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属于自己的话语

作者:宋 彦




  摘要:“第一人称见证人”叙述视角多次在台湾作家白先勇的创作中出现。本文用叙事学方法对其成名作《玉卿嫂》进行具体细致的分析梳理,以期准确把握这一叙事技巧的功能、特点与效果。
  关键词:第一人称见证人叙述 双重聚焦 叙事距离
  
  发表于一九六〇年《现代文学》第一期的《玉卿嫂》是白先勇的成名作,也是他短篇小说的代表作品。此文中,作者以其独具特色的娴熟的小说技巧塑造了美丽、娴静、敢爱敢恨而又令人同情的玉卿嫂形象。这部作品为他后期的创作奠定了扎实的基础,因为其中的某些叙事因素在他后期作品中仍被使用。本文试图从叙事学角度对这部作品详加分析梳理,以期对本文的叙事策略与叙事技巧进行一个科学而独到的概括。
  
  一、 第一人称见证人叙述
  
  根据弗里德曼在《小说中的视角》中提出的划分方法,白先勇在这部小说中使用了第一人称见证人叙事。即小说是用第一人称“我"的眼光来看待整个事件并加以叙述的。在文本的开头,叙述人便直截了当地告诉读者:
  
  我和玉卿嫂真个有缘,难得我第一次看见她,就那么喜欢她。
  
  这位“我”指的是十岁上下、正在上学的容哥儿。奶妈因为家里有事走了,因想念奶妈而与妈妈吵闹。不久,便由矮子舅妈介绍了玉卿嫂来,容哥儿一看便喜欢上了干净、利落而美丽的玉卿嫂,故事由此开始。
  在文中,大量使用了尚处于孩童世界,对人情世故懵懂无知的“我"的叙事眼光。在“我"初次见到玉卿嫂时叙述者是这样描述的:
  
  我下楼到客厅里时,一看见站在矮子舅妈旁边的玉卿嫂却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好爽净,好标致,一身白色的短衣长衤夸……
  玉卿嫂的美貌、利落、干净与大户人家出落的不凡气质完全由容哥儿眼中反射出来。如此,使容哥儿对她产生了强烈的认同感和亲近的欲望。本段描写了玉卿嫂给容哥儿留下的整体印象,最后用了一个“俏”字来概括总结。“看上去竟比我们桂林人喊作‘天辣椒’如意珠那个戏子还俏几分”。一个全景的整体描写之外,还有局部的特写,那就是给容哥儿留下深刻印象的一对耳坠子,“我好喜欢她这一身打扮,尤其是她那对耳附子白得一闪一闪的,好逗人爱”。这对耳环,不由使人想起杨·维梅尔的名画《戴珍珠耳环的少女》,引起人们多少的遐思和想象!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使容哥儿触目的,人到中年镌刻着时光印痕的无法抹去的鱼尾纹。除了第一次初见之外,故事中大量的情节是通过第一人称“我”——容哥儿的目光反映出来的。有一晚吃了饭,“我”到门房找瞎子老袁,看到许多人在他房里聊天。那些佣人的下流、肮脏、无耻通过容哥儿的眼睛和耳朵告诉了读者。
  在文中,充斥着这样的话:“有时我不禁抬头瞅她一眼,在跳动的烛光中,她的侧脸,真的蛮好看(以下是肖像描写)”;“我用力瞅了庆生几下,心想(下略)”;“我走到庆生房子门口,大门是虚掩的,我推了进去,看见(下略)”;“我蹲了下来,仔细瞧了他一阵子”;“这个女孩儿我在后台看过几次”;“当我迷着一只眼睛往小孔里一瞧时”;“直到元宵那一晚,我才看到他们两人真的冲突起来了”;以及“我”最后一次看到的玉卿嫂与庆生的情景,“门没有拴牢,一下子撞开了,一个踉跄,跌了进去,坐在地上,当我一回头时……”尽管每次“看”的方式、动作、情景、内容不同,但都是通过“我”的眼光来发现的。除了我所看见的,“我”还调动了除视觉之外的所有的感知器官与思维器官来发现、体会、感悟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与无法割舍的情爱撕缠。“我听见”、“竖起耳朵用力听”、“我老觉得”、“我本来一向觉得”……故事的中心情节,都是“我”的所见所闻所感,桩桩件件如在眼前,不由人不信。
  作者在故事中大量采用“我”的视角进行聚焦,不可避免会造成主观片面性大于客观真实性。为避免这一弊端,作者解决的方法是使叙述者暂时隐蔽,采用其他人物的观察评论来佐证自己的观点。这就在第一人称“我”的叙事基础上,加入了更为客观更具可信度的成人视角。因为“如果作家不将全部力量用来使读者看到这些人物和事件,那么,这些人物和事件决不会清晰和有力”。第一章中,容哥儿初见玉卿嫂后,惊讶于她的俏丽,除了将她的外貌描绘得有声有色外,还插入了自己的母亲与胖子大娘的聊天。母亲的观点是:“我看她倒蛮讨人喜欢”,胖子大娘则用世俗的眼光去揣测,“只是长得太好了些,只怕——”颇似《红楼梦》中王夫人的论调,但也代表了世俗中普遍存在的妒忌、不怀好意的阴暗心理。第三章极写我家“斋狠了的男佣人们"看待玉卿嫂的丑态。“个个的眼睛瞪得牛那么大,张着嘴,口水都快流出了似的”。由男佣人对玉卿嫂垂涎三尺,侧面烘托出玉卿嫂的美貌。第四章又写一向很少上门的远亲满叔一反常态,有事没事往我们家来,想要讨玉卿嫂做老婆。如此多维空间的叙述,这么多笔墨来渲染,就为玉卿嫂的出场造足了声势,不但使一个美丽、端庄、脱俗、有教养的女性跃然纸上,同时也表现出人物自重、自爱的性格。
  
