的口吻转述了秦王大刀阔斧的施政纲领。然后,一曲长歌,风云挽揽,“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怒涛似的时代与风雷一般的人物在作者的心灵深处陡然迭化而出,文势瞬时突兀,气象为之宏大。我们可以想像作者在草斜沙横的黄土高原上如黄钟大吕般的灵魂颤动,也可以清晰聆听到他仰俯间诗情激荡而起的猎猎风声。作者兴奋地沉浸在跨时空对话的特殊语境中,用坚定的口气回顾着嬴政剪灭六雄的如椽史笔,“那年,38岁的嬴政登基即位,成为‘千古一帝’”。当然,“千古一帝”的历史意义绝不仅仅在于一统天下的马上之勇,界分秩序、设定法度与规范文字三大思想意识方面的革命熔铸了另一个文化意义上的秦始皇,这才是作者极力寻求的历史主调。他不惜语词对这样一个具有人文建构意义的时空单元尽情讴歌,“大秦帝国如同一轮初生的朝阳,在东亚大陆放射它夺目的光芒。它是一个标尺,一个农业文明的高度,擎起东方的天空,令整个世界为之震撼……是啊,这是一个真正的秦始皇的时代!”个中情结,不难理解。
  如果说,前文思绪由秦直道而始皇是作者第一重审美境界的话,那么,由始皇而秦直道则是作者收缩汗漫思绪以回应主题的第二重审美境界。因历史理性的渗透,洋洋洒洒的诗情变得稳健起来,绚烂多姿的艺术语言也显得平实素朴了许多。无论是交代始皇帝君临天下后的长思远想,还是为抵御外患所采取的屯兵垦田,作者以舒缓的节奏勾勒着秦始皇文治武功的光荣与梦想。作为一项积极的防御措施,“秦直道”被自然引发了出来。在略作诠释之后,文势又起,作者以一种全知者的身份再次对意向本身作诗意的延伸,“一个杰出的国防构想,一个既浪漫却现实的合理行为。这种大手笔、大举措只有嬴政才真正具有构建的能力”。到介绍“秦直道”的地理位置时,其文势又逐步平缓下来。短短的两个自然段落,情蕴却有跌宕之美,这一方面与作者由物及人的激情叙事方式有关,另一方面也可见他在结构艺术领域的深厚造诣。接下来的有关“秦直道”的修建过程,可以说是本文中持续时间最长的“审美间歇期”。审美间歇的存在正如画面的空白、戏剧中的静场一样,本就是作者再次“蓄势”以求力感凸显的过渡期。作者以史家的笔法对秦直道的选址、方位、总长、修建时间、工期等作了严谨的考证,并以《史记》、史念海教授的佐证来强调工程的艰难与工效的惊人。即使在论述秦直道的历史意义时,其依然用充满理性的目光远远地打量这人类建筑史上的奇迹。直到回返现实时,作者才仅仅用了“惊叹”两字微吐内心的层层波澜。对“抒情主人公”身份的短暂印证之后,又是对始皇死后宫廷阴谋的冷静诉说。与前面不同的是,此时的作者似乎摆脱了埋头史籍的重负,字里行间明显流露出快意的色彩,大有笑拨风云的洒脱。“时隔十五年,大秦帝国的大厦就彻底坍了,那一轮冉冉升起的太阳,从景象峥嵘的中天而降,坠入了黑暗的渊薮。接着便是楚汉相争的刀光剑影,接着便是一个新的时空单元的诞生……”原来,秦的灭亡正如秦的繁盛一样具有时效性的意义,意义的生成就是历史车轮的滚滚向前。历史长河的波光涟影就这样在作者的笔下一闪而过,可其中的亮色与阴影却历历在目。
  掩卷深思,作者怅然而欢欣。铁血的时代所引领的风云常常被“社会周期性溃疡湮没在群山万壑之中,可它所创建的辉煌却永远作为人类思想文化的高峰时时招引着人们的登攀”。想到这里,作者的情绪逐步激越起来,文势随之凸现,“秦直道功能的丧失与隐退,不从另一方面旁证了国家的统一与富强吗?”历史与现实再次找到了它最佳的契合点,所以作者才说,“对于今天来说,神秘的秦直道的探索与面纱的进一步揭开,它带有某种暗合与启示性的意义”。从结构上来说这是一个过渡句,从叙事意义上我们可以把它称为“宣泄中的二度间歇”,从语义学意义上来说无疑含蕴了以下两层意思:首先是文势所指肯定与秦地有关;其次是这也是一项与“秦直道”一样改写历史的伟大建构。话题在峰回路转间终于闪现,“陕西……它能重振雄风吗?”由历史而现实再辐射到陕西,正如由秦直道而始皇后扩展到秦代一样,构成了整篇文章对应的两个基本的逻辑序列,而作者自然是既介入其中又脱身象外的观照者,将学理的缜密与泉涌的诗意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催生着又一次情思的激荡:“它挟着远古的雄风,轰鸣如雷。君请看,那巍巍而立的长城不是见证吗?君请看,那巨蟒似的秦直道不是见证吗!”为了将内心中燃烧的激情得以延伸,作者把外围环境也赋予人格化的情感,“烈日当头……我听到了太阳哔剥燃烧的声音,它是那般的兴奋与激烈。这是西部的声音,一个新世纪的声音……”表征出作者激昂的心态和对西部前景的深情呼唤,同时也将整篇文章的气韵推向极致,在高潮段落完成了这曲历史与生命的热烈交响。
  可以这样说,《漫步秦直道》仿佛一股雄浑之风,时时给人以诗的洗礼与力的牵引。
  
  作者简介:孔岩,延安大学文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