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1期


蒋子龙小说语言的哲理性

作者:吴延生




  蒋子龙作为改革文学的代表作家之一,其作品曾一次又一次地激起社会的强烈反响,引起文坛的极大关注。各种评论文章纷纷出现,而关于语言艺术方面的却不多见。各种当代文学史也是如此,如金汉主编《新编中国当代文学发展史》说:“他以敏锐的洞察力注视改革,以满腔热情表现改革,勇敢地闯出一条‘改革文学’的道路。”王嘉良主编《中国现当代文学》说:“蒋子龙的所有小说有一个共同的、突出的特征,即全部作品都体现了一种一往无前的开拓精神。”朱栋霖主编《中国现代文学史》说:“从美学风格上来讲,蒋子龙所体现的主要是阳刚之美。”王庆生主编《中国当代文学》说:“粗犷是蒋子龙小说创作的基本特色。他用笔如椽,浓墨重洒,大刀阔斧,刚健有力。”在林林总总的文学史教材或著作中,论者只见到了李计谋主编的《中国现当代文学》仅用一句话提到了蒋子龙“小说的语言简练、生动、粗犷、质朴,又带有政论色彩”。所以,蒋子龙曾对此现象表述过如下意思:人们被我的激情所吸引,却很少注意我的语言。人配衣服马配鞍,作品的魅力离不开语言。的确,蒋子龙小说语言有其独特的风格。论者拟就其小说语言的哲理性,做一探讨。
  正如中国画追求“不以虚为虚,而以实为虚,化景物为情思”的虚实相间的技法,小说创作也是这个道理。如果说小说中的形象是实,议论为虚,若以虚为虚,实属空洞抽象的说教;若以实为实则失之于呆板,若能虚实相间,在形象描写中,出现一些警策的句子,有助于升华主题,给读者更上一层楼的审美享受和无尽遐思。因此,文学作品需要哲理性。它能反映出作家对生活的思考,揭示出生活的内涵,使作品增添一层思辨的色彩,留给读者更多的想象空间。有人说:哲理不只属于哲学家、理论家,同时也应属于文学家和艺术家,是不无道理的。马克思说过,思想的社会性质是同思想一起存在于语言之中,就像价格是同商品一起存在着一样,思想是不能脱离语言而存在的。蒋子龙小说语言的哲理性,表现是多方面的。无论在内容还是在形式上,都能一下子抓住读者。这和我国传统小说是一脉相承的。
  
  一、形式多姿巧运匠心
  
  1、命题中矢捶击心扉
  有的作品命题就包含着丰富的哲理性。《悲剧比没有剧好》写了三个人物。其中两个是悲剧人物。宫开宇因病被迫离开战斗岗位,呼从简平步青云登上副省长的位置。但这种命运的归宿或机遇对他们二人来说,都是一场悲剧。他们不能在自己应该在的岗位发挥才能,对事业踌躇满志,却怀抱壮志未酬的遗憾离开了自己恋恋不舍的岗位。富胜康在宫开宇病后代理了部长职务。身居要职,却是庸碌之辈。小说写出了宫、呼二人的悲剧遭遇,挖掘出造成悲剧的复杂的社会原因和个人性格上的种种因素,热情赞扬了悲剧比没有剧好,天才的失败比庸才的得势更有价值。读者不能不为作家对严酷无情的生活辩证法的哲理发现而拍案,从中领悟到生活的真谛,任凭浓烈厚重的情思捶击心扉,从而做出自己的人生选择。又如《赤橙黄绿青蓝紫》描写了当代青年艰难曲折的成长历程和心灵的发展变化。它启迪人们:只有投入滚滚向前的时代洪流,才能找到自己在生活中的位置,对人生道路进行富有哲理意味的探索。“《赤橙黄绿青蓝紫》这个题目,既是色彩斑斓的现实生活的写照,也是蒋子龙人物的‘调色板’,他力求从错综复杂的关系中,从丰富多彩不断变化着的现实生活背景上,写出人物性格纷繁复杂的色调来。”
  2、开门见山先声夺人
  “开卷之初,当以奇句夺目,使之一见而惊,不敢弃去”。我国传统小说往往一开头,就亮出了作家的观点。常常是用富有哲理的警句或几句诗就把基调或情绪定下来。《三国演义》就是以“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开篇的。蒋子龙的小说同样重视先声夺人的艺术效果。《机电局长的一天》开卷摘引机电局长的手记:“这是一场和平年代的战争,是一场新的长征。”暗示了作品的基调——要展现的严峻的现实生活图画及其包含的意义。《乔厂长上任记》开头是乔光朴发言记录:“时间和数字是冷酷无情的,像两条鞭子,悬在我们的背上……”在峭拔的议论中突兀出改革者咄咄逼人的形象。“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没有各式各样的新奇事,还算一个纷纭复杂的世界吗?”这是《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开头,如异峰突起,泰山不挡其锐。
  3、结尾深邃耐人咀嚼
  “结句当如撞钟,清音有余。”俗话说:“编筐编篓,重在收口。”写文章亦当如此。“推后结尾”则比较含蓄委婉,有意在言外之妙。如路遥《人生》的结尾:“高加林一下子扑倒在德顺爷爷的脚下,两只手紧紧抓着两把黄土,沉痛地呻吟着,喊叫了一声:我的亲人哪……”这个结尾,意味深长,发人深思。鲁迅先生的小说《故乡》结尾关于“路”的哲理议论,是有口皆碑的佳句。它把读者带进驰骋想象的无限空间。当代作家蒋子龙深谙其理,他往往在作品的结尾营造浓浓的哲理氛围。《开拓者》是以车蓬宽因改革受阻打退休报告结束。但这不是他有心败下阵来,而是为了实现宏大的志向采取更加得力的措施。他对上层领导中不正常的复杂关系有清醒的认识。他要利用这种关系,在其结合的隙缝中寻找契机,推进改革。退休了没权了,他认为:“权力只能下命令,而命令是不能征服人心的。”他深知“得人心”的重要。这普通的字眼里包孕着丰富的哲理。纵使现实的车轮不能完全按照他的意志运转,但他深信未来,坚信自己的力量。同时,年轻的改革者也是同他取一致步调的。
  
