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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雄抒情赋的美学特色

作者:万志全




  摘要:在美学特色上,扬雄的《反离骚》《解嘲》《解难》《太玄赋》《酒赋》《逐贫赋》等抒情赋显得情感真挚、幽默讽刺。这表现为四个方面:一是以大胆宣泄为美,这里没有故作姿态的扭扭捏捏,有的是充沛的情感渲染;二是认为仙境里的美是最高的美;三是用拟人等积极想象塑造美;四是以戏谑为美。
  关键词:扬雄 抒情赋 美学特色 情感真挚 幽默讽刺
  
  扬雄是西汉的辞赋大家,他不但创作了《蜀都赋》《甘泉赋》《河东赋》《羽猎赋》《长杨赋》等雄壮精妙的大赋,而且创作了《反离骚》《解嘲》《解难》《太玄赋》《酒赋》《逐贫赋》等清丽迷人的抒情赋。扬雄的抒情赋不像是他的那些大赋,大赋承载着很多政治使命,必须表露儒家的积极向上的思想倾向;抒情赋则抛开济世拯民的政治和道德使命,表露出扬雄真实的生活体悟,显现为一种道家悟透俗世的超脱情怀。在美学特色上,抒情赋显得情感真挚、幽默讽刺。具体来讲,抒情赋的美学特色表现为以下四个方面。
  第一,以大胆宣泄为美。扬雄对帝王追求淫欲、社会黑暗、世俗之人的虚伪、自己的处世之道、向往超凡脱俗的自由等五个方面都进行了大胆的情感渲染。
  先来看扬雄对帝王追求淫欲的讽刺。《酒赋》有言:“鸱夷滑稽,腹大如壶,尽日盛酒,人复借酤。常为国器,托于属车。出入两宫,经营公家。由是言之,酒何过乎?”(译文:酒囊这个东西真是厉害呀,它能够吞酒、吐酒,终日不已啊,它的肚子大得像水壶,它整天就这么装着酒,人们时常提着它去沽酒,它成了国家重要的器物,放在天子的属车上,它经常出入于皇帝和太后的宫殿,在朝廷里奔走往来,由此看来,酒比起酒囊来,又有什么罪过呢?)我们可以思考一下,这种祸国殃民的鸱夷(酒囊)为何能成为国宝呢?还不是因为帝王等统治阶层充满了淫欲。扬雄明明知道汉成帝好酒,就故意作《酒赋》来讽刺他,扬雄靠着艺术化的表现手法,达到了大胆宣泄的美学目的。
  再来看扬雄对社会黑暗的讽刺。《解嘲》曰:“当今县令不请士,郡守不迎师,群卿不揖客,将相不俯眉。言奇者见疑,行殊者得辟。是以欲谈者卷舌而同声,欲行者拟足而投迹。”在扬雄那个时代,县令是不会主动地聘请士人的,郡守是不会去迎请老师的,各位公卿是不会接待门客的,将相们是不会向一般人表示尊敬的,有独到见解的人常被人家猜忌,行为超脱世俗规定的人就要遭殃,因此那些有所见解的人只好随声附和别人,想有一番作为的人也只好随波逐流。由此可见,当时的官场都是一些无能之辈把守着,他们把整个官场弄得十分黑暗恐怖。《逐贫赋》曰:“人皆文绣,余褐不完;人皆稻粱,我独藜餐。贫无宝玩,何以接欢?宗室之宴,为乐不槃。徒行负赁,出处易衣。身服百役,手足胼胝。或耘活耔,沾体露肌。朋友道绝,进官凌迟;厥咎安在,职汝为之。”贫苦百姓缺吃少穿,贪官污吏吃好穿暖;贫苦百姓拼命劳作,也仍然食不裹腹,而像扬雄这样正直的官吏,也是没有朋友、得不到提升的,这就是黑暗社会的真实写照。《逐贫赋》还描写了统治者的糜烂生活:“爰及季世,纵其昏惑,饕餮之群,贪复苟得,鄙我先人,乃傲乃骄,瑶台琼室,华屋崇高,流酒为池,积肉为崤。”和贫苦百姓比起来,这些统治者们太生活腐化了,这种“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现象沉痛地反映了社会的黑暗和垂死。《酒赋》里的“处高临深,动常近危”也反映了正直之士处境之艰难。
