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亲情的演绎与召唤
作者:吕豪爽
一、相同的双向互动不同的叙述重心
《上边》与《浜下》皆凸显出父母与子女之间的人世亲情,流露出默默温情。忙碌、兴奋和不知所措是父母迎接孩子归来的共有方式。在《上边》中,从儿子进屋,刘子瑞女人就再没有闲下来,进进出出盯着儿子看、精心张罗每顿饭菜。《浜下》中的婆婆又何尝不是如此,胃里带着半根针,却竟如无事之人想尽办法招待儿女,营造欢喜气氛。深深的留恋和牵挂是她们共同的内心特质,在《上边》中,刘子瑞女人在儿子走后还将儿子的尿迹用盆子盖住,而《浜下》中,婆婆则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将半根针排出,她们对儿女的不舍和渴望是如此强烈。当然,亲情的传递是双向的、互动的。在《上边》中,拴柱一归家就忙着补房顶、垒院墙、修鸡舍,尽己所能地把自己能做的体力活都揽下来,帮助二老解决一些实际问题,为他们以后一段日子的生活提前出些力。《浜下》中婆婆的四个儿女望着吞食进连医生都无所适从的半根针的母亲,压制着恐惧和惊慌,陪婆婆逛商店、吃抄手,还连夜为她赶做出一床花被。所不同的是,《上边》重点叙写的是母亲对儿子的关注与眷恋,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牵肠挂肚”几十年。而《浜下》则把大量笔墨放在儿女对母亲的精心照料之上,即便只是突发事件牵动的反思与补救。
叙述重心的变迁暗含着作者强调意念的转换:尽管对于任何人来说,下辈对上辈的顾念永远无法超越上辈的恩情,但些许的挂怀就足以让他们感动;尽管他们默默无语,但他们心灵深处是极其向往的。
二、相同的特殊事件不同的场景设置
虽然是开掘庸常生活里存在的激情,但为了将亲情聚焦放大,作者在《上边》和《浜下》中都选取了特殊事件。前者是城里工作的儿子归乡探母,人物身份随着环境的单一化而纯粹化,只留有母子之间的关系。后者是子女在母亲意外事故后的归家团聚。特殊的时刻都是短暂而转瞬即逝的,“真像是做了一个梦”是两位母亲共有的感觉。仔细品味后,我们会发现作者构思的巧妙与不同。《上边》将人物放置在一个破旧的荒废的无人问津的村落里,儿子与父母间的交流与照顾由于城和乡的空间距离而暂时性正常性地被悬置搁浅,儿子到家后一刻未停的辛劳都是为了解决刘子瑞夫妇生活中急需却无力完成的棘手问题,结尾处儿子同学的来访也使拴柱对家里的修补增添了未雨绸缪的先知先觉的意味。而《浜下》则呈现出迥然不同的另一番味道。同住一村的儿女与老母亲间不存在空间距离的限制却依然少有往来,心理上的疏忽与淡忘在母亲出事后转化为深深的忏悔与自责,基于这种心绪之上的爱母行为多少带有些补偿的成分和性质,以至于略显奢侈,连婆婆都感觉“这样的日子倒好像要从无数过去的日子里一下子跳了出来,有格外不同的意义,格外地让人担心,格外地让人不安,格外地让人难过”。
一者偏于日常,一者趋于极端,作者同样别致却又彼此相异的勾勒与设置隐藏着不同的批判指向和力度,具备了不尽相同的内涵和意义。温暖迷人的伦理亲情只有在普通生活中、在家常状态下才是最美丽的。
三、相同的手法运用不同的细节反复
