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从“人图腾”到“狼图腾”

作者:张 霞




  从“人图腾”到“狼图腾”,这个名字乍一看有点骇人听闻。自古以物为图腾,“人图腾”似乎大有将人异化和物化的嫌疑,隐隐约约地透出一种惨烈和非人道的人殉气息。殊不知,这种现象从来就不曾在人类社会中缺席过,至少曾经真实地存在过。从“动物图腾”到“人图腾”再到如今的“狼图腾”,我们经过了艰难的历程。
  纵观人类发展史,大至文明史,小至文学史,人类都与动物结下了不解之缘,从《诗经》以雎鸠拟人就已开始,直到今天姜戎打出了“狼图腾”的口号,这种渊源终于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这个口号的提出,显然是想通过对狼性中某些优良品质的张扬,来弥补当下民族精神和民族品格中的缺失,以狼群社会中的某些优越性来警醒人类社会的某些弊端。应该说这是十分可贵的。人之所以为人,人与动物的最大区别,就在于他能思考,能学习和借鉴其他族类的优点,取长补短,提升自我族类的质量。狼那种强悍、勇猛、誓不低头、充满智慧的品格,卓越的军事才能,团结友爱的团队精神,无疑会给民族品格中的孱弱、倦怠、狭隘、自私成分以巨大的冲击力和推动力。捧读《狼图腾》,我也每每被这种在级别上比人类低级然而在某些行为上却比人类高级得多的物种所感动。从海尔集团首席执行官张瑞敏对这本书的评价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它所产生的现实裨益。他说:“读了《狼图腾》,觉得狼的许多难以置信的战法很值得借鉴,其一:不打无准备之仗、踩点、埋伏、攻击、打围、堵截、组织严密、很有章法。其二:最佳时机出击,保存实力,麻痹对方,并在其最不易跑动时突然出击,置对方于死地。其三:最值得称道的是战斗的团队精神,协同作战,甚至不惜为了胜利粉身碎骨,以身殉职。商战中这种对手最恐惧,也是最有杀伤力的。”就文学史上表现的人与动物的关系而言,《狼图腾》所代表的人与动物的相互关系也无疑是其发展的最高水平。从《诗经》雎鸠起兴开始,就昭示了人与动物关系的基础是“物为我所用”的。人类凭借自身的优势,以凌驾的姿态驱使动物。当然其中也不乏温情和怜爱,但这种温情和怜爱大多是出于一种类似对金钱和地位的维护,顶多算是对身外之物的珍视。直到人类认识到了人与动物在世间同样悲苦的处境,透过族类和智力的不平等发现了彼此生命的平等,人和动物的关系才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张贤亮的《邢老汉和狗》是描写这一阶段关系的一个典型个例。在这里,动物已经成了邢老汉寂寞凄苦人生的伴侣,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性格有温度有分量的朋友,是邢老汉生活和心灵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它已经和“牲畜”没有关系,而成为一个鲜活的个性形象。所以当它被杀后,不止邢老汉承受不了这种重创,就连我们也经历了那剥离皮肉的生离死别的痛失感。人和动物似乎实现了平等。然而颇有意味的是,这种平等不是通过对动物本身的某些特性,而是通过对其身上人性化因素的刻画而实现的。不是那些未被驯化之前的这一物种的原始性——诸如勇猛、凶悍等获得了我们的欣赏,而是那些已被驯化后的文明性抑或说人性化因素——诸如温驯、纯良、忠贞感染了我们,使我们获得了亲切感和认同感,从而承认了这一物种在地位上的“僭越”。换言之,动物人性化才取得了与人类的共通和平等。从这个意义上说,《狼图腾》的横空出世是石破天惊的。在书中,动物具体地说是草原狼取得了高于人类的地位,成了被学习和借鉴的对象。这种地位不是通过有意的扬此抑彼实现的。作者正是通过对草原狼诸多优秀动物性的反复渲染和刻画,来映照人类性格中的软弱、卑琐、鄙俗和畏葸。动物真正从“物格”上取得了不逊于“人格”甚至高于“人格”的地位。其实这种倾向是早已有之的。贾平凹在《高老庄》中对“猪”这一意象的反复摹写和他在《怀念狼》中表现出来的对某些狼性的依恋和向往,使他成为这一方面的先驱。他试图以一种新的方式来诠释人与动物的关系,尽管这种诠释含混暧昧不甚明了,但这种倾向已露端倪。与这种含混相比,姜戎用一种极为赤裸和张扬的表现方式和语言方式宣布自我强烈的态度,其喧哗的姿态引来的自然也是一片众声喧哗。
  《狼图腾》将草原狼这一极富血性的动物图腾化来为我们整个民族注入生命的强力,其初衷美好且充满务实精神,这种致力于民族性格重铸的良苦用心比任何悬浮于大地上的崇高腔调都要来得实际。当初“寻根文学”正是立意于此而首开“寻根”风气之先并一时蔚为大观。但是,我们刚刚经历了一个“人图腾”的时代。对个人的崇拜和神化最终导致了一个时代的革命狂欢和乌托邦狂想,以至于时至今日,我们对任何形式的图腾化都充满了警醒和心悸。我们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和艰苦卓绝的努力才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来。这代价包括无数生命的被扼杀、无数尊严的被践踏、诸多道德和传统的被扭曲以及一个新生机体的初步发展。“图腾”这个词看似简单,细细想来又颇有深意。它不只代表一种单纯的借鉴和学习,它是神和权威的象征,往往与诸多禁忌紧密相连。弗洛伊德《图腾与禁忌》就图腾与禁忌的关系,列举了种种这方面的实例。从中我们可以看到,有些早期的禁忌或许有因可循,但很多禁忌因为历史或偶然的原因成为毫无理由和意义的规定和制度。其目的无非是为了营造人们对“图腾”的极大敬畏。而这种敬畏和崇拜发展到最后必然是对“图腾物”的神化和美化。这似乎也是由人类的思维惯性决定的。这时,如果图腾是物,人们就陷入了对某种物性的盲从;如果图腾是人,人们就陷入了对极权的屈从。甄别和判断成了一句空话,独立思想和自由意志必然成为新的乌托邦,不可及甚至不可望。
  评论家周涛评价《狼图腾》是一本奇书,一部因狼而起的关于游牧民族生存哲学重新认识的大书。它直逼儒家文化民族性格的弱性。煌煌五十万言、五十万只狼群汇合,显示了作家的阅历、智慧和勇气,更显示了我们正视自身弱点的伟大精神。诚然,《狼图腾》直面当下民族品格的疲软状态,并试图为这种困境寻找充满希望的出路。但是这种探索本身也带来了偏颇和隐患,实际上人类的发展和进步,人类摆脱困境走出低谷的尝试,只能依靠自身海纳百川的胸怀和虚怀若谷的气度,依靠自身的努力和进取,而不能以任何人或物图腾化的形式来实现。
  
  作者简介:张霞,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