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1期


别致的视角 美丽的风景

作者:梅培章




  谈起舒婷,我们往往首先想到的是她的《致橡树》《神女峰》等脍炙人口的诗歌。长期以来,我们似乎已经习惯于作为诗人的舒婷——那个以瑰丽的想象,人性化的关怀以及冲破旧体制的勇气赢得尊敬的女诗人。然而舒婷在诗歌方面的成就和特殊地位或多或少遮蔽了她作为出色的散文家的另一面。事实上她的散文比起她的诗歌来说毫不逊色。她的幽默散文在“当代幽默散文史上具有不可低估的地位”。
  对于一个优秀的作家来说,一手写诗和一手写文,两者往往并行不悖。写诗,能保持人的敏感和锐气,为文,则使人平和、洒脱,各得其所,相得益彰。如果说舒婷的诗是因为借助内心来着力刻画长期受压抑的女性的愤激和忧伤,集中表达了那一代人的忧伤、迷茫的精神现状的话,那么她的散文则回到自身,更像是一个人的自传史,带来的是另外一种风格。读罢《舒婷文集》中的散文部分,你会发现她的散文一反诗歌中的沉重、激越、悲愤,代之的是轻松、调侃、谐趣。《我儿子一家》就是最能反映作者散文风格的一篇。
  《我儿子一家》借儿子的视角写了一家人,也为我们打开了一扇通往家庭庭院风景的门。透过门缝我们看到了那个曾经“成为风景,成为传奇”的惠安女子生下孩子,竟然一口气将一大碗猪肝线面舔得精光的淘气状;那个曾经满怀报效国家的热情,痛苦地吟唱着《祖国呀,我亲爱的祖国》的女子为了给儿子取个合适的名字而绞尽脑汁的痛苦状。我们还看到了那个爱在自己的丈夫面前撒娇,不甘心“守桌待诗”的妻子;那个见到小孩子“立刻丢下烫金硬壳面大书,和我们在院子里跳绳,踢球,玩老鹰抓小鸡”游戏的母亲。
  宽容的母亲、本色的女人、诙谐幽默的散文家——生命里的一切融合得是那么自然,和谐,不露一点声色。
  这些风景是零碎的,组合起来却是一副生动的风景画。就像一件由一些边角料裁成的大花褂子,因为缝纫工手巧,拼贴起来却非常好看。这一切要归功于儿童视角的成功运用。舒婷通过一个孩子的明亮的眼睛来观察成人的世界,去折射一个充满生机的家庭的方方面面。
  中国古代自庄子孟子就有对儿童状态的赞美,在明代的时候,李贽就建立了童心说。到了现代,由于受拜伦、泰戈尔等一批著名诗人热情歌颂童真童心的影响,冰心、萧红等女作家都曾在她们的作品中成功采取儿童视角。事实上,作家通过换取角度——以一种曾经拥有但现在已陌生了的感受来重新感受和诠释世界,重新构筑世界,并交给读者一把重新观照世界的钥匙,读者可由此开启另一扇观察世界的大门。
  首先儿童视角是天真的,好奇的。世界对于一个刚刚蹒跚学步的孩子来说,一切都是陌生的,因为其陌生,便变得好奇。他眼中的世界便会跟我们所熟悉的世界产生缝隙,隔阂。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与小说中的儿童保持一致,像儿童那样观察思考,就会找到一种久违的儿童体验,唤起童年的记忆,再烛照成人世界,就会有一种忍俊不禁的感觉。比如开头作者生小孩历经磨难,应该是非常痛苦的事情,但是通过“我”——一个无法体验其中滋味的娃娃,绘声绘色把它讲述出来,就把作者生了小孩后滋生出的那种浑身轻松甚至有点忘形的母爱写得活灵活现。再比如“我”把陌生人因为“我”是舒婷的儿子而给“我”拍照的事情当成特大的新闻在家里发布。按照成人的看法,妈妈是作家,儿子跟着沾光,这是很普通正常的事情。而小孩子不这么看,他会认为是无上的荣誉,甚至为妈妈自豪,所以他要郑重其事当成新闻发布,所以才有趣。借用大人与小孩对事情理解的错位表达出了滑稽的效果。作者写诗之余喜好看恐怖小说,丈夫出于疼爱妻子劝其不要看,妻子则希望不要天天“守桌待诗”。丈夫体贴妻子,妻子嗔怪丈夫,这正反映了夫妻之间的和睦甜蜜。如果由妻子直接表述出来就会让人感到很做作。但是由天真的小孩子来叙述就别有一番趣味了。小孩子没有领会妈妈“守桌待诗”成语歪用背后的意思,一本正经进行纠正。我们一定会被这个瞎捣一气的小大人逗得捧腹大笑。