  再来看扬雄对世俗之人的虚伪的讽刺。《解嘲》描写当时士人的自以为是:“天下之士,雷动云合,鱼鳞杂袭,咸营于八区,家家自以为稷契,人人自以为皋陶,戴纟徙垂缨而谈者,皆拟于阿衡,五尺童子,羞比晏婴与夷吾;当涂者入青云,失路者委沟渠;旦握权则为卿相,夕失势则为匹夫。譬若江湖之崖,渤氵解之岛,乘雁集不为之多,双凫飞不为之少。”当天下的士人都以为自己很有本事,他们像雷声一样响应而起,像云一样纠合,像鱼鳞一样密密麻麻地到处都是,他们都在钻营着仕进之路,他们个个都把自己看作是稷、契、皋陶、阿衡(即商汤时的伊尹)、晏婴、夷吾(即管仲)一样的大贤人,有一些人成功了,有一些人失败了,其实呢,他们就像江海湖泊中的崖岸、岛屿、大雁、野鸭一样多如牛毛,有它没它都无所谓的。《太玄赋》讽刺那些所谓的圣人的贪慕虚荣:“日敫日敫著乎日月兮,何俗圣之暗烛。岂忄曷 宠以冒灾兮,将噬脐之不及。”扬雄认为,如果你是圣人,自然会像日月一样明亮,不需要为世俗之人所夸耀,而被世俗之人夸为圣人,处处受宠,却只会导致灾难,到时候就像是用嘴来咬肚脐,后悔莫及啊。
  再来看扬雄对处世之道的大胆表白。《解嘲》有三个地方谈到了处世之道:1.“故世乱,则圣哲驰骛而不足;世治,则庸夫高枕而有余”,在乱世,即使是圣哲也无可奈何,在治世,即使做凡夫俗子也安然无忧;2.“是故知玄知默,守道之极;爰清爰静,游神之廷;惟寂惟寞,守德之宅。世异事变,人道不殊;彼我易时,未知何如”,只有清静、寂寞地执守玄默之道,才能以不变应万变地保全自己;3.“故为可为于可为之时,则从;为不可为于不可为之时,则凶”,所以说时机很重要,要能够适应时代的变化而变化。《太玄赋》曰:“省忧、喜之共门兮,察吉、凶之同域”,忧和喜没什么两样,吉与凶也差不了多少,要以恬静的心态来对待一切吉凶忧喜。《反离骚》通篇都是以道家退隐的思想、儒家明哲保身的思想来劝说屈原不要太认真地对待俗世之事,全赋至少有六处大胆表露了扬雄的处世哲学:1.“以为君子得时则大行,不得时则龙蛇,遇不遇命也,何必湛身哉”,成龙成蛇要看时代对你的造就,不要太固执于为真理而死了,那样是不值得的;2.“灵修既信椒兰之唼佞兮,吾累忽焉而不蚤睹”,既然知道纯洁没有什么好下场,我们为什么不早点明白过来,赶快离开坏人,避免杀身之祸;3.“知众嫭之嫉妒兮,何必扬累之蛾眉”,既然知道那些坏人都嫉妒你的才华,就要善于隐藏保护自己;4.“亡春风之披离兮,孰焉知龙之所处”,我像潜龙一样地隐世,别人就不知道我有大本事了,就不会来害我了;5.“违灵氛而不从兮,反湛身于江皋”,你屈原本来应该顺从天意去隐居,可你偏要违背天意去自杀,真是不明智啊;6.“览四芳而顾怀兮,奚必云女彼高丘”,站在半山腰看看风景就行了,何必爬上山顶去,那里可是高处不胜寒啊。
  然后来看扬雄对超凡脱俗的自由的追求。《太玄赋》:“甘饵含毒,难数尝兮。麟而可羁,近犬羊兮。鸾凤高翔,戾青云兮。不挂网罗,固足珍兮。斯错位极,离大戮兮。屈子慕清,葬鱼腹兮。伯姬曜名,焚厥身兮。孤竹二子,饿首山兮。断迹属娄,何足称兮。辟斯数子,智若渊兮。我异于此,执《太玄》兮。荡然肆志,不拘挛兮。”扬雄说,甘甜味美的诱饵是有毒的啊,不能去多次品尝的;麒麟如果能靠近的话,那就和犬、羊没有区别了;鸾、凤高高地飞上云端,它们不受任何的束缚,这才是弥足珍贵的呀;可是,像李斯、晁错那样位极人臣,最终还是被杀害;屈原崇尚高洁,最终葬于鱼腹;伯姬死守贞妇之道,落得葬身火海;伯夷、叔齐这两位孤竹君的儿子,耻食周粟而饿死在首阳山上;伍子胥用“属娄剑”自杀,是不值得称赞的啊;我看这几个人都学识渊博,却未得好死;我和他们不一样,我要遵守太玄之道;我要心胸空坦,不受任何约束。
