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诗经》爱情诗“阴盛阳衰”现象探微

作者:章可敦




  摘要:中国爱情文学源远流长,男女主人公千姿百态,形象各异,而主人公形象的“阴盛阳衰”,则是《诗经》爱情诗中的普遍现象,这种文学现象有其独特的民族文化原因及其心理背景,同时贯穿于整个文学长河。
  关键词:诗经 爱情诗 阴盛阳衰
  
  《诗经》是先秦儒家经典之一,其《国风》中的爱情诗虽几经儒者的附会,但其中的痴情女子负心汉所形成的“阴盛阳衰”的文学现象,却因其形象的鲜明性而少见否定。儒者们的穿凿附会,大多不在形象本身,而多在诗旨上,如“托男女之事,写君臣之义”等等。而人物形象的“阴盛阳衰”有如一条规律,演绎于整个爱情文学的长河之中。
  
  一
  
  源远流长的中国古代爱情文学,几乎是赞美女性的文学。“阴盛阳衰”现象和对女子的赞扬,似一条淙淙潺湲、畅流不歇的主流,始终贯穿于历代爱情文学之中。
  据朱自清先生引谢晋青《诗经之女性研究》一文所称,《诗经》中,“经他认为有关妇女问题的,共八十五篇。其中最多的为恋爱问题诗。其次即为描写女性美和女性生活之诗,再其次就是婚姻问题和失恋的作品。照谢先生的计算,有关妇女的诗,竟占了《国风》的一半了。”
  《诗经》中正面描写女性人物最突出也最成功的当然是《卫风•硕人》。请看:
  
  硕人其颀,衣锦眃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硕人敖敖,说于农郊。四牡有骄,朱巾贲镳镳,翟茀以朝。大夫夙退,无使君劳。
  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眅活活,鳣鲔发发,葭眆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眞。
  
  这是周代贵族美化齐公主庄姜的诗,也是中国最早一首直接正面描写美女的杰出诗篇。首先从这个公主的高贵身世写起;其次集中描写其容貌、身段之美;再次写她的车马服饰之盛;最后以鱼水交欢为喻,写公主婚姻美满,仪礼隆盛。作者用了一连串的比喻:“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分别以柔嫩的白茅芽、冻结的油脂、白色长身的天牛幼虫、白而整齐的瓠子、宽额的螓虫、蚕蛾的触须来比喻美人的手指、肌肤、脖颈、牙齿、额头、眉毛,形象细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两句动态描写,更把这幅美人图变得生动鲜活,使一个活脱脱的美人跃然纸上,栩栩如生,成为后世写人摹像的典范。正如清人孙联奎《诗经臆说》云:“《卫风》之咏硕人也,曰:‘手如柔荑’云云,犹是以物比物,未见其神。至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则传神写照,正在阿堵,直把个绝世美人活活地请出来在书上氵晃漾。千载而下,犹如亲其笑貌。”
  诗歌除了直接正面描写美女外,也采用了烘托的办法,描写了她的锦绣外衣,漂亮斗篷,还写了她乘坐的马车是朱丝缠马嚼,红光闪闪,轿车上山鸡彩色羽毛来装饰。拉车的四匹公马,强壮无比。这一借物衬托的描写手法,对后世诗赋有很大影响。吴闿生在《诗义会通》中说:“生动之处《洛神》之蓝本也。”遍读三百首,未见有这么生动形象的女性描写。
  从《诗经》中我们可以看出,在春秋以前,礼教在民间的约束力远不如后来封建社会那么强固,周代去古未远,原始群婚的某些观念仍然残存在人们头脑之中。《周礼•地官》说:“媒氏掌万民之判,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也奔者不禁。”可以看出,在周代民间婚姻还保持着较多的自由。处在相同环境中的男女,对爱情的态度和行为,却是大不相同的,总显得女强男弱,阴盛阳衰。恋爱既有一帆风顺的,当然也会有中途发生误会、猜疑乃至彻底破裂的。请看《卫风•芄兰》和《郑风•褰裳》,前一首是姑娘责备小伙子装模作态不理她,女主人公的俏皮大胆而又直率的性格跃然纸上。后一首是一位泼辣的姑娘对小伙子挑战:“子不我思,岂无他人!”作品中的女主人公非常爽朗、泼辣,简直是锋芒毕露,绝不同于后来在封建礼教束缚下的女性。在这些鲜明生动的女性形象面前,男主人公显得多么渺小?
  《诗经》中呈现出的女性形象与男性相比,反差很大。这些女性,有的热情爽朗,在对男子的揶揄中表现出乐观开朗的性格,如《郑风•褰裳》《郑风•山有扶苏》等。有的则显得严肃端庄,对待爱情更为执着,如《郑风•子衿》《郑风•萚兮》《郑风•风雨》等。这些女子尽管性格不同,但对爱情的追求都表现得直率、热烈。再如《召南•扌票有梅》,其中的女子看到梅子落地,联想起自己正当婚配的年华,于是情不自禁地唱了起来:
  