  二、 双重聚焦
  
  申丹在《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中指出:“第一人称主人公叙述,一般来说都是回顾性的叙述。……在这一类型中潜存两种不同的叙事眼光:一是被追忆的‘我’从现在的角度追忆往事的眼光,二是被追忆的‘我’过去正在经历事件时的眼光。” 前者通常被研究者视为“外视角”,后者被视为“内视角”。二者的区别在于:“可体现出‘我’在不同时期对事件的不同看法或对事件的不同认识程度,它们之间的对比常常是成熟与幼稚、了解事实的真相与被蒙在鼓里的对比。”因为有这两种叙事眼光的交替,就构成了第一人称回顾性叙述中所特有的双重聚焦。
  本篇起首就说自己“第一次看见她,就那么喜欢她”、“那时我奶妈刚走,我又哭又闹,吵得我妈也没得办法”。由时间状语“那时”可知是“我”是从现在的角度追忆往事的眼光。因为这里凸显了时间距离,观察角度也是跳出事外的客观的评述,从“又哭又闹”这一评价性的词语可以看出此处的叙述视角是叙述自我而不是经验自我。可以说人物尽管是处于故事内的,但他不是处于经历往事的时刻,因而使用的是外视角。“我爸那时在外面打日本鬼,蛮有点名气”、“我最记得有一天晚上,……”如此种种,都是叙述自我而非经验自我,使用了处于故事之外的回忆往事的外视角。
  申丹说:“我们可以断言在第一人称回顾性叙述中,叙述者从目前的角度来观察往事的视角为常规视角。”常规视角即最常用的视角。但在本文中,作者显然违背了这个规律。尽管有一个追忆往事的壳子,但这种追忆往事的外视角并非是这部作品的主要部分。为了造成身临其境的真实感,叙述者常常突然转换成“正在经历事件时的眼光”,由外视角转换成内视角,由叙述自我转换成经验自我。经验自我的大量运用,增强了身临其境的亲历感,使故事更加直接生动,更易造成故事的悬念,激发读者的同情心。
  在第六章中,叙述者先讲述:“第二天,我连上着课都想到庆生。”这是叙述者的外视角(试比较:“今天,我连上着课都想到庆生。”这是经验自我的内视角),但就在同一段落中,叙述者这样说道:“我一直想着昨天我和庆生下棋——实在有趣!……”很自然地便由叙述自我转换成为经验自我,改用当前正在进行的视角来聚焦,使故事如同正在发生一般,既吸引人,又充满了悬念。最典型的一段就是叙述者看到了玉卿嫂杀死恋人的场面。这一场面本是叙述者早就看到并因此大病一场的。然而在故事中,我们仿佛与叙述者当时经历事件时一样地震惊、慌乱、恐惧。由于叙述者事先并没有透露这个结局,而是引导读者和他当时一同去发现,这种由外视角向内视角的转换便产生了令人震撼的艺术效果。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