  在这五个方面,扬雄大胆地表露了自己的思想,他不怕别人如何地奚落他,他认为抒情赋的特点就是要直抒胸臆,只有尽情宣泄才是美,那样欲说还休根本就谈不上美。
  第二,仙境里的美是最高的美。既然世俗社会非常黑暗,要保全性命还得格外小心,因而在现实生活里就没有最高级的美,只有仙境里才能找到最高形态的美。《太玄赋》对这种最美的仙境作了逼真的描绘:“纳禄于江淮兮,揖松乔于华岳。升昆仑以散发兮,踞若水以濯足。朝发轫于流沙兮,夕翱翔乎碣石。忽万里而一顿兮,过列仙以托宿。役青要以承戈兮,舞冯夷以作乐。听素女之清声兮,观宓妃之妙曲。茹芝英以御饿兮,饮玉醴以解渴。排阊阖以观天庭兮,骑马辛马鬼以踟蹰。载羡门与俪游兮,永览周乎八极。”如果能到达仙境,那就先把俗世的爵禄都抛弃,和赤松子、王子乔等仙人去华山,然后爬上昆仑山去吹晒头发,去弱水洗脚,早上从流沙出发,晚上就到了碣石,飞过一万里再歇脚,经过列位神仙的居所就住下来,让霜神青要扛着兵器,叫河伯冯夷跳舞,听素女唱歌,看宓妃弹曲,饿了就吃点芝英,渴了就喝点醴泉,打开天门去看天庭,骑着马辛 马鬼来溜达,带着羡门仙翁去游玩,把四面八方的仙境全看个遍。这样极端的自由,这样尽情的享受,这样的无拘无束,这样的欢乐无边,在人间是不可能找到的,因而只有仙境里才有扬雄所欣赏的最高级的美。
  第三,用拟人等积极想象塑造美。《解难》里用积极想象塑造了龙的形象:“独不见乎翠虬绛螭之将登乎天,必耸身于苍梧之渊;不阶浮云、翼疾风、虚举而上升,则不能撠胶葛,腾九闳。”龙本来是虚构的动物,扬雄却还想象出一只角的小龙,即虬,它是翠绿色的,还有没长角的小龙,即螭,它是大红色的,它们要想日后飞升上天,就先得在九嶷山修炼,然后再以浮云为阶梯,以疾风为羽翼,依靠上清之气流,飞上那九天。《逐贫赋》则把“贫”这一形容词想象为一个孤儿,通过这种拟人手法来表达扬雄自己的贫困无依和安贫乐道的思想。这种拟人手法,比起赤裸裸的表露不知要高明多少倍。
  第四,以戏谑为美。《逐贫赋》描述了作者想摆脱“贫儿”却根本甩不掉的无可奈何之情景:“舍尔远窜,昆仑之巅;尔复我随,翰飞戾天。舍尔登山,岩穴隐藏;尔复我随,陟彼高冈。舍尔入海,泛彼柏舟;尔复我随,载沉载浮。我行尔动,我静尔休。岂无他人,从我何求?今汝去矣,勿复久留。”扬雄想舍弃贫儿,故而跑到昆仑之巅,但贫儿却跟着在天上飞;扬雄躲到山崖里,贫儿也跟着上山来;扬雄摇着船躲到海上去,贫儿也跟着来到海上;扬雄走,贫儿也走,扬雄停下来,贫儿也停下来;扬雄质问贫儿为何要这样跟着自己,他要贫儿赶快离开他,一刻也不能耽搁。由此可知,扬雄想摆脱贫儿,他到处躲,但就是躲不掉,这实际上是他自己辛酸生活的艺术描绘,他用的笔调却是轻松的、充满玩笑的,这种自嘲自解的戏谑很有一种黑色幽默之美感。另外,《逐贫赋》对贫儿的描写也充满了黑色幽默之美:“堪寒能暑,少而习焉。寒暑不忒,等寿神仙。桀、跖不顾,贪类不干。人皆重闭,子独露居;人皆怵惕,子独无虞。”扬雄对贫儿说:“你倒是不错啊,你从小就经得住寒暑的侵袭,你简直就是不会死的神仙,那些盗贼和贪官从来也不会来打扰你,别人要几重门锁着才敢睡,你却敢在露天下睡,别人都提心吊胆的,你却从来都没有担忧。”本来贫儿就可怜得要命,但扬雄却这样和他开玩笑,这实在是一种黑色幽默,由此可以见出扬雄抒情赋的大胆和幽默,它们显露出一种独特的美学色彩。
  
  作者简介:万志全(1970- ),江西东乡人,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2003级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