反复手法的大量运用是《浜下》与《上边》的又一趋同之处。语词的反复、句子的反复乃至细节的反复,烘托出氛围,推进我们情感的进度。然而,《上边》的反复是具象化的,是人物动作和语言的重复显现。刘子瑞女人嘴巴的一张一合是作品不厌其烦的描述之处,拴柱补房顶的窟窿时、踩泥时、耙泥时、压房顶时,前前后后出现了四次。“你不喝一会儿又要上火了”“你不喝你小心上火”,“你不喝点水上火了咋办?” 尽管自己的儿子一再地拒绝,但她一如既往地端来递上。看似贫乏单调的语言透出作者的耐心和细致,母亲对儿子的心疼与关爱袒露无遗,故事在暖意温情中演进。与此相比照,《浜下》中更多的是人物情绪与体验的反复。面对四个同时归来的儿女,“婆婆的兴奋是一浪一浪的”。择菜做饭、让茶倒水、取被褥、拿橘子,一刻不停。花布、红油抄手,甚至是石板路上的红泥巴在她眼里都有了“一种喜庆的意味”。油汪汪的青菜与腊肉、新换的大灯泡给她的都是一种“过节”的感觉。激动、兴奋、节日、梦幻、喜庆、富足,这些在作品中不断闪现的关键词使婆婆的感受暂时摆脱了“白花花”的寂寞而享有了“大红大绿”的温暖。较之《上边》具体的动作反复,《浜下》更为直感的情感反复能让读者在内心的隐隐作痛中更为敏锐地体察领悟。
四、相同的跌宕波折不同的节奏掌控
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的情节、情绪转换是优秀的短篇小说所必备的质素,《浜下》和《上边》在这个层面显然是成功的。走进《上边》的同时,我们的感觉状态已经为作者所操纵、所调试。从对“上边”村落破败景象的目睹而引发的感情期待到拴柱及时归家的视野满足,从与刘子瑞女人共同留意拴柱一举一动的紧张与兴奋到拴柱回城前的低回与压抑,从生活回归至日常轨道的失落与哀婉到拴柱同学上来取铲子生发的释然与企盼:我们的内心体验是丰富而变动不居的。《上边》如是,《浜下》亦如是。无论是小说开端村子安稳平和样态的铺垫,还是婆婆意外吞针掀起的骤然风暴;无论是子女于愧疚自责中所作的温馨举动,还是他们在婆婆无事后的纷纷离散;无论是婆婆为四个儿女所环绕的激动与喜庆,还是儿女走后的猝然倒地:所有的一切都可谓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尽管同样是波澜起伏,但《浜下》与《上边》的叙事节奏是存在着差异的。《上边》的平稳舒缓使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去体尝玩味。儿子的归来有母亲的牵肠挂肚作前提,儿子的离别有先前的通告和送风的面作铺陈,感情的酝酿、渗延与堆积呈现出一种趋势和过程,而情节的微转均附以缓冲地带。区别于《上边》的舒展平缓,《浜下》是突兀而直接的。婆婆的吞针、家里的热闹、儿女的离去、婆婆的倒下……如梦幻般地在一瞬间闪现、在一瞬间消隐,相伴随的只有紧张、忐忑与不安。叙事节奏上的差异是作者掌控的结果,写作《上边》时的从容与镇静已然演变为急切与紧迫,这种变异体现出作者创作意图的转变:对亲情这一在当下生存环境下普遍得以至于忽略,熟悉得以至于忘却的人类的美好情愫,我们的态度或许不能仅仅只是一味地观望、期待与等候,其实更应该是基于渴求之上的由衷呼吁。
五、相同的感悟传递不同的审美体验
作为姊妹篇的《上边》和《浜下》都以生动的故事昭示我们懂得感恩,懂得珍重。然而两者给予我们两种截然不同的审美体验。如果说阅读《上边》是徜徉在作者构建的融融暖房中,以一颗敏感的心去慢慢体会,尽情感触淋漓尽致的暖暖亲情的话,阅读《浜下》却如游走于刀尖,在无法松弛的紧绷神经下感知亲情恍惚带来的刻骨辛酸。较之《上边》处处流露的感动,《浜下》显示的是一种别样的震撼。这种反差来源于作者在情节编排、情绪把握上的差异,同时也就明白无误地彰显出作者创作心态的不同,从一种惦念守望的姿态过渡到一种感召和呼唤:也许人类的集体无意识会使伦理亲情绵延永在,但种种所谓的外在因素的合力足以使其在摇摆不定中趋于微薄与脆弱,足以让我们在无所察觉的境况中遭遇悲剧与重创。单纯的对于亲情的演绎已不能表白作者的这种感受,选取貌似极端性的事件,传达近乎震撼的体验,也成就了这个文本。
作者简介:吕豪爽(1979- ),河南驻马店人,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