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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论郝贵平散文的美学追求
作者：范水平
关键词：郝贵平散文 内容美 语言美 揭丑扬美
长期生活在新疆油田、被著名作家贾平凹誉为“大漠歌者”的“石油作家”郝贵平不仅创作勤奋，连续出版了《大漠拾韵》（１９９３）、《沙海行旅》（１９９４）、《沙海壮举》（１９９６）、《大漠铁驼》（１９９８）、《荒漠独白》（２０００）及《塔克拉玛干叙说》（２００３）等多部散文报告文学集，同时又是一位刻意追求美的作家，他说：“作家塑造人的灵魂，作家本身必须具备高层次的审美素养和审美观……要不断发现生活之美、创造生活之美，作家首先必须不断培养、提升自己的审美素养和审美的敏锐性”；又说：“作为石油行业的作家，作品要能够立身，首先作家的思想境界，心灵状态，起码必须同整个石油队伍整体是等位的”。（《答曾绍义教授十问》）郝贵平始终坚持这种创美原则，善于从一些不为人注意的日常生活中发现美的闪光，揭示美的内涵，从而使读者在深刻认识“石油人”的伟大品格的过程中，也同时得到美的陶冶、美的享受……
郝贵平将生活之美分为“外世界看得见的美”和“内世界感觉到的美”，他说正是石油行业的生活和石油人的创造精神濡养了他，所以他不仅发现了“外世界的美”，在作品中展示出一个个奇丽多姿的新颖世界，让我们尽情领略浩浩大漠神奇的魅力，去发现“内世界的美”，去体会石油人爱岗敬业、忘我奉献、奋力拼搏、撼人心魄的心灵美，从而使他的散文具有了独特的审美价值。例如《唇印》的创作：一位石油工人收到一封妻子从内地寄来的信，信页上只写有丈夫的名字和她自己的名字，字也写得拙拙巴巴。妻子没什么文化，不会写信，但她要向远在新疆的丈夫表达她的思念与祝福，只好在信页上印下两片月牙形的口红唇印……这是一件极为细小的事，郝贵平却敏锐地看到了其中蕴含的意义，他说：“石油工人在西部大漠为国家找油，几个月甚至半年、一年不能回内地与家人团聚，两头的思念之情不难想象，但是职责和职务在身，必须先顾国家的事，必须做出一己感情上的某些牺牲。用‘唇印’写信，事虽小但价值不小，确实值得发掘，可以发掘出一种美的感情。”又说：“生活事件中，许多美的东西，特别是思想美、情感美的东西，往住因为细小而不为人注意，或者不为人重视，往往一晃而过，随即消失。这类细小的事情当事人在做的时候一般并没有什么高昂的想法，但是他做了。他做的这类事情往往隐藏着一种潜在的情感和意义，作者就是要善于寻找和发现它，把它从现象的覆盖中揭示出来。”（《答曾绍义教授十问》）正是有了这种对日常生活中“潜在的情感和意义”的“寻找和发现”，并“从现象的覆盖中揭示出来”，加之石油题材本身对读者的吸引力，便使得郝贵平的散文具有很强的思想价值和认识意义。
发现美需要作家有“发现美的眼睛”，表现美则更验证着作家的艺术功力。郝贵平散文表现美的突出特点，是在具有美质的题材中灵动地灌注进个人的情感体验和人生思索，并将这美好的情感和思想融汇在美的形象中，形成美的艺术境界，也就是作家自己所说的做到“内容美”。如在《四十步舞步》一文中，作者没有局限于单纯表现交谊舞的好处和技巧，而是融进了自己对人生的体验：“四十岁的历程，步子不计其数，泥泞，坎坷，挣扎，奋斗，跋涉和攀援，迷失和徘徊，步履何曾有过美的感受？世界的贫乏造成心灵的单调，你不敢想象，普普通通的你，会有轻歌曼舞的时光。现在，你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生活的真正舞台就在自己的脚下，你进入了属于自己的舞台。舞蹈之美，音乐之美，情感之美，把陌生的误解和单调的冷寂悄悄地融化而去，你，她，你们和她们，用自己的四十岁去拥抱二十岁，四十岁和二十岁，终于合拍地走在一起，和谐地旋转汇聚。大家都在舞乐中，实现了真真实实的自我价值……”这样，就使我们在欣赏美的音乐、舞蹈和美的情感的同时，又获得了人生的启迪。《塔里木河的波光》《沙漠酬唱》等篇，也都同样融入了作家个人的情感体验和思索，创造出了优美、深邃的意境。
散文之所以被称为“美文”，除了内容美，特别讲求语言美，只有运用美的语言才能表现美的意境。郝贵平的散文主要通过以下两个途径追求语言的美：
一是多方修辞，深入内核，在描摹与渲染中弥漫着诗情画意。如《灵魂伫立》，即通过象征、拟人、比喻、铺排等手段，把一处“完全死去的胡杨林”写得生气盎然、灵魂飞动：它虽然“丝毫没有”牡丹江林海的“清爽”、“也没有”海南五指山区的“柔媚”，“更没有”秦巴山脉的“秀美”，但“生命旺盛的胡杨林，完全是充满一种不可撼动的苍古豪硬之势，完全是一种西部独具的雄性挺强气魄”，即便死去千年，“依然死而不倒，倒而不朽”——由于这里的两个“完全”句与前一处“完全”句相对应，不仅写出了虽死犹生、死而不朽的“旺盛”的生命力，更为最后点出主题设好了铺垫：“这完全死去的胡杨林，依然是灵魂伫立”，从而使我们同作家一道为他所颂赞的大漠胡杨“挺直抗争的傲然骨气”而“拊膺嗟叹”、思索良久……
