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眷恋与反叛
作者:陆孝峰
作品中体现出来的另一种矛盾冲突是功利和义气之间的矛盾冲突。小说在塑造爷爷这个人物形象时,多次写到了他到河边去看那座碾坊,在看碾坊的过程中,流露出对碾坊的赞美和羡慕。分析老船夫产生这种心理的原因有两点:其一是从作者写作这部作品的时代背景说起:《边城》写于一九三三年秋,这年冬作者因探望母病回湘西,看到了故乡“在变化中堕落趋势最明显的是:即农村社会所保有的那点正直素朴的人情美,几乎快要消失无遗,代替而来的却是近二十年来实际社会所培养成功的一种唯实唯利的庸俗人生观”。这就更坚定了他写《边城》的信念。我们不难看出,“碾坊”实际上是一种象征,是一种重功利的观念,与边城传统的重义轻利的淳朴民风截然不同。小说中多次写到了边城淳朴善良的民风重义轻利的人情美,作品中写到老船夫五十年如一日,撑船摆渡,不管刮风落雨,白天黑夜,忠于职守,勤恳工作,但从不要人摆渡钱,渡头属公家所有,过渡人本不必出钱;有人心中不安,抓了一把钱掷到船板上时,老船夫必然一一拾起,依然塞到那人手心里去,俨然吵嘴时的认真神气:“我有了口粮,三斗米,七百钱,够了。谁要这个!”他上街,请人喝酒,“从不吝啬”。在这个小小边城,人们以诚相待总是相互的,“水手,商人送红枣,送粽子”,作为对这个忠于职守的划船夫的一点敬意。这时他知道多少领点情,但另一时又非常固执:“他想买肉,人家都照例不愿接钱。屠户若不接钱,他宁可到另外一家去,决不想占那点便宜。”
可是湘西毕竟不是一个世外桃源,到作者回到故乡那时,唯实唯利的思想观念已经悄然进入湘西,也侵蚀了在边城生活大半辈子的老船夫,像老船夫一样的众多边城人民他们那种平凡卑微的生活也再难以维持下去了。作者的笔调是忧郁感伤的。当端午节来临,几乎所有的男女老少都去看龙船竞渡,可老船夫却被熟人拉到河上游半里路这个远近,到一个新碾坊看水碾子去了。那熟人用脚踢着新碾盘说:“中寨人自己坐在高山砦子上,却欢喜来到这大河边上置产业,这是中寨王团总的,大钱七百吊!”老船夫转着那双小眼睛,很羡慕地去欣赏一切,估计一切,把头点着,且对于碾坊中物件加以很得体的批评。老船夫的心中已留下了世俗功利的阴影,乡民之间的平等朴素自然和谐关系被功利玷污了,老船夫为自己没有这样的碾坊而痛心,又因翠翠没有碾坊作陪嫁而感到自卑,他想要摆脱这种不幸的命运,却又觉得这一切都是天命,无力去摆脱。外在的物质条件的差异造成了精神上的极度痛苦,在小说中多次提到“碾坊”,碾坊在一定的程度上成了一种物质功利的象征,成了老船夫心中的一方隐忧,既不能摆脱又无力挣扎。
再次,作品中的矛盾冲突体现在老船夫对待“翠翠爱情”的矛盾心态上。由于十五年前,翠翠母亲的那一桩婚姻的悲剧,老船夫始终对翠翠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心态,他既希望翠翠将来有一个很好的归宿,又希望翠翠得到她喜欢的爱人。所以船总顺顺家托城里杨马兵来说媒时,显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希望翠翠自己处理这个问题,又希望翠翠嫁给大老天保,他说:“大老是个有出息的人,为人又正直,又慷慨,你嫁了他,算是命好!”但同时又把婚姻的自主权想交给翠翠本人,希望喜欢翠翠的人“在日头下唱热情的歌,在月光下唱温柔的歌,像只洋鹊一样一直唱到吐血喉咙烂!”自从那天晚上二老在碧溪咀对面的高崖上唱情歌之后,就再也听不到二老的歌声,这使老船夫很失望。由于天保大老走车路,婚姻不成,下桃源,掉到茨滩淹坏了。而二老又因为天保的死而不向翠翠唱情歌求婚。老船夫在双重打击下病倒离开人世,剩下翠翠一个人孤独地守着渡船等着二老傩送的归来。在这看似合情合理的纯自然的结局中,实际上隐藏着人为的因素的掺和,那就是老船夫的矛盾心态和不坦率行为,这里除了老船夫以外,一切的人和事都是自然的、朴素的、本分的、原始的。翠翠的天真、机灵聪慧,天保和傩送的真率坦白,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都可以加以细细地品味。可是现在有了一个人,总在那里耍心机,造成了莫名其妙的误解,他明知道二老傩送喜欢翠翠,却一次又一次地去试探二老到底对翠翠是否真心,结果使傩送不喜欢他,认为大老的死跟他有关。由于猜疑、误会而产生了隔膜,甚至最终酿成了悲剧。沈从文有一个观念:“一个自然的世界当中不应该有一种人为的心机在中间起作用,有了心机就不自然,不自然就把事情搞坏。最后导致了一系列说不出来原因的悲剧。老祖父枉费了心机,最后什么都没做到,郁郁而死。”
作者简介:陆孝峰,湖州师范学院中文系讲师,浙江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硕士研究生。
参考文献:
[1]沈从文:《沈从文文集》(第12卷)[M],花城出版社,1984年7月版,第114页。
[2] 凌宇:《沈从文创作的思想价值论》,《文学评论》[J] ,2002年第6期,第16页。
[3]吴立昌:《沈从文——建筑人性的神庙》[M],复旦大学出版社,第27-28页。
[4]陈思和:《中国现当代文学名篇十五讲》[M],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3年12月第1版,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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