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迟子建印象:一种温暖的记忆

作者:宋秋云




  在东北读大学时,第一次接触迟子建的作品。如果说东北的苍茫和辽阔让我的心胸一下子开阔起来了的话,那么迟子建的作品让我感受到了黑土地的苍茫辽阔背后的柔情和温暖。当我在图书馆偶然看到《迟子建影记》时,一种非常温暖的阅读记忆被唤起。那种朴素优美的语言,温暖的情怀,让我无法拒绝。而《迟子建影记》让我了解到那些美丽的文字为何偏偏垂青这个女子的纤纤之手,而这优雅温柔的女作家背后又是怎样地通达、深刻、厚重、甚至犀利。
  “影”即照片,“记”就是作者为自己的照片做的散记。这本记录作家成长的照片,是她对父母亲情、姐弟情、朋友之情,包括伴随自己成长的花花草草、狗狗猫猫的记忆。没有美女作家玉照“写真集”的俗气和招摇,而是岁月老照片对记忆的承载。正如女作家铁凝在《“女作家影记”序》中所说:“它既不是明星形象风采的汇集、展示,也不是摄影技巧和摄影艺术的竞赛表演。它侧重的是与作家的生活、阅历、写作、亲情、友谊相关的那些直观而真切的图版;它不回避的甚至还有作家在某一瞬间稍显狼狈的,或者说简直不便示人的形象。”
  作家迟子建在《迟子建影记》里,通过一张张老照片,认真而美好地回忆自己的人生之路。那些琐屑平凡的生活在作家笔下生动鲜活,都是值得珍视的人生风景。过去或尴尬或美丽或悲伤的故事,让我们看到了一位女作家的成长轨迹和岁月情怀。
  她讲述了照片后面的点点亲情,无非是一些成长小事,但让人难以释怀,读来生动有趣,亲切温暖:“我”糟蹋姐姐擦过的地板,互相起绰号的善意取笑;老实的弟弟做事认真,在大雪天摔坏了自己,也不肯撒开手中为父亲打的酒;“我”的馋嘴和小小的私心,得到了一个“猫”的绰号,被大家叫响了;父亲生前是学校校长,每逢他正襟危坐在主席台上时,“我”都会想起他在家中的种种坏习惯,如不爱洗脚等,便觉得父亲当校长是个过错;“父亲去世时搭起了一个灵棚,同这张运动会主席台的棚子形状几乎一样。只不过那时父亲说着话,如今他永远地沉默了。”点点往事生动如昨,而转眼已物是人非。“不必为背后的死者唏嘘,因为所有的生者都会沦落为死者。”这种人生的无奈和悲凉,使作者的文章透露出淡淡的伤感。而迟子建对生死通达的体验,又让她的作品走过曲折的心路历程,超越痛苦和悲伤,看到灯火和希望。即使面对死亡,也在生者的心里留有灿烂和美好。
  米兰·昆德拉在他的《小说的艺术》中说:“如果一部小说未能发现任何迄今未知的有关生存的点滴,它就缺乏道义。” 她不仅在小说创作上体现了探索的努力,而且在《迟子建影记》里更灵活敏捷地把这个触角探到她自己生活的点滴中,一个作家的丰满和睿智的思想也生动活泼起来。她能够发现睡觉、头发、镜子背后时光的跳跃,能够发现狗猫世界背后的人世冷暖。但她总能跳出悲伤的迷雾,超越生活烦琐,使平凡的生命通达和潇洒起来。写到自己养的一只猫,可是这只猫奇妙地离家出走了,从此再也不回来,作者就写下了自己的感悟:
  
  也许它又找到了好人家。猫其实是贪图富贵的动物。
  以后再也不会动养猫的念头,它喜欢你时跟在身后甜甜蜜蜜地“喵喵”地叫着,它感觉出你的贫穷之气后会毫不留情地出走。难怪威风凛凛的老虎都没有算计过它,它总是给自己留有退路。如此看来,猫比老虎更令人可怕。因为人对老虎是有防备的,而老虎亦不藏威。对猫则不然,将它视为亲密的朋友,所以对它毫不设防,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么这只永远离开了我的猫又有什么值得怀念的呢?
  