二是好用短句，巧设标点，在浓重、典雅的抒情氛围中创造美的境界。如果说《灵魂伫立》是以物喻人，以“死”写“生”，高扬一种“胡杨林精神”，那么《沙海心韵》《走进沙漠油田》等篇，则直接通过一些日常生活的细事小节歌赞了石油人宽广博大的胸怀和无私奉献的崇高品格，展现了一个个令人肃然起敬的纯美境界。如《风雪西行》（《沙海心韵》之一章）用一长串四字句抒写一位列车押运员在列车行进中的感受：“尽管征途漫漫，焦虑漫漫，冷风漫漫，饥渴漫漫，寂寞漫漫……”但有“妻子用温暖编织的爱恋，紧贴胸背”，可是与同伴“意外的分割、等待”，无以助援；虽然“强忍着腹泻的折磨和饥饿的袭扰”，但毕竟还有一天的路程，为了不延误“新井位的钻前准备”，最后只有卖掉“织进了妻子深情厚谊的毛衣”这当时唯一的“值钱之物”，以购买食物充饥。作家在此并未议论什么，只是用了一个感叹号，一个破折号，一个省略号，就把事（卖穿换吃）中的情与味撼动人心地抒写了出来，也同时把押运员的崇高人生境界展示了出来：“卖吧，卖了穿的换吃的！——你割舍了妻子的心血，咀嚼着难言的滋味，终于迎来了同伴们接应的双手……”《沙海心韵》另一章《委托沉甸甸》则几乎全用破折号、省略号的句式，写出了钻工王胜那为祖国的石油事业“献了青春献子孙”的了不起的“思绪”：
——妻子有孕，即将分娩，王胜觉得语丝分外甘甜……
——塔里木传来消息，井队拿到饱含原油的岩心，王胜说不出的兴奋……
“到塔里木去！”找到石油勘探公司经理，王胜的话像钻头那么坚硬。
经理说：“爱情之果就要成熟，谛听婴儿第一声啼哭，只有一次……”
王胜憨厚地笑了，递过一份刚刚写好的请求——
“我的父亲叫王玉，是在玉门油矿改的名；我的名字叫王胜，是胜利油田给的名；我的孩子不论是男是女，就叫王疆吧，新疆的疆……”
在这一特写镜头中，有对比、有衬托，简短的对话饱含着深意，画活了人物，而标点符号的妙用更大大增强了其中的情与味！
郝贵平还通过“审丑”即对生活中的假、丑、恶的批判与否定，表现了对真善美的不懈追求，《都市里的荒漠独白》就是其代表作。作品写“我”从荒漠到大都市，应朋友之邀进入“夜总会”的所见所遇与所思，通过鲜明、强烈的多重对比，既将社会转型期中“一面是严肃的工作，一面是荒淫与无耻”（爱伦堡《巴黎的陷落》）的图景具体地展现了出来，又把“我”的“惊异”“惶恐”和连连责问的激愤之情宣泄尽净：三陪小姐的挑逗已使“我感到迷离，飘虚，似乎原本庄重美好的音乐、舞蹈也带上了猥亵的味道”，进而使出的“柔情蜜意”的勾引更使“我明白，光顾此处的‘款们’，哪个不是肥腰厚底？”——“哦，灵魂的变形和裸身的贸易从这里获得了相逢成交的现代化掩饰，连高雅文明的音乐舞蹈也被污染了……”由于这种对丑的否定是在对美的回想、对比和颂扬中完成的，因而收到了使美者更美、丑者更丑的艺术效果：你看，虽然“荒漠之夜，空旷无边，沉寂无边”，但有“我们钻探石油的超深进钻塔，在夜幕里挺身而立”，有“井架上串串灯光闪烁着洞穿地层的活力，钻机沉重的呼吼抵御着无边寂寞的笼罩”；尽管“风沙漫卷，弥天盖地，在冷彻肌肤的夜晚，石油汉子们顶风饮沙，抵御寒气，依然在钻机平台上扣接钻杆，或者在泥浆料台上配制泥浆……”你看，在“月光下的荒漠里，我们也欢聚，也跳舞，但那是以高高的石油井架做背景，围着用红柳的枯枝点燃的篝火，光着脚片子，踩着松软绵厚的细沙而舞而唱……”一句话，“我们没有衣冠楚楚，只有满身的油污和沙尘；没有男华女彩，只有执著的奋斗与进取”，而“我们的舞蹈，是一场苦战之后的真心的轻松体验，洋溢着创造之后的甜蜜与幸福”——“我们也有男搭女伴，但，那不是纯粹的性别交融，而是纯真情愫的凝结！”通过这些鞭辟入里的透彻的比较与评析，就把本质上完全不同的美与丑的两种图景十分清楚地展现在我们面前了！
与此同时，这种对丑的否定和对美的倡导又表现了作家自身的人生境界，即如著名散文理论家林非教授在《塔克拉玛干叙说·序》中所说：“散文写作无疑是主观性最为鲜明和强烈的一种艺术活动，常常要在篇章中出现真诚、谦逊，富有同情心，敢于反思自己，从而更好地追求善良、美好与哲思的‘我’，这样才能够不断深入地与读者朋友们进行交心和对话。贵平先生有些篇章，正是向着这样的目标迈进的。……文章真是写得大义凛然，从中升腾出一种社会良知和道德情操的纯真境界。”这就再一次告诉我们：要使散文作品显出“纯真境界”，散文作者必须有“纯真人格”，而“石油作家”郝贵平在他的“石油散文”中做到了，其作品受到广泛欢迎便是理所当然的事！
作者简介：范水平（１９７９－ ），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