  二、内容经纬构思出奇
  
  蒋子龙小说中哲理议论成分,更多是渗透在作品整体的艺术形象中。在情节进展中,在剖析人物心理活动时,处处显示出作者高超的思辨才能,对生活富有独到的悟见。
  1、慷慨击剑语出惊人
  在行文中,作者往往直接阐发自己的观点。《乔厂长上任记》中的乔光朴放弃公司经理的位置,自愿到基层电机厂,连徐副局长都惊诧地问:“光朴,你是真的,还是开玩笑?”接着作者对公司经理位置如何好,做了一番议论。用大多数干部图安逸的精神状态,衬托出乔光朴力争当主角的进攻型性格。乔光朴立下“军令状”,作者又迫不及待地写道:“这家伙,话说得太满、太绝。”乔光朴的话是与圆滑怠惰的世俗气相去甚远,而恰恰是它使乔光朴激流勇进的性格和自信力得到充分展示。作家站在世俗立场评论乔光朴,就更显示出哲理性。这种欲扬先抑,形贬实褒的语言加深了乔光朴形象的深度。
  2、心理剖析深沉尖锐
  作家不仅直抒胸臆,还注意对人物心理活动进行剖析。乔光朴说服童贞结婚时表示自己一辈子要有始有终,虎头豹尾更好,至少要虎头虎尾。“是惊?是喜?是不安?……”作家对此时童贞的心理活动进行剖析。在乔光朴的激情感染下,童贞对政治衰老症进行了反省,青春活力开始复苏。她脸红了:“胡说,爱情的绿苗在一个女人的心里是永远不会衰老的。”被历史扭曲了的童贞开始恢复以往的自我。在童贞自我反省的心灵荧光屏上,映出乔光朴对事业执着追求的一贯性。这段对童贞心理剖析与哲理相融为一体的文字,实际上成为对乔光朴形象刻画的陪衬和延伸。
  3、情节推进提升理趣
  在情节推进的间隙,作家富有哲理的议论有助于读者加深对人物的理解。宫开宇住进医院,可这哪像挽救垂危生命的病房?分明是生命力勃发的战场。小说在对这位壮心不已的老战士热情描写之后,作家写道:“权力可以使人沉沦,也可以使人升华,对有的人权力就如同模特儿身上穿的时髦外衣,脱去漂亮的外衣,里面空空如也。对于宫开宇不是这样,没有权力他是一把钢锤,有了权力顶多在钢锤上加了一个木把。”在情节进展的间隙,作家的议论将读者引入更深的思考,并在思考中获得由衷的喜悦。
  4、对话简明语淡意深
  人物之间的对话也被作家涂上哲理色彩。“这些对话常常是人物在特定的情景和势态下人物心灵被动的曲折外射。”童贞听了乔光朴的表白后,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没见过五十多岁的人,还这么雄心勃勃。”“雄心是不取决于年岁的,正像青春不一定就属于黑发人,也不见得会随着白发而消失。”乔光朴的话,形象地揭示了现象和本质的关系:对事业和理想的追求,不是以年龄为分界线,而是以对事业追求的实践为标志。
  综上所述,蒋子龙小说哲理性的语言不仅升华了作品的主题,而且也使作品中的人物形象更加鲜活,栩栩如生地展现在读者面前。蒋子龙小说语言的哲理性表现,不仅提升了作品的品位,营造了浓郁的抒情氛围,而且“闪现出真理的火花,体现了作家思想的深刻和表达上的独创性”,大大增强了作品的魅力。
  
  作者简介:吴延生,江苏淮阴工学院人文系副教授;主要从事文学与文艺理论的教学与研究。
  
  ①金汉主编:《新编中国当代文学发展史》,杭州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533页。
  ②李渔:《闲情偶寄》,作家出版社,1995年版,第72页。
  ③谢榛:《四溟诗话》,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年版,第30页。
  ④张德林:《现代小说美学》,湖南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第327页。
  ⑤《全国大学生毕业论文选编》,浙江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第9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