   眊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眊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眊有梅,顷筐県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主人公由梅落而在树者少联想到自己嫁不及时,希望有男士择吉日而迎娶之。“其实三兮”,梅落而在树者更少,则女主人公心情更为迫切。于是不必再择吉日,但有男子相求,今日即可为迎娶之时。等到梅皆落尽,则其心愈迫,但有男士相告则事可定矣,狂热得不加掩饰。所表现的急切求嫁的心情,有如北朝的民歌中的“老女不嫁,呼天抢地”,简直是迫不及待!《王风•大车》写一个女子的爱情横遭恶势力的破坏阻挠,使她不能与爱人同室相亲。她坚决表示:生不同室,死则同穴。表现了她对爱情的专贞和对恶势力的反抗。为了爱情和婚姻,女主人公简直是在赤裸裸地挑逗对方私奔:“岂不尔思?畏子不敢!”这般炽热的感情,如此袒露的语言,实在罕见于男主人公身上。
  再如《郑风•静女》,由一个男子的角度写幽会,一个娴静伶俐的少女形象跃然纸上,呼之欲出,而男子则处于“骚首踟蹰”的被动地位。
  这些女性形象,在爱情遇到阻力或遭遇不幸时,不是逆来顺受、乞求怜悯,而是自尊自强。如《庸阝风•柏舟》中的女主人公,呼天唤母,以示反抗,“之死矢靡慝”,非心上人不嫁。《国风》中的《卫风•氓》,其男主人公就是以受人谴责的“负心汉”的形象出现在作品中的。而女主人公则是值得同情的痴情女子。作品中的女主人公,恋爱时矜持又热烈,既狡狯又天真,音容笑貌处处洋溢着生之欢乐!而当婚后男子变心时,她的态度却是:“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虽然无力回天,却也并无丝毫乞怜之意,态度相当决绝。相比之下,女主人公的形象要比男主人公的形象突出得多。
  总之,《诗经》中的爱情诗,无论从什么角度落笔,通常是以女性形象传神,使人觉得她们是爱情生活的主角。至于男子,则无论是《郑风》中的那些“狂童”“狡童”,还是《卫风•氓》中的“氓”,或是《邶风•静女》中那些“搔首踟蹰”的男子,都给人一种“呆”的印象。他们在爱情生活中既不如女子大胆热烈,又缺乏机敏和幽默感。即使偶尔扮演追求者的角色,也大多处于被动的地位,或者竟成为“二三其德”的负心人。令人不禁想起《天仙配》中那憨厚得近乎“傻帽儿”的董永,《梁山伯与祝英台》中如“呆头鹅”的梁山伯,《西厢记》中始乱终弃的张生以及《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中胆小怕事、屈于礼教的李甲。
  
  二
  
  爱情文学上的这种“阴盛阳衰”是一个普遍的规律,它贯穿于整个爱情文学的长河。
  随着社会和文学的发展,文学作品中主人公形象日渐丰满,性格也日渐复杂化,这种性格单一为特征的类型化的人物形象,不可能在文坛占据主导地位。但这种与特定历史内容和文化心理相结合的类型化手法,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以及对后世文学的影响,却是相当深刻相当明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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