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翠翠:一个隐喻性符号
作者:张献青
《边城》描绘了湘川边界处一个溪水环绕的几乎与世隔绝的茶峒小城的风土人情。作品以老船工的外孙女,十三岁的翠翠为轴心,展开了曲折缠绵的爱情纠葛,从中照见,这里原始民风犹存,人人平等自由、纯朴忠厚,充满温情和爱,人与自然是那样和谐统一。在这种境况下,翠翠充当了一个圣母角色,发挥着协调、融合、亲善的交际功能,从而进一步升华抽绎为隐喻性的和谐符号。
翠翠,人与自然的完美契合。翠翠取名于两山篁竹的诱人的翠色,她在作品中一出现,仿佛就是自然的造化:“在风日里长养着,故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故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着她且教育她,为人故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如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她的感情变化几乎全与特定的自然景物相联系,把她的思春情绪放在潺潺流动的溪水背景上,显得那样纯真可爱,流溢着朴素羞涩之美。把她沉重的唱叹置于半夜草莺啼声中,产生共鸣,仿佛自然景物也能感知人物的哀乐。这种人格物化、景物人化的人与自然的原始和谐统一,充分体现了沈从文先生所醉心的“人与自然契合”的人性自然状态。这是原始主义的一个主要特征。
为了表现“人与自然的契合”,沈从文特意选取了“水” 这一具有文化人类学内涵的意象。沈从文说,一派清波对他的影响实在不小,幼小时较美生活,大部分都与水不能分离。在舞台上,最主要能够把水和船都表现出来,水很重要。故事中最满意的文章常用船上水上为背景。可见,水是沈从文有意为之的原始意象和题旨。水,象征生命,象征净化和赎罪,象征出生——死亡——复活的轮回。那长流不息的小溪寄寓着生命循环的过渡领域,翠翠的母亲因不堪忍受失去情人的悲怆,痛饮冷溪水而死,可是又生就了一个与她一样美貌纯净的翠翠。老船工死了,白塔坍倒了,需重新筑造一个。新塔建成了,像老船工一样勤劳善良的人又新生了。他们靠水生活,他们在水中赛龙船,以显示生命力之旺盛。总之,是水养育了翠翠和这里的人们。这不仅暗合了创世纪的神话,也符合中国传统的“天人合一”人性观。并且,整个故事置于水的背景下,因而使作品的格调显示出舒缓、柔和、浪漫的女性气质,亦即从生命和自然的角度表现了人与自然的关系。同时, 沈从文还选取了一个在民间公认的灵性意象——“狗”。它与人一起出现,陪翠翠一起出游、起居,可以与翠翠“灵犀相通”。当翠翠似被人欺负时,它立即表现出愤怒和反抗。显然,这与原始初民的“万物有灵”宗教信仰相一致。在此,我们领略到作品的一层隐喻义:在这未被“现代文明”异化的环境,人与畜尚能和谐相处,彼此帮助,而在那被称为现代文明的社会里,人与人则是那样的互相猜忌、伤害甚至残杀。重建人与自然的原始和谐统一,复原人与人关系的原始温情和爱,是作品的题旨之一。
翠翠,凭着敏锐的感觉,善于展开丰富的想象和联想,在思维方式上重直觉性。这是原始主义的另一特征。翠翠“平时在渡船上遇陌生人对她注意时,便把光光的眼睛瞅着那陌生人,作成随时皆可举步逃入深山的神气,但明白了人无机心后,就又从从容容的在水边玩耍了”。她凭直觉来判断人的善恶,以保护自己。当她看到别人娶嫁的花轿时,就悄悄地采撷野花装扮新娘;当她展开想象联想时,不自觉地把豌豆掉进水中;当她第一次遇到傩送时的直觉和事后梦中灵魂被一种美妙歌声浮起来,仿佛轻轻地各处飘着。那少女的纯真天性,那丰富的幻觉和通感,表现得淋漓尽致。原始初民沟通自然的方式,是凭敏锐的感觉和想象。翠翠一个十三四的纯情少女,没有受任何“现代文明”污染,更没有接受正规学校教育,是个体的人之初。她沉默多于言语,而思想的火花却在一举一动中闪耀,可以想得很远很远,也可以什么也不想,完全是凭大自然赋予她的本能和原始心态、原始思维,铸就了精灵般的自我。从而开掘了人的原始思维和潜能,这是作品的题旨之二。
原始主义的再一特征就是注重行为的合群性。在原始时代,初民必须联合起来才能打败野兽侵袭,才能从事狩猎、采集得以生存下来。在文明时代,仍需要相互团结协作,才能共同生存发展。以翠翠为中心的周围世界,是一个亲善、恬静、融洽的世界,人人充满温情和爱心。这是作品的题旨之三。以儒家文化为中心的传统文化,向来以仁义道德为重,这集中体现了我们民族的集体无意识,也是人类原始的天性。当作品围绕翠翠展开爱情上的矛盾冲突时,兄弟俩没有按传统风俗来一次拼刀战,而是采取唱山歌感动芳心的竞争方式,翠翠本人虽心有所爱,但又不忍心伤害任何一位,只是采取宽厚等待的方式。老船夫死后,因未能得到翠翠母亲的爱而独身到老的杨老兵,仍能以德报怨,精心照料孤寂的翠翠。在这错综复杂的关系中,翠翠无疑是起着“圣母”的作用。人类从母系氏族社会始,母性就担任着协调部落之间关系的角色,因此,这种重亲善温和及合群的女性气质,成为原始性特征逐渐延续下来,在“边城”中得到充分体现。从而歌颂了人类最原始最自然的母爱的伟大——原始主义的母性图腾,更反讽了当时现实世界缺乏“母爱、温情、爱心”的不合理性。
作者简介:张献青,山东滨州学院中文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