  其次,孩子的世界又是真实的,单纯的。儿童不可能以社会上的是非标准来衡量他所处的复杂社会,所以没有顾虑,什么话都敢说,人们常说童言无忌。惟其没有顾虑,所以小孩子的话往往又是最诚实的,这才有了《皇帝的新装》中小孩子揭示成人世界谎言的故事。文章中谈到有人询问“我”是谁家的孩子,“我”立即应声:“诗人舒婷的儿子。”小孩子因为妈妈是名人,遇到别人询问当然会很自豪地回答,这也没什么过错。爸爸妈妈知道后却加以反对,不允许“我”炫耀这种身份,一方面可以看出作者确实是看淡名利,另一方面也是担心会引起别人的反感。这对于一个习惯于直觉思维的两岁小孩来说,他怎么能理解人世间的是是非非呢?儿童的世界是单纯幼稚的,它没有成人世界的道德约束和世俗观念掣肘,他的世界是本真的,是原汁原味的。我们透过浑浊的成人世界来看小孩眼中的成人世界,就会发现平时忽略了的东西,就会来反思我们社会那些习以为常的陋习的合理性。
  运用儿童视角的作品往往出现两重视角,两种声音,两个文本。儿童视角和成人视角交替进行,小孩子背后往往是大人的声音。儿童视角的运用不仅仅是方便表达生活世界的一种技巧,它更是或隐或显地表达了作者本人对世界的看法。舒婷采用儿童视角,更是在借孩子那张无所顾忌的口道出自己想说又不能说的肺腑之言——“妈妈说她平生有三怕:一怕记者采访,二怕与人谈诗,三怕讲座和开会发言。”——简直可以看成是舒婷的夫子自道。这也其实是舒婷在她的散文中一直想追求的,愿意抛弃自己所谓的社会声名,回到自己的家庭中,做一个感性的自然的母亲。
  至此我们终于看出舒婷采用儿童视角只是一个幌子,真实目的是要通过儿子的眼睛展现自己一直追求的那个和睦、温馨、快乐的家庭理想世界。儿童的天真体验与其说是为了表现世界的幽默谐趣,不如说是体现舒婷的那种无处不在的母爱。也正是因为这种充满无限温情的母爱让她找到了平凡琐屑的生活背后的乐趣。
  “女人的生命本质就是爱,舒婷就是怀着这样的爱,来构建她的文学世界。”在没有成为母亲之前,舒婷呼唤女性个体价值的尊重,在身为人妻人母之后,她更愿意做一个普通的贤妻良母。她的散文因此就是在追寻个人生活的全部踪迹。她回忆生孩子的过程不是为了表现那种诙谐的意境,而是表达自己深沉的母爱,是小生命的降生触动了掩藏在心中的母爱的琴弦;她把所有的爱心都倾注在对小生命的抚爱上,取名费劲心思,寄托着母亲对小孩健康成长的美好愿望;给小孩一个自由舒适的童年,在一个温暖和谐的家庭环境中让孩子由着天性成长,是对如今普遍的功利教育思想的抵制。这些不正是一个贤妻良母的心声么?
  在发表了《会唱歌的鸢尾花》后,舒婷笔辍了三年,三年后那个曾经摇旗呐喊的女子写下了《以忧伤的明亮透彻沉默》。她这么写道:“如果可能我确实想做一个贤妻良母……无论在感情上、生活中我都是一个普通人,我从未想到要当什么作家、诗人,任何最轻量级桂冠对我简单又简单的思想都过于沉重。我不想做盆花,做标本,做珍禽异兽,不愿在悬崖上展览千年。”随后文风也陡然转变,由沉重、迷茫、尖锐而变得平实、风趣、轻灵,表达的主题集中了亲情友情爱情,更加切近人的个体生命的本真状态。
  这个爱做梦的女子终于做起了自己的家庭梦,她的散文为柔弱的身躯提供了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她可以在里面撒娇、调侃,可以在里面尽自己妻子、母亲的职责,而她的散文也会更加单纯,更加本真,更加生活化。
  
  作者简介:梅培章,男,江阴市澄西中学语文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