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远离物化世界 走进美好自然
作者:李晓宁 容新芳
一九二五年海明威在他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在我们的时代里》发表了《大二心河》一文。故事情节极为简单:主人公尼克·亚当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回归故里,发现故乡已毁于火灾,故而到河边林中搭起帐篷,靠钓鱼开始其新生活。故事不仅用生动简洁的文笔描述了被大火毁掉的故乡,而且还刻画了湖边林中幽静迷人的风光。读者从中可以清晰地看到作家内心深处的不息追求:对人生意义的沉思,对理想世界的渴望,以及对一种简单、独立、自信生活的推崇。海明威被公认为是“迷惘一代”的代言人,他写的故事表现了当时的社会现实。一九二二年,海明威对战后的强权政治和物质至上深感失望,为摆脱精神上的空虚和孤独,自愿流亡到当时欧洲的文化中心巴黎,认识了斯泰因、庞德、乔伊斯等一批作家并与他们一起进行文学创造。其作品大都反映了战争的残酷,财富的毁灭,理想和希望的幻灭,年轻人因愤世嫉俗、玩世不恭、前途无望而消极颓废的心态,以及作家所追求的新的艺术写作技巧。他们通过对世界的破碎、精神和人格的压抑、现实的荒诞和无意义,表现了作家的内心反抗。海明威的作品拓展了艾略特的荒原主题,反映了人在失去信仰和传统价值观后的颓废心理和对理想世界的追求。
小说故事是海明威对艺术和生活进行长期思考的结果,是历史现实的再现。他通过多变的比喻和新鲜的意象将抽象概念和思想具体化,把遥远和重大的事物用低调和熟悉的意象表现出来,或者把微不足道的东西幻化成神秘而意义重大的主题。通篇只有一个人物,但占了小说二分之一篇幅的《大二心河》是海明威的早期力作。它看似一篇冗长的钓鱼流水账,情节发展缓慢,叙述单调。然而,就是这篇小说却让司考特·菲茨杰拉德激动不已,并且“屏住呼吸以最为难以驾驭的兴致”读完全文。这篇反战小说借河边独钓,反映了主人公尼克战后的迷惘和对现实的反叛。沿着尼克思想发展的脉络发展的这篇小说,是短篇小说集《在我们的时代里》的压轴之作,是对前面尼克“历险”的总结。
该作品通过描写战争给人类造成的不幸,挖掘了人的内心世界所遭受的创伤。在故事的第一段,作者就四次使用了“烧焦”之类的字眼对战争恶果进行了暗示:
火车绕过一个树木烧焦的小山,沿着铁轨开得看不见了。尼克在行李员从行李车门口扔下来的那捆帐篷和铺盖上坐了下来。原来这儿的镇子没有了,除了铁轨和被烧焦的土地,什么也没剩下。原来并排坐落在塞尼镇中同一条街上的十三家酒吧,现在已了无痕迹。大厦旅馆的地基还傲然地突现在地面上,石头被火烧得破碎迸裂。这就是塞尼镇所遗留下来的全部东西。甚至连土地的表层都给烧得翘了起来。
这一描写使人看到,几代人创造的物质财富被战争毁于一旦。在这里就连没有被烧死的“蚂蚱全都变成黑色”。战后尼克重返故里,想从故乡熟悉的山水中寻求慰藉,然而,所到之处却是满目疮痍,他似乎永远也摆脱不了笼罩在心头的战争阴影。尼克饱受战争创伤,就像《太阳照样升起》的主人公一样,他企图寻找“和土地的联系”,在走过故乡的“荒原”之后,走进了大自然的怀抱,想通过悠然自得的钓鱼,在这充满童年美好记忆的土地上找到心灵的安慰和精神的寄托。
在第一段描写了严酷的场景之后,作者笔锋一转,马上在第二至四段刻画了美丽和神秘的大自然:明媚的阳光,清澈的河水,自由游动的鳟鱼和空中飞翔的翠鸟。但这都没有使主人公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看到鳟鱼在水中游动,尼克的心抽紧了。所有过去的感觉又浮上了心头。”就连鳟鱼的游动都能使他触景生情想起了战争。作品对蚂蚱和鳟鱼的描写具有自然主义的色彩。战争是自然主义的主要表现场所,更是斗争残酷的竞技场,因为,自然主义者认为,人不仅受到遗传因素的控制,而且也不可能逃避自己所处环境的影响。