  这何尝不是作者对人生世态的洞察和顿悟呢?简单的语言富有哲理,是平凡生活凝练之后的超脱和深刻,是质朴无华之后的亮色。
  “文如其人”,作品中自然流露的思想情感和生命体验,是反映作者思想境界的一面镜子。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反过来说“人如其文”呢?我想至少在作家迟子建身上,可以这么说。无论是《北极村童话》《亲亲土豆》《白色的墓园》,还是后来创作的《伪满洲国》《踏着月光的行板》,都是普通人简单生存中的温暖。对故乡的热爱,对弱小生命的怜惜,对大自然的钟情,忧伤而不绝望的诗意化的语言中,是生命的温暖和人世的温情。她的生命岁月正如其文字,明净清澈。迟子建聆听着雪花飞落的声音和神秘的神鬼故事传说,在原始古朴的民风民俗和人迹罕至的白山黑水中长大。自然而神秘的黑土地,那些令人恐惧和上瘾的故事,让迟子建对自然,对一切有生命的生灵都充满了敬畏怜惜和悲悯的情怀。
  想不到的是温柔而优雅的迟子建,笔下流淌着温暖感人文字的迟子建会愤怒到骂人的地步。但是当我们走近她,感受到的是她温柔性情和温暖文字背后蕴藏的坚强和正义的力量以及对家乡对自然生灵的朴素的爱和对真理的追求。这正是支撑作家源源不断创作的力量所在。我们很难想象,一个作家少了或者根本缺乏这种力量和情怀,他的文字能走多远。一九八七年,大兴安岭这座国家的绿色宝库饱受大火重创时,似乎没有人更加关心这片过火林的命运。许多林业专家都判定它们将永远无法再生。可年纪比较大的林业工人都认为有些树是烧不死的。因为这里冬季漫长、寒冷,树根深扎在地下,那里有永久的冻层,只要根不死,返青是迟早的事。而专程赶赴到大兴安岭的林业专家判断,没有再生可能,如不及时采伐,雨水会使其成为朽木。然而一年过后,人们惊奇地发现所剩无几的过火林竟然复活了。“可叹我们把那些未犯死刑的树已经送上了法场。又有谁对这样不可饶恕的错误负责呢?也由‘官僚主义’来负责吗?我真想对那些靠着书籍堂而皇之成长起来的专家们骂上一句:狗娘养的!”迟子建的柔美与温顺一反常态,骂字出口,正是心中积愤难平,正义充斥心中,不吐不快。所谓包容、宽容和人性残缺的抚慰,是对那些劳苦人民,对弱者。而对那些残害人类、灭绝人性、抹杀真理者,她有更强硬的一笔。
  米兰·昆德拉说过:“我自己的律令是‘雅拿切克式’的,即:使小说摆脱小说技巧,小说是表达的自动性,使之凝练。”正如米氏, 迟子建的创作有一种无技巧的深刻。她无意识中实现着自然无技巧的写作,是心灵感悟的自然流淌。涉及到文学创作,她也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她对当下“深入生活”这类时髦的关键词有自己独到的体会和认识,流露出自己真实的情感:
  
  我认为被驱动着深入生活无疑是一种被动行为,而创作本身却是一种自觉的精神要求。如果被指定的生活地点恰恰是你向往已久的,那么你可以说是幸运的,主客体会水乳交融地达到天人合一之境。然而大多的时候你置身的环境却不是你渴望去的地方,你浮光掠影,走马观花地生活一段,也许会让本来就浮躁的心变得更为浮躁,本来就山穷水尽的激情变得更为枯竭,这样的深入生活无疑是失败的。
  
  作家需要清醒和理智的头脑,耐得住寂寞。作家是人类精神家园的守护者和人类灵魂的探索者。她站在今天的交叉点上探索未来又沉淀历史。就当代而言,迟子建在当代文坛上是一个无旗帜无流派自由写作的作家。寻根、新写实、女性写作风起云涌,而迟子建一个边缘的作家在边缘的文学地带为边缘人抒写。没有对西方理论的生吞活剥和顶礼膜拜,没有对别人的刻意模仿,没有新奇的艺术处理和手法,在自己的世界里率直而又真实地前行。在喧嚣浮躁的文坛,她用美丽文字,记录着平凡琐屑生活的冷暖饥渴、生死别离,温暖着期待爱的心灵。正如不一定用血腥才能让人震撼,不一定高呼女权主义才是为女性争取权利,她通过文字与读者默默交流。读者通过作品认识了迟子建塑造的别有洞天的文学世界,也了解了自然率真而又不乏深刻的迟子建。
  迟子建的二十多年的不辍创作昭示着这样一个道理,文学创作需要非凡的感悟力,它只垂青于那些对真善美有着敏锐的感受力,对人类和文学的未来充满期待的人。即使它已经不再辉煌,也坚信它不朽的未来。它也需要作家用自己的生命体验,熔炼纷繁复杂的现实,升华人类对美好理想和未来向往的力量,并更加执著于自己的梦想,从而深深地爱恋着现在或悲伤或卑微或清贫或有着死亡威胁的生活。
  打开《迟子建影记》,无法拒绝里面的纯净、雅致和古朴,无法不感动于迟子建对文学和人生的真诚。她如白色的精灵,携带着美丽温暖的文字,带领每一个对美好人性有所期待的灵魂飞升。
  
  作者简介:宋秋云(1980- ),女,2003年毕业于吉林省长春师范学院,现为北京师范大学中国当代文学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