海明威对动物、昆虫等小生物的描写可谓意味深长。尼克看到蚂蚱在火灾中被熏得“煤灰般黑”,“意识到它们是因为生活在这片被火烧过的土地上才都变成了黑色”。于是他把抓在手里的蚂蚱放掉了,嘴里说“接着飞吧,蚂蚱,飞到别的地方去吧”。他从蚂蚱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对蚂蚱的同情其实就是对自己命运的怜悯,因为他也曾像这些侥幸逃生的小可怜虫一样,在枪林弹雨中九死一生。他对蚂蚱的放生,象征了他对生命和自由的渴望,表达了作者的人文主义思想。
后来当尼克垂钓时,他看到“鳟鱼在急流中摆动着鳃保持平衡”,有的“躲在深邃而迅急的水中,显得稍微有些变形”,这些富有象征意义的话语会使人自然联想到,尼克的精神世界也如同鳟鱼一般扭曲变形,他也想在生活中竭力保持平衡,以使自己不被痛苦的急流淹没。此外作者还不厌其烦地多次写到,他感到背上的行李“太沉了,实在太沉了”,这里的行李可能是指理性、工业化、物质文明、传统道德、官僚政治、社会体制、内心的烦躁不安,甚至是指剑光血影。总之这些描写都渗透着自然主义的印记。像蚂蚱在大火面前无能为力一样,人在世界大战和庞大的官僚社会面前也是那么渺小,所以人只能背着“现代文明”的重负艰难跋涉在自己的人生路上,或者远离物化的世界投入自然的怀抱。当“他觉得他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抛在脑后了,用不着思考,用不着写作,什么都用不着,统统都抛在脑后”,当他离现代社会越远,离大自然越近时,他的“行李”就变得越轻,他的心情就变得越好,他的精神就像周围离火场越来越远的植物一样变得更加生机勃勃,“尼克感到很幸福”,因为尽管“塞尼镇烧毁了,乡村被烧毁了,但这无关紧要。他知道,大火不可能把一切都烧掉”。大自然和他内心的理想世界是不可能被彻底烧毁的,融入美丽的大自然是他的追求。在第十六段,当尼克走到那“火烧到那儿停止了”的地方,“乡村田野又焕发出勃勃生机”,他又“闻到了芳香扑鼻的羊齿植物”味道,“他的背贴在土地上感到很是舒服。”等他把帐篷搭好,“光线穿过棕色的帆布射进帐篷,帐篷里有了一股很好的帆布气味。这样以来,便有了一点神秘的家庭味儿。”在他心中自然就是他的家和最后的归宿。回归自然在美国有其悠久的传统。杰斐逊总统相信美国的民主有赖于勤劳、淳朴、自立和热心于公益事业的自耕农;爱默生从超验主义的角度批评了城市的腐败和做作;梭罗在《瓦尔登湖》中颂扬了远离城市、返璞归真的人生仙境。海明威则通过《大二心河》中的尼克,表达了他与梭罗相同的反对社会物化的思想。斧头和火车都“碰巧”出现在《瓦尔登湖》和《大二心河》中,并且都具有深刻的思想内涵。两部作品中唯一的主人公都用古老、原始、实用、可靠的斧头开辟了自己的人生路。而对火车的描述却有所不同,在《瓦尔登湖》中人们听到了火车的叫声,也看到了梭罗对火车的批判:人不是行走在道轨之上,而是被压在道轨之下;在《大二心河》中人们只看到火车过后的景象,看到的只是被火车抛下来的“人”——尼克,批判的味道更加含蓄。火车是工业化的象征:它力量强大得足以扫除其路上的一切障碍,快得足以把传统的运输方式抛之脑后;对时间的准确遵守足以使其成为现代社会的要求和特点;其非人格化的运作足以使情感无藏身之地。但这并不是说海明威和梭罗对物质文明怀有敌意,而是说他们对现代生活的浪费和毁